第15章 三更合一

◎“我是瘋了,早就瘋了。”◎

沈恩知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又走了多久,葉恩彌一徑失去概念。

杭州正在緩緩睡入一場夜晚。他身體被夕陽完全浸泡,發起融融的暖。

頭腦卻一片混沌, 沉浸到微涼的少年時代中去了。

小時候他就注意到,隔壁家的小姑娘和沈恩知形影不離。當時的他並沒起什麽旖旎心思, 也就從未有過異樣感覺。

葉恩彌把回憶的每一線褶紋平展開, 仔細觸摸寸寸細節。發覺是那次她出事之後, 開始頻繁對他投以關注。除了葉恩彌自己, 沒人知道為什麽。

現在想來, 沈恩知就是在那時出現變化的。

在盛淩薇麵前他依然如故,謹慎,自持,有分寸, 和她一同學習, 給她蓋毛毯、戴圍巾, 在冬天把她一雙手揣進衣袋裏。

和葉恩彌卻益發生疏了。平日在家裏打照麵, 隻是清淡一聲問好。在家人麵前,倒還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戲碼。

那會兒葉恩彌隻當作是弟弟暗流湧動的青春期。

現在想想,似乎一切都有跡可循。

沈恩知一直在背陰麵窺視著。隱忍多年,終於等來那個好時機。

十九歲的夜晚,葉恩彌離家,切斷所有聯係。而他趁虛而入, 一舉得償所願。

可盛淩薇又是怎麽想的?

他們竟然要結婚了。

整座城市盹著了, 日頭全暗下去, 霓虹和街燈還沒亮起來。月亮在地緣露了寸毫, 散發著清輝淩淩如冰, 照得風也白, 花也涼。

他垂手而立,在越來越濃重的昏暗裏幾乎窒息,直到被陳霜拍了下肩膀,終於如夢方醒。

陳霜問:“怎麽還不上去?都等你總結今天的訓練呢。”

“在思考人生。”葉恩彌說。

眼角的餘光裏,落在地上那根煙已經燃盡。

他呼出口氣,中途變成一聲歎息,罕見有點迷茫:“女孩子真難懂。搞不清楚……”

她到底是愛他,想他,抑或隻是打算玩玩他而已。

又或者,和沈恩知在一起,本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複?

陳霜聽得張口結舌:“你在下麵站半天了,就為這個?”

“嗯,就為這個。”看對方一臉震驚,葉恩彌的口吻卻平淡,甚至有點理直氣壯,“我戀愛腦,你不知道?”

“你以前又沒談過戀愛,我上哪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

回到訓練室,葉恩彌調整狀態,集合隊員開了小會。

然而散會之後,獨處時頻頻走神。

怎麽回事,他還真是戀愛腦?

內心悶了半天,葉恩彌決定放棄無謂內耗,拿起手機翻找她的名字。

無論如何,總要當麵問清楚。

他給盛淩薇發短信:最近有空見一麵麽?

那次忙完上海的工作,她回到北京,就再也沒聯係過他。

見麵如斯纏綿,一分開就迅速冷淡,比陌生人還要疏遠。

就像戲劇影視裏眠花宿柳的壞男人。

好半天才等來回複:最近忙。

葉恩彌手指打字飛快:忙什麽。

等他回了家,渾身鬆弛地躺到**,終於又收到她的消息。

——時裝周。

屏幕發亮的那一瞬間,葉恩彌立刻翻身坐起來,從腰脊緊張到肩頸。又啞然失笑,覺得自己急切得有失體麵,像個懵懂早戀的少年。

他問:我去北京找你?

——不行。下周飛倫敦了。

——那倫敦見。

盛淩薇沒再回複。

葉恩彌等到後半夜,終於捺不住困意,手機從掌心滑落,還停留在盛淩薇的消息界麵。

睡前在心裏想著,不說話,那就當她默認了。

於是第二天訓練的間隙,他叫了陳霜來問:“去查查,倫敦最近有什麽比賽。”

陳霜不久之後傳回消息:“兩周之後有個小比賽,好像是什麽體育用品公司讚助冠名的,我看了下,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三線隊伍……”

葉恩彌頷首,沒猶豫:“報個名吧,我們去。簽證你抓緊時間處理,都加急。”

陳霜差點一口嗆住。圈內沒人不知道,葉恩彌這次複出,賭上了職業生涯的全部榮譽和身家。自己是傳說級別的明星選手,出資拉了個銀河戰艦,竟然還要打這種小比賽?

陳霜試圖勸他,又知道葉恩彌這人向來篤定,很少改主意。鬱結了半天訥訥說:“這樣規模的比賽,主辦方肯定不會報銷機酒吧……”

然後他看見葉恩彌輕翹唇角,心不在焉一抹笑:“你看我像缺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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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時裝周,盛淩薇提早放出風聲,隻為三個藍血高奢品牌走開閉場。一場在米蘭,兩場在巴黎,其餘時間,不會上秀台。

此行去倫敦,純屬以嘉賓的身份受邀看秀。

也是嚴愫的提議:“你現在一年走幾場就足夠,要精不要量。”

她自己其實也不愛走秀,帷幕遮攔之下,後台各處醃臢。

跟多數模特一樣,盛淩薇最愛香水廣告,利潤高,標準寬鬆,攝製流程短,多數時間輕鬆愉快。

奢侈品牌的平麵邀約也不錯,尤其是每個季節新發布的成衣鞋包,高定係列,公認的好賺又好拍。

最累就是走秀。

圈內都說排練兩個月,上台兩分鍾。雖有誇張成分,但秀台模特的辛苦也的確不假。步幅,身型,定點角度,乃至唇鼻眉眼的神態,所有細微之處都要精心敲磨設計。

這次飛倫敦,她和宗笑同行。

顯然這段時間,她和葉恩彌的緋聞也傳進了宗笑耳朵裏。好幾次宗笑想提起話題,盛淩薇豎起食指抵住嘴唇,小聲對她說:“十個小時呢,先睡一覺行不行?吃飯的時候跟你聊。”

話雖如此,盛淩薇放平座椅,左翻右躺,其實也沒能睡著。

索性打開平板,翻閱嚴愫助理整理的時裝周各項資料。時值九月,品牌發布的大都是隔年春夏係列。

記得沈恩知為數不多的幾次和她在國外相見,其中之一就是一場春夏成衣發布會。

應該是四年前,沈恩知隨大領導因公出境,在羅馬勾留幾天,空餘出一個夜晚的閑暇,到米蘭找她。

他趕到時大秀已近尾聲,在米蘭橫斜叢亂的磚石路上迷失方向,恰逢盛淩薇從後台出來抽根煙。

她纖體素膚,披一身黑色長風衣,目光太沉太倦了,懶得抬起來去看他的臉,反而低頭找他借火。

十月秋寒料峭,她的麵容蒼白,在風裏顯得尤為冷冽。

沈恩知平時不抽煙,身上沒備打火機。他攥了攥她幾根冰涼指尖,脫下身上溫暖厚實的毛呢大衣,悉心覆在她肩頭。

全身頃刻間暖成一團,盛淩薇愣住了,視線移到他麵上,眨眼就笑:“恩知哥,怎麽是你。”

那時他們做起親密動作,還沒有現在這樣熟練自然。沈恩知想撫摸她的臉,可抬手又忍住,最終隻是垂到身側,牽起她的手。

順便收下了她指間那根沾著唇印的煙卷。

之後他們在酒店共度整夜。沈恩知性情溫潤,做什麽動作都非常舒緩,哪怕在意亂情迷之時,也克製著幅度與力度。

她在泯泯夜色中撫摸他的臉,閉眼親吻那兩片與葉恩彌如出一轍的薄嘴唇。不去看他潔淨的細邊眼鏡,和鼻梁上那一顆小痣。

後半夜,盛淩薇迷迷糊糊醒來,逮到沈恩知站在陽台上背對她,偷偷抽她的煙。

米蘭上空星幕高懸,光是極淡的灰,將空氣染得蒙蒙如霧。原處看不真切,他凜冽的背影卻很清楚,落在眼裏,顯得孤高而挺拔。

沈恩知俯身撐著大理石圍欄,她那根細長的女士涼煙,正明滅在他指間。他聽到盛淩薇起身的窸窣動靜,回頭望過來,煙還銜在口中。

似乎難以習慣煙味,嘴唇並不舒展,形狀緊繃,色澤顯得涼薄。

不知是湊巧還是刻意,他恰恰含住了煙嘴上,她口紅留下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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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往倫敦的長途客機上短暫睡眠,盛淩薇夢到的就是當夜那個場景。

有點奇怪,她在外麵的時候,明明很少想到沈恩知。

可能是登機之前,他送她過海關,說的那個消息太具衝擊性。

當時沈恩知把行李箱交過來,對她說:“下周我應該可以在英國待幾天。”

“出差麽?”盛淩薇隨口問。

“嗯,去瑞士。”

“沒聽說瑞士最近有什麽外交活動吧。要在那邊常駐?”

沈恩知輕描淡寫,神色也如常:“我申請調職到商務部了,對外貿易司。陪央行的人過去,是銀行業那邊的會。”

他語氣稀鬆平和,盛淩薇步子卻一下子呆住,腳步也猛然停了。

“沈爺爺同意麽?”

他輕輕搖頭:“不同意。大領導也沒批,隻同意臨時借調。後麵我再爭取一下。”

沈恩知在外交部,走的是沈家爺爺鋪好的路。他從小就是最懂事聽話的乖小孩,想不通為什麽忽然如此執拗。

沈恩知仿佛看出她的疑慮,伸手將她擁進懷裏,麵孔垂在她頸間,深深呼吸,像是囈語:“我們要結婚了,換一個部門,想多點時間陪你。”

盛淩薇身體酥了一半,回抱著他,說:“……嗯。那過兩天倫敦見。”

沈恩知仰起頭,吻上來。用嘴唇,用舌頭,甚至用上牙齒,齧咬和吮吸纏綿至極,他眼裏卻晦暗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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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笑在倫敦騎士橋附近有間排屋,平時都宿在家裏,也不和盛淩薇同住一間酒店。

白天兩人結伴一起看過秀,有時要約盛淩薇去夜店玩,盛淩薇擺擺手說:“瘋了?被拍到又要上黑熱搜。況且倫敦的夜店有什麽好玩的,都土得要命……”

一周時間,宗笑都沒找到機會,好好和她坐下來聊天。

看出是盛淩薇在有意推拒,宗笑幹脆在一個深夜打去電話:

“我喊了個日本主廚,在他自己店裏開私宴,就咱們兩個。這人的板前預約已經排到明年了,薇薇,這回你說什麽也得跟我去……”

盛淩薇看了眼日期,不算近,在巴黎時裝周結束之後。她想不出什麽托辭,隻好答應下來。

她和宗笑認識也有幾年了。起初是在紐約打過照麵,宗笑陪母親作為品牌的SVIP來看秀,而盛淩薇是壓軸登台的閉場模特。

宗笑後來說,她是網癮少女,對金錢名利堆成的時尚造物並不感冒,那時唯獨對盛淩薇印象深刻。

兩人真正熟絡起來,是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在馬爾代夫相識。

盛淩薇有個商務片約,預計曆時八天,偏偏觸到黴頭,被攝影師猛烈追求。

她一再拒絕,說自己已有男友。男人在細白如銀的私人海灘上同她撕扯,涎皮賴臉地說可以共度美妙夜晚,彼此不用對關係負責。

盛淩薇厭煩極了,正要發作,宗笑在這時出現,高聲讓攝影師離開。

男人一臉不悅,諷刺地看向宗笑,而她不急不緩:“這是我家的酒店,我的島。你說我是否有權請你出去?”

直到盛淩薇在她那幢寫字樓裏重逢葉恩彌,才知道宗笑是他粉絲。這兩個人能合夥開公司,想來想去也無非是因為遊戲相識。

第二天如約去看秀,宗笑蹭她一張邀請函,進了嚴格限製入場的私密時裝秀。

在看台邊跟盛淩薇耳語:“對了,偶像的隊伍要來倫敦比賽,正好過兩天咱們一起看吧。就在溫布利體育場,到時候坐我家車過去。”

盛淩薇一直不願把私事在好友圈裏廣而告之。不難想象要是宗笑知道,自己平時提起來以偶像相稱的葉恩彌,私底下和她如此不清不楚地纏亂著,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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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知從瑞士過來,在傍晚抵達酒店。盛淩薇怕他太辛苦,叫了晚餐到客房裏吃。

套房裏有一麵餐台,酒店侍者將菜品依次拿出推車。流程繁冗的法餐,因為空間所限,前菜、主菜和甜點一同擺上桌,盤碟精致而雜細,占據餐台多數空間。

沈恩知極富耐心和涵養,等侍者鞠躬準備離開,在推車裏放上紙鈔小費。

“這次能待幾天?”盛淩薇問。

沈恩知西褲上鋪著潔白餐巾,握著餐刀的手指也幹燥白皙:“三天四夜吧。”他斯文地切下一片鴨胸,吞咽時喉結性感,搽搽嘴角才又開口,“薇薇有什麽安排?”

“明天嗎?明天沒事兒。”

“那麽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盛淩薇點了頭。

她知道沈恩知喜歡旅行。高中畢業之後,盛淩薇的人生一下子空了。葉恩彌離家出走,杳無音信。而沈恩知則選擇出國留學。

他用三年時間走遍歐洲,期間會不時和她通信,發來照片和視頻,訴說經曆見聞。

忙碌擁擠的時裝周,他們偷出一天時間到海邊玩。就在倫敦附近,慢悠悠坐一個半小時火車。規模很小的沿海城鎮,建築相互擁擠著站成一排,道路窄如細線,兩側房屋緊夾欲傾。

陽光濾過薄雲,眼中全部色彩都被塗抹一層淡淡的金。

他們手牽著手,在金色陽光裏慢慢地走。

英格蘭藝術氛圍濃鬱,這樣一個不知名的小鎮裏,也有一家美術館。

正在展出東德藝術家的油畫作品。

沈恩知帶她買了票進去,館內空闊,人影寥寥。他手臂從背後環過來,將她擁在胸口,聲息溫而潮,氤氳在耳廓:“可以從半側麵欣賞。薇薇,看到了麽?他色料用的很足,能看到立體的肌理。”

盛淩薇在他的呼吸裏發軟:“說話就說話,抱我幹什麽……”

沈恩知淡淡一笑,鬆開手臂,向後撤離半步:“抱歉。”

且行且歇,一直逛到下午,腹中都有些饑餓之意。沈恩知帶她在鎮上盤根錯節的小道間穿行,找到一家西班牙小碟菜餐廳。

老板是標準的昂撒人麵相,濃重的倫敦西北部口音,熱絡又健談。說自己也遊曆過四方,和沈恩知很是投緣。

等著後廚烹飪的空檔裏,老板索性抽把餐椅,靠過來與沈恩知聊天。

沈恩知本碩都在劍橋,一口英語流利且純正,是標準的RP腔。

當初他提出要出國念書,很是把沈爺爺和父母嚇了一跳。他成績優異,高考也發揮穩定,已經接到清北招生辦的來電。

盛淩薇至今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當初做出那個決定。

後來餐點上齊,老板去招呼別桌客人,盛淩薇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他:

“恩知哥,高考之後你為什麽突然要來這邊讀書啊?”

沈恩知認真地想了一下:“當時有點不開心,突然想逃走。”

他沒有告訴她,就在十八歲生日當夜,他獨自登上露台,窺見她和葉恩彌接了一場長吻。

餐後走到海邊,現在是淡季,遊客很稀。

海水並不蔚藍,反而呈現一種清透的暗銀,天頂高遠,也有灰調的氣色。

海鷗在頭頂盤旋,圓潤的白頭顱,長嘴尖嘯如風吟。

砂石灘並不鬆軟,踩上去腳底觸感奇特,她抬頭觀察海鷗展翅飛行,不知不覺入了神。

許久之後,脖頸泛酸才回過頭,卻被沈恩知握住了手,低聲說:“一直都想補給你一場求婚。”

他屈起長腿,單膝觸地。

手指在衣袋裏勾出一個深色絨盒。

在她麵前敞開,他同時開口,聲音低回而輕柔:“嫁給我,好不好?薇薇,就像小時候說定的那樣,做我的新娘。”

鑽戒是在瑞士買的,目標明確,是品牌多年長盛不衰的經典款。

盛淩薇小時候跟他窩在一起看美劇,風度翩翩的紐約上東區貴公子,向心上人求婚,拿的就是同樣的鑽戒。

那時盛淩薇就說,如果以後嫁人的話,她也要這枚戒指。

隻是小女孩的隨口戲言,沒走心,可能早已經忘卻腦後。

而沈恩知記掛到如今。

銀環冰冷光滑,尺寸合宜,小心地套上她纖長的手指。

就像沈恩知本人。清涼溫潤的,妥帖,得體,從不出錯。

也最適合她。

盛淩薇感受著這枚戒指,嚴絲合縫圈在指間,像是那處皮膚延伸出的一部分。

腦中想起嚴愫的話。

葉恩彌那邊,能斷就斷了吧……

也是巧合,收到葉恩彌的短信:

“登機了,明天到倫敦。”

她按熄屏幕,沒回。

回倫敦的路上,聊起小時候的事。那時被沈恩知溫柔嗬護著的細膩感受,又重新回到心底。

盛淩薇隻覺得情緒好柔軟,不自覺往他懷裏靠。

是真正發自內心的親近。這一次,沒把他當作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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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恩彌落地希斯羅機場,第一件事就是關掉飛行模式。手機訊號滿格,卻沒有收到盛淩薇的任何回信。

他當夜患上嚴重感冒,幸虧身體底子好,服下陳霜送來的兩粒藥,昏睡一整天就差不多痊愈。

皮膚上淤著熱汗,洗澡時心神不寧,又摸到手機來看。

她仍未回複。

於是葉恩彌轉而打開微博,先是被爆炸的私信塞滿視線。

定了定神,發現粉絲發來的都是差不多的問題。

——你真的要結婚了?

葉恩彌很是摸不著頭腦,簡單搜了下自己的名字。最熱的一條動態,是有人聲稱拍到“葉恩彌”在英國海邊單膝跪地,向盛淩薇求婚。

發布消息的博主還說,她接受了那枚戒指。

葉恩彌將手機往**一扔,自暴自棄地把自己也摔進床裏,用手背掩住眼睛。

下麵有張照片,是戴著眼鏡的、他的臉。正把鑽戒套在她指間。

那是沈恩知。

而照片裏的盛淩薇背對鏡頭,身型清寥,長發飛揚,看不見表情。

葉恩彌看過她走秀,就在杭州西湖。

是頂級珠寶品牌的年初發布會。那時他剛拿下史詩級成就,得到電競第一人的稱讚,風頭正盛。承辦方的公關送了邀請函給他。

他本來不感興趣,卻在宣傳物料上看到盛淩薇的名字。

當夜她最先出場,身上隻一件柔霧般縹緲的輕紗,沒有任何裁剪修飾,全靠完美的身材曲線支撐。那一場秀,每個模特渾身都綴滿華貴珠寶,台步依然輕盈婀娜。

隻有她像黃金鑄成的猛獸。踩著展台布景飄撲的影子,每一步都是美和力量的韻律。眸中翻浮著珠寶折光的碎沫,仿佛真的成了豹一樣的豎瞳。

那時她已經爆紅,是世界聞名的風貌淩厲,別具一格。

這套造型也成為經典。

後來葉恩彌忘記自己在哪裏看到過一個形容,靡豔到刻薄的美神塑像,想起的就是那夜的她。

年底俱樂部的巨額獎金分成到賬,葉恩彌全花在後來的展銷會上,買走她身上幾件世間唯一的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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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笑說的比賽要在晚上才開場,然而她晌午過後就到了酒店。像是怕盛淩薇爽約,沒提前打招呼,指揮司機把車停在樓下,大有一番盛淩薇不來她不走的架勢。

盛淩薇隻好找借口敷衍過沈恩知,下樓坐上宗笑家的轎車。

宗笑一眼就看見她指間那一枚鑽戒,質地冰透,工藝考究,剖麵折射出炫目的火彩。

宗笑問:“聽說他求婚了?”

盛淩薇點頭:“嗯。”

宗笑問:“是哪個?”

盛淩薇答:“我未婚夫。你見過的。”

宗笑腦袋裏有點木,處理不清龐大的信息量:“那你和葉恩彌是怎麽回事啊……”

盛淩薇唇舌發苦,聲音也不流暢,說:“我和他……沒什麽關係。有點複雜,過段時間吃飯的時候再說吧。”

不知道用什麽說辭搪塞,隻能一拖再拖。

等她把和葉恩彌的關係處理清楚,就可以掩飾掉這一段紛亂蕪雜的過往。

她們坐在最前排。

也是盛淩薇第一次見識到,在葉恩彌的世界裏,他有多麽萬眾矚目。

她沒想到觀眾看台座無虛席,各色皮膚和頭發,各自母語不同的讀音,拚成葉恩彌的名字。那三個字交換在每個人口中,漸漸共鳴成推宕的聲潮。

參賽雙方選手尚未入席,台上的玻璃隔音房裏還空**無人,頭頂巨型熒幕先一步亮起來,播放著官方剪輯的每支戰隊的高光時刻。

盛淩薇留意到,每次有葉恩彌的畫麵出現,總會引起一陣超乎尋常的喝彩。

盛淩薇出席最多的公眾場合,以往都是在秀台上,哪經曆過這種氛圍。

她有點不習慣這樣明確熱忱的追捧,偏頭去問宗笑:“葉恩彌這麽多粉絲?”

宗笑盯著熒幕緊看,抽空回答她:“你不知道,薇薇姐。這個項目是全球最熱門的遊戲,但是葉恩彌出道之前,已經五年沒有中國隊拿到冠軍了,國外論壇都說我們是最弱賽區……後來葉恩彌橫空出世,終於又把世界冠軍的獎杯捧回來。然後就一個接一個,拿遍當時所有比賽的頭名。他打職業才不過兩年半啊!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崇拜他。”

盛淩薇挑眉:“你是說在這個圈子裏,葉恩彌很受人崇拜?”

她意識到一種奇異的反差。小時候每回跟爸媽到沈家吃飯,葉瀾提起這個長子,總是免不了一番唉聲歎氣。說他頭腦聰敏,就是總把心思放在沒用的地方。

沈家人都對他失望透頂。可是葉恩彌一直沒變過,從始至終做他自己。到另一撥人眼裏,又成了奉上神壇的偶像。

宗笑猛點頭,看得出用足了力氣,生怕她不信:“是啊,他是世界公認十年才能出一個的天才少年。這個項目,國內的頂尖玩家青黃不接,很多人認為他會是中國賽區最後的冠軍了……他宣布手傷退役那天,你真該上微博看看,什麽叫哀鴻遍野。”

這時選手登台,於是宗笑噤了聲。

在穿著統一白色隊服的人群裏,想找到葉恩彌輕而易舉。他身量很高,脊梁筆直,走上台時露半個側臉,下頜線條工整鋒利,骨相優越,鼻額呈現完美的夾角。

走到舞台中心站定,他轉過身來。

那張臉迎著光,皮膚欺霜賽雪的白,而眼目是純然的黑,眉睫濃長,鼻骨形狀優美,下方是她最愛的薄嘴唇。此時勾著一絲笑,懶洋洋地對觀眾席招手。

直到兩小時的比賽結束,盛淩薇都沒看懂內容,連賽果都不知道。但看宗笑如此興奮,猜測該是葉恩彌贏了。

身後有男生湊過來,看樣子是年輕的留學生:“小姐姐,你們倆也是葉恩彌粉絲啊?”

盛淩薇懶得理會,宗笑斜去一眼:“那不然呢。”

後座的男生目露了然,半開玩笑說:“彌神臉長成那樣,女粉絲是不是都想嫁給他啊?但是聽說人家女朋友是國際超模,都要結婚了。”

他的話實在有失禮貌。盛淩薇不悅地皺起眉,正欲出言,葉恩彌領著隊伍走出玻璃隔音房,全場一時如滾油入水般沸騰起來,後座的男生也縮了回去。

葉恩彌視線輕快地在看台逡巡半圈,忽然一凝。

然後撕開步子,徑直走過來。

盛淩薇臉上墨鏡口罩遮陽帽,掩蓋得嚴絲合縫,不明白他是怎麽認出來的。

葉恩彌站定在她座位前,彎下腰,向她伸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盛淩薇隻好起了身,將手放在他掌心。

已經有粉絲往前擁擠,問他要合照簽名,葉恩彌搖搖頭說:“不好意思啊,女朋友來看我比賽了,先走一步。”

宗笑向她拋來含義豐富的眼神,嘴裏故意小聲問:“不是說沒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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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葉恩彌回到他住的酒店,也是想把事情都說清楚。一路上兩人坐在後座,都盯著各自窗外鴿灰色的陰天,似乎沒人有交談的意願。

他酒店樓下就是唐人街。路麵裏出外進不平整,磚石縫隙成了小小陷阱,下出租車時,她的高跟鞋卡在裏麵,鞋跟應聲而斷。

葉恩彌垂眼不語,抱著她上樓,輕手輕腳安頓在房間裏麵。

自己出門買回一雙高跟鞋,半跪下來給她試穿。

是盛淩薇所熟知的品牌,秋冬新係列,佛青色麂皮麵料,前端尖長,腳腕各環著一圈水亮瑩透的鑽扣。

他品位不俗,眼光很準,挑的鞋裙都合眼又合體。

葉恩彌親過來的時候,她還穿著這雙新鞋子。

這樣的姿態,讓盛淩薇很受喚起。腳上是她迷戀的美麗鞋子,身上是她掛念多年的人。

葉恩彌的氣息和嘴唇覆上來的時候,她幾乎理智沉淪,雙手環抱著他的勁腰,仿佛即將拋下過去的是非纏結。

此時此刻,迷離光影之下,柔軟床被之間,隻把他當作一個令人心動的男人。

但在斷弦之前,盛淩薇維持住冷靜。

掙脫他熱烈的嘴唇,盡量把聲音放平:“葉恩彌,這是最後一次了。”

葉恩彌一手撐在床頭,慢慢站起身體。

眸中光彩急劇變換,最終歸為一種深海般的濃黑。

他開口,咬字清楚,每一個音節都利落:“所以你選他?真的?”

盛淩薇意識到他什麽都知道了。

“真的。”她也起身坐在床沿,淡淡回答。

葉恩彌不知是何種情緒,低笑了起來,又問她:“那就不要我了?”

盛淩薇“嗯”了一聲。

她外套脫在沙發上,裏麵是一條露背長裙。

葉恩彌用手撫摸她的裸背,語聲和動作都慢條斯理:

“如果我說不行呢?”

他依然是慣常的玩笑般的口吻,神色卻是認真受了創痛,如同被釘在十字架上剖開胸膛,把一顆真心露給她看。

這樣苦澀,脆弱,搖搖欲墜,卻還強自維持著最後一絲尊嚴和體麵。

不像葉恩彌。

倒像他一走了之那年的她自己。

盛淩薇騰一下站起來。

正好,讓他也嚐嚐被拋棄的滋味吧。

她也把嘴角向上挑,徒勞地笑著說,葉恩彌你不用這樣,你不是最了解我嗎,肯定看得出來吧。你走以後,我想了你多少年,就恨了你多少年。

盛淩薇沒說愛過他,但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跨越這麽多年,經曆那場離別,到如今愛不完整,恨也不純粹。

他終於無法再偽裝下去,所有撐持的表象在一瞬間碎裂,聲音淒楚,如同下墜:“我可以補償你,薇薇,我什麽都可以做……”

盛淩薇低頭不語。半晌,抬起兩扇密匝匝的長睫,目光落在他英挺而痛苦的臉上。

“葉恩彌,你真要補償我?那你跪下。跪下,吃我。”

她一手撩開裙擺,衝他挑釁地笑。

像神話故事裏,仲夜時分出沒在海麵的女妖。潮濕,陰暗,又極致美豔。

背後掀起驚天的狂潮巨浪。

葉恩彌一把將她掀到**,俯身壓上去。她整個人仰麵倒下,卻翹著一隻腳,高跟鞋尖長的鞋跟踩住他肩膀。

他側過臉去,親她那隻細腳腕。

——“葉恩彌,有些事情是沒辦法挽回的,做什麽都沒用。”

他不語,又往上輕輕啄吻。

到了膝窩。

——“葉恩彌,你這個樣子好難看。”

嘴唇落在軟嫩滑潤的皮膚上。

——“葉恩彌,你舔我的時候好像一條……”

“你說的對,薇薇。我是最了解你的。”

葉恩彌忽而抬起臉,薄唇和黑眼睛都沾著濕汽,語聲也滾燙動人,“來吧,傷害我,弄疼我,說些羞辱我的話。你知道這是因為你還愛我。”

盛淩薇忽然不動了,喉裏鏽澀,唇舌枯萎,怎麽也發不出聲。

麵頰一片潮濕,指尖觸上去,才發覺是在哭泣。

可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別哭,薇薇,我哪裏都不去了。之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不哭了,啊,聽話。”

葉恩彌耐心哄弄著,漸漸的,終於又忍不住親她,親掉睫毛上、臉頰上的淚珠,然後慢悠悠地,終於要抵達唇心。

手扣在她纖長的五指之間,不期然摸到那一枚訂婚戒指。

於是頓住了,往下緊看一眼:“他就給你買這麽小的鑽石?”

盛淩薇推開他的手,自己擦眼淚,勉強找回聲音,壓抑著故作平常情緒:“五克拉,夠用了。況且他別的比你大……”

他眼睛眯起來,連名帶姓叫她:“盛淩薇,你再說一遍?”

盛淩薇就笑,揶揄他:“我開玩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這麽急?”

“那你試試誰更大。”葉恩彌嘴上孩子氣地恐嚇,手上卻按住她膝蓋。是屬於成年人的撫觸,溫熱而強硬。

“我不要。”盛淩薇幹脆拒絕,掌心推他小腹。

葉恩彌當她在玩鬧,麵上笑意輕佻,手握著她腰肢,還想索取更多親昵的接觸。

卻聽到盛淩薇重複了一遍:“葉恩彌,聽見了嗎,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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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她訂的酒店房間,沈恩知在等待。清俊平和的一張臉,落眼在她指間的戒指上,唇邊有極淡的笑紋。

而盛淩薇避開他的眼睛。

剛才離開時,葉恩彌的表情語氣還在心口重重壓著。呼吸好吃力,她不敢和沈恩知接吻,匆匆進了浴室。

卸掉臉上殘剩的妝容,手機亮起來。

是葉恩彌的消息:

薇薇,我在樓下。我們別這樣了……行麽?

盛淩薇心裏懊惱。

她明知道不行,可又不忍心說不行。

隻好把手機倒扣過來,當作沒有看到,去淋浴間衝洗。

沈恩知走進來時,手機正在嗡嗡振響。

他拿起來看,是葉恩彌的消息。

——我上去找你。

沈恩知沒往上翻閱,心裏明知窺探信息是失禮的行為。

他把手機放回原樣。

盛淩薇披了浴袍出來,視線與他撞在一起。他看見她腫熱的眼底,應該是不久前哭過一場。

目光下滑,捕捉到她小腿上一個牙印。

深刻,清晰,無從躲避,落在他眼睛裏。

盛淩薇一無所覺,看了眼手機,麵色微變,抬腳就往門口走去:“恩知哥,我出去一趟……”

話音未落,手被他攥住。

沈恩知說:“不行。”

她被抵在酒店的薄門板上,身體曲線完全掌握在他手裏。

“薇薇……”

沈恩知低頭,以唇侍奉,以手撫觸。她也被勾起情潮,沒那麽推拒了,親得暈暈乎乎,下一秒被他掀開浴袍的衣擺。

客房門外傳來腳步聲。盛淩薇抬頭正說有人來,沒想到沈恩知這樣快這樣急,她一下被摜得頂在門上,刺激到小叫一聲。

盛淩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這充實突如其來,令她倏忽湧出刺激性的眼淚。

他緊接著一口咬在她鎖骨上,逼她痛呼出聲。那聲音是濕潤黏膩的,比起疼痛更像快樂。

來人站在門外,沉默聽著屋內曖昧朦朧的動靜,似是屏息良久,終究離開。

葉恩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意識到什麽,又驚又怒,但嗓子幹燒著,腳不沾地,不得不勾住他腰。

“舒服麽,薇薇?”他問。

腰脊發了狠,盛淩薇起先覺得痛,後來又漸漸酥了。

沈恩知執拗地不放過她,硬要得到一個答案:“和他比起來呢?”

他竟然在這個時候提起葉恩彌。

盛淩薇頭腦凜然,瞬間清醒,馬上意識到他剛剛做了什麽。從沈恩知懷裏掙脫出來,肺葉急喘似燒,回頭就一巴掌狠脆地扇過去。

她羞憤得滿麵潮紅,聲音裏大半都是呼吸:“沈恩知,你發什麽瘋?”

手裏使上了大力氣,金絲窄邊眼鏡被她的指節勾到地上。

一抬眼,沈恩知竟然在衝她笑,眸子深處卻盡是淡漠,平滑無機質的目光,不經任何隔膜,重重降落在她臉上。

“我是瘋了。”他說,抬腳利落地踩在地麵,透質的鏡片應聲而碎,“早就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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