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個小販
如簡清所想,吃人嘴短這句話放到哪裏都適用。
分過鴨脖第二天早上,簡氏酒樓臨近幾家鋪子早早開了門,將在屋簷下樹下躲著湊熱鬧的閑漢趕了出去。閑漢沒了地方待,又不好站在街上,隻能悻悻找了附近巷子縮著。
簡清盛了一碗麵給客人,抬頭一瞧,就看見開了門那幾家鋪子的幾個小夥計拆了門板,正擠眉弄眼跟門前守著包子攤的簡澈比劃什麽。
“阿澈,怎麽不招呼客人?”簡清一笑,叫住被比劃得一臉茫然的簡澈,揚聲對正張望著的客人道,“客人可要來碗麵?今日有油潑麵、鴨雜麵、鴨腸蓋麵、酸湯麵,客人要吃哪一種?”
夥計們被簡清開口一嚇,正要進鋪子裏躲著,免得讓街上過路人以為自家與簡家有什麽關係,影響自家鋪子生意。
可再一聽,酒樓昨日才上的油潑麵,今日竟又出了這麽多種麵食,縮回門裏的腳就停了下來。
想想昨天早晨聞到的那股辣香,和昨天傍晚吃到的鴨脖美味,夥計們舔舔嘴巴,忍不住對簡小娘子掌勺的簡家酒樓有了些許期待。
“姐姐!”簡澈才不管這些夥計在想什麽,站在板凳上大聲道,“他們剛剛問我今天還有沒有不要錢的鹵味吃!”
幾個夥計聞言,劇烈咳嗽起來,試圖掩蓋簡澈的聲音。好嘛,還以為這小娃娃沒看懂他們在說什麽,原來壓根是在裝傻充愣。巴巴地跟人討白食吃,這種事被當街叫破,真叫他們丟了好大個臉。
過路人聽了倒是來了興趣,幾個結伴而行的小販其中一人停下,放了菜簍,向簡澈問道,“怎麽,之前還有不要錢的鹵味不成?”
夥計們試圖描補些,連忙搶白,“不過是些鴨脖鹵了吃!”
鴨脖還能吃?小販想起昨天東市流傳的那個古人窮酸到隻能買鴨脖回家吃的故事,這才明白主人公究竟說的是誰。
可要是不能吃,這幾家鋪子的夥計也不至於為了口吃食找人討要。小販想著,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簡氏酒樓如今空****的門額。
過往簡氏酒樓在城中的盛名不小,以他們一個月賣菜換來的銀錢,也隻夠酒樓一席的花銷,對酒樓中菜肴也不甚了了。也許,簡家真有什麽獨門秘方也說不定。
小販隻是因好奇駐足,此時解了疑惑,重新挑起擔子,就要往東市去。
簡清為堂中兩三位昨日來吃過麵的貨郎擺好碗筷,走到門口,正看到小販菜簍裏的茄子,便開口攔下他,“阿叔且慢,這茄子幾錢?”
“兩斤一文。”小販沒想到會被搭話,下意識答道。等看清是誰在發問,他臉色一僵,抬腿就要離開。
“阿叔……”簡澈眨眨眼睛,跟著叫了一聲,小販這步子就怎麽都邁不開了。
簡清看一眼菜簍裏的茄子,幾乎相同的品質,小販的要價比東市老農要價要更低些。先前隻有老農願意與她做生意,自然由不得她選,但眼下卻是一個機會。
簡清道,“背去東市難免勞累,不如整簍賣與我,阿叔也能早些回去。”
小販張口要拒絕,就見簡澈仰著頭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他一家人近日總從北城門過,對簡澈的乖巧聰明頗有印象。隻可惜這小娃娃沒了父親,又有那樣一個姐姐拖累,也不知以後會如何。
想著想著,小販一時心軟,便點了頭。簡清迎他進門稱了茄子斤兩,點銅板給他。
正交接間,先前坐著騾車離開的小販家人半天不見小販跟上,調轉回來尋他。一看小販正在簡氏酒樓門內,小女孩立刻喊了起來,“阿爹,阿爹,我們家的菜不賣給她!”
這聲音頗為熟悉,簡清一看便認了出來,正是先前在東市說不賣給她菜的那個小女孩。
婦人停了車隨後進門,急急上前拖起背簍,扯著小販就走,“你可真是,和她家做什麽生意!”
之前小販還有些不願意賣給簡清菜,此時被家人一攔,反而板了臉,奪下背簍,道,“答應人家的事情,怎麽能說不做就不做了?她家怎麽了,也沒禍害咱們丫頭,你操什麽閑心!”
“她、她不是那個什麽……”婦人不好意思說出來,嚅囁幾聲,反而自己鬧了個紅臉。
小販有些不耐,道,“什麽這個那個的,生意都定了哪有反悔的?她開她的酒樓,咱們賣咱們的菜,這有什麽!”他像是說服了自己,一邊點頭一邊推著婦人出門,小女孩喊了幾聲見爹娘都沒管她,這才閉嘴,一家人鬧哄哄的,重又往東市去。
簡清將茄子歸攏到大堂一角,拍了拍簡澈肩膀,指指門口,笑道,“客人都快上門了,還不快去?”
簡澈扁了扁嘴,顯然還想著方才的事,道,“以後,我們也不和他家做生意。”
“使什麽小性子,來者是客。”簡清一笑,推著簡澈出門,開始了新一輪的叫賣,“油潑麵、鴨雜麵、鴨腸蓋麵、酸湯麵,筋道的軟和的都有,今天吃麵每碗還送鹵味,瞧一瞧看一看嘞——”
沒叫賣幾聲,附近幾家鋪子的夥計就跑了出來,站在簡清攤子前問起了價格,“簡小郎,這麽幾種麵,都是四兩六文錢?”
夥計們已經在酒樓附近看了許久,昨天油潑麵的價格早都被他們記下,方才小販的話他們也聽得一清二楚,琢磨片刻,覺得十分有道理。簡清開酒樓,他們隻是去吃飯,而且昨天都已經吃過了她家鴨脖,吃都吃了,不差再多一口。
“油潑麵和酸湯麵都是素澆頭,四兩六文錢,鴨雜麵和鴨腸蓋麵是葷澆頭,四兩七文錢。”簡澈按姐姐教過的說辭向客人介紹著,稚嫩卻十分有條理的聲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看過來。
簡清從一旁迎了夥計們進門,夥計們各自找地方坐下,交頭接耳商量著吃什麽好。
簡清一一記下要求,瞥一眼門外各家鋪子裏偷偷往這邊看的掌櫃們,心知要是沒有他們許可,這些夥計也不可能完全自作主張過來吃飯,就是不知道昨天夥計們拿走的那些鴨脖,有多少是進了他們的肚子。
簡家酒樓附近都是些商賈人家,比不得城中心巨賈豪富,但和落難了的簡家比,處境好了不止一點。先前他們冷眼旁觀不過是眼紅了多年酒樓生意,一朝簡家無人,原身又荒唐事跡頗多,人人都覺得酒樓將一蹶不振,沒跟著來踩兩腳都是輕的,哪還會管簡家姐弟死活。
等眼看著小攤生意好起來,又吃了簡清昨天不要錢的鴨脖鹵味,這些人倒是想起來了和氣生財的老話。雖然做得並不明顯,萬一被說閑話也能有話遮掩脫身,但也算是一點善意。
想到這裏,簡清淡淡笑了一聲。前世華夏總有人說,逃避可恥但有用,這句話放在如今簡氏酒樓的食客們身上再合適不過。
人言可畏,但是當人心傾斜向美食,就會自己給自己找出來許多借口,流言如何便沒那麽重要。一如她最初所想,又有幾個食客,會管廚子私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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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夥計們和幾位貨郎,簡清點了點廚房材料,回憶片刻客人們點的吃食,隻粗略記得夥計們點鴨雜麵和鴨腸蓋麵更多,貨郎點油潑麵和酸湯麵更多些。
從垃圾變成入口美食的轉變不是每個人都能立刻接受,簡清也並沒有期待人們的觀念能立刻發生變化。而如今酒樓剛剛有些起色,談菜牌和傳菜計數還有些早,簡清把酒樓缺漏處一一記下,關了門,就見簡澈興衝衝從樓上跑了下來。
“阿姐!阿姐!”簡澈抱著一個小布包,布包裏隨著跑動傳來陣陣銅板碰撞聲。他興奮得臉都紅了,“你猜猜我們有多少錢了?”
前兩天姐弟二人點錢時總共點了八兩銀子有餘,簡清粗略算算,到今天銀錢總數應該是九兩出頭。像那個大兵出手闊綽的人不多,銀兩總歸隻能一點一點積累。
簡清把估計的數字一報,就看簡澈小臉垮了下來,“你怎麽不用數都知道?”
簡清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挑眉一笑,道,“我什麽不知道?你看,比如說昨天我們一共有一兩銀子和十個銅板,我們今天賣了兩碗素澆頭的麵,那麽我們今天有多少錢?”
簡澈扳著手指算起來,口中念念有詞,“一碗麵六文錢,兩碗麵是六、七、八……十二文!”
簡清看他一個個數字數過去,最後得出結果高興叫出來的模樣,笨拙又可愛。她悶笑片刻,開口引導道,“阿澈,兩碗麵就是六文錢的兩倍,六乘二,就是十二,這樣是不是快很多?”
簡澈茫然地看著她,問道,“兩倍是兩碗麵的意思,那乘是什麽意思?”
乘是什麽意思?簡清一時語塞,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她童年學加減乘除時老師的解釋。便忽然明白了教師這個職業,的確不是什麽人都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