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間肉鋪

昨日剛推出鴨雜麵和鴨腸蓋麵時,還有些許質疑聲,進酒樓的寥寥客人裏也以買油潑麵和酸湯麵的人居多。

但等到了今日中午,局麵一變,吃過鴨雜麵和鴨腸蓋麵的客人帶了同伴來,點名要吃這兩種麵食。

這趨勢和簡清所料相差不大。能加一文錢就吃到葷腥,又是比別家低廉許多的價格,吃過一次的客人大多已經放下些許心中芥蒂,即便不是美食老餮的嘴巴,也當能嚐出她手藝的與眾不同,自然就成了酒樓回頭客。

簡清從後廚出來,托著托盤,按客人要求一桌桌送上湯麵。

有的客人仍板著臉,隻盯著碗不說話,就好像這碗麵是憑空出現。也有的客人臉上見了笑,不等簡清離開,就挑起一筷子麵條放入口中,再讚一聲“好手藝”。雖說得含糊,但讚揚總是實在的,聽了誇這一聲,板著臉的客人便也動了筷子。

簡清仔細一看,後一種客人大多都是已經見過的麵孔,她輕輕一笑,拎著托盤去收簡澈歸攏在一處的髒汙碗筷。

門前的包子攤已經收了,簡澈邁著小短腿在大堂中跑來跑去,收著空碗,擺著碗筷,時不時應和幾聲客人善意地逗弄說笑,看起來倒是比簡清剛到這裏時見到的倔強模樣活潑許多。

簡清隻閑暇了片刻,就又新來了客人,沒等她問,客人先行點了菜,“兩碗鴨雜麵。”

又是一個昨日來過的老客人。

簡清笑著引客人坐下,去了後廚。

廚房裏鹵好的澆頭所剩不多,簡清從水井桶中取出放鹵味的海碗,剛取出來,她就聞到辣鹵濃烈的味道之下泛起了隱隱的酸味。澆頭已是不能吃了,便隻能倒進後院挖開的一角。

鴨腸鴨雜鹵出的澆頭放不了許久,饒是簡清將澆頭分成幾份,放在桶中湃進水井,在這臨近夏日一天比一天熱的天氣裏,也隻保存了一天多就已經變質。

簡清抹了把汗,分外想念前世華夏的冰箱和冷庫,要是有抽真空鋁封的機器更好。可惜,她隻是個廚子,這些工具隻能等未來賺到錢之後尋工匠來,試試看能不能重現。

好在,剩下的澆頭做兩三碗麵還是夠的。簡清剛下進鍋裏兩把麵條,就見簡澈氣喘籲籲跑進門,“阿、阿姐!再下一碗鴨雜麵!”

簡清聞言,往鍋裏又加了一把麵條,遞給簡澈一碗晾涼正好入口的麵湯,說道,“喝點湯順順腸胃,今天累壞了吧?”

簡澈咕咚咚喝完麵湯,有些幹澀的喉嚨恢複過來,他放下碗,雙眼亮如星子,“不累!阿姐,我好高興。”

簡澈是眼看著酒樓從客人爭相排隊變得無人上門,再到慢慢有了客人的。前幾日都隻是三四個人的酒樓大堂,今日能熱鬧起來已是不容易,忙碌算什麽,要是能天天這麽多客人,他願意天天這麽忙!

小孩子的想法全都擺在臉上,簡清看著簡澈神色,笑著揉了揉他頭發,“去忙吧,後麵來的客人要問鴨雜和鴨腸麵,就說賣完了。今天辛苦我們家阿澈了,下午做肉來吃。”

簡澈應了一聲,有些緊張地說道,“不了吧,肉好貴的。”

簡清神秘一笑,“不貴,下午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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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清的話被簡澈記得牢牢的,等姐弟倆出門去了東市,簡澈看著姐姐目標明確往肉鋪走的腳步,緊張得不行,沒一會就要問一次,“你不是要買豬肉牛肉吧?”

簡清隻是笑,等二人快走到肉鋪時,才叮囑道,“等下不論我問什麽,你都說‘我們去另一家看看’,記住了嗎?”

簡澈眼睛一亮,猜到幾分自家不會吃虧,連聲答應下來。

不遠處碼頭的鹹腥江風吹過來肉鋪隱隱的血腥味,簡清掃了一眼街頭兩間肉鋪。一側肉鋪門前守著的夥計正好對上她掃過的視線,懶洋洋靠在牆上的身子猛地站直,揉了揉眼睛,手忙腳亂地往門內跑去,“掌櫃的!掌櫃的!那傻、她又來了!”

雖然夥計及時把話吞了下去,但簡清哪裏不知道自己被別人當了傻子。她勾了勾唇,腳下一轉,走進了鍾記鋪子對麵的肉鋪。

鍾掌櫃急急出來迎冤大頭,卻看到小娘子帶著弟弟,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去了對麵。他當即氣得直拍夥計腦門,壓低聲音罵道,“想想就得了,你叫出來做什麽?還說人家傻,這煮熟的鴨子飛了,你賠得起嗎!”

兩家鋪子離得近,鍾記二人眼看著簡清與對麵李記夥計說話,身邊簡澈不住點頭,心下捏了把汗。

鍾掌櫃跺腳歎了口氣,“唉,倒叫老李得了便宜去!”說著,又扇了夥計腦袋一巴掌。

夥計也不敢躲,愁眉苦臉地站在自家鋪子門口,也不覺得小娘子傻了,隻眼巴巴指望著簡小娘子回心轉意,再來鍾記買下水。他正在心裏拜著各路神仙,忽然看到李記鋪子裏兩個人影轉身出來,夥計樂了,拽拽掌櫃的,一指前方,“掌櫃的,掌櫃的,你看!”

鍾掌櫃還在罵他的老對手不知道什麽時候聽說了他賣出去下水的事情,橫插一腳奪了自家生意。誰想峰回路轉,抬頭一看就看到簡小娘子又往自家這邊過來,臉色沉沉,一副受了氣的模樣。

鍾掌櫃心中暗喜,定是李記夥計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才惹了簡清不快。做生意嘛,管她什麽風流韻事、敗家揮霍,賣出去自家東西最重要。如今兩家鋪子沒了一家選擇,簡家要買下水,不就隻能買自家的了?

簡氏酒樓買麵白送鴨脖雞爪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想來是用勉強算作葷腥的下水,以低價哄得食客上門。對簡清怎麽處理這些下水,鍾掌櫃並不感興趣,隻要知道她會持續需要下水材料,這個銷路,他就絕不能放過。扔了下水去漚肥,和賣出去比,傻子才會扔了呢。

鍾掌櫃一拍夥計無禮亂指的手,瞪了夥計一眼,自己清了清嗓子,對簡清道,“看來小娘子已經定好了?”

簡清瞥一眼鍾掌櫃臉上壓不住的喜色,故意沉著臉,道,“當真好沒道理,做買賣便做,也不曉得成天念些旁的做什麽!”抱怨一句,她又轉向鍾掌櫃,毫不客氣地問道,“掌櫃的也是來看我笑話的不成?”

鍾掌櫃驗證了心中猜想,連連擺手,道,“怎麽會?聽聞酒樓生意不錯,還沒賀簡小娘子喜,不知今日過來,是要買幾桶下水?”

這話說得巧妙,直接就認定了簡清要買下水,但簡清才不上當,刻意敷衍道,“雞鴨下水哪裏能久吃,豬蹄肚腸買回來還差不多。”

鍾掌櫃心裏咯噔一聲,怎麽都沒想到她做著雞鴨下水讓買賣有了起色,卻不打算再買了。

隻聽簡清問道,“掌櫃的,豬蹄大腸怎麽賣?”

鍾掌櫃心中閃過算計,連忙道,“你那鴨雜麵和鴨腸麵名聲都傳到東市了,怎麽說不賣就不賣了?豬蹄大腸買回去,這名聲還要重新積累,多劃不來。不若這樣,雞鴨下水你也做著,再多添兩種澆頭,酒樓生意不就更好了?”

簡清低頭看向簡澈,“阿澈,你覺得呢?”

這時候,簡澈已經明白了姐姐要做什麽,努力繃著小臉不笑出來,答道,“阿姐,鍾掌櫃不樂意賣給我們,我們還是去李記再問問吧。”

簡清聽了點頭,作勢轉身又要回李記,鍾掌櫃一急,趕緊道,“哪裏說不賣了?一斤豬蹄或者大腸搭一桶雞鴨下水,怎麽樣?”

簡清皺眉,顯然並不樂意,“我要雞鴨下水做什麽,還不如找李記單買豬蹄大腸。”

她一邊說著,簡澈在一旁跟著點頭,拉著簡清就往李記走。鍾掌櫃暗恨這小娃娃壞事,但放跑這一個買下水的人,下一個冤大頭何年何月出現可就不知道了,他喊道,“一斤送一桶下水!”

簡清仿若未聞,腳步沒停,鍾掌櫃一跺腳,繼續喊道,“一斤送兩桶下水!”

姐弟倆這才停下,簡清裝出滿臉的不耐,道,“既然掌櫃的非要送,那就隻買一斤豬蹄吧。”

鍾掌櫃這才鬆了口氣,遣夥計去稱肉,簡清數了十個銅板給他,隻等夥計拎著木桶出來。

簡澈躲在簡清身後,扳著手指暗自算了算賬,果然如姐姐所說,肉一點都不貴。

當下一斤豬肉三十文錢,豬蹄方才在李記問的是十文錢一斤,而前兩天鍾記賣一桶下水就要五文,兩相減扣,相當於他們今天買的豬蹄,根本沒花錢。

鍾記的夥計錢串兒拎著兩個木桶送姐弟倆一起回去,這會簡清是他家掌櫃要仔細照應的客人,他也不敢再說些買不起或是弄壞自家生意的怪話,老老實實地跟在簡清二人身後。

簡澈偷偷回頭看一眼錢串兒神色,小聲和簡清咬著耳朵,“阿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簡清微微笑了一下,衝簡澈眨了眨眼。

之前買了下水,鍾掌櫃必然關注後續,而酒樓生意剛剛起步,經不起肉鋪抬價傾銷,所以她才想了這麽一個以退為進的主意。

東市兩家肉鋪離得極近,生意衝突,又並非同一人所開,兩位掌櫃關係自然不會好。今日主要是靠鍾掌櫃腦補的“到手的冤大頭要跑了”撐起局麵,這種手段可一不可二,好在她也沒有真想這樣一勞永逸。

這次鍾掌櫃吃了一個小虧,白送了一斤豬蹄,等下次她再來買肉,想來鍾掌櫃就不會耍些不入流的話術手段,雙方也能坐下來認真談談供銷物價。

簡清轉了幾圈念頭,估算好之後預計來尋鍾記的時間記下。三人一同離開東市,簡澈想著回家吃豬蹄,腳步都忍不住快了起來。

這時,城東和城南分界處的碼頭長坡上,忽然響起一陣喧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