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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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合之眾的鬧劇從不會妥善收場。

那群打砸宋敏桃按摩店的女人, 拒絕調解賠償,連最基本的臉皮子功夫都難得做。她們情願被拘個十幾天,也不肯給宋敏桃道歉, 還讓宋敏桃想要錢就去告她們。

她們這是吃準宋敏桃沒錢沒心力去與她們抗衡。

才敢這麽猖狂。

“別以為你沒做皮肉生意就有什麽可驕傲的。”在調解室裏, 劉春花對宋敏桃冷嘲熱諷, “藏這個怪物女兒,也不是什麽能曬到日頭底下的光鮮事情。”

“……”

“我要是你啊, 我早就去死啦!”

宋敏桃心力交瘁,憔悴而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她沒有理會劉春花,也沒有理會任何一個人,似乎連悲傷的情緒都已經衰竭。

她無聲地移開視線,站起身來, 平靜地警察說:“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我得回家照顧女兒了。”

宋敏桃離開了。

她走出派出所, 鶴遂等在外麵。

身形瘦高淩厲的少年, 立在紅火烈日下,冷白色皮膚被烤得泛出薄紅。

腳邊有一圈煙頭。

他站在下方,看著數十級台階上的宋敏桃。

母子兩兩相望, 唯有沉默。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誰都沒有開口的欲望, 宋敏桃來到鶴遂麵前, 抬眼望著麵前已經高出自己大半個腦袋的兒子。

她緩緩抬手, 溫柔無比地摸了摸鶴遂的臉龐。

鶴遂垂眼, 眸光裏盡是女人顫抖的手指,他抬手, 輕輕握住了宋敏桃的手。

隨後,他帶著宋敏桃往家的方向走去。

……

回家後,宋敏桃表現得很反常——正是因為表現得太過正常,就顯得無比反常。

她完全像個沒事人。

她甚至都沒有回房間自我冷靜一下,就開始像往常一樣打掃家裏的衛生。

清理冰箱,打掃廚房,衝洗院子,各個房間的衛生。

宋敏桃一刻也不肯停下來,鶴遂便跟著她忙上忙下,裏裏外外地打掃衛生。

忙活時,宋平安就拴在院子裏的杏子樹上,旁邊擺著吃的喝的。

晚上,宋敏桃做了好豐盛的一頓晚餐。

全是鶴遂愛吃的飯菜。

他是個低食欲人類,吃得少也不貪口,從不會將自己吃撐。

宋敏桃頻頻往他碗裏夾菜:“多吃點。”

“夠了。”

鶴遂用筷子擋住宋敏桃夾過來的一塊啤酒鴨,“不要了。”

宋敏桃還想把啤酒鴨往他碗裏放:“你打小就愛吃這個,多吃點。”

鶴遂把碗端起來,還是沒接那塊鴨肉,淡淡道:“不要了。”

宋敏桃眼中流露出失望和淡淡悲傷。

她看了看鶴遂,最後隻得把那塊鴨肉放進自己碗中。

宋平安在旁邊用手抓著肉往嘴裏塞,口水淌得麵前的桌子上全是。宋敏桃一邊給她擦口水,一邊潦草地隨意吃了幾口食物。

晚飯結束後。

宋敏桃回到房間裏,拿出紙筆沙沙地寫著什麽東西。

宋平安不安分地把鼻涕糊在那張紙上,宋敏桃隻好歎口氣,把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重新拿了張紙出來寫。

這天晚上,也是周念冒黑來找鶴遂的夜晚。

兩人在門口的檻上坐了大半個小時後,鶴遂將周念送回家,他回到家中時已經接近淩晨三點。

上樓時,鶴遂發現宋敏桃的房間還亮著燈。

敲了敲門。

他貼門聽裏麵的動靜:“媽,還沒睡?”

“平安她尿在**了。”宋敏桃的聲音傳來,“我馬上就收拾好了,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好。”

鶴遂回到自己的房間,脫掉T恤躺下,很快便睡著了。

隔天早上。

鶴遂睡了四個小時,起床時看了眼時間,八點,他準備起床做早餐。

出房間時,鶴遂發現宋敏桃的房間還關著門,看來是昨晚沒睡好。宋平安常年都住在店中,突然回來是有諸多不便。

他決定做完早餐,再叫母女倆起床。

到廚房後。

鶴遂慢條斯理地拿麵條出來,燒水,洗蔥,切蔥,拿出三個碗放調料。

又煎了三個蛋。

做了三碗清湯麵,麵上撒著綠色小蔥,擺著簡單。

看上去簡單卻很可口。

鶴遂上樓叫宋敏桃和宋平安起床吃早飯,他敲門:“媽。”

裏麵沒人應。

他等了幾秒鍾,再次敲門,拔高音調:“媽——”

還是沒人應。

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他迅速握住門把,擰開。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鶴遂看見的是闃無一人的臥室。

窗戶大開,風直直往裏麵灌,拂在他開始逐漸蒼白的臉上,印在他瞳孔裏的景象裏,沒有宋敏桃,也沒有宋平安。

她們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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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鶴遂電話的時候,周念正在臥室裏給先前給他畫的一幅素描上色。

手機的震動聲響起。

周念把放下調色板,走到床邊,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點了接聽,周念把手機放在耳邊。

聽見對麵急促的喘息聲。

周念的心倏地收緊,忙問:“鶴遂,你怎麽了?”

還是紊亂繼續的喘息。

還有呼呼的風聲。

他像是在奔跑,低沉陰鬱的嗓音傳來:“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周念追問。

“我媽和我妹妹。”他的呼吸越來越亂,風聲越來越大。

“你先別著急,我馬上來找你,我們一起找。”周念快步來到衣櫃前,隨手拿了一套衣服,“你在哪?”

“南水街。”他喘著。

“好。”

周念穿了條寬鬆的褲子,手機放進褲包裏不容易被發現。她腳步匆匆地下樓,堂屋裏,冉銀正在換新的插香。

看見周念忙裏忙慌的樣子,冉銀問:“七斤,你這是要去哪裏?”

周念無暇應付,隻說:“出去一趟。”

把冉銀沒說完的話拋在腦後,周念匆匆出了門。

依舊是個暴日晴天。

烤得萬物都想跪下來求饒,兩側黛瓦白牆格外燙手。

好在最近周念身上長了幾斤肉,體質沒那麽虛弱,否則在這樣的高溫天氣下,走上二十分鍾就會暈倒。

太擔心鶴遂,周念一路疾走,等到南水街的時候,已經是汗如雨下,腦袋有微微的發蒙感。

路過宋敏桃的按摩店時,周念駐足看了兩眼。

門是關著的,門口的地上還有沒拖幹淨的紅色油漆。

不知道宋阿姨什麽時候才會重新開門營業。

周念找到鶴遂時,他正沿著南水河朝鎮外的方向找著。他比她看上去狼狽許多,滿麵汗水,薄唇發白,唇上幹得有些起皮。

周念到附近小商店買了兩瓶水,遞了一瓶給他:“先喝點水。”

鶴遂接過水,一口氣灌了一整瓶。

周念安慰他:“你先別著急,說不定宋阿姨隻是帶妹妹出去散散心。”

鶴遂臉孔陰鬱且蒼白,他緩緩搖搖頭:“不會,如果真是這樣她的手機為什麽關機?”

周念啞口,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安慰的話。

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陪著鶴遂找母女倆,繞著花楹鎮來回找了三遍。

包括鎮外那座被燒禿的荒山腳下,都花了大量時間找。

暮色降臨,兩人一無所獲。

拖著兩具精疲力竭的軀殼走回鎮裏,周念陪著鶴遂去派出所報案。

民警聽完情況,隻說讓鶴遂回去再等等看,要是明天人還沒回去,就會安排人去找。

一整天下來,都沒有一點關於宋敏桃和宋平安的消息。

反倒是周念跟著鶴遂滿鎮子跑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播開來,人們都很驚訝——周念那樣的乖孩子怎麽會和那條瘋狗扯上關係?

明明是兩個看似永無交集的人,卻在青天白日下走在一起,從一雙又一雙的眼睛裏路過。

小鎮上的揣測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絕大多數人都先入為主,主觀覺得是鶴遂糾纏周念,哄騙周念那樣的乖乖女與他廝混在一起,必是不懷好意。

二位當事人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鶴遂送周念回家的路上,兩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小鎮眼下最熱的談資。

月明星稀的夜晚,空氣中還流淌著白天的餘熱。

北清巷近在眼前。

深巷幽深暗長,鶴遂一直走在周念身後兩步遠的位置,眸光深諳,臉孔陰鬱。

周念沒有和他說話,也沒有回頭看他,她想或許他現在就想自己一個人安靜會兒,她不想吵他。

到周念家的門口時,門邊突然閃出來一個人影。

嚇得周念後退一步。

定睛一看。

慘冷色的月光下,冉銀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微微瞪著的眼裏是難掩的憤怒。

目光冰冷地轉至周念身後,當冉銀看清少年的臉時,眼裏的憤怒幾乎是瞬間就燒起來了:“原來是真的。”

周念心裏咯噔一下,怯生生喊了一句媽。

“你還知道喊我媽?”冉銀氣得聲音發抖,“你的眼裏哪裏還有我這個媽?”

她用手指著鶴遂:“你就是出去和他廝混的是不是?”

沒有想到事情暴露得如此突然,周念完全沒有想到應對之策,她張嘴,解釋得卻很蒼白:“不是的,不是廝混。”

冉銀沒有理會她,而是徑直繞過她。

周念飛快回頭,看見冉銀已經快步走到鶴遂麵前,沒有任何猶豫地揚手,狠狠甩了一個鶴遂響亮的耳光。

啪——

耳光聲在這安靜的暗夜裏尤為明顯。

鶴遂不躲不避,被打耳光連臉都不偏一下,目光清冷無溫,隻是很平靜地看著冉銀。

他不說話,也沒表情,看著就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媽——!”周念衝過去,護在鶴遂身前,“你為什麽要打他!你不可以打他!”

清軟的聲音裏是滿滿的堅定。

冉銀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周念:“你這是用什麽語氣和媽媽說話?你居然為了這麽一個混小子,居然這樣和我說話?!”

周念也很委屈,但還是堅持分辨道:“鶴遂他不是混小子。”

“……”

“我看你真是瘋了!”冉銀一把拽住周念手腕,將她拉到自己麵前,然後又用手指著鶴遂警告,“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女兒一步,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鶴遂……”周念被冉銀強拽著進屋,每走一步都回頭看鶴遂一眼。

他還是站在原地,還是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周家大門啪地一聲合上。

黑夜深濃,有過短暫吵鬧後的巷子重新歸於寂靜。

鶴遂還站在原地,陪著他的隻有月光,空氣,還有臉上清晰可見的紅色指痕,沒有人知道他在原地站了多久才離去。

周念被一路拽到堂屋裏,冉銀才肯放開周念。周念的手已經被拽出一圈紅痕,隱隱作痛。

“現在。”冉銀目不轉睛地盯著周念,幾乎是咬著牙說的接下來每一個字。“你給我解釋解釋,你和鶴千刀那個癮君子的兒子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