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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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尋常的夜晚, 周念收拾好桌麵,把椅子推進桌肚底下,轉身看見莫奈站在過道裏, 手裏提著兩杯奶茶。

蜜雪冰城的珍珠奶茶。

莫奈遞過來一杯,靦腆地笑著:“周念, 請你喝的。”

女生間的友誼就是這麽簡單。

請客喝一杯奶茶。

課間一起去廁所。

周念很珍視莫奈這個朋友,她沒有猶豫地接過奶茶, 溫聲笑道:“謝謝。”

莫奈揚揚手中另一杯奶茶:“不客氣,我們回家的路上喝。”

“好。”

周念記不清上次喝奶茶是什麽時候,初一?還是更早以前。

當然喝也是不被允許的,是周盡商會瞞著冉銀偷偷買給她,現在偷偷買零食給她吃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也不喜歡零食了,也不喜歡任何食物了。

小鎮的夜晚多是昏黑, 少有路燈,兩人出校門後, 盡量往亮堂的地方走。

莫奈再次和周念聊到京佛。

莫奈說, 京佛那樣的大城市, 哪怕半夜三點都是燈紅通明的,一整晚都不關門的門店隨處可見,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路邊老能遇見爛醉如泥的酒鬼,還有些男的特別沒素質, 愛撒野尿, 動不動對著馬路邊的花壇來上一泡。

莫奈邊講邊喝奶茶, 嚼著珍珠講得興致勃勃, 偶然注意到周念隻是把奶茶拿在手裏,還沒插上習慣。

“周念, 你怎麽不喝奶茶呀?”她問。

“啊……”周念回過神般,撕開吸管紙,把吸管插上,“我隻是聽得入神,忘記了。”

前方拱著一座石橋,石橋前後無燈,氛圍昏暗,四處散落的是石橋底下的潺潺流水聲,岸邊雜草浮沉。

遠遠地就能看見石橋上站著一個人,中等個頭,太黑的緣故,辨不清男女。

為了不讓莫奈看出端倪,也為了不讓好朋友傷心,周念用力吸一大口奶茶進嘴裏,一顆又一顆圓漉漉的珍珠滾進嘴裏。

她咽下濃甜的奶茶,嚼著珍珠,作出欣喜的表情:“好好喝啊莫奈,謝謝你。”

“你喜歡的話,我下次還請你喝。”見周念喜歡喝,莫奈看上去也很高興,“下次換個黑糖口味的。”

“好呀。”

兩個小姑娘說笑著踏上石橋,周念一步一步靠近石橋上的那個人,她一開始完全沒注意到那人的存在,還在繼續裝作喜歡喝奶茶的樣子,和莫奈說說笑笑。

直到周念和那人擦肩而過,她不經意扭頭看了一眼,就一眼,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啪——!

周念手中的奶茶掉到地上。

塑料杯子破裂炸開,裏麵的咖色**飛濺開,同時漸在周念和莫奈兩人的鞋上。

莫奈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抬頭看見周念仿佛被定住一般,還停在原地,她不理解地問:“周念,你怎麽了。”

周念沒有回答。

在這樣一個瞬間,在周念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刻,冉銀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麵前。——冉銀犀利的目光像拔劍時閃出的鋒利冷光,她繃著唇看一眼周念,又去看一眼周念腳下那杯摔翻的奶茶,再抬眼看向周念,最後視線直接在周念的臉上凝定,像某種符咒。

周念不寒而栗,她覺得自己是個被抓先行的賊,雙腳前四下流淌的奶茶就是她作案後留下的工具。

是她殺人後留在現場的帶血刀。

是她縱火後忘記吹滅的火星子。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周念終於在一片昏暗裏找回自己顫抖的聲音:“媽……媽,你怎麽來了。”

冉銀一個字都沒說,隻死死盯著周念,像是要把周念的臉盯出兩個洞來才肯罷休。

倒是莫奈出聲打破這樣的僵局,她禮貌問好:“阿姨好。”

冉銀把目光轉到莫奈臉上,停頓兩秒後,才露出一個微笑來:“怎麽以前沒見過你?你和我們家周念是朋友嗎?”

“是的阿姨,我叫莫奈,是這學期新轉過來的。”

“哦,轉學生。”冉銀意味深長地說,“奶茶是你給周念買的嗎?”

“嗯嗯。”莫奈根本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

冉銀臉上的微笑加深了,她柔聲道:“你可對我們家周念真好。”

莫奈隻當在誇她,靦腆地笑笑:“我和周念是朋友嘛。”

誰都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聽著這一段對話的周念,早就冷汗淋漓,臉上蒼白得像一張紙,嘴唇控製不住地哆嗦著。

恐懼這種情緒就像是寄生在血管裏的病毒,在短時間裏遊走全身,把她摧毀。

冉銀沒再說什麽,扯扯嘴角笑著:“走,回家吧。”

周念愣了幾秒,才機械地朝前抬腳。

走下那座石橋,冉銀在暗裏回頭,瞪著雙眼,眼瞼擴張到最大,眼球都像是要爆出來,她回頭看向地上那杯奶茶,模樣活像一隻鬼。

……

離家越近,周念的恐懼情緒就越強,在踏進家門的那一秒,恐懼攀至頂峰。

她的腳步變得虛浮,走在地上卻感覺自己在飄。

“你在堂屋等我。”冉銀拋下這麽一句,朝廚房走去了。

周念到堂屋裏,把肩上的白色挎包取下來,隨手放在茶案上。茶案上的熏香燃著,縷縷白煙緩緩上升,再在空中消散。

周念盯著白煙出神,她已經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空氣裏是小豆蔻的味道。

堂屋外傳來腳步聲,周念下意識看向門口,隻見冉銀提著一桶5L的食用大豆油走進來。

冉銀連看都沒看周念一眼,徑直越過周念:“跟我上樓。”

周念像被熏香給熏醉了,上樓的步子有點踩不穩,她用手扶著樓梯,艱難地一步一步爬上去。

冉銀進到她的臥室裏。

周念慢了好幾步,拖著沉重的步子,虛弱的身體,後腳進了臥室。

“來廁所!”冉銀在廁所裏麵衝外喊。

“……”

周念走進廁所時,隻見冉銀將那一桶大豆油放在洗手台上,紅色蓋子已經擰開來放在一邊。

冉銀指著那桶油,以一種不容被置喙的語氣說:“喝。”

看一眼桶中黃油油的**,周念的頭皮直發麻,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怯生生地結巴問:“媽媽,我,我要喝這個嗎。”

“對,你要喝這個。”

冉銀抱著手站在馬桶邊,彎腰把馬桶蓋掀開,“你得喝下去,我要你用油把剛剛喝的奶茶全部吐出來。”

其實不喝油她也能吐出來,可以吐的很輕鬆,甚至可以不用扣嗓子眼。

周念很了解自己的大腦,它比她更加擁有身體的支配權。

她剛想開口,冉銀抬手打斷她:“不要和我解釋,什麽都不要說,你先喝,喝了把奶茶吐出來再說。”

“我……”

“快喝。”冉銀皺著眉催促。

周念站著沒有動,她很難想象直接喝油下去是什麽感受。

“七斤,別叫媽媽失望。”冉銀用一種傷心的目光望著周念。

周念咬緊唇,表情掙紮,臉色變成死灰白。

“你不喝嗎?七斤。”

“媽媽都是為你好,你懂嗎?”

“幫你總能喝了吧?”

……

句句是在問,可句句都沒給周念回答的機會。

冉銀提著那桶5L的油,一手兜在底部,將油桶拖起來,一手拉過周念瘦弱的胳膊,把比硬幣還大的桶口對著周念嘴巴。

“張嘴。”

“……”

“張嘴!”冉銀厲聲嗬斥,見周念咬著唇不肯張嘴,索性用一隻手塞進周念嘴巴裏,“你把媽媽的手咬傷,你到時候就好過了是不是?”

周念怕真的會咬到冉銀,嘴上一下就卸力,這樣一來,也給了冉銀鑽空子的機會,她掰開周念的嘴,迅速地抬高油桶。

下一秒——

封閉的洗手間裏響起周念被強灌的嗚咽聲:“咕嚕咕嚕……嗚……嗚……”

又粘又膩的豆油大量地被灌進周念嘴裏,周念被迫接住,瘋了般開始往下咽,油順著食道快速滑進胃裏麵。

灌油的速度太快,周念無法承受,油便從她的兩邊嘴角流出,流得兩邊臉上和脖子上都是。

油很快滴到地上,整個空間裏都是食用油的悶膩味道。

周念一陣頭暈目眩,雙眼發黑,她感受到強烈的反胃感,想抬腳去馬桶邊,卻踩到滿地的油打了滑。

她是狼狽摔到馬桶前的。

顧不上摔沒摔痛,周念顫抖著手掀開馬桶蓋,起身跪著,低下臉開始劇烈嘔吐,把油吐出來,把嚼碎的珍珠混著奶茶吐出來。

把什麽東西都吐出來,也把自己的靈魂也吐出來。

周念覺得耳邊有東西在響,很尖銳吵鬧的聲音,像有一萬根針同時產生高頻震動。

是幻聽。

她竟然開始出現幻聽了,之前還從沒嚴重到這種情況。

冉銀的聲音混在萬根針的響動裏,她站在周念背後,手裏是還剩小半桶的油,她說:“七斤,媽媽不止一次和你說過,外麵的東西很髒。奶茶是能喝的嗎?裏麵全是植脂末和添加劑,進到人體都是毒物,還好我現在全讓你吐出來了。依我看,那個新來的轉校生根本就是想害你,以後少和她來往,你不需要朋友,你看哪個強者是需要成群結隊的?朋友是最沒用的東西,她能給你帶來什麽呀?你有媽媽就夠了,難道媽媽對你還不夠好嗎?”

“……”

周念跪在油裏麵,吐得滿臉是淚和汗水,她狼狽地哆嗦著說:“我都吐幹淨了。”

所以可以別說了嗎。

當然後麵這一句,她沒有勇氣說出口。

冉銀落一隻手在周念頭頂上,溫柔地摸了摸,滿意地說:“七斤,總有一天你會理解媽媽的。”

周念不知道自己多久可以理解媽媽,她隻知道,自己好像病得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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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寫到冉銀,我自己都害怕……(焦躁地抓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