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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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周念被灌大豆油催吐的第二天, 剛好是周三需要稱體重的日子。

周念幾乎一整晚都沒怎麽睡著,但也不會焦躁地翻來覆去,就隻是安靜地躺著, 雙眼無神地睜著, 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

有一隻米粒大小的蚊子在周念眼睛上方飛來飛去。

嗡嗡嗡沒個消停。

周念目光呆滯,視線不會隨著蚊子的飛動有任何變化。

蚊子停在她的左邊眼瞼下方。

借著抹月光,周念能清楚看見蚊子把細細的嘴插進她的肌膚裏, 她沒有拍死蚊子,也沒有任何驅趕行為,還是安靜躺著,像一具電池耗盡的機器人。

空氣裏都是豆油的味道。

明明窗戶已經開到最大,但那股味道卻怎麽也不肯消散,周念覺得自己是魘在一個沉悶厚重的油桶裏。

分秒不差的七點, 冉銀推開房門走進來,腋窩下夾著黑色的體重秤, 讓周念起床去上廁所, 準備稱體重。

周念到洗手間裏, 和前兩周一樣,不進行任何排泄,然後在盥洗台前用手捧著水喝。

怕被冉銀聽見水流聲, 周念隻敢把水開得很小。

足足喝了五分鍾的涼水後,周念覺得肚子很漲, 胃有種被撐爆的感覺。

她掀開睡衣, 看向鏡中。

鏡中的那個周念消瘦蒼白, 手臂纖瘦, 腰細得不超過一張A4紙,整個腹部朝裏嚴重凹陷, 顯得兩側肋骨突出,隻有被涼水灌滿的胃部稍稍有點朝外凸著。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周念估計自己剛剛喝了有三斤水,三斤的重要足夠她再一次僥幸過關。

前兩周她都是用的這個方法。

周念做了一個深呼吸,拍了兩下自己的臉,意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些。

隨後放下睡衣,走出了洗手間。

站上體重秤的那一刻,周念的心跳止不住在加速,生怕自己就算“作弊”都難過這一關。

黑色體重秤上的數字亮起。

第一個數字卻是以7開頭。

……7?

怎麽可能是7!

周念的瞳孔瞬間固定不動,整張臉都徹底凝住,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體重秤上的數字。

以7開頭的體重數字還在閃爍,閃啊閃的,像是在周念的神經上跳舞。

兩秒鍾後,數字停止閃爍,周念也停止了呼吸,她整個人如同被瀝幹水汽的魚,隻剩下等死。

——79.20斤

怎麽會隻有79斤?

周念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明明灌了很多的水,也沒有大小便,怎麽可能呢?

如果稱沒壞的話,那就證明她昨晚的感覺沒有錯,她真的病得更嚴重了。

除掉約三斤喝下去的水,那她豈不是自身體重在76斤?

怪不得,周念總覺得最近頭暈得越來越厲害,走路也越來越累,上課和畫畫的時候甚至很難集中注意力。

晚上入睡也越來越困難,昨晚甚至出現了一萬根同時高頻震動的幻聽。

她怎麽會突然又瘦了這麽多。

“七斤,你給媽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冉銀平淡的聲音打破周念的思緒,她正死死盯著體重秤,繃緊的嘴唇四周連細紋都在加重。

周念倉惶地抬頭,心虛得不敢和冉銀對視,唯唯諾諾地小聲回答:“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很明顯,冉銀不能接受這個回答,“是不是那個轉學生給你吃了其他零食,你都吃了些什麽?”

周念連連搖頭,心切地解釋:“沒有,昨晚是第一次,沒有吃其他的東西。”

冉銀還在盯著體重秤上的數字看,而後用手指著數字問:“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七斤,你是不是在跟媽媽撒謊?”

問完,她抬頭,嚴厲的目光落在周念臉上。

周念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對上冉銀的視線,嚇得後退一步,從體重秤上跌下去,晃了晃赤條/條的瘦弱身子,才顫悠悠地站穩。

“一定是那個轉校生給你吃了髒東西,才導致你無法吸收幹淨食物。”冉銀開始有些焦躁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走到窗邊又突然停下,回頭看周念,“我不允許你和那個轉校生再有什麽來往,她一定是嫉妒你,才會想著法子來害你。”

“……”

嫉妒?

嫉妒她什麽呢。

周念想不明白,難道是嫉妒她的病態鋪骨,還是嫉妒她的扭曲心理。

她雙手捂擋著胸口,皺著眉,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不是的媽媽,莫奈不是這樣的人,她很好,她——”

“不是什麽不是?”冉銀打斷她,“人心隔肚皮,你說不是就不是?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你才多大一點,會看什麽人?”

“……”

周念耷著頸,像被扯斷脖子的天鵝,一言不發地站著。

冉銀又咕叨了兩句,一臉失望地拿上體重秤離開房間,一如既往地沒有在意周念蒼白如紙的臉色,骨凸肉薄的身體。

耳邊再次傳來無數針震動的細密聲。

好吵。

周念抱住頭,用手掌捂住耳朵,針顫的聲音卻在她的手心裏放大,震得她耳膜發疼。

她像是觸電般又立馬把手鬆開。

周念快速地搖搖頭,想把聲音從耳朵裏趕出去,卻發現非但不行,反而害得她因為搖頭這個動作而頭暈。

……算了。

周念放棄抵抗,反正在她身上,任何抵抗行為都是在做無用功。

隨便吧。

就這樣下去,就這樣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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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換季的時節,天氣逐漸炎熱,女生們開始討論小吊帶,漂亮裙子一類的話題。課間聚在一起聊天,又聊到最近網上大火的a4腰,反手摸肚臍,鎖骨養金魚這種身材話題。

大家在那比來比去,看誰的腰最細,誰的腿最直,誰的鎖骨是最明顯的。

莫奈湊過來,和周念說悄悄話:“周念,她們都沒你瘦。而且你是最漂亮的。”

說這話時,莫奈眼裏是滿滿的羨慕。

周念在給鋼筆上墨水,手指輕輕擠壓著內膽,輕聲問:“莫奈,最瘦就是好嗎?”

她從來都對身材話題不感興趣,但班上其他女生都好像很容易因為身材焦慮。

“當然啦。”莫奈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又瘦又白,我甚至恨不得魂穿你,而且我敢肯定,她們表麵對你不屑,私底下指不定多羨慕你。”

周念安靜聽完,心裏隻覺得悲哀。

她不想要最瘦,也不想要任何人羨慕,她隻想……隻想正常一點,她最近總覺得是個怪物。

怎麽會有人這麽抗拒食物?

人不吃東西是會死的,她不是怪物是什麽?

莫奈接著和她咬耳朵:“我最近又胖了兩斤。我跟你說哦——”湊得更近,“我走路都磨腿。”

“磨腿?”周念沒太聽懂。

“就是走路的時候大腿內側會磨著。”莫奈給她指了下,“就是這裏,因為肉太多了。”

周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莫奈突然咦了聲,用手指圈住周念的一隻手腕:“周念,我發現你又瘦了好多啊,你看我手指這麽短都能圈出你的手腕,還有空餘。你不要再瘦了,再瘦會很嚇人了。”

周念心裏一緊,故作輕鬆地笑著說:“你剛剛不是才說當最瘦的那一個很好嗎?”

冉銀鬆開周念的手腕:“那也是有前提條件的,你得健康,健康狀況下的正常瘦最好啦。”

健康嗎?

對此,周念感受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不管身體還是心理,她都沒有一個是健康的。

旁人隻能看見她的表麵光線,卻看不見她皮囊裏的靈魂在潰爛流膿,散發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一個走神,周念不小心將墨水打翻在桌子上。

濃黑的墨汁迅速洇開。

周念怔怔地看著,看見桌麵上在流淌的,是她的靈魂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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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斤的新體重,給周念帶來更加殘忍的災難,她的一日三餐都在受刑,往胃裏塞進大量的食物,再全部吐出。

如此重複地一日複一日。

周六早上,周念塞下兩張火腿蔬菜雞蛋餅,一大碗火麻仁稀飯,一碗紫菜蝦皮餛飩,一盤清炒蘆筍,還有一杯豆漿。

在塞食物的時候,周念還是老樣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亂七八糟地想著,盡量不讓自己的注意力落在食物上。

她一會在想其他的女生早餐都吃什麽;一會想到莫奈,想到她被冉銀冤枉覺得愧疚;一會又想到鶴遂,這周還是想去找他,她現在一到周末,腳就忍不住要往南水街走,往他家的那條小巷裏走。

總之想來想去,就是不想自己,周念根本不去想自己這樣的行為,會給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

好不容易塞下所有東西,周念匆匆上樓拿了畫具,出門寫生。

出門後,她一路疾走,想以最快的速度到公廁,現在胃裏好難受,感覺食物在胃裏打架,爭著搶著在往上爬,看看誰能最先從周念的嘴裏出來。

公廁門口立著塊牌子,上麵寫著維修中,禁用的字樣。

這讓周念感覺到莫大的絕望。

她沒有時間猶豫,她必須得馬上另外找個地方,找另一個公廁,不,這附近已經沒有公廁了。

四周都是巷弄,石橋,南水河。

周念慌亂地朝前走著,幾乎要跑起來,但是她的體力和精神狀態都不允許她跑起來,她隻能腳步虛浮地走著。

必須,馬上,立刻,在最短時間裏找到可以吐的地方。

吐在巷弄裏?

不行,掃地的阿婆很慈祥,經常樂嗬嗬地和她打招呼。

吐在河裏麵?

那更不行,又惡心又沒素質,而且岸邊經常有阿姨洗東西,還有水性好的男子會下河遊泳。

周念走得臉上直直冒汗,嘴唇越來越發白,她忍得很難受。

有種隨時都會一頭栽倒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周念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走到了南水街,前麵兩百米就是鶴遂家的那條小巷。

要不去鶴遂家?

她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周念心裏萬分焦急,又很糾結,去鶴遂家的話,被鶴遂發現了怎麽辦?

轉念一想,她就隻說借用一下廁所,至於她在廁所裏幹什麽他又不知道,完全沒必要這麽擔心。

自我寬慰後,周念加快了走向鶴遂家的步伐。

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感覺隻要張嘴說話都能立馬吐出來。

周念劇烈地喘著,瘦弱胸脯紊亂地起伏,她捂著胃拍響了鶴遂家的大門。

也不知道鶴遂在不在家。

要是鶴遂不在家,那她今天真的會完蛋。

鶴遂是她最後的希望。

周念盡量讓自己喘得不那麽厲害,也在控製著徹底亂掉的呼吸,這樣的話,鶴遂來開門的時候,就不會看見她太過狼狽的樣子。

很奇怪,在這種緊要關頭,她在意的居然是他的看法。

這到底是什麽鬼祟心理?

突然,兩扇木門被人從裏麵拉開。

周念本來是靠在門上的,整個人的力量重心都放在門上,沒想到門突然開了,人直接朝裏麵摔進去。

她摔進一雙結實的臂彎裏,周身被微涼的淡淡皂香縈繞。

周念抬眼,對上鶴遂漆黑深邃的眼。

是他接住了她,又一次。

她看見他穿著寬鬆的白t,灰色五分褲,濕潤的黑發有些淩亂,垂額的碎發部分還在滴水,一副剛洗完澡出來的樣子。

他身上的水氣還未漓盡,黑眸也沾染上濕意,像長夜裏下過雨的路麵。

再混著清晨的微涼,讓他看上去更加清冷出塵。

鶴遂接住狼狽的她,眼瞼垂著,低聲問:“怎麽了。”

周念的手臂還被他大手握著,才洗完澡的緣故,他的手指涼悠悠的,讓她經不住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回過神般,怯生生地說:“鶴遂,我借用……”她哽了一下,覺得嘔意在上湧,強行咽下去後再說,“借用一下廁……”

還沒說完,周念一個沒忍住:“嘔——”

剛洗完澡的鶴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