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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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鶴遂為什麽會輟學, 外麵傳的版本五花八門,可真正知道內情的就隻有宋敏桃一個人。

一直以來,這個話題也是家中禁忌。

她每次嚐試想和鶴遂談談念書的問題, 鶴遂的態度都十分冷淡, 總用三言兩語就將她打發。

“哎。”宋敏桃搖著頭歎了很長一口氣。

窗外是新起的太陽, 光線以外,是小鎮四周的巍巍青山。宋敏桃目光遠眺, 可能在看山,也可能在看遠處沒有邊際的天空,總之眼裏流淌著悲涼和空茫。

周念也不急著追問,安靜地坐在書桌前。背對書桌,麵朝宋敏桃。

宋敏桃就那樣看了窗外很久,才把視線收回, 她看著周念溫和地笑了笑,又往下看, 看向周念身上穿著的那條牛仔裙。

牛仔裙上沾著斑駁的紅色油漆, 量還不少, 幾乎裙擺上到處都是。

宋敏桃盯著周念牛仔裙上的紅油漆痕跡,溫聲問:“是你幫阿遂一起擦的門吧。”

周念順勢低頭看一眼裙子:“啊……是的。”

宋敏桃用很誠懇的語氣道謝:“你真是個好孩子,周念, 阿姨謝謝你。”

周念擺擺手,輕聲答:“沒事沒事,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稍沉默兩秒後, 宋敏桃緩緩眨了一下眼, 說:“像這種門被潑油漆的事情, 不是第一次,我甚至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每一次阿遂都會對我說——‘你進去, 我來弄。’或者是‘去開你的店,別礙事。’有時候,他甚至會半夜起來檢查門上有沒有被人潑油漆寫東西,如果發現有,就會一個人大半夜在那擦,會在天亮我出門前把油漆全部擦幹淨。”

“……”

周念靜靜聽著,心情隨著那些字眼開始變得沉重。

那一瞬間。

她好像變成了大半夜獨自在家門口擦門上油漆的他。

宋敏桃的眼圈有點發紅,聲音也變得更加緩慢:“阿遂是為了我才不肯繼續念書的。他怕我一個人在家被催收的找麻煩,店子也開得不清淨,就不顧我的勸阻,無論怎樣都要退學回家。也不僅僅是因為催收的事情……但總歸是為了我,他才不肯念書。”

周念沒有去深問,除去催收外還有什麽原因,因為她覺得一個家庭若是不幸,絕不會隻是因為某一件事而不幸。

就像是鶴遂,他如今渾身長滿稠密的刺,也絕非隻因為旁人一句的謾罵、某次暴戾的毆鬥所致。

深淵裏的毒蛇不會隻有一條。

周念扭頭,看一眼玻璃桌麵下壓著的張張獎狀,覺得好難過:“鶴遂不念書,真的很可惜。”

宋敏桃再次歎氣:“我又何嚐不覺得可惜呢。很多時候晚上一想到這事情,我就老失眠。”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傳來木樓梯的嘎吱聲。

“阿遂來了。”宋敏桃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淚珠,“他聽見會不高興。”

“……嗯。”

沒一會兒,鶴遂出現在門口,他注意到宋敏桃和周念的神色都有點不對勁,在門口遲疑兩秒,才邁開長腿進門。

他一邊往裏走,一邊淡淡問:“在聊什麽。”

周念搶先一步,溫吞說:“阿姨讓你別欺負我,否則會罵你。”

“嗬。”鶴遂漫不經心地笑了下,沒再說什麽,他知道這兩人聊的肯定不是這個,但既然她們不願意說,他也懶得去細究。

“我還得回店裏,你們玩。”

宋敏桃很快恢複如常,說完這麽一句後就直接離開房間。

房間裏再次隻剩周念和鶴遂兩個人。

鶴遂淡掃一眼桌上那盤沒動過的青團,不經意般開口:“你要不要吃點別的什麽?”

周念神經一緊,怎麽又繞回到吃上麵了?

他怎麽老叫她吃東西。

是故意的嗎?

周念凝神觀察著鶴遂的神色,發現他還是那副慵懶的冷淡樣,看上去似乎真的是隨口問問她。

就是不知道真是如此,還是他已經發現端倪,隻是太善於不動聲色才沒讓她瞧出來。

周念故作平靜地開口:“時間不早了,我還得畫畫。”

潛台詞就是她不吃了。

鶴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沒持續太久,便說:“那我們下樓畫畫?”

周念嗯一聲,順勢站了起來。

她比鶴遂先離開房間,待她離開後,鶴遂還停在原地,他還在看桌上的青團和牛奶,甚至看得有些出神。

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腳離開房間。

……

兩人一前一後到堂屋裏,周念停在原地,站在放著她畫具箱的茶幾旁邊,輕聲問:“鶴遂,我在哪畫。”

鶴遂停在她身後:“你想在哪畫?”

周念抬頭看向院子中,發現他家院中雖說沒種什麽東西,但是卻有一顆杏子樹。杏子樹已經過了開花的季節,上麵結了黃澄澄的果,個頭不小,看上去不消兩周,就可以打下來吃了。

“在樹底下吧。”周念指了下,“那兒曬不到太陽,光線還好。”

“行。”

周念伸手去提箱子,還沒等她碰到箱子,一隻冷白的骨瘦大手已經將箱子提起。

她轉頭,看見鶴遂一並拿起她的畫板,動作利索地越過她朝外去了。

周念小跑著追上去,臉上溢滿笑意,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輕快地說:“鶴遂,讓我畫還幫我拿東西,早知道你人這麽好,我就早點來纏著你了。”

“可別。”

鶴遂腔調慵懶,有點欠揍地說:“行行好,你放過我。”

周念被逗得止不住笑,她知道他隻是在開玩笑,因為她看見他現在眼裏也有著淺淺笑意。

他笑起來真的很耀眼,連頭頂上的日光都得讓他三分。

周念憋了下,才把笑憋住,又問:“我在哪畫。”

鶴遂彎腰,把畫板靠著杏樹放著,又把畫具箱放在旁邊:“別催。這不是正準備去給你拿凳子?”

周念聲音清脆地哦了一聲。

鶴遂又重新進堂屋裏去了。

出來時嚇周念一跳,他肩膀上扛著一條矮長桌,手上提著一把木椅子。

“你怎麽把桌子都搬出來了。”周念快步走上去,想接過他手裏的椅子。

“那些畫畫的玩意兒放地上不嫌髒?”他輕描淡寫看周念一眼,然後用示意她讓開,別擋路。

周念隻好乖乖側身讓開。

其實她外出寫生,好多時候畫具都直接放地上,回家的時候再擦一擦就好了。

不過看鶴遂這麽替她考慮,她還是忍不住抿著唇悄悄笑了一下。

鶴遂把桌椅都放在杏樹下,調整了下桌子的方向,似乎覺得不妥,抬頭問周念:“你想朝哪邊畫?”

杏樹對麵有一口井,周念指了下:“對著井。”

鶴遂依言,把矮桌和椅子的方向都調整為對著井。

然後把畫具箱提到桌上放著,再把畫板支起來放在地上。

周念走過去停在矮桌前,在他的對麵,鹿眼格外明亮,溫軟嗓音帶著淺笑:“鶴遂,你這樣子,會讓我每周都想來找你畫畫的。”

鶴遂掀起眼皮,眸色清冷,冷嗤一聲:“你想得美。”

周念還想說什麽,他打斷她:“別廢話了,快畫吧。”

說完,他撩起黑t的下擺擦額頭的汗。

黑t被撩起來,暴露出少年冷白色的小腹,塊壘分明的腹肌,線條根根分明,上麵墜著幾顆汗珠,隨著呼吸,緊實腹肌一起一伏,有著難以言狀的吸引力。

誰能這樣的腹肌。

形狀漂亮,皮膚又白,右腰一道猙獰的疤透著野性,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讓人覺得很反差,薄汗狀態下的性張力直接拉滿。

周念完全沒準備,猝不及防地就這麽近距離地看見鶴遂的腹肌。她一下子就抬手捂住眼睛,小聲嚷:“鶴遂,你、你幹嘛啊……”

鶴遂擦汗的動作一頓:“?”

他慢條斯理地放下衣服,看見對麵的周念把臉捂著,眼睛遮得嚴絲密縫,唯獨露在外麵的一雙耳朵紅得已經有點透明。

“害羞了?”鶴遂輕笑一聲,伸手捉住周念的手腕,作勢要將她的手從臉上拉起來,“上次在醫院掀我病號服怎麽不見你害羞?再看看?”

“……”

啊啊啊啊啊這人是流氓吧?

流!氓!!

周念好想尖叫。

她根本不知道現在的鶴遂早就把衣服放下來了,還以為他真的要讓她看。

“你別拽我……鶴遂!”周念又羞又氣,感受到鶴遂還在拽她的手,急得跺了一下腳,“我不看,我真的不看。”

越是這樣,鶴遂越忍不住想要逗她,依舊握著她的手腕,吊兒郎當地笑道:“不看白不看,是不是?”

周念羞得恨不得找地縫鑽,她又掙紮了幾下,還是被鶴遂把手從臉上拽了下去。

她下意識猛地閉眼,然後感受到鶴遂鬆開了她的手。

四周一片安靜。

數秒後,前方響起鶴遂的低笑聲,悅耳至極。

周念不懂他在笑什麽。

她小心翼翼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瞄見鶴遂的衣服是放下去的,一瞬間反應過來,他就隻是在逗她。

無言片刻,她覺得鶴遂真的壞透了。

這可把周念氣得不行,繞過桌子就想去打他:“鶴遂,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鶴遂也繞著桌子躲周念,臉上還是欠揍的惹眼笑容:“怎麽急了?難不成你真想看?”

“我才不想看!”周念小臉通紅,繞著桌子跑了好幾圈都沒攆上鶴遂,反而將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

又繞一圈時,周念不小心踢到矮桌的桌腿,踉蹌著就要摔倒。

已經跑出去兩步遠的鶴遂,立馬折回,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周念,周念就那樣撲進了鶴遂的懷裏麵,一把抱住。

還……還抱得緊緊的。

那一刹那,周念臉上的紅意更盛,像一萬朵紅燒雲同時在臉上融化。

她抱著鶴遂勁瘦的腰,額頭抵在他胸膛,鼻端充盈著他身上好聞的皂香,感受到他的炙熱體溫。

而他的手臂也緊緊圈著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

周念久久沒有抬頭,她整個人已經完全懵掉,也不知道抬頭時該怎麽麵對他,該說點什麽緩和如此尷尬的情況?

她聽見一聲吞咽的聲音。

餘光注意到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

鶴遂剛剛是吞口水了嗎。

就在周念還沒想明白的時候,頭頂落下鶴遂低沉沉穩的嗓音:“你是不是抱得有點久?”

周念:“……”

真的尷尬得要命。

她立馬倉促地鬆開他的腰,他也順勢鬆開她的腰。

周念後退一步站好,額頭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她無意識地抬手摸了下額頭,燙得和發燒沒兩樣。

鶴遂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會,然後懶洋洋地說:“我不跑了,讓你打成不成?”

周念的心在怦怦亂跳,她沒有心思再打鬧,匆匆瞥他一眼:“懶得和你計較。”

說罷就回到畫架旁邊,準備開始畫畫。

……

那天,周念畫了一副紅色係的抽象油畫,和裙擺上的油漆紅是一個顏色。

這樣一來,她回家的時候就不用和冉銀解釋,裙擺上的油漆是哪裏弄到的,因為她經常會把顏料弄在衣服上,這樣一來完全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當她在調色的時候,鶴遂大喇喇地坐在矮桌的一側,慵懶地反手撐在桌麵上:“怎麽是紅色?”

然後補了句,“你今天要畫紅色的我?”

周念專心地調色,沒抬眼:“誰要畫你,自戀。”

鶴遂看得出來她還在害羞,都不敢拿正眼看他,他偏要湊過去,低笑著問:“不畫我,你來找我幹什麽?”

“……”

周念沒接話頭,她今天確實不打算畫他。

本來是打算畫他的,但是經過剛剛那一出,她覺得如果要畫他的話,盯著他看,可能就沒辦法好好畫完一幅畫了。

調好顏色,周念開始專心致誌地畫畫。鶴遂從堂屋裏搬出來一張躺椅,放在周念旁邊,躺上去,長腿隨意交疊放著,修長手臂懶懶垂在身側,看上去非常放鬆隨意。

陽光從樹影間篩落,時不時閃著鶴遂的眼睛,隨手扯過周念的一張畫紙蓋在臉上。

“別用這張,這張我還要用。”周念給他換了一張廢稿畫紙。

“嗯。”他微沉的嗓音從畫紙下傳出,“我睡會,有事叫我。”

“好。”

……

這個時候,大抵是兩人最美好的時候。

彼此的傷疤都還沒有完全被揭開,周念的秘密還沒被發現,鶴遂也還沒有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畫畫,他在旁邊睡覺。

周念也不會知道,廢稿畫紙下麵的那雙眼,大部分時間都是睜開的。——他是清醒的,偶爾閉眼,都在聽周念畫筆的沙沙聲。

陽光燦爛,蟬鳴不歇,杏子的香氣在空氣中浮動。

似乎一切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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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鎮部分還有幾萬字就結束了~感謝在2023-07-05 23:59:33~2023-07-07 20:56: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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