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神色未變的把衣服拿遠了些, 姝晚抱著衣服坐在一旁挑絲線,她查看了一番遲疑道:“你這洞破的有些大,可能得繡個紋樣補上……如果你介意的話……”
“不介意。”聞時硯打斷了她的話語, “你做主便好。”
雖然但是, 這話怎麽叫人聽著怪怪的,姝晚撇開腦子裏奇奇怪怪的東西,專心的低下頭補衣服,為了叫縫補痕跡不容易瞧出來, 姝晚選了同樣緋色的絲線,隻是稍稍暗些。
細白的手指撚著針來回穿梭,春意拂動柳枝,冒出了新芽,空中拂動著梔子花的香氣,熏的聞時硯有些出神,她好像變了, 又好像沒變。
“好了。”他的思緒被打斷, 姝晚站起身把衣服抖了抖, 那模樣叫聞時硯恍惚想,若他們二人未分開, 現在姝晚應當也是這般給他縫補衣裳。
“你瞧瞧,合適嗎?”姝晚把衣服遞給他, 聞時硯撫摸著袖口的紋樣, 離遠了確實瞧不大清楚,但細細撫摸凝視還是能發覺的, “是…蘭花。”他低語道。
“嗯, 這不,方才再給聞娘子繡扇麵, 恰好也是蘭花。”,聞時硯聞言仿佛被破了盆冷水。
“結個賬,三十文。”姝晚看也不看他,繼續回去繡扇麵,聞時硯默默掏出一錠銀子。
“太多了,我找些碎銀子給你。”姝晚不意外的說,若是他掏出了銅板或者碎銀子她才會驚訝。
“不必,存著吧,就當以後來補衣服的價格了。”聞時硯坦然的說。
姝晚一言難盡的看他,何時國公府這般節儉了,據她所知聞時硯以往的大部分衣裳穿過幾次便不會再穿,有時候破了髒了更是直接處理掉,她不得不懷疑他有什麽謀求。
聞時硯說完便要轉身走。
“世子……以後無事的話最好不要來了。”姝晚猶豫幾許還是說了出來,“以前的事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樁見不得人的關係,我不希望外人知曉,世子應該也是,所以對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不要接觸。”她鼓起勇氣把心裏所想都說了出口。
聞時硯背對著她良久都未說話,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聽到了一聲艱澀的:“嗯。”
沒有多餘的語言,各自了然於心。
姝晚鬆了口氣,重新聚集了精神繡扇麵。
外麵的日頭強烈,照得聞時硯睜不開眼,他微微抬起頭,鴉睫顫動,逐漸感覺到了眼睛有些微微的痛意後才垂下了頭。
聞時硯後知後覺的,自己好像是動心了,這種強烈的悸動和情緒分為許多種,什麽時候有的呢,細細追究起來好像是很久之前。
在她依戀自己時,是滿足的,在她受了傷被母親遷怒時自己是心疼和難受的,在她平靜的接受後還笑著祝福自己新婚大喜時自己是憤怒不滿的,在她不聲不響離開後自己是揪心生氣的。
而今在她有了別的郎君後並且想與他無瓜葛時,自己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些情緒都是愛意的表現。
沒人教他這些,小時候他問母親為何父親有兩個妻子,別的人家的父親都隻有一個妻子,他母親說,或許是因為放不下吧。
沉甸甸的滯澀感席卷了他全身,他們是不是就這麽錯過了,直到這時聞時硯的不甘才後知後覺的湧了上來。
他回身遙遙的望了一眼清帛坊,仿佛透過那扇窗欞,能瞧見裏麵那抹窈窕的身影。
姝晚的扇麵將將在喜宴前兩日繡好,晨起時便叫小環送去了,她揉了揉泛酸的腕部,芸姐兒懂事的給她擰了一條熱帕子,覆在姝晚的眼睛上,熱氣蒸騰,熏著她的眼睛。
“怎麽了?眼睛又難受了?”柳世安從屋外進來,提著一斤包熱騰騰的糕點。
“阿姐晚上又熬了許久,眼睛都不舒服了。”小姝芸不滿的嘟囔,隨即聞到了味兒,矜持地看了看柳世安手中的紙包。
“吃吧,陳記買的白糖糕。”柳世安摸了摸她的腦袋說。
姝晚:“今日畢竟要你家中麵見長輩,還是要精神些。”說著拿下了眼部的帕子,柳世安不以為意:“無妨,若是他們不滿意,也不用管他們,左右有我大哥在。”
姝晚淡笑:“禮數還是要做足的。”,當然若是柳家父母不給她好臉色,那就離開好了,姝晚向來不願做那熱臉貼冷屁股之事。
二人待時候差不多了便登門拜訪,柳家父母三房住在一個大宅子裏,人數眾多,姝晚頭一次聽了也有些退卻,直到柳世安安撫她,這麽多年他都是自個兒在江南居住,成婚後要去外頭住也是可行的,姝晚才放心。
柳父柳母見著姝晚時一改往日不冷不熱的態度,專門站在府前候著他們,姝晚也並未受寵若驚,坦然的笑著與柳母寒暄,四人走入屋內,烏泱泱的大房和三房的長輩們都坐在上麵打量著她。
姝晚頓時頭皮發麻,但還是端莊有禮。
“晚晚比上次見氣色還好了些。”柳母摸著姝晚的手腕說道,驀然間摸到了手心的厚繭,眼裏流露了一絲嫌棄,但很好的掩飾了過去。
柳世安與姝晚坐在一處:“今日我帶姝晚來是想著正式商議一下成婚之事。”
柳母噤了聲,旁邊的三叔母適時問:“既是商議婚事,尹姑娘有何可代你的長輩?”
姝晚斂了笑意:“並沒有。”
三叔母與大伯母對視一眼:“還有自己給自己說親的。”
柳世安淡淡:“姝晚自幼無父無母,我便是他的家人。”
“那也不成啊,還是要找個族中的長輩來,要不然叫人笑話。”三叔母嘟囔道,無父無母,豈不是沒有嫁妝,那聘禮怎麽給如何商議。
柳母待三叔母說完後才施施然開口:“姝晚啊,你們二人待成婚後便在家中住罷,父母在,不遠遊,這麽大個家,你大嫂剛剛有第三胎,不便掌中饋,還是要住在家中的。”
姝晚委婉道:“家中幼妹還小,離不得人。”
三叔母一聽還有個拖油瓶,立刻神色有些微妙了。
“這……”柳父柳母為難了,總不能也把新婦的娘家人也接過來。
柳世安冷然打斷了他們的話:“我與姝晚成婚後便在外頭住,先前我也是一人在江南,沒什麽的。”
“那怎麽行,總之你們二人若要成婚便必須住在家中。”柳母急著給新婦立規矩,如何能放人走。
柳世安還要說什麽,卻被姝晚拉住了袖子,她淡淡的搖了搖頭,示意他莫要再說了,此事便不輕不重的揭了過去,而後柳家父母與旁的長輩再說什麽,姝晚便隻是笑而不語。
“今日的鴨湯燒的不錯,姝晚多吃些,你呀太瘦了,以後不好生養,還是要你大嫂那樣的才好。”三叔母笑著給她夾了一筷子肘子,姝晚的視線落在了她對麵的人身上。
那婦人神色古板內斂,小口小口的吃著碗裏油膩膩的肘子,旁邊的柳大哥倒是個關懷妻子的,就是不住的給妻子添食兒。
姝晚委婉提醒:“懷孕的婦人還是要少食些油膩,對身子不好。”
大伯母聞言笑了:“你呀還是個丫頭,這婦人們的事兒你就不懂了。”
姝晚一聽便知柳世安未把她從前嫁過人的事兒告知柳家,便不做他言,靜靜地吃著飯。
這一頓飯便吃的還算過得去,待他們離開時,柳母:“常來玩兒啊。”,待姝晚走遠了,她臉色當即變了,暗暗想,竟還是個不好拿捏的。
柳世安急著道:“你方才為何不讓我說。”
姝晚冷靜道:“你是不是沒把我以前嫁過人的事兒告訴你父母。”
“我……我隻是覺得說不說無妨的,你是嫁我,又不是嫁他們”柳世安怔怔回答。
姝晚無奈的歎氣:“世安,你想的太簡單了。”隻這一句話,柳世安明白了她的意思,驟然眼眶泛紅:“晚晚,別,我保證我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姝晚失笑,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相信過一人的,可是未來說不準的事兒太多了,她從未覺得過去的這段經曆是恥辱,畢竟錯也不在她,隻是若是以後柳父柳母和那一大家子意外的知曉了,尹家又要麵對什麽樣的打壓和閑言碎語。
姝晚沒有給他回應,也沒有把話說絕,柳世安神情低落不已,姝晚倒是覺著順其自然便好,受人嘲諷的話聽多了,她真的不想往後幾十年還要這般,她的親妹與親弟跟這些都毫無幹係,她又如何置身事外的聽著外人說三道四。
柳世安把她送回家遲遲不願離開,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眼色,姝晚神情平靜,還像往常一樣給他裝了些肉脯帶走。
柳世安微微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姝晚心裏是柔軟的,柳世安待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她不是沒有人之人,隻是從前的經曆叫她太明白門第差距了,一入婆家身不由己,掣肘多,閑言碎語也少不了,她與柳郎的未來撲朔迷離。
聞時硯站在院子裏瞧著下人們來來往往的忙活,這次的婚宴比他三年前的還要莊重繁華,到底是宮中派人來打點,昭陽郡主指揮著女使婆子,容不得徐氏插一點手。
他往墨硯堂走去,周遭樹影婆娑,靜謐異常,一點兒動靜便放的格外大。
“來,讓爺親一個。”一聲曖昧輕喚傳到聞時硯耳朵裏,他厲聲:“誰,誰在那兒。”,許是他聲音渾厚,嚇到了那二人,聞時序衣衫不整地滾了出來,臉色緋紅的尷尬不已。
聞時硯知曉他一向行事沒規矩,卻不想成婚前幾日還要這樣,一時不悅,冷聲斥責:“過幾日公主便要過門了,你收斂收斂自己,瞧著像什麽樣子。”
聞時序尷尬的攏了攏衣衫:“是,二哥說的是。”,一旁的女使抹著淚跪在地上未置一語。
聞時硯瞧了一眼便離開了,他一走,聞時序變了臉色,陰惻惻道:“還好意思說我,自己不也是半斤八兩。”
說著踹了一腳旁邊的女使:“滾滾,瞧著就晦氣。”
女使係好了衣衫帶子便垂著頭跑走了。
宣國公府喜宴那日,姝晚帶著賀禮早早的出門了,剛出門便瞧見門外停著一輛馬車,奢華大氣,且眼熟的很。
果不其然,車簾被掀開,露出聞時硯那張平淡無波的臉來,不自然的轉了轉眼睛。
姝晚覺著這人的舉止愈發難以理解:“這麽個時候,您在我家門前做甚?”
聞時硯繃著臉生硬道:“晨起去衙署辦了點事兒,路過尹府捎你們一程。”他心思百轉,把人帶過去也好再送人一程。
姝晚搖頭:“多謝聞大人的好意,不必了,我們有馬車的。”
尹書寒說著拉出了套好的馬車,聞時硯無法對姝晚硬起聲,便對尹書寒道:“尹修撰。”
尹書寒一愣,遲疑道:“下官在。”
“上車。”聞時硯幹脆利索。
尹書寒咬牙:“是。”,一旁的姝晚皺起眉頭,閑閑瞪了他一眼,聞時硯勾了勾唇:“聞娘子,請吧。”
姝晚呼出一口氣,以前怎麽沒覺得他這般討人嫌,罷了,左右書寒也一道兒去,何況,二人已經無關係,隻是他如今這般倒是叫她不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自己舊情未了呢。
不對,他們根本沒有情,何來舊情,那便是聞時硯無法釋懷自己當初一走了之,現在在報複她,不想她好過,姝晚越想越平靜,麵上一副了然之色。
聞時硯還不知他的行徑被猜成了別有用心的報複。
眸色晦暗的餘光瞟著她,她今日穿了一身丁香色的襦裙,外罩同色褙子,上麵繡著蘭花,她喜愛蘭花,聞時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今日穿著的淺色圓領長袍的腰間也繡了蘭花。
他愉悅地勾起了唇角。
一旁的尹書寒忍不住的看了他一眼,這人真奇怪,方才還一臉不耐,怎的這會兒又高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