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姝晚在他身旁倒也並未如坐針氈, 隻是有些心緒複雜罷了,猶記三年前她亦是這個位置,彼時小心翼翼地瞧他的臉色, 現在, 姝晚已然不大想理他。
加之姝晚的脾性如今是有些記仇的,今日聞時硯的舉措恰恰又叫她有些不虞,馬車空間剛好,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 比平日裏大了一圈兒。
三人正襟危坐,一時無言。
“在翰林院一切可適應?”聞時硯突兀出聲,詢問尹書寒,頗有些沒話找話,尹書寒拱手回應:“適應。”
而後便一路無話,到了公府門前,尹書寒屁股早已坐不住了, 先一步跳下了馬車, 隨後便是聞時硯, 二人下車後同時把手遞給探出身的姝晚。
三目對視,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尹書寒咳了咳:“男女有別, 你們二人皆為未婚男女,不大合適, 不大合適。”說完搭上了姝晚的胳膊, 擠在他身前把人扶了下來。
聞時硯也意識到自己的行徑有些突然,虛空握了握便淡淡收回了手。
姝晚站在門前瞧著府門前的模樣, 人聲鼎沸, 十裏紅妝,前來賀喜之人接踵而至, 虛空傳來洋溢著喜氣的吹打樂聲,國公府匾額的紅綢隨風而動,像極了那一年桑寧居的樣子。
姝晚瞧著怔怔出神,聞時硯在一旁瞧著她的模樣,心間陡然傳來一陣瑟縮的疼痛。
“走吧。”他低低地出言打斷她
姝晚移開了視線,淡淡嗯了一聲,重新踏足這個地方,姝晚罕見的很平靜,尹書寒手中拿著賀禮,在門前迎客的聞錦茵瞧見了二人一道兒來,眸子掩蓋不住的驚詫。
隨後聞時硯抬眸朝她看了一眼,聞錦茵驀然回神,揚起笑靨:“姝晚。”,她言語親密,帶著些熟稔,姝晚亦笑了笑,分寸距離拿捏恰到好處,聞錦茵時而感歎她變化確實很大。
隨後聞時硯被拉去了招待賓客,許多人就等著與他攀談,剛入庭院就被團團圍住了,也有不少同品級的官員來與尹書寒寒暄,其中就有周雲朗。
姝晚隨聞錦茵一道兒在女客那邊,因著今兒個是昭陽郡主的序哥兒成婚,來的都是安王府的親朋好友,徐氏靜靜的坐在主堂上,瞧著郡主和國公府二人恩愛異常的招待賓客。
手邊的茶水涼了,她皺了皺眉頭,劉媽媽不在,今日事兒多,被派去做事了,突然一杯熱茶放在了她的麵前,茶水霧氣騰騰,徐氏隨著來人瞧了過去。
姝晚淡淡一笑,屈膝行禮:“姝晚見過國公夫人。”
徐氏挑眉,“你倒是還敢過來,我以為今日的場麵你不會來。”
見著徐氏如此敞亮,姝晚也不與她說些場麵話:“原本是不想來的,實則是鴻臚寺卿夫人喚來的,寒兒在朝中做官,內裏也隻有我這個長姐替他打點,待他成婚便可讓賢了。”
她這話的意思便是她是瞧在鴻臚寺卿夫人的麵兒上,並非國公府大姑娘。
“你不恨她嗎?當年她把你阿弟打成了那副模樣。徐氏眼睛瞧著郡主,目不轉睛道。
“恨,但她是郡主,姝晚沒有辦法,何況姝晚始終有一疑惑,還望大娘子解答。”
徐氏偏過頭,等著她繼續說。
“我與郡主素未謀麵,為何她屢次三番的針對我,姝晚自認位卑弱小,不知何處得罪了郡主,難不成隻是因著三年前的那場衝撞?”姝晚是真的很好奇,也想不通,和善如聞錦茵,刀子嘴豆腐心的徐氏都並未像她一般。
徐氏冷笑,“她哪裏是針對你,她是針對我,針對硯兒,誰都瞧得出來,硯兒對你獨一無二,她仗著國公爺的偏寵肆意妄為,行事偏激,這麽多年都與我鬥來鬥去。”
徐氏疲憊的撫了撫額,因著序哥兒尚了公主,那郡主便吹了枕頭風,把中饋奪了過去。
姝晚瞧著徐氏這般,蹙了蹙眉頭,徐氏自嘲道:“當年你走後,硯哥兒毀了婚,沈家與聞家交惡,我倒是沒想到他會為你做到那種地步。”
“都過去了,大娘子。”姝晚適時的打斷了她。
“世子當年對我並無情誼,我已定了親,我們二人也早已無瓜葛了。”姝晚靜靜的敘述。
“我並無怪你的意思。”徐氏解釋。
姝晚點頭:“我知道,姝晚亦感謝當年您的恩情,不管怎樣,我來,也是想當麵謝謝您。”
徐氏別扭道:“我不是為了你。”
姝晚揚起笑靨,記憶裏刀子嘴,豆腐心的婦人還是如從前般,當年若不是徐氏,他們姐弟三人不會如此平安的離開。
外頭忽然響起一陣喧囂呼喊,原是新郎官帶著新婦進了門,到底是公主成親,那一身青色鳳冠霞帔,頭上的冠子耀眼奪目,上麵墜著許多流蘇寶石,柔嘉公主手持卻扇,聞時序一身紅袍,麵容俊朗,比之三年前的青澀,多了分穩重。
姝晚還記得他當時的猥瑣與輕蔑,不過是一道貌岸然的公子罷了,她麵上露出嫌惡的神情,這柔嘉公主倒是可惜了,嫁給這種男子。
公主乘坐的金銅簷子,莊嚴華麗,珠簾遮擋,隊伍盛大,由許多宮女官兵隨行,這對聞國公府是無上榮耀。
公主是不需要跪拜的,二人站著行禮,上麵坐著三人,國公府最中間,郡主在左,徐氏在右。
姝晚透過人群瞧著徐氏的笑,那笑並未及眼底。
冷酒吃著她胃裏寒涼,她掩了掩嘴角便離開了席位,她尋著地方想倒杯蜜水喝,解解酒,壓一壓胃中的惡心。
“尹…姨娘?”一道遲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姝晚先是一咯噔,隨後意識到什麽,姨娘?哪門子姨娘,她何時做過姨娘。
姝晚淡定轉過身去,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身影,姝晚記著她,當年去桑寧居假傳命令的媽媽,她竟還在府上,時至今日姝晚也不知她是哪個主子身邊的。
但她並未手忙腳亂,隻是平靜道:“你是何人,我並不認識你。”
那媽媽激動異常,上來就抓著姝晚的手:“這不是尹姨娘嘛,奴婢不會認錯的,您不記得奴婢了嗎?”她聲音響亮,幾乎是傳遍了整個賓客院子,霎時,無數視線投遞了過來,落在二人身上,賓客們神色各異,打量的視線叫姝晚極為不適。
細密的談論聲忽得響起:“什麽姨娘?這尹娘子還做過別人的姨娘?”
“不能吧,若是姨娘,怎麽會是未婚,還敢出現在這兒。”
她心下一沉,這又是有預謀的。
“放手,你抓疼我了。”姝晚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無波無瀾,瞧不出絲毫心虛慌亂。
那媽媽心虛的當即鬆開了手,姝晚細嫩的皓腕上泛著紅意,叫她捏出了些許印子。
她皺著眉頭揉了揉手腕,一旁的宗婦看笑話似的對那媽媽說:“你剛才說的是何意?”
那媽媽心緒複雜道:“先前尹娘子是…世子的通房,後來人便沒了蹤跡,未想到在這裏又見到了您,不知世子可知您在此處啊。”
周遭一片嘩然,細密的私語聲越來越大,這般聲音傳到了遠處的徐氏和聞時硯耳朵裏,聞時硯氣的險些捏碎手裏的酒盞,當即便陰著臉要往那邊去,卻被徐氏拽住了袖子:“你現在去,就是坐實了她的身份。”
聞時硯神情陰沉,驀然回頭:“難道我要眼睜睜瞧著嗎?”
“你別急,你瞧。”徐氏淡淡安撫他,聞時硯轉過了頭,遠處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姝晚身旁,竟是沈若涵。
姝晚亦是驚詫不已,方才她剛要出言便聞一道聲音橫插而來:“你是哪房的媽媽,怎的含血噴人?”
二人同時去尋聲源,身後的婦人著青色對襟褙子,婦人打扮,容色豔麗,發髻高聳,包在腦後,不似從前總是梳著彎月髻。
眼角眉梢均是居高臨下的冷然之色,渾身一派高門主母的模樣。
那媽媽臉色一變,諾諾道:“將軍夫人,奴婢老夫人房中的人。”一邊說著一邊冷汗滴了下來。
沈若涵信步走來,逼問道:“我從前時時拜訪老夫人,怎的從未見過你,你與這娘子有何深仇,這般詆毀於人。”
那媽媽麵色大變:“我……我說的是實話。”
“住口,大喜的日子豈容你在這裏隨意攪弄,我與聞家未解除婚約前,並未見過這位娘子,我竟不知曾經的未婚夫還有一個通房,你到底是哪家派來的奴婢,打著今日喜宴的名頭攪和的國公府不得安寧。”沈若涵急言令色道
那媽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奴婢知錯,求將軍夫人饒命。”她是安王府的女使,實則是受郡主指使,叫這尹娘子丟人。
沈家原本就與聞家這幾年不常往來,外人都道他們二家關係鬧得不愉快,存了不少看好戲的心思,沈若涵這下擊碎了不少流言蜚語,還幫了姝晚一個忙。
“拖下去,扔到大門外麵。”她淡淡下令,眼前的媽媽她如何看不出來是安王府的人,王爵人家她還得罪不起,隻得尋個後頭把人丟出去。
一聲令下,上來兩個媽媽把這女使拖了下去,聞時硯緊繃的麵容鬆了口氣。
賓客們頓覺無趣,這種事見怪不怪了,紛紛轉頭繼續喝酒耍樂。
姝晚遲疑道:“多謝。”
沈若涵轉過身,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不必。”
姝晚頓時失笑,覺著眼前的女子還是個小姑娘般,她好奇問:“你…不怪我?”
沈若涵嗤笑:“你以為我是什麽沒腦子的貴女?那時你分明就對一切都不知道,錯在聞家世子爺身上,與你無關,我還是能分辨的清是非的。”
“隻是我母親那時對你多有遷怒,你……我代她對你道個歉。”沈若涵別別扭扭道。
這一刻姝晚真心對眼前的姑娘表示感激,感激她能這般通透,感激她幫了自己。
“你究竟有什麽好,能叫聞時硯為了你不顧兩家的顏麵悔婚。”沈若涵還是很好奇。
姝晚收斂了神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瞧他那副樣子,定然是以為我在為難你。”沈若涵突然笑著道,姝晚隨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一向冷淡的男人眉頭緊蹙地望著這般,視線牢牢地盯在他們身上。
“他為了悔婚,跑去宮裏大鬧了一通,還被打了頓板子,嘖,馬後炮,早幹嘛去了。”沈若涵有些不屑般的自言自語,日頭曬在姝晚身上,有些炙熱,她當即驚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聽聞你定了親,不日便要成婚了?先恭喜你了。”沈若涵話特別密的一句又一句跟她說,姝晚一時沒有想到以前內斂的姑娘話竟然這般多。
“我也嫁了人,是個四品小郎君,比聞時硯那廝好了千百倍。”沈若涵笑眯眯道,姝晚明白了過來,眼前的姑娘這般開朗,她的日子過得定然很好,那位小將軍也很寵她。
“恭喜你。”她真摯的同沈若涵說。
二人拜別後,姝晚獨自一人靜靜的離開,方才她的那些話叫她一時回不過神兒來。
身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晚晚。”,低沉的嗓音中略帶焦急,“沈若涵同你說什麽了?她是不是為難你了。”聞時硯著急的問,一向淡然的神情罕見的布滿了焦躁。
自重逢而來姝晚頭一次見著他這般神情,好似所有的淡然和故作冷淡都是不願表現在意的盔甲,但姝晚心中無甚感覺,她轉過身靜靜瞧著他:“你為何要同她退婚。”到底,姝晚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畢竟當時那場婚約受世人矚目,姝晚自問在他心中是沒有那麽重要的,她隻不過是個利益犧牲品,何德何能呢?
聞時硯一時啞然,半響,他艱澀道:“因為…我在意你。”這話說出口,姝晚第一反應是不信的,她對聞時硯已然沒有了信任,“你在騙我。”她篤定道。
“你不過是因為自己寵愛的通房跑了,覺著傷了自己的麵子,。”姝晚不緊不慢的說著,她在時聞時硯覺著掌控了自己,任他為所欲為,覺著她一介弱女子,也翻不出什麽風浪,跑也跑不了,但當她真的離開後,又開始後悔,事情失去了掌控時,人會不自覺做出反其道而行的事。
聞時硯已然平靜了下來,對她的態度有了預料,平淡的敘述:“是,當初你走了,我是生氣的,但是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是我騙你在先,我不該不顧你意願納你為妾,我把門第看的太重了,太過在意外人的眼光,做出了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心裏有你,所以我不願去將就。”
姝晚的瀲灩的眸子裏無波無瀾,皺了皺眉頭:“可是,我已然不愛你了,你對於我而言,是委屈,亦是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