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姝晚聞言無力的很,卻拿聞時硯毫無辦法,她總不能大街上、下人麵前與聞時硯爭執,便由著他去了,她安慰自己應當是無事的。

緩下心神,隨之而來的便是淡淡的愧疚,她近些日子心思確實不在相公身上,因著聞時硯時常不在家中,姝晚的思念甚是內斂,常常憋在心裏,便連傾瀉也是寥寥無幾。

姝晚撩開簾子,任由秋風吹到了她的頰上,馬車行駛在路上,拐入璟莊後院,小二熟練的上前來牽馬車,聞時硯率先下車,把姝晚接了下來。

“上次瞧你很喜歡這裏的粉蒸肉,這次再來嚐嚐。”聞時硯從容自若道,姝晚主動伸手挽在他的胳膊間,聞時硯一愣,他雖麵上無甚表情,但眉眼浮上淡淡的柔和之色。

二人攜手進了上次的廂房,上菜的速度依舊很快,聞時硯給姝晚夾了一箸蝦放入碗內,姝晚一怔,她抬眸望著聞時硯,對麵的男人身著一襲白青色廣袖衣袍,玉帶加身,頭發全部束起,清雅孤高,正垂著眸子專心吃飯。

似是注意到了姝晚的視線,聞時硯抬眸與她對視:“怎麽了?”

姝晚搖頭,把蝦又夾回了聞時硯碗中:“我吃不得魚蝦,會起風疹。”

聞時硯露出訝異的神色:“你何時不吃魚蝦了?”他記著先前在靈水村時,桌上便時不時的有魚湯。

姝晚有些嗔怪:“我從未吃過魚蝦,我知你愛吃便時時做,先前在村中時為了給你養傷我便時時去溪中捕魚,隻因家中沒錢買不起大棒骨而已。”

聞時硯點點頭,原是如此,隨即他便把那隻蝦放在了一旁閑置的碟子中,姝晚瞧著甚是不解,聞時硯解釋:“我不吃別人碗中夾過來的。”

姝晚覺著臉頰燒的慌:“你……你未說過,對不起。”姝晚趕忙道歉,生怕聞時硯有些不悅。

聞時硯卻未說什麽,自顧自繼續吃,姝晚便又有些心神不定起來,半響,聞時硯突然道:“我有東西落在馬車上了,你先吃,等我回來。”隨即便起身往外走。

姝晚懵懵的玉箸懸在空中,乖乖的等著聞時硯。

聞時硯所說的落在馬車內的東西是一個副成色極為罕見的和田玉鐲,觸手溫潤異常,是西域進貢而來,前段時間他辦成了一件公務,聖上龍心大悅,賞了他些東西,他一眼便相中這鐲子,想著姝晚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正巧送給她討個歡心。

剛剛進樓,便聞一道訝異清悅的聲音喚他:“硯哥哥?”

聞時硯一愣,他回頭望去,沈若涵與顧瀾廷站在不遠處瞧著他,沈若涵麵帶驚喜之意,顧瀾廷則搖著扇子,好整以暇的同他打招呼:“硯兄,好久不見。”

聞時硯轉過身子淡淡頷首:“顧兄。”

沈若涵因著二人還未成親,又是在外麵,不敢走的太近便說:“幸而今日堂哥忽得興起要來璟莊,不成想還有這般緣分。”沈若涵笑的嬌俏的緊,一旁的顧瀾廷低語:“笑的忒不端莊。”

得了顧瀾廷的嗔責,沈若涵倏地斂下了嘴角,眼尖的瞧見了聞時硯手中的東西:“硯哥哥,你手中拿著什麽呀?”,一雙圓眸好奇的緊。

聞時硯抬了抬胳膊,淡淡說:“首飾罷了。”

顧瀾廷卻挑眉,“哦?硯兄在這飯莊拿著一首飾做甚。”

聞時硯淡淡對上顧瀾廷似笑非笑的眸子,泰然自若道:“聖上賞的,與同僚在此吃飯他們非鬧著要看看這西域貢品。”

顧瀾廷卻莫名其妙道:“既是同僚,顧兄我也想結識一番,不知硯兄可給個麵子?”

二人間的氣氛逐漸有些不對勁,聞時硯蹙眉瞧他,不知道今日吃錯什麽藥了,沈若涵心思單純,並未察覺二人間的不對勁,反倒被西域貢品吸引了去。

“西域貢品?硯哥哥我也想看看。”她拉著顧瀾廷往聞時硯身邊湊,聞時硯騎虎難下,顧瀾廷忽得又說:“想來官場中人應酬也是麻煩的很,我與涵兒便不湊熱鬧了,隻是這西域貢品,硯兄不會這般小氣不給我們瞧吧?”

聞時硯無他,隻得把盒子遞給了沈若涵,沈若涵小心翼翼的打開,瞧見了裏麵的玉鐲,水潤清透的霧裏青猶似雨後新綠,赫然躺在赭石色的盒中,沈若涵登時驚呼:“好漂亮的鐲子。”

沈若涵到底是個年歲小些的閨閣姑娘,當下便心癢難耐,“硯哥哥,這玉漂亮的緊,可能贈與我?”

她剛說完,便被顧瀾廷敲了一下頭:“不體麵,哪有姑娘問男子要東西的。”

沈若涵嘶了一聲,有些悻悻的捏著玉愛不釋手:“是涵兒唐突了,硯哥哥莫要見怪。”

顧瀾廷湊上去瞧了一眼:“這鐲子涵兒既如此喜歡,硯兄能否割愛,你說個價,我出錢買。”顧瀾廷頗為真誠道。

聞時硯眸中無甚波瀾:“這是禦賜之物,豈能用金錢衡量,自然也是不得轉贈。”他的聲音帶著些冷意。

顧瀾廷搖著扇子似是恍然大悟,意有所指:“既是禦賜之物,那便是極有價值的東西,自當是身份得與之匹配的人才有資格得到,硯兄說的是,顧某眼光淺薄。”

聞時硯就這般靜靜的瞧著顧瀾廷,幽暗的眸子似是濃墨翻滾。

沈若涵眼中頓時泛起可惜之意,是了,她倒是忘了,天子所賜之物,不可轉贈,亦不得轉賣,否則便是大不敬之罪,要殺頭的,沈若涵恍然搖搖頭。

三人上了樓,顧瀾廷停在天字一號房前,側頭瞧著聞時硯,卻見他依舊麵癱般瞧不出喜怒,隨即出聲:“那便…這間房罷。”他隨手指在天字四號房。

顧瀾廷指著這間房與天字一號房相對而設,挨著很近,幾乎這一間開門對麵瞧裏麵瞧得一覽無餘。

二人走到四號房門前,顧瀾廷揚聲:“硯兄先請。”

沈若涵福了福身,對著聞時硯淺淺一笑。

兩道視線如芒刺背,聞時硯則從容不迫的對顧瀾廷頷首,一步步走到一號房門前,衣裾逶迤,腰背挺直,他緩緩伸手要推門。

驀地身後一聲吱呀響起,比他推門聲快上一息,聞時硯提著的心霎時鬆了下去。

方才的那一頓挑釁便可證明,但不知為何選擇了視而不見,他一向對沈若涵這個堂妹極為親近,顧瀾廷是沈家的外姓子,幼時隨母親在外祖家過了十年,後回到了京城,但因著嘉善侯的三弟子嗣眾多,顧瀾廷便被寄養在侯府裏。

待到成年時接管了書院,瀟灑意氣,他與聞時硯所識也是一段巧合,但關係並未親近多少,勉強稱得上是友人。

顧瀾廷方才那副語氣神態,明顯是察覺了什麽,自他第一次送姝晚回來時,聞時硯便差人防著他,免得他知道什麽不該知道的東西,眼下顧瀾廷的表現叫他懷疑的很,不過聞時硯也隻是稍稍有些疑慮,並未放在心上。

他走神的想著,一旁的姝晚瑩眸打量著他,方才的動靜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月郎?月郎?”姝晚輕喚著,聞時硯驟然回過了神兒:“嗯?”他轉過頭去,袍裾隨著動作滑落了下去。

姝晚帶有責怪意味的瞧著一大桌子菜:“太多了,吃不完。”

聞時硯無所謂道:“那便不吃。”他隨手放下一錠銀子,“走罷。”

姝晚節儉的勁兒又犯了,她想著這麽多菜,價格又如此高,實在是浪費,但真的把這些帶回去,不說鄒媽媽要氣死,便是聞時硯又會冷臉,更何況現在又多了個羅刹娘子楊嬤嬤。

她便道:“還未飽,我再吃些。”

聞時硯皺眉,但也未說什麽,由著姝晚去了。

這一頓飯吃了好些時候,聞時硯喝著茶等著姝晚,慢慢的他覺著不對勁,怎的她忽得食這般多,往日裏並非這番食量,隨即他放下茶杯,伸手突兀地摸了摸姝晚的肚子,鼓出一片。

他摁著姝晚的手腕,冷聲斥責:“不知分寸。”

姝晚被斥責的當即又無措起來,“我…我隻是瞧著菜有些多,不想浪費。”

聞時硯當即扶額,他就知道,若是放在平日他不大會說什麽,但今日他本就神思不屬,心憂煩人的緊,便發了火:“你何時才能改掉這般小家子氣的毛病,我說多了便不吃,左右小二都會處理掉,也不必為我省銀錢,多此一舉。”

“這般沒規沒矩,如何能與我去見族親。”聞時硯口不擇言道,仿佛所有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腦的往姝晚身上去。

他說了許多,說到最後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在他察覺不對勁時,姝晚已經許久未說話了,垂著頭坐在一旁。

聞時硯累的緊,他不是會反思自己所作所為的人

良久,打破僵持氛圍的是姝晚,她頂著艱澀的聲線道:“先回府罷。”

說著先行一步下了樓,默不作聲地坐上了馬車,聞時硯在樓上緩了許久,平息了態度,冷靜了些許,便也進了馬車,卻見姝晚的臉上是一陣茫然之色。

無所歸落,蒼茫人間好似容不下她一般,聞時硯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神色,隻是很多年後回想起來還是會心間悶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