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外麵天色漸晚,暮色合離,外麵的涼風灌入馬車內,吹得姝晚渾身發涼,入了深秋白日與晚間的溫度差距逐漸大了起來,她今日本就打算賣完繡品便回府去,誰料聞時硯帶著她外出了許久。

姝晚手心一片涼意,卻無向旁邊坐著的人開口的意思,聞時硯似也是心情不大好,心不在焉的皺著眉頭,神色冷峻,唇角繃直,姝晚縮在馬車的角落中,手縮在裙側捂著,聞時硯對她的小動作渾然不覺,反倒是因著心煩撩開了車簾,傍晚的風灌了進來,撲麵而來的冷氣叫姝晚打了個哆嗦。

在外頭駕車的葛忠察覺了二人間的不對勁,在風吹起簾子的霎那,他的眼睛往裏一瞟,忍不住出聲:“爺,過了今夜天氣轉了涼,要不把馬車換一輛?”,聞時硯被葛忠的聲音喚回了神思,淡淡的嗯了一聲,隨後察覺到了什麽,轉頭瞧了姝晚一眼,隨手垂下了車簾,隻是他的麵色似乎更不好了些。

馬車回了府,姝晚下車後規規矩矩的朝聞時硯行了禮:“二爺慢行。”隨即便垂著頭進門了,好似早已知道他今夜不會宿在家中,聞時硯依舊坐在馬車內一動未動,心神煩亂,葛忠在外稟報:“爺,大姑娘傳了信兒來,說她與爺姐弟二人好久未聚了,叫您回去後去景茵堂小聚。”

聞時硯:“知道了,回國公府。”,言罷強迫自己把今日之事忘在腦後。

景茵堂在聞錦茵未在時徐氏便依著她姑娘時候的樣子擺著,眼下她回來了便熱鬧了起來,聞錦茵正在園中擺弄著小肚兜瞧,驀地她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她回頭一瞧,聞時硯正站著瞧。

聞錦茵淡笑:“來了,快坐,你我姐弟二人算起來已有三年未好好說話了,你長這麽大我都有些瞧不出你的心思了。”聞錦茵感慨道。

聞時硯神色溫和了些許:“如今算是團聚了,以後時日還長。”

聞錦茵笑笑,“你瞧這肚兜繡的可真好看,我若是有這手藝就好了。”她佯裝無意把肚兜拿給聞時硯瞧,聞時硯細細瞧了幾許認真點頭:“樣式獨特,陣腳細密,很是適合我的小外甥。”他說了幾句討巧的話。

聞錦茵卻並未歡喜,隻是微斂了笑意:“是啊,今日我在繡雲閣碰巧遇上了一名娘子,她說她姓尹,家住甜水巷,還說相公姓聞,你說巧不巧,竟與我們家是一個姓。”聞錦茵似是在說笑般,可一旁的聞時硯已然收斂了溫和之色,麵色冷的緊。

聞錦茵抬眸瞧著聞時硯:“阿硯,你說,巧不巧?”

聞時硯撥弄著桌子上的茶杯:“看來阿姐今日喚我本就是有目的而來,並非真的要與為弟小聚。”

聞錦茵麵色也冷了下來,二人雖一母同胞,但論長相,二人並不太相似,但若單論冷臉,二人竟神色頗為相似。

“我竟不知我的好弟弟如此有本事,豢養外室豢養到國公府眼皮子底下來了,聞時硯,你的規矩禮儀學到哪裏去了。”聞錦茵厲聲責問,周遭的家奴仆從已然不見了蹤跡,把這方院子圍得如鐵桶般。

聞錦茵氣狠了,桌子上變冷的茶水潑倒在桌上,暈染出一片茶漬。

聞時硯歎氣一聲:“莫動氣,肚子裏還有孩子。”

聞錦茵剜他一眼:“你莫要岔開話題,我在認真與你說,你此番作為置母親的臉麵於何地,置國公府的臉麵於何地,父親若是知曉了……”聞錦茵未說下去。

聞時硯卻一臉泰然自若,叫聞錦茵壓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我勸你,早些把人打發了去,我瞧著那女子不是什麽不正經的人家,你到底如何哄騙著她成了你的外室。”

“此事與你無關,待我成了婚會把人接進來,屆時還需阿姐幫忙。”

聞錦茵氣急:“你……你明知給不了她什麽,為何非要去招惹。”她那日瞧著姝晚那樣子便叫人打聽了一番去,得知她還有一親弟在永瀾書院,便以他為切入口,打聽了幾許。

原是聞時硯這廝哄騙了姑娘,那姑娘被蒙在鼓裏頭什麽都不知道,可憐的緊。

聞錦茵冷笑著斥道:“混賬玩意兒。”

聞時硯扯了扯嘴角,招惹便招惹了,不過是一村婦,跟著他除了不能給她正室的位置,要什麽有什麽,連她的阿弟,也能前途敞亮。

聞時硯想不通有什麽姝晚不跟他的理由。

聞錦茵瞧著她一母同胞冷心冷肺的阿弟,恍然覺著當真是跟他們的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的父親分明與母親徐氏青梅竹馬,及笄便定了親。

徐氏過門後,國公爺中了探花,風光無兩,那年緋衣探花郎被巡街而過的昭陽郡主瞧上了眼,以勢壓人,非逼著國公爺休妻娶她,鬧得當時轟轟烈烈,她母親徐氏險些投了湖。

國公爺握著發妻的手堅決不同意,誰料先皇卻提出二人做平妻,共為國公夫人,徐氏震驚無比,昭陽得意忘形,而後二十年,他們的母親都被昭陽郡主踩一頭,而他們的父親每每放縱對方。

“若涵怎麽辦,那小姑娘與你好歹也是青梅竹馬,知道了此事定傷心的很。”聞錦茵多愁善感的說。

聞時硯看了她一眼:“我總歸是要納妾的,不似你與姐夫二人,那般的男人可打著燈籠難找。”

聞錦茵一聽納妾拳頭都硬了,隨即有些心虛,先前她與夫君在苦寒之地,整日裏想著如何回京城,倒也無人催促納妾,她便也就未張羅,自然也就影響不了國公府未出閣姑娘的名聲。

眼下到底還是回來了,隨之而來的壞處便是不納妾不行,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後頭還有四姑娘,五姑娘,傳出去她善妒小氣的名聲,姑娘們還如何嫁人。

這麽一想,聞錦茵暫時空不出心思去想那混賬的事兒了。她有些累:“趕緊滾,莫要在我眼前礙眼,若你叫母親因此事氣壞了身子,我拿你是問。”

聞時硯隻道:“放心,不會。”隨即便起身出了門。

姝晚回了府上,鄒媽媽趕忙過來:“娘子,您快去瞧瞧,楊嬤嬤與柳娘子吵起來了。”

姝晚一怔:“發生了何事?”

鄒媽媽一臉愁苦:“柳娘子身子剛剛好些,便想著出門走走,誰料遇著楊嬤嬤,被罵了一通不說,還要把人趕出去。”

姝晚一急:“怎會如此,柳娘子剛剛落胎,身子還未養好,怎的就要把人趕出去。”說著她趕忙向芸晚小築而去。

姝晚走在石子路上,遠遠的便能聽到爭執聲。

“柳娘子,不是老身說,如今你已經在府上白吃白喝許久了,人參阿膠也不知進補了多少,您看您何時搬走?”楊嬤嬤特意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

柳玉娘則站在楊嬤嬤有些距離的地方,蒼白著一張臉道:“是玉娘的不對,給尹娘子添了不少麻煩。”

楊嬤嬤揚聲道,似是特意叫外頭的人聽見般:“柳娘子心中有事兒便好,得記著自己的身份,柳娘子在這兒待著時間越長,越對我們芸姐兒不好,這傳出去芸姐兒與娼妓同一屋簷下生活了好些日子,總歸是不妥的。”

柳玉娘什麽人未見過,此刻竟也被一老嬤嬤的氣勢壓的抬不起頭來,外出而歸的姝晚一字不漏的聽到了耳朵裏,她緩緩的提著裙子走到了楊嬤嬤身邊。

“到底是人命一條,還望嬤嬤高抬貴手。”姝晚忍不住求情道。

楊嬤嬤聞言反倒是更生氣了番:“娘子怎的如此拎不清,老身且問你,娘子難道不怕影響了芸姐兒的前途?”

“寒哥兒若是被人得知家中有娼妓暫住,於他的仕途有何影響。”

姝晚措不及手的被堵的啞口無言,柳玉娘自覺道:“嬤嬤說的有理,本就是玉娘給尹娘子添了麻煩,可容我一日的時間收拾,明日我便離開。”

言罷,她福了福身,平靜的回到了屋子裏,開始收拾東西。

姝晚垂著頭,似是在反思,末了她對楊嬤嬤道:“姝晚愚笨,嬤嬤一片好意,實在是姝晚不懂事。”她的音色極為柔和,此番態度倒叫楊嬤嬤臉色好看了許多。

姝晚回了房中,坐在桌前,桌上赫然擺著筆墨紙硯,旁邊是一踏偏旁的字帖,右邊則是墨跡已幹的宣紙,上麵的字糊成了一團,叫人不忍直視。

姝晚揉掉了紙團,提起筆繼續寫。

鄒媽媽關懷道:“娘子明日再寫罷,今日晚了些。”

姝晚搖頭:“待我寫完這一張便睡。”

鄒媽媽見阻攔不及,便去廚房煮了些銀耳粥,好叫她晚上餓了吃,明荷在一旁瞧著說:“娘子這字倒是比雲姐兒好上不少,假以時日定能練成。”

姝晚好笑道:“你這話說的,芸姐兒才多大,我若是連她都不成,那可真真是蠢笨的緊。”

她神色坦然,絲毫瞧不出下午的爭執吵鬧,亦瞧不出一絲傷心之色,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麵前的桌子上。

姝晚強撐著笑意,她並不想把自己的情緒表現的特別明顯,不想叫外人瞧出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