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按照明匪玉說的,這種毒蟲毒的很,需要進山裏采對應的草藥才能解。

謝知歸一行人商量了一下,好不容易進的霧山,現在出去看醫生顯然不劃算,而且這種詭異少見的蟲毒醫院未必能治,也不知道會不會在到達醫院前就惡化。

采藥的路上會路過寨裏祠堂,那裏記載了這個村子的曆史以及所有的鬼怪傳說,正是他們一開始要找的地方。

所以幾個人一合計下來,還是得去一趟。

謝知歸不想和明匪玉同行,想找其他人帶帶路,但是其餘寨民搖頭表示不知道。

但作為在霧山隱居多年的人,他們怎麽會不認識路?就是閉著眼睛都能精準找到回家的路。

隻是不想帶他們去。

問他們原因,一個個都閉而不言,最後拿零食賄賂了一個小孩,小孩才告訴他們:“你們要去的萬花崖是寨主和夫人的地方。”

“夫人?”謝知歸聽到這個詞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指明匪玉的母親。

畢竟明匪玉看著那麽年輕,而且他一直獨來獨往,身邊沒出現過熟稔的女性,不像是已經成家的人。

但小孩告訴他,明匪玉沒有母親,隻有一個愛人,已經離開這裏多年了。

“你現在住的那裏,就是夫人剛來這裏的時候住的地方。”

“什麽?”

謝知歸詫異非常,他住的竟然是明匪玉亡妻的屋子,怪不得總覺得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

孩子單純,多給點零食什麽話都套出來了,謝知歸大概了解了一些情況,他們口中的這位“夫人”脾氣不是很好,也不怎麽和他們打交道,看著冷冷淡淡,但很會哄人,就是能把明匪玉哄得五迷三道,對他極盡縱容,因此在寨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萬花崖就是明匪玉為了哄情人,在大山深處一點點建出來的。

“明匪玉還會討人開心?”

謝知歸有點難以置信,腦海裏立刻想起明匪玉妖異淡漠的模樣,對任何事情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態度。

他這樣的人,也會像個純情少年一樣,絞盡腦汁地想怎麽樣才能哄心愛的人展顏一笑,將精心準備的禮物送到愛人手裏,卻因為擔心愛人不喜歡,頻繁地觀察愛人的表情嗎?

實在想象不來。

還是說,他的愛人會下蠱,把明匪玉蠱住了?

如果是前者,那隻能說明,愛情真的會使人麵目全非,謝知歸會為這樣的愛情唏噓、祝福,但絕不會認可,他永遠將自己擺在第一位,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原則和自我。

寨民們的語言他聽不懂,但他懂他們語氣裏毫不掩飾地嫌棄和數落,便知道這個夫人在他們眼裏與禍國紅顏無異,是迷惑了明匪玉的妖精,死了大快人心!

謝知歸又想到這些日子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詭異的香味、莫名的咬痕、若有若無的鈴聲……都是從他踏入霧山,住進那棟森涼木樓開始的。

他腦內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難道是那座木樓裏有不幹淨的東西,才導致了他後來的遭遇?

同伴們也想到這一層,好友拿手肘懟了懟了他,小聲湊過來說:“你該不會是被鬼咬的吧?”

“……”謝知歸給他一個冷眼,“前幾天是誰說自己是唯物主義,不信鬼不怕鬼來著?”

好友摸摸鼻子:“呃,呃,這個嘛。”

話雖然這麽說,但謝知歸其實後背早已發涼。

他想打聽更多的情況,可寨民們包括孩子對這位夫人的事雖然怨氣不淺,但諱莫如深,可能是礙於明匪玉,也可能是想起了某些氣憤的往事,不想多談,謝知歸也不能強逼人家,隻能做罷。

回去路上,謝知歸忍不住探向後頸傷口處,觸摸的很小心,但還是疼的他冷“嘶”了聲。

真的是蟲的咬的嗎?

不管是不是有髒東西,他都不想在那座奇怪的木樓裏麵住下去了。

早點把事情弄完,才能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找不到人帶路,不得不回去找明匪玉。

站在人家屋前,對門舉起了手,躊躇了許久沒有敲下去。

今天上午,他剛堅定地拒絕了明匪玉給他們帶路,結果下午,就夾著尾巴回去求助,多少有點別扭和尷尬。

他輕輕地敲了幾下,等了一會,沒人來開門,透過木門縫隙朝裏麵看去,昏暗的室內空無一人。

明匪玉不在。

謝知歸失望地走下樓梯,正要離開,一隻蝴蝶一樣通體血紅的生物撲棱著翅膀擋住了他的去路,停留在他手指上。

這是什麽?

謝知歸抬起手,剛要貼近細看這隻奇特又詭魅的生物,它撲扇了一下,飛走了。

但是它飛的很慢,沒走多遠就回頭看一眼謝知歸,像是在喊他跟上。

是要帶自己去什麽地方嗎?謝知歸荒唐地想,但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它帶謝知歸到了木樓後麵,這裏有一片很大的花圃,周圍用竹子編了籬笆圍了起來,上麵開滿了不知道什麽名字的花,但花團錦簇的很好看,花圃是精心打理過的,整齊有秩地種了各色花草,大部分是漂亮盛放的花朵,角落裏有一小塊地留給了一些草藥。

霧山的色彩太單調了,不是入目濃鬱的綠,就是頭頂灰白白的霧,乍一看這豔麗奪目的春景,謝知歸眼前豁然一亮,心曠神怡。

比美景更讓他驚喜的是明匪玉的也在這裏,修長的指間托著一朵開的正豔的花,微微俯身端詳,那花骨朵太沉了,細嫩的枝條撐不住,於是乖巧安靜地將頭趴在明匪玉手心上,貼著他,似是有意討好。

今天難得有太陽,細碎的金光灑在明匪玉身上,緩和了他身上那股妖異的氣質,一時讓人分不清花美,還是人更美。

然而,還不等謝知歸欣賞夠,就見明匪玉麵無表情地將花殘忍拔下,泄憤一樣地用力揉捏,砸到了地上,破敗花瓣四散,明匪玉淡然的神情就像隻是扔個不要了的玩物。

謝知歸一愣,他以為的歲月靜好被明匪玉捏成了碎。

他在做什麽……

明匪玉不露一絲情緒,將魔爪伸向了下一朵花,一朵接一朵花在他的手裏失去了明媚的生命。

果斷幹脆,冷漠絕情。

像在借著花,發泄某種不滿怨恨的情緒一樣。

在他摧殘第九朵花時,謝知歸忍不住出言阻止。

“誒!好好的花你拔了它做什麽?”

明匪玉頭也沒抬,當著謝知歸的麵,故意拔下了開的最漂亮的那朵,揉碎在他不舍的眼神中。

他冷聲道:“這花,惹我生厭。”

謝知歸看不得美好的事物被人摧殘,沒好氣地說:“花又不說話,又不會動,好端端怎麽惹的到你?”

明匪玉垂頭擺弄著花,一言不發。

謝知歸很快反應過來,惹到明匪玉的不是花,而很大可能是種下這些花的人。

於是他試探著問:“這些花是你夫人種的嗎?”

明匪玉極其輕地“嗯”了聲,短短一個鼻音裏麵裝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謝知歸看不懂,但能捕捉出他對昔日愛人的恨,心想果然如此,寨民隱約透露過他們先前鬧得很不愉快,卻沒想到恨意如此之深,甚至禍及到了那人種下的花花草草。

明匪玉要將憤怒發泄到花草上,謝知歸沒有立場去勸說或者阻止,他應該是轉身默默離開,不多管閑事。

但是今天很奇怪,他想走,身體卻釘在原地動不了。

他看著滿地殘花,心頭出現了一點難言的酸意,他沒忍住問:“你就這麽恨你的愛人嗎?”

“愛人?”

明匪玉突然抬起頭,眼神冰涼可怖,駭人異常,空洞洞的如同一隻被抽去靈魂的毒蛇,隻本能地將滑膩粗長的身體纏上謝知歸,蛇信子危險地掃過他的鼻尖,謝知歸害怕地想跑,身體卻被冰封住了一樣難以動彈。

“互相傾心,互相喜愛,互不背叛,才能稱呼對方為愛人,可他不愛我,他隻想利用我活下去,他是負心人。”

“後、後來呢?”

“後來,他捅了我一刀,跟野男人跑了。”

謝知歸愕然。

騙身騙心也就算了,還反手背刺,怪不得明匪玉會這麽恨那個人。

明匪玉點了點心口處:“就捅在了這裏。”

說到這裏,明匪玉將嘴角扯出一個生硬、涼薄的弧度,笑的虛偽而危險。

“你覺得我應不應該恨他?”

謝知歸想了想,誠實說:“他薄情寡義又兩麵三刀,當然該恨。”

可說完他立刻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回答明匪玉?

暴風驟雨往往掩藏在看似萬裏無雲的天空下。

抬頭對上明匪玉的眼神,心口突然一陣心悸,不安感股股襲來。

他想離開這裏了,應該迅速地離開這裏!

這個念頭剛起,明匪玉卻在眨眼間來到了他跟前,謝知歸吃了一驚,回想他有看到他走過來的過程嗎?

下一秒,明匪玉蒼涼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如沉重的烏雲壓向大地,將他籠罩。

“如果他還敢回來,你覺得我要怎麽報複他才好?”

“什麽?”

謝知歸對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心說:你們的家事問我這麽多做什麽?

“我、我不知道。”

謝知歸垂下了眼眸,睫羽在眼底打下一片淡色陰影。

明匪玉看著他懵懂無辜的模樣,犬牙忽然又癢起來。

他上前一步,他們之間貼的很緊,鼻息交換,氣氛陡變。

溫熱、黏膩。

謝知歸緊張地屏住了息,看了看兩人間的距離,驚懼地看向他,像是在說,挨的是不是太近了點?

明匪玉能聽到謝知歸亂如雨點的心跳聲。

心跳,這就亂了嗎?明匪玉狹長的眼眸眯起。

真的是經不起一點撩撥。

他想再逗逗他,看看耳朵什麽時候紅。

於是在謝知歸不動聲色地想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的時候,明匪玉按住了他,不讓他逃走。

謝知歸滿眼慌亂,手肘抵住他的靠近,警惕瞪著他:“你想做什麽?!”

“你想要我幫你解毒是嗎?”

謝知歸狐疑,但還是點了點頭,“嗯。”

“幫你可以,但我有條件。”

“什麽條件?”

“過來點,我告訴你。”

謝知歸猶豫了,不想過去,直覺這人很危險。

但明匪玉已經主動彎身附在了他耳畔,嘴唇張合,聲音很小,隻有謝知歸聽得到他說了什麽。

幾秒過後,謝知歸瞪大了眼睛!羞惱地望著他。

耳朵有點紅了。

“你!”

明匪玉得到了戲弄成功的扭曲快感。

這樣一張白梨花薄情麵,是要沾上點淚水,惹上點委屈才更動人。

於是乎,他主動更靠近了點,幾乎貼著,輕輕摟住了他,任由兩個人身上的氣息交纏在一起,揉成一味比花香還惑人的味道。

即使天地之間百花凋謝,寡淡無味,這裏依舊旖旎無邊,暖意醉人,一地的芬芳。

他們身後,觀看此情此景的純情花朵們羞得垂下了頭。

“放開我!”謝知歸忍無可忍,衝明匪玉嗬斥了一聲,他是來找明匪玉帶路的,莫名其妙被他扣下來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現在還被調戲!

拳頭都捏硬了。

“再不放開我就動手了!”

明匪玉毫不在乎他的威脅,謝知歸的武力頂多把他的背撓花,但他能夠讓他生不如死。

明明反抗不會有好結果,為什麽要跑,為什麽要鬧?為什麽要拒絕?

他最想不通謝知歸這一點。

一陣陰冷的風從他們中間刮過。

冷,真的冷。

不管什麽時候,不管有沒有太陽,不管**還是花圃裏,不使點手段,謝知歸的眼神永遠都是冰冷的,理智的,或者更形象一點說,含情眼長在了薄情人身上,狐狸精偏長了顆石頭心。

可偏偏明匪玉就想讓謝知歸失態,就在這裏!在白日之下,曠野之間,他的眼前!

那股奇特的香味又來了。

混在這糾纏不清的氣氛裏,靈活的像條蛇,飛快地順著鼻息、呼吸鑽進了謝知歸身體裏。

謝知歸本來想推開明匪玉的手突然軟了下去,不得不分神去壓製身體的異樣。

他的眉頭因痛苦蹙起,浪潮般的香味衝擊下,意識又開始模糊,一陣陣天旋地轉,他立馬用指甲扣緊了手心的肉,企圖用身體的痛苦換來一絲意識的清明。

不過是徒勞的。

他的嗓音有點軟,也有點熱,“你能不能離我遠點,你身上的味道,我一聞就頭暈。”

“好啊。”明匪玉意外答應的爽快。

他當然沒看到,明匪玉幽暗的眼裏閃爍著興奮不已的快意,懷著惡劣的心思,他放開了謝知歸,讓他走。

果然如他所料,謝知歸腳都軟了,哪裏走的動,一抬腳就搖晃欲倒,明匪玉及時撈住了他的腰,往懷裏帶,愉快地輕笑了一聲。

“你還走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