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一早,老頭子早早起了,在門口等他們一起進山。

他換上了一身很奇怪的衣服,看起來是見什麽重要人物時才會穿的,像是少數民族的服飾,但人家大多在身上繡些花草蟲蛇,他這身紅黑打底的衣服上繡的卻是一些經文,又或者是某種咒文。

不知為何,他們隻看了一眼,就有不適感從心底油然而生,那是一種對未知、神秘、詭譎世界的恐懼。

不過都走到這裏了,要是原路返回豈不是把幾萬塊錢打了水漂,一行人當然不肯,按捺下心中不安,收拾好進山必備的驅蚊水、壓縮餅幹、礦泉水等等,老頭子看了眼背包裏的東西,又讓他們加上幾件秋衣,省的凍感冒了。

眾人不解,看了下頭頂毒辣的太陽,還有不遠處鬱鬱蔥蔥、密不見光的霧山,等會進林子裏不被濕氣悶死就算好的了,還多帶衣服做什麽?

老頭子隻說別管,聽他的準沒錯。

由老頭子帶頭,一行人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徑入山。

到了一個石頭界碑前,老頭停下來了,從包裏拿出三支綠色的香插在地上,點燃,白霧嫋嫋升起,老頭子跪地磕了幾個頭,嘴裏念叨了一段他們聽不懂的話。

同伴們覺得可笑,謝知歸卻覺得詭異。

那些白霧好像有形狀,好像……好像一隻色彩斑斕的帶有劇毒的蝴蝶在輕輕扇動翅膀,他想看清楚些,一靠近,忽地蝴蝶猛烈振翅,白霧也被撲散。

奇特的香味鑽入他的鼻腔,他突然感覺頭一陣暈眩,渾身燥熱了起來,閉眼屏息了好一會才緩回來。

“好怪的香味。”

“什麽香味?”

朋友詫異地揉揉了鼻子,接著猛吸了幾口空氣,一臉茫然。

“沒味道啊。”

“沒有聞到嗎?是一股很香,很膩,纏人,聞了之後會頭暈還有點發熱的味道。”

“哈?”朋友伸手在他額頭探了下,嘀咕道:“是有點燙,不會是發燒了吧?”

謝知歸搖頭,“算了,沒什麽,先趕路吧。”

跨過了石頭界碑,老頭子還是不放心他們,絮絮叨叨又說起注意事項。

雖然昨晚睡前已經聽他嘮叨三遍了,他似乎極度敬畏活死人寨的寨民,生怕他們這些個不懂規矩的外來人惹怒了他們,好似會招來什麽滅頂之災。

本來同伴們對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但老頭子嚴肅凝重的語氣還是影響到了他們。

“誒,你們說活死人寨裏麵不會真和傳聞一樣,是不死不老的活死人吧?”

“怎麽可能!不過是一些以訛傳訛的謠言而已。”

“但是我這個心裏總有點不舒服。”

“哎,都是心理作用,別自己嚇自己了,人要不會死,那還是人嗎?”

隨著行進時間越久,周圍林木越密集,樹木清香味濃鬱到刺鼻,可活動的空間越狹窄,幾乎要彎腰才能勉強通過。

抬頭不見天日,隻有樹葉層層交疊構成一個巨大的穹頂,喊一聲會有無數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聲音爭搶回應,尖銳又恐怖,壓抑又詭異,他們心中無端生出緊張。

謝知歸走在隊伍最後麵,感覺有點冷了,而前路幽深昏暗,寒氣森森,光是看著便能起一身雞皮疙瘩,於是喊停了大家,原地休息,吃點東西緩緩,穿件衣服再進去。

老頭子確實有先見之明。

謝知歸放下背包,在包裏埋頭找衣服,忽然一雙名牌登山鞋停在他和背包前麵,順著褲腿看上去,鄭皓正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謝知歸覺得昨天說的夠清楚了,可這家夥還是厚著臉皮跟了過來,並且在他那來的那麽多錢這個問題上執著的不行。

“你到底想要什麽?”

鄭皓看到了包裏紅色的鈔票,發泄似的踹了一腳:“先告訴我這些錢是哪裏來的?!”

謝知歸白他一眼:“無可奉告。”

說完站起來穿好衣服,又自顧自把東西放回包裏,拉好背鏈前去和其他人會合,將處在暴怒邊緣的鄭皓完全無視。

走出幾步,他聽到身後傳來數隻拳頭連續猛擊樹幹的悶重響聲,樹葉嘩啦啦震落,是鄭皓在發泄心中的憤怒與不滿。

簡直幼稚。

謝知歸全當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鄭皓不止一次埋怨過他有不動聲色就把人逼瘋的本事,一張嘴不說愛還是不愛,盯著人的一雙眼睛卻是含情脈脈,說無情又似有情,勾的人對他難舍難離,為了他肝腸寸斷,就想聽他說句實話。

謝知歸不想理他,是因為這家夥在他眼裏越發幼稚了,他從來沒有表達過對他的好感,他卻一廂情願以男友自居。

鄭皓問過他喜不喜歡男人了嗎?問過他喜不喜歡他了嗎?問過他喜歡什麽樣的對象了嗎?

沒有,從來沒有。

從前沒有人拒絕過他鄭大公子的追求,便以為謝知歸也不會。

但他沒想到,謝知歸是真的多情模樣、石頭心腸。

他在謝知歸身上花的錢,過不了幾天就會一分不少被退還,他以男朋友的身份向朋友們介紹謝知歸,然而下一秒就會被他不留餘地劃清界限,他進一步,謝知歸退三步。

當他看到謝知歸能夠輕而易舉拿出幾萬請一個老頭子當向導時,第一反應是燒心裂肝的震怒!

據他所知,謝知歸家境平平,平時過的簡樸,也沒有相熟且有錢的親戚,是不可能如此揮霍的,所以他的錢是哪裏來的?是誰給他的錢?平白無故為什麽要給他錢!!!

謝知歸長得漂亮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能把他迷的要死要活,當然也能迷倒其他人。

他一想到謝知歸可能和另一個人糾纏不清,他寧可接受其他人的幫助也不願意接受他的,憤怒、嫉妒和不甘幾乎要把他的理智燒成灰燼!

但別的不說,這件事他是真的誤會了。

謝知歸也不知道錢是誰給的。

隻是每個月固定時間卡上都會多出一筆錢,數額不小,而且沒有署名,他確實不知道誰給他打的錢,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給他打錢。

他隻知道那個人似乎擔心他過得好不好,每年生日那天會莫名有個禮物出現在家門口,有時候不過生日也會有,查監控卻看不到一個人。

一開始謝知歸也覺得詭異,後背發涼,但後來慢慢也習慣了。

或許他真的是天性涼薄了些,對很多事情持著旁觀者一樣淡漠的態度。

“知歸!鄭皓!你們快來!”

朋友們驚喜的呼喚讓謝知歸放下思緒,抬起了頭,三步並作一步跑了過去。

是找到了嗎?

路盡頭的荊棘灌木被撥開,明亮慘白的光照了進來,謝知歸跑入光中,下意識抬手擋了擋眼睛,等適應一段時間刺眼的光後才睜開,眼前豁然開朗,赫然出現了一個秀麗寧靜的村莊,在蔥鬱寧靜的深山裏隱世獨立。

——活死人寨,到了!

朋友們相擁歡呼,總算不用在黑漆漆的林子裏瞎摸索了,總算是找到這個傳聞中神秘的村莊!

老頭子沒有他們那麽高興,見村民充滿敵意地拿著鋤頭錘子圍了過來,麵色凝重地囑咐他們先待在原地別動,他則趕緊小跑過去和他們交談,他們說的語言不是漢語,謝知歸等人聽不大懂。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邊老頭子說的滿頭大汗還在說。

情況可能不太妙。

看的出來,老頭子對這些人很尊敬,甚至害怕得手都在抖,弓著背,一臉謙卑地請求他們答應留這幾個孩子在這裏住幾天。

然而寨民們顯然對他們的突然闖入感到非常冒犯,不想聽老頭子的解釋,幾次大聲怒吼,最後直接沒了耐心,惱火地揚起了鋤頭想將他們趕出去。

謝知歸見勢不妙,整理了一下儀表,打算自己上去和村民談談,盡量以和平友好的方式讓他們明白他們不是危險。

但意外發生的猝不及防。

鄭皓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態,可能是想發泄一下方才被謝知歸無視的憤懣,也可能是想在心上人麵前逞個威風,謝知歸隻感覺耳邊有道風迅速擦過,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鄭皓居然直接衝上去奪村民手裏的鋤頭!

謝知歸大驚,嗬斥道:“別去!快回來!”

他一個富貴公子哥,就算平日裏經常健身,力氣也不可能比的過勞作多年身強體壯的寨民們,人家一腳就把他踹飛幾米遠。

他滿腔的怒火,強撐著想站起來,又在下一秒痛的摔了回去,再也起不來了,隻得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同伴們趕緊過去查看他的情況,謝知歸站在原地沒動,隻冷漠地看了一眼人死沒死。

蠢貨!

“我包裏有藥,給他先用上。”

這件事說到底是鄭皓自己活該,在別人的地盤上撒潑,本來就對他們有敵意的寨民這下子更是怒不可遏,連本來在玩耍的小孩聽到動靜也從家裏抱了砍刀一類的武器跑出來,目露凶光,跟著大人們一起捍衛他們的寨子。

他們的處境很危險!

這裏信號斷斷續續,報警來不及,山路七拐八繞,他們就算僥幸從村民手下逃出去,也幾乎沒有可能逃出一望無際的林海,還有毒蟲、猛獸、濕熱、饑餓……林子裏潛藏了太多未知的危險。

謝知歸就這麽幹站著,在沒想出萬全之策前,一動不敢動。

因為一個人的衝動,把所有人的性命推向了風口浪尖之上!

該怎麽辦?要怎麽化解眼下糟糕的局麵!謝知歸心跳因為緊張和害怕而加快,村民們憤怒的臉在他眼中不斷回閃,無限放大,氣氛凝固到冰點,空氣壓抑低沉的可怕。

他看向腳邊的背包,帶出來的錢不多,裏麵應該還有差不多三萬左右,但又擔心:這次還能夠用錢解決嗎?

但是接著,謝知歸看到老頭子主動站了出來,顫顫巍巍走過去,和村民們說了什麽,原本氣勢洶洶的村民臉色瞬間有些怪異。

他們又交談了一會,然後村民們看向謝知歸——眼裏閃過疑惑、探究、不解,他們似乎想不通。

老頭子回來了,謝知歸立刻追問:“你和他們說什麽了?”

“就告訴他們,是他們的當藏同意放你們進來的。”

“當藏是什麽?”

“就是這個寨子的寨主。”

怪不得。

謝知歸明白了為什麽他們會突然變了臉色,會難以置信,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自己。

他又忽然回憶起剛進來時,老頭子在界碑前點燃的那三根青香。

既然他們對這位“當藏”很尊敬,他想到了一個或許可以解決當下困境的辦法。

他拉過老頭子詢問:“你知道他們的寨主現在在哪裏?可以讓我們和他當麵解釋嗎?”

老頭子直搖頭:“他現在不在村裏,不然我也不敢把你們帶過來啊。”

“不敢是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謝知歸無名指忽然無意識地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牽動,心髒也跟著快了幾拍。

緊接著,他聽到昨晚那道鈴音,清脆地,不急不緩地響起,這次不是幻覺,是宛若閑庭信步一樣,衣角隨風搖曳著,走進了他的心裏。

他開始四處急切地尋找聲音的來源,他沒辦法解釋這種渴望緣何而起。

這時人群裏突然**起來,自覺而迅速地分退兩側,讓出中間一條過路。

隨著輕盈的如蝶振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知為何,無名指上的震顫越發劇烈,古怪鈴聲瘋狂鳴響,震耳欲聾!

最初的渴望化為心底深處的恐懼,謝知歸突然萌生想立刻逃離這裏的想法。

這個想法伴隨著劇烈的頭疼變得愈發清晰——逃,快點逃走!

隨便是變成青山頂上一朵隨風而逝的雲,還是變成深林裏一吹既散的霧,又或者是陽光下一顆即將蒸發殆盡的水滴……

總之,要快點離開這裏。

但即使腦內有無數聲音在嘶吼,謝知歸也沒能邁的動步子,直到一聲極淡的笑意在耳畔響起,仿佛有雙手無形之中擁住了他,在他的側臉上繾綣摩挲。

他愣愣地立在原地。

身體,為什麽,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