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暑假。

謝知歸為了保研名額,跟著其他專業的舍友一起來霧山完成一個論文研究項目,題目是調查霧山中一個常年隱世的活死人寨的民俗傳說,跟著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一直追求他的富二代,從路費夥食費到請向導的費用,都是這個富二代包了。

當地地形複雜,隻有有經驗的當地人才不會迷路,但一聽他們要去找活死人寨,紛紛搖頭擺手說幹不了幹不了,還勸他們別去,那裏不是活人能隨便去的地方,會有去無回的,謝知歸一行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當然不信鬼神之說,隻當窮山惡水民風愚昧。

不過對於活人,尤其是窮鄉僻壤的人來說,命哪有錢重要。

最後他們找上了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老頭子坐在家門口的青石上,佝僂著背,抽著老式旱煙,看著富二代遞到眼前的一捆紮實的鈔票,又看了眼不遠處在泥坑裏撒歡的孫子,慢悠悠吐了個煙圈。

“我孫子明年就該去城裏上幼兒園了。”

富二代一聽,嘿,老東西就是要錢嘛!

也不含糊,從包裏又掏出兩捆紅票子。

老頭子眯眼笑了:“你們剛說,要去哪裏來著?”

富二代滿不在乎說:“什麽活山,死寨的。”

“……”

謝知歸無奈道:“霧山,活死人寨。”

老頭子一聽,麵色瞬間有異,沉默地摸了摸手裏厚實的分量,渾濁的眼珠子一轉悠,又看向他孫子說道:“幼兒園上的快,過不了幾年還要上小學哩。”

眾人:“……”

鄭皓拳頭硬了,他不在乎錢,願意一擲千金買美人一笑,但也不能被惡民這麽正大光明的宰!錢是小事,在美人麵前不能丟了麵子!

他擼起袖子剛要和這黑心老頭理論理論,謝知歸搶先他一步,將一個沉甸甸的包拎給了老頭,老頭打開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衝謝知歸感謝又討好地一笑,接著趕緊叫來兒子兒媳把包拿回屋裏藏好。

老頭從石頭上下來,圍著謝知歸仔細打量,深深吸了口煙,煙霧中,老頭的臉似乎變了形。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帶你們進山。”

謝知歸和同行人喜出望外:“可以。”

“不過。”老頭子話鋒一轉:“我還有些需要注意的事要告訴你們,你們進去後必須聽我的話,不可以亂跑,不可以亂碰東西,不可以對寨民不敬,不然出了什麽事,我可不管,也沒那個本事救你們。”

他們沉浸在喜悅之中,哪裏聽的出老頭子話裏的警告,和對活死人寨寨民的刻入骨髓的敬畏,敷衍道:“放心吧,我們有分寸。”

一行人暫時在老頭子家住下。

夜晚,喜悅散去,他們坐在庭院裏看星星、烤地瓜,朋友想起白天那個大包,肉疼地睡不著。

“知歸,那包裏放了多少啊?”

謝知歸頭也沒抬:“差不多三萬。”

“那麽多!”朋友目瞪口呆,捂著心口快疼暈過去了。

其他人也是驚的咋舌,那又不是三千,可是三萬啊!

“為什麽給這麽多啊!隻是請個向導而已,太不值得了吧!”

“誒,你覺得不值得,人家鄭公子不覺得呀。”

“哦,也對,我們的鄭大公子可真豪,真就一擲千金買美人笑了。”

“哎呦,某人怎麽有這麽好的福氣,被這麽一個又有錢又帥的男友追著寵。”

他們打趣的時候沒注意到鄭皓明顯青黑的臉色。

謝知歸突然說:“是我自己的錢。”

朋友詫異:“什麽?”

“鄭同學,你前麵為我們墊付的車費和食物費回去後我都會算好還給你,不會讓你蒙受損失。”

謝知歸疏離的嗓音一出,眾人沉默了。

這、這是什麽情況?

眾目睽睽之下,他劃清了兩人的界限,又把鄭皓給他烤的紅薯扔了回去,全然不顧鄭皓要吃了他的眼神,連正眼看他一眼都沒有。

其他人終於感覺到這兩人之間氛圍不對勁,不敢摻和,紛紛低下頭啃地瓜。

每個人各懷鬼胎,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明天還要大清早進山,眾人簡單說了句晚安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謝知歸洗漱完要回房間,鄭皓靠在門框上,橫腿堵住了他的去路。

謝知歸想跨過去,結果又被鄭皓撐手攔住,他扶額頭疼。

“你又想做什麽?”

“你幾個意思?”

謝知歸冷冷直視他:“我能有什麽意思?”

鄭皓語氣不善地質問:“你哪裏來的那麽多錢?”

“和你無關。”

謝知歸不耐煩地推開他,往屋裏走,卻被鄭皓強行拽住了手臂。

“放手!”

“不放!”鄭皓盯著他的眼睛憤怒地像能噴火,扯的謝知歸生疼。

“說清楚,你是不是又攀上什麽大款了?想甩了我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個水性楊花的德性!玩弄別人感情的騙子!你……”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鄭皓愣了一會才感受到臉頰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對上謝知歸冰冷、厭惡的眼神。

謝知歸毫不客氣用力甩開他的手,緊接著給了第二巴掌,一邊一下,非常公平。

鄭皓徹底被他打懵了。

謝知歸活動活動手腕,冷聲說道:“打你第一下是因為你嘴不幹淨,我的錢哪來的和你無關,反正用的不是你的。”

“第二下是讓你認清現實,鄭同學,我可從來沒有答應過和你交往,請你想清楚,你沒有任何立場來幹涉我的生活。”

臉上的疼喚醒了鄭皓的理智,謝知歸失望、憤怒的目光更是讓他亂了陣腳。

“知歸,對不起,知歸,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我隻是一時氣上頭了。”

說出去都沒人相信,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交往,但其實,這隻是一場鄭皓單方麵的追求,並且謝知歸從來沒有答應過他,他們甚至連手都沒碰一起過。

謝知歸沒有明說是因為鄭皓是導師親屬又是學生會會長,而他也在實驗組裏麵做事,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好過早撕破臉而已。

同時,謝知歸也想借鄭皓的名字,擋掉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所以一直等到現在,實在忍不下去才說。

但他沒有想到,這位公子哥跟他來真的,邀他去遊輪玩沒答應,居然不顧危險居然跟到深山裏來了。

是時候挑明了,一切到此為止。

謝知歸生性淡漠,錢債好還,情債難還,且不論他喜不喜歡男人,鄭皓這種占有欲太強又難纏的對象絕對是他避之不及的人。

所以他這次把話敞開了說清楚,怕鄭皓聽不明白,是一字一句,看著他的眼睛說的。

“夠了,你現在回去,我們還能做普通朋友,如果你繼續糾纏,那我會讓你永遠都見不到我!”

謝知歸態度的冷漠強硬讓鄭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自覺放軟了態度,想先安撫下謝知歸的怒氣。

“不、不是,我沒有逼你的意思,我也沒有纏著你不放,我以為你至少是有點喜歡我的。”

“不好意思,並沒有,我這人比較自私,隻愛我自己。”

鄭皓以為他說這話是在賭氣,便篤定地說:“不可能,我不信你沒有愛過其他人。”

謝知歸冷笑,打破他最後一絲幻想:“沒有。”

“不可能,我不信!”

“你是不是有了其他人了?!所以才這麽急著甩開我!”

謝知歸心煩他,揉著疲憊的眉心,剛要說點讓鄭皓徹底死心的話,倏地耳畔響起一聲鈴音。

鈴,鈴鈴。

他心神劇烈一顫,猛地抬頭朝聲音來源尋去。

這鈴音很奇怪,像是從遠處那座霧山裏傳出,那座山與黑暗融為一體,仿佛潛伏在黑暗中的妖怪張開了一張黑洞洞的大口,僅有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它模糊不清的輪廓,神秘而危險。

但是這道聲音太過於清晰、獨立。

夜風奔走於天地間不可能不會帶來雜音,鄭皓喃喃不休的話語並沒有停下,知了猴沒完沒了的鳴叫……世界如此嘈雜,但鈴聲卻準確無誤地傳入他的耳中,就像、就像是特意為他而來,因他而響,而他也隻能聽得到這一種聲音。

如同有人在召喚他,用鈴聲傳遞神秘詭異的咒念,托夜風送來一個溫柔的親吻,蠱惑他進入那座藏著無數秘密的深山。

回來吧,過來吧……

他又忽然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盯著它出神,心裏沒由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是不是少了什麽東西?

現在無名指上是空的,但原本那裏是不是該有些東西?

比如一枚刻著奇怪花紋的銀戒,比如一根隻有他才看得見的長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