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謝知歸被困在霧山,困在明匪玉身邊已經兩年了。
他每一天都在後悔,當初不該強行闖入這座活死人寨,不該為了不被其他惡鬼吞噬,主動接近明匪玉,更不該為了得到長生和健康,把他勾上了床。
他比惡鬼還要可怕上幾百倍。
兩年前,第一次逃跑失敗那天。
他被惡鬼環伺逼到絕路,跌坐地上,沾了滿身枯葉,明匪玉一襲紅衣來到狼狽的他身邊,原本還在興奮嘶吼的惡鬼們瞬間噤聲,恐懼地後退,給他們讓出一塊空間。
銀器碰撞出詭異清響,明匪玉像鬼魅一樣悄無聲息靠近,溫柔地托起謝知歸慘白的臉,淚水與驚懼混雜使得他看上去很淒慘。
明匪玉蹙眉,用細長蒼白到不像人類的手指替他擦去眼淚,謝知歸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明匪玉感受到他的抵抗,不悅地“嘖”了聲,立刻撒了手,轉身要走,卻在下一秒被反應過來的謝知歸扯住了衣角。
“別、別走!”
謝知歸聲音都是抖的,他抬起頭,近乎乞求地望著明匪玉:“別把我扔在這裏!”
明匪玉那張妖異冰冷的臉上露出一抹戲謔的笑,使得他本就赤紅的瞳孔生出危險的蠱惑意味:“你不是怕我嗎?是你自己不聽話要逃到這裏來的。”
在家裏好吃好喝養著,非不安分,在迷宮一樣的霧山裏亂竄,偏偏又在惡鬼狩獵的時候闖了進去,他早就趕過來了,不過是故意等他吃點苦頭,受點教訓再出現。
不能每次犯了錯都輕易原諒他。
他隨手從謝知歸淩亂的頭發中夾出一片枯葉,枯葉在他指尖化為齏粉隨陰風吹入漫漫夜色中,他輕聲罵了句“活該”,不知是譏諷還是生氣。
“對不起,我錯了。”
生死關頭,謝知歸不得不低下頭顱,先把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哄好。
謝知歸承認他自私,薄情寡義,又格外惜命,利用了明匪玉的一點喜歡和偏愛,達到自己的目的。
明匪玉是很可怕,但在他身邊至少不會立刻死,如果他一氣之下把自己拋下,扔給這些餓極了的惡鬼,那今晚就是他的死期,並且死相隻怕好不到哪裏去。
“帶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跑了!”謝知歸盡量讓自己鼓起勇氣和他對視,他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裏,一雙含情眼因恐懼而泛紅潮濕的時候最動人,若三月桃花薄紅染雨,惹人憐惜,他清楚,明匪玉吃他這套。
“騙子。”
“我發誓,我不會了!真的,我不騙你了。”
旁邊惡鬼不適時地嘶嚎,謝知歸渾身一顫,趕緊舉起右手發誓再不欺騙。
他故意露出無名指上的戒指和長生線,線的另一頭牽著明匪玉無名指,他曾經為了哄明匪玉,在恩愛過後,對他說過:“謝知歸愛明匪玉,此戒為憑,此線為證,線不斷,情不絕。”
這話走沒走心不重要,真的假的也不重要,他扯過的謊多了去了,反正他不怕天打雷劈,反正最後明匪玉都會被他哄好。
果然,他看到明匪玉眼神微微一動。
他立刻接著說下去:“阿玉,二哥,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隻是害怕要孩子。”
前段時間,當明匪玉撫摸他的平坦的腹部,用一種不是詢問或者開玩笑,而是認真通知他的語氣和他說,“要是有了小娃娃你是不是就不會亂跑了。”
當時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夢裏他捧著高高隆起的腹部走在路上,行人紛紛駐足投來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他就像一個非人類的怪物,為天地所不容,所指責。
醒來之後,他隻有一個念頭——跑,一定要跑!
明匪玉要瘋隨他瘋,他不能跟著一起瘋!
隻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差點喪命。
明匪玉凝視他片刻,問他:“你不想要娃娃為什麽不和我說?”
“我說了!”謝知歸委屈中帶了點埋怨的意思,“你又不聽。”
明匪玉有些時候很執拗,比如硬要生個娃娃這件事情,根本勸不動,勸的多了,他的腰還會晚上遭殃。
明匪玉眼眸微微眯起,顯然不信他會因為這個逃跑,“你又在找借口騙我。”
“我真的沒騙你,二哥。”謝知歸看著他的眼睛,誠懇道:“我很怕痛,也很怕死,你都是知道的。”
明匪玉不說話了,隻是居高臨下看著他。
謝知歸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於是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角,臉上表情因痛苦而扭成一團:“二哥。我腳疼,可能是扭到了,你能不能……”
“阿玉!!——”
明匪玉忽然用力鉗住他的下巴,逼他高高昂起脖頸,白皙的皮膚上痕跡未消,青色的血管在下麵流動,謝知歸的皮膚又白又薄一咬就能破,稍微用點力就能在上麵留下很久才消退的傷痕。
謝知歸驚恐地瞪大眼睛,水光在其間流轉,好像他又欺負了他一樣。
明匪玉咬著牙,彎下腰,忽地靠近他,兩人挨得很近,這個距離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與心跳,容易滋生曖昧不清的遐想。
“二哥,阿玉?”謝知歸強打起笑容,雖然他此時笑比哭還難看,心裏慌張不安,他開始擔心這招對明匪玉還有沒有用。
“看著我,告訴我,我是誰。”他冰涼、蠱惑的聲音在森冷月色下生出無邊旖旎,他的臉妖異奇詭,說不出來的惑人。
謝知歸被捏著下顎很疼,硬著頭皮直視明匪玉炙熱的視線,這張臉即使看過很多次,還是會驚歎與恐懼,那是一種來自非人類的美,神秘無邊,如妖似魅,令人癡迷又害怕。
“你是,明匪玉。”
“不對。”
“阿玉?”
“不對。”
謝知歸感到明匪玉力道懲罰似的大了些,趕緊改口:“你是我的情人!”
“情人?”
“也是男朋友。”
“男朋友?”
謝知歸小心解釋道:“因為我們還沒結婚,暫時隻能這麽稱呼你,畢竟我會對你負責任,自然要謹慎一些,以後會改口的。”
他特意加重了“負責”的咬音,還做出了未來可能無法兌現的承諾,如果明匪玉想要未來,現在就得保下他的命。
明匪玉並不是很滿意這些稱謂,盯著他看了一會,眼中天人交戰,最後不知道是理智還是欲望最先服了輸,到底還是鬆了手。
“再敢騙我,真殺了你!”
明匪玉惡狠狠地警告他,凶惡的眼神像是能把他咬碎,吞進腹中。
謝知歸劫後餘生般呼了口氣。
“我不騙你。”謝知歸眼睛一眨不眨,舉起四根手指做出發誓狀,誠懇又可憐極了。
好不容易獲得自由,他舌頭抻了抻疼痛的下顎,下一秒明匪玉脫下外衣罩在他頭上。
“阿玉?”
謝知歸疑惑還沒說出口,就覺得身體懸空,他裹在外衣裏被明匪玉抱了起來,臉頰貼著熟悉卻永遠冰涼的懷抱,他揚起頭,外衣從他頭上滑落下去一點。
“蓋好。”
明匪玉從剛才起就覺得那些惡鬼看謝知歸的眼神很不適,很該死。
“哦哦。”謝知歸學乖了,一隻手聽話地將衣服蓋攏,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明匪玉的衣襟,安靜地蜷縮在他懷裏,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獸拚命地貼緊尋求安全感。
再回到安全地方前,不敢再鬧幺蛾子了。
明匪玉冰冷的眼神緩和了一點,抱緊他,踏著月色朝家的方向走去,銀白的光下,他的瞳孔鮮紅得滲人,又因為某人的乖順給他帶來了扭曲的滿足。
謝知歸不知道,在他們身後,最開始帶頭想吃了他的那隻惡鬼連哀嚎都沒能發出來就由內到外爆裂開,在無盡的痛苦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捏成了粉末。
其他惡鬼見狀,一聲都不敢吭,驚恐目送明匪玉的身影消失在霧山深處。
回到活死人村,看到他一直住的那間屋子出現在眼前,謝知歸一路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偷偷瞥了眼麵無表情的明匪玉,斟酌了一下,突然伸出摟住明匪玉的脖頸,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一觸及離,明匪玉怔住了。
是感謝,是獎勵,也是安撫。
他孤身在明匪玉的地盤,而且明匪玉還沒消氣,適當服個軟,使點手段哄一哄,能省點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為下次逃跑做準備。
明匪玉眼中,謝知歸笑的格外明豔,眼中盈盈淚光如星,天地間萬物難及。
“謝謝你,二哥。”
他就是這樣,得了便宜就賣乖,感受到被縱容就開始故態複萌。
明匪玉眼神一暗,手上力道似乎重了點,調轉方向走向旁邊另一間木樓。
謝知歸對那間木樓熟悉不過,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要不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明匪玉垂眸反問:“你不是說我是你的情人,你難道不願意和情人睡一起嗎?”
謝知歸頭一次被自己說出口的謊噎住,糾結半晌,他默默攥緊拳,他知道明匪玉在看著他,在等著他的回答。
“願、願意。”
“好。”明匪玉滿意一笑。
謝知歸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心中發怵,徒勞地想說些什麽製止他:“但是我腿疼,腳踝腫了,臉也疼,我、我……”
明匪玉恍若無聞,徑直踏上木頭台階,推開門走了進去。
隨後,門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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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裏,謝知歸清醒的時間不足的三分之一,更多的時間是渾渾噩噩,在明匪玉的誘哄下做了什麽荒唐事,有的時候想的起來,有的時候又想不起來。
不過事後回憶起一些旖旎片段,還不如想不起來,失憶算了,或者一頭撞死,但他又沒有勇氣死。
他知道這種情況不正常,大概率是明匪玉不放心他,故意使了什麽招數,這樣能讓他更聽話些,也更好擺弄些。
今晚是月圓,明匪玉肯定會來找他。
謝知歸從櫃子隱秘角落裏摸出一包油紙包的東西。
打開一看,是一些紅色的灰,在蠟燭的微弱黃光下有細碎的光點在閃,肉眼看不出來是什麽,他曾經把這東西撒進過明匪玉眼睛裏,讓他短暫失明過,這次謝知歸打算把東西混進酒裏,看看喝下去的效果會不會更好。
酒已經倒好了,他斜起油紙要放的時候卻猶豫了一瞬。
這東西……會不會吃死人?
不過想獲得自由的渴望很快占據了擔憂的上風。
明匪玉本來就不是活人,談什麽生死?再說了,家裏還有一個棘手麻煩等他回去處理,他快沒有時間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於是心一橫,盡數倒了進去,拿起酒壺搖勻,又倒了一杯出來看,**澄清,也沒有異味,應該發現不了,最後油紙也被他放在蠟燭上點燃,掉到地上燒成了灰燼。
一切準備完成,就等明匪玉回來,哄他喝下去。
很快,長生線上的鈴鐺牽動發出清響,明匪玉回來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酒端過去。
明匪玉盯著酒看了一會,又看向謝知歸:“這是什麽?”
“酒。”
明匪玉沒說什麽,就盯著他看。
謝知歸很快破功,隻好實話實話:“好吧,也不全是,放了點東西。”
“放了什麽?”
“毒藥。”
“劇毒。”
謝知歸故意這樣說挑釁他:“敢不敢喝?”
他凶狠的樣子在明匪玉眼裏不過是小孩子般的兒戲,他笑了笑:“喝,你喂我就喝。”
“好。”
謝知歸把酒盡數含著,雙手顫抖著環住他的頸,踮起腳尖貼了上去,與他唇齒相交,將酒渡給了他。
烈酒滑入喉間很快掀起火灼般的炙熱,火焰蔓延,將圍繞兩人的平靜的空氣點燃。
喂完了,謝知歸推了推他。
“好了,放……啊!”
明匪玉順勢摟住他的腰,不讓他走,又托起他的後腦勺,接了個纏綿醉人的吻。
“唔,唔……”
謝知歸推不開他,直到快窒息才被放開。
心跳快的節奏都紊亂了。
而後明匪玉俯身把下顎抵在謝知歸肩上,順著他的背一下下摩挲,安撫懷裏情人的顫抖,同他的情人殘忍又溫柔地低語:“真有毒的話,那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宛如毒蛇吻過他最愛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