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管明匪玉出於什麽心理, 對背叛了他的愛人念念不忘,可能是極度扭曲的恨,也可能是無法忘懷的愛, 不過那和謝知歸都沒關係。
他不想和一隻沒有心跳、體溫冰涼的怪物在一起, 當他愛人的替身。
他極度害怕, 每晚都睡不好,會從噩夢裏嚇醒,一身黏膩的冷汗,第一反應想跑出這裏,卻被身後的明匪玉拽回去躺下。
他別無選擇。
明匪玉偏執極了,不順從他,自己可能就會成為被他隨意捏碎的螻蟻之一。
他的神經時刻緊繃著,會趁明匪玉不注意時, 頻頻摸一摸袖子裏的彈簧小刀還在不在, 這是他如今唯一的自保武器。
如果明匪玉企圖對他做出過分的事, 他就隻能背水一搏。
不過幸好沒有,除了晚上必須要同床共枕,大多數時候, 他們之間的相處沉默且適當,他喜歡安靜地在門口或者小院裏坐著, 明匪玉就跟著一起,在他邊上挨著坐下。
他看風景,明匪玉看他。
剛開始, 謝知歸被明匪玉那雙赤紅的瞳孔盯著很害怕,就像迷失在一片原始森林裏被巨型怪物盯上了一樣, 緊張到必須要抱著小臂, 隔著衣料感受到小刀的存在才會稍微有點安全感。
但後來, 明匪玉的視線越來越直白熱烈,他坐多久,明匪玉就眼睛都不眨的看多久,那熱度比頭頂上正午的大太陽還熱,簡直要活生生把他融化了。
謝知歸漸漸受不了了,心底煩躁感甚至蓋過了恐懼。
他煩悶地想:你看什麽看,再看我也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不想跟這怪物說話,於是起身換個地方。
明匪玉後腳又跟了過來,把他煩的逃到院門口那塊隻能勉強坐上一個人的石頭上,明匪玉見了,倒也沒強行擠上去,轉頭回了院子。
謝知歸餘光瞥到他走開了,心想這下子他應該不會再過來了。
還沒鬆上口氣,就聽哐一聲那把搖椅砸進了他身邊的土裏,謝知歸臉色瞬間就變了。
然後不等搖椅停止晃動,明匪玉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看著他一臉凝噎無語的表情,眉梢微微揚起。
“……”
這東西他記得他收起來了!還特意拿布裏三層外三層遮住了,甚至動過一把火燒了的念頭,明匪玉怎麽找到的?!
他不經意和明匪玉對上眼,迅速回到了鎮定自若的模樣。
明匪玉拍了拍有些凹陷的搖椅扶手問他:“要不我們換換,石頭坐著咯人,沒這搖椅舒服。”
謝知歸極快地看了眼那搖椅就收回了目光,隻是咿呀聲不停地傳入耳中,夢境裏那些不堪的回憶又被勾起,他訕訕地摸了下鼻,冷硬道:“不用。”
他這輩子寧死也絕不躺上這個搖椅,尤其是和明匪玉一起躺上去。
明匪玉好像知道了什麽,但沒點破,也沒再說下去,依舊望著他,隻是笑意漸深。
這次的視線更加讓謝知歸難捱。
冰涼的石頭仿佛都被熱水燒開了,燙的他想蹦起來,一頭倒栽進土裏,誰也別想把他拽出來,這樣就可以永遠逃避明匪玉的視線。
但現實卻是,他動一下身體想躲一下,明匪玉也緊巴巴地跟著他動,就是要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的側臉看,別的山啊,樹啊,雲啊的,通通不看。
逼的謝知歸忍無可忍了,轉頭和他直視,怒問:“你看夠了沒有?!”
“不夠。”
明匪玉:“而且我留下你不就是為了看你這張臉嗎?”
“……”
說的居然還有點道理……
明匪玉調侃道:“謝知歸,你既然說要當替身,就要有點當替身的自覺,不是嗎?”
明匪玉任他打任他罵就是要看下去的架勢,讓謝知歸的拳頭幾度握緊又鬆開,又握緊。
要不是這家夥不是人類,打了這一拳對他毫無傷害可言,但結了仇會讓他自己後麵的日子不好過,他早動手給他個教訓。
謝知歸越看他越心煩,扭頭將目光放到遠處的連綿山脈上,用景色分散注意力。
還能怎麽辦,再忍忍吧,畢竟現在這種相安無事的局麵對他來說算好的了。
明匪玉當然知道他煩他,但覺得他生悶氣皺眉頭的樣子也很漂亮,遠處漂浮的白雲、聳立的青山都在他身後化為襯托的背影,反正時間還早,就想再多看一會。
他太熟悉謝知歸了,那張臉上任何一個細微表情後的深意都能一見即知,就算沒有表情,眼神也會傳達他在想什麽。
兩人緘默許久,明匪玉毫不遮掩自己明晃晃的野心。
估摸著謝知歸要炸毛了,明匪玉才收回了目光,轉而笑著問他,“餓不餓?”
謝知歸脫口而出:“餓,快去做飯。”
話一出口他的臉霎時就變了,更不敢去看明匪玉,幸好明匪玉沒有把這句語氣裏帶著十足命令的話放在心上。
明匪玉意外地好聲好氣問他:“想吃什麽?”
“……隨、隨便。”
“那煮個湯可以嗎?”
“……好。”
然後他就聽到一陣衣料摩挲聲音,明匪玉起身朝院子後麵的廚房走去。
等明匪玉走遠了一陣,謝知歸才敢回頭看他的背影。
心髒差點就跳出來了,真想拿針把自己剛才那張嘴縫上!
他有什麽立場指使明匪玉給他做飯?要是因為一句話得罪了他,後麵他報複回來怎麽辦?!
他都記不起剛才腦子裏在想什麽,聽到明匪玉平常不過的語氣,像是有另一個人占用他的身體回了那句放肆又帶點脾氣的話。
謝知歸後知後怕,覺得可能是發呆發久了腦子都不清醒了,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感很清晰。
疼就好,接下來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絕不能再亂說錯話了。
至少在逃出這座濃密到窒息的山林前,他得罪不起明匪玉。
可是能不能逃出去,又是個莫大的變數。
如果他一輩子出不去了,會有人為了他找到這裏嗎?
不,明匪玉不會讓他出去,自然也不會讓外人進來。
除非哪天明匪玉倦了,主動把他趕走,不過看現在他對自己那股子黏糊勁,這天隻怕遙遙無期。
謝知歸更怕的是明匪玉新鮮感過了之後,會直接把他殺了。
現在支撐明匪玉把他留下的理由是對他那位情人的愛和占有欲,明匪玉可能是想借他彌補某些遺憾,這是謝知歸能想到的猜測。
但愛過後呢?就隻剩下被背叛的恨了。
明匪玉恨的那麽深,有極大可能會把怨氣發泄到他身上。
他……會被殺死的吧。
然後隨便扔在山裏的某個角落,直到化成了黃土一抔,秋葉落泥,無人問津。
光是想想,就如墜冰窟,謝知歸絕望閉上了眼睛,他不想被悲觀情緒影響,但總是會想到自己將來注定悲劇的結局。
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他堅定地想著,一個用力不慎將嘴唇咬破,血腥味很苦,但死亡更苦。
不能慌,要保持冷靜,要在明匪玉膩了這場遊戲之前找到逃出去的辦法。
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逃出去的路,隻是還還沒找到而已。
為了平複心思,把雙腳收到石頭上,這樣能舒服點,也更有安全感,他抱著膝蓋,微微昂起了腦袋,讓風托起他,衣袖向著天空斜飛去,發絲亂了,新鮮濕漉的空氣流過他全身。
在這一刻他好像融入了自由的風裏,下一秒就能離開地麵,隨著風的去向搖搖晃晃地飛到天上,飛過密林,飛到山的另一邊,沒人可以抓得住他。
而他的身後,縷縷炊煙從爬滿青藤的屋頂飄起,彎彎曲曲延伸進湛藍的天裏,就像一條永遠牽著風箏的線,線可以跟著風箏飛的更高很遠,看到更加遼闊的世界,但絕對不會讓風箏脫離線的牽製,無論風箏願不願意。
合則同生,分則共亡。
物如此,人亦如此。
謝知歸靜坐了很久,一度讓人以為他睡著了,直到明匪玉喚他回去吃飯,他睜開眼,一片清明,並無半點睡意。
最後深深看了眼翠巒之上劃分自由與牢籠的天際線,身後的聲音又在喊他,他從石頭上跳下,拍掉身上的落葉和不知道什麽爬褲腿上的小螞蟻,轉身進了院子。
明匪玉已經把飯做好放在院子裏的小桌上等著,一碗熱氣騰騰、湯色清白的湯,還有幾盤熱菜,看不出是拿什麽做的,香氣逼人,謝知歸肚子不爭氣的小聲喊了一下。
“……”
尷尬彌漫在空氣裏,在場兩人都聽的很清楚,明匪玉無聲地笑了下,謝知歸臉都黑了,抬腳就想離開這個地方,但被明匪玉拉著硬是按進了椅子裏。
明匪玉站在他身後,俯身在他耳邊喃喃道:“我辛苦做的,你好歹賞臉嚐口味道吧。”
人家都這麽說了,他要是不嚐反而過意不去。
他有意將身體前傾,拉開和明匪玉的距離,剛才明匪玉的氣息幾乎全撒到了他脖子,紅了淡淡的一片,跟過敏了一樣。
吃飯就吃飯,挨那麽近反而倒胃口。
他將桌上的東西又掃了幾眼,拿起勺子在湯裏攪和了幾下,浮上來一些沒見過的葉子,淡粉色的,他扭頭把勺裏的東西給明匪玉看,臉色有點煞白。
“這是什麽東西?”
“草藥,給你養身體的。”
“……哦。”
謝知歸沒說,他第一眼還以為葉子是某些皮膚組織。
不過明匪玉這個怪物做出來的飯,就是裏麵有人骨渣子他都不會太過驚訝。
明匪玉見他光攪不喝,熱氣都要沒了,催他說:“沒放你不喜歡吃的東西,再不喝都涼了。”
謝知歸詫異:“你怎麽我的喜好?”
“猜的,快吃吧。”
謝知歸沒多想,看著明匪玉夾到他碗裏的飯菜,拿筷子夾起一點謹慎看了看,又抬頭問他:“你吃過了嗎?”
“沒有。”
“那坐下來一起吧。”
謝知歸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又拍了拍他剛坐的那個,示意明匪玉一起坐下。
難得他主動邀請自己坐下,明匪玉當然不會拒絕。
不過更令他驚訝的還在後麵。
謝知歸舀了一小勺湯放嘴邊吹吹涼,然後送到了他嘴邊。
明匪玉愣了一瞬,並未多問,然後順著他喝了下去,目光一直看著謝知歸,眸中含笑。
“你為什麽喂我?”
謝知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謝謝你給我做飯。”
“是我應該的。”
謝知歸放下勺子,又夾了幾筷子菜,明匪玉依舊聽話張嘴吃了他喂的。
親眼看著他咽下去,謝知歸才說:“沒什麽應不應該的,你又不是我的父母兄弟或者妻子,沒有任何必須要為我做的事。”
“你怎麽就這麽確定我們沒有關係?”
明匪玉目光灼灼似火地盯著他,看的謝知歸夾菜的手一頓。
他在心裏暗自自嘲,他們當然有關係了,無良綁匪和替身的關係。
可笑的是,替身清醒的意識到他是替身,無良綁匪好像把遊戲當真了。
“他也會給你喂東西嗎?”
明匪玉揚起眉梢:“當然會。”
謝知歸點點頭,將最後一筷子遞到他嘴邊:“我既然是他的替身,那你就把我想成他,這樣吃起來心情會不會很好?”
“自是,無上愉悅。”明匪玉微眯起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張臉做出任何有意討好他的舉動。
“那就好,吃吧。”謝知歸不動聲色歪了下頭,躲開這種親昵的舉動。
不過這次明匪玉沒有立刻張嘴。
“嗯?”
謝知歸不解:“怎麽了?”
明匪玉輕聲說:“這東西你吃了於身體有益,但我吃了會頭疼乏力,嚴重的話還可能昏睡很久。”
誒?
謝知歸訝然,訕訕收回了手,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了這個,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匪玉揉揉了他的頭發,讓他不要自責。
“好了,我都幫你嚐過了,放心吃吧。”
原來他都知道的。
謝知歸自以為的小心思被戳破了,正尷尬,沒有察覺到明匪玉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
明匪玉自己都吃了,那應該不會有問題,他實在是餓了,放下戒心,埋頭小口吃起來。
明匪玉看他吃的香,怕他噎著,起身去屋裏拿水。
等明匪玉一進屋裏,謝知歸的動作也停了。
謝知歸看看門口,目光再迅速地掃過那盤明匪玉不肯吃的菜。
與此同時木屋內,一道紅色的衣角從窗邊閃過,遁入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