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獨處快十餘天了。

謝知歸克服一開始的恐懼, 晚上能夠平靜地和明匪玉躺在一起。

他知道明匪玉想讓他們如同普通伴侶一樣相處,他也確實在盡力掩蓋他非人的身份,不會動不動使出一些他無法理解的力量嚇到他, 還在他的要求下修剪了指甲, 除此之外, 做飯、打掃、燒火、種花種草……都是躬身親為。

但明匪玉想讓謝知歸接受他的身份,打心底裏認可他,接納他的不同於常人之處。

謝知歸敏銳地察覺出來了,他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怎麽迷惑人,他會有意地表現出明匪玉想看到樣子——主動抱住他冰涼的體溫、貼上從未跳動的心髒、直視一雙血色的眼睛、和他平靜討論起一些霧山詭事的事情……

謝知歸望著他的時候,他那雙多情眼好像含著讓人心意顫動的霧氣,勾勾地盯著人, 心好似都被吸進去了, 明匪玉會忍不住在他眼角親一下, 謝知歸不會抗拒或者生氣,而是微微一笑,眼尾泛紅, 花骨朵在這旖旎繾綣的氛圍下綻開了花瓣。

兩人相視而笑,時光凝滯這一刻, 就好像,他們已經這樣相處了許多年,一切都已經習以為常。

明匪玉有時候會出去, 謝知歸就一個人坐在屋簷下,或者小院門口等著他回來, 披著明匪玉走前蓋在他頭頂的外衣。

怕他一個人會覺得孤獨無聊, 明匪玉召來了幾隻蝴蝶狀紅色生物陪著他。

謝知歸已經知道它們是一種蠱蟲, 如果忽略它們的危險性,它們比普通的蝴蝶昆蟲還要活潑可愛的多,而且極通靈性。

謝知歸盯著明匪玉離開的地方發呆的時候,蠱蟲們絕對不會去打攪他,安靜的在他手邊棲著,說些悄悄話,陪著他看東邊的太陽落到西邊,山林顏色不斷變化。

但隻要謝知歸無聊了,向他們伸出手,它們會歡快地撲扇翅膀回應他,陪著他玩。

都說寵物隨主人,謝知歸看著它們總會想起明匪玉,於是本來想逗逗這些小蟲子的心思瞬間就偃了,在蟲子要停上他指尖的那一刻驀地把手抽回。

蟲子們在風中迷茫地望著他冷峻的側臉。

——為什麽突然不喜歡我們了?

它們還想靠近,謝知歸卻轉過了身。

說到底,目前為止他對明匪玉表現出來的所有親呢和信任都是裝的。

他慣會察言觀色,偽裝出別人想看到的樣子。

這是他從小養成的本事,因為小時候爸爸離家出走,由懦弱的媽媽和暴躁的姐姐撐起了養育他的責任,那個崩潰的女人時常會和他埋怨哭訴爸爸的自私不負責,姐姐見了就會訓斥媽媽不應該和一個小孩子說這些,然後兩個人就會吵架,吵的天昏地暗,鄰居們上門投訴,還是他去開門道歉,把鄰居送走的。

送走後,他也沒急著回去,小小的一隻坐在門外冰涼的台階上,聽著裏麵的爭吵聲,把頭埋進手臂裏,會想為什麽她們要吵架呢?是為了他嗎?是因為他不夠乖嗎?

樓下張阿姨家就從來不會吵架,她們家也沒有爸爸,但那個孩子很乖,從來不哭不鬧,鄰居們都誇張阿姨生了個懂事又體貼媽媽的好寶寶,每次張阿姨被誇都會笑的很開心。

如果他能讓媽媽也能因為他被誇,媽媽是不是就不會半夜來到他床邊抱著他哭了呢?

小謝知歸不討厭一直對他哭的媽媽,他愛世上對他最好的媽媽和姐姐,不想她們吵架,老師也和他說要做一個乖寶寶媽媽才會喜歡。

那好吧,那他就做一個乖寶寶,能讓所有人喜歡的那種。

他做的很好。

有一次在幼兒園裏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小朋友哭著說是他先動手的,但沒有一個人信他,比起這個經常搗亂的小孩,從來都是安靜聽話的小謝知歸顯然更可信,然後那個小孩挨了懲罰,他卻得到了老師安撫的小蛋糕。

他第一次明白了,原來稍微順著大人的心意偽裝一下,可以得到很多東西。

隨著年齡慢慢變大,他觀察一個人的本事越發厲害,比如當初見到鄭皓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人喜歡他,而且性格莽撞容易利用。

到如今的明匪玉,他猜測既然明匪玉把他當替身留下,肯定不僅僅想對著一張相似的臉空懷念,他真正想要的,是那段甜蜜難忘的相處時光倒流。

他想要他愛的人,也對他表露出愛意和依戀,想每天睡醒都能看著他、想擁抱的時候他就在身邊、想親吻的時候愛人會熱情地回應他、情濃之時,可以和彼此天昏地暗糾纏到死……

謝知歸可以給明匪玉他想要的,但不是一次性全給,是一點點地給,從接受他的牽手和擁抱開始,到接受早起的一個親吻,再到後麵更多。

他要用這種方式先穩住明匪玉,不斷給他小驚喜,讓明匪玉對他的新鮮感維持的久一些,留著他的命,直到他找到能夠出去的辦法。

一陣怪異的風刮過來,帶著熟悉的香氣,突然,那幾隻蠱蟲興奮起來,朝院外飛去。

謝知歸跟著它們看過去,明匪玉已然出現在了門口,一手提著一籃子紅通通的果子,另一隻手抱著兩隻小兔子。

“外麵風大,你怎麽不進去?”

“等你。”

謝知歸眨眼間,明匪玉已經皺眉走了過來,擋在了風口處,風把他的衣服吹亂,但謝知歸被吹的亂飄的長發瞬間安分了下去。

明匪玉放下手裏的東西,替他把頭發整理好。

謝知歸抬臉望著他,眼睛被吹的水霧霧的,鼻尖被風凍紅了,猶如滿地白雪一點紅,惹人憐惜。

明匪家心疼地替他揉了揉,接著用外衣把他裹緊,直接打橫抱起,他身上甚至比明匪玉還涼,都是在風裏發呆凍的。

謝知歸聽話地摟住他的脖子,整張臉溫順地靠在他心口處,蜷縮進臂彎裏,一聲不吭。

這是一種尋求庇護以及對他信任感很強的姿態,容易激起人的保護欲。

他感覺到明匪玉好像把他抱的更緊了點。

那兩隻小兔子跟著他們進了屋子,明匪玉把他放在**,脫了鞋,拿被子一圈圈把他裹成了一個粽子,就露出一個腦袋來。

見到明匪玉還要給他蓋一床,連忙探出腦袋說:“夠了夠了,我已經不冷了,再蓋就要悶死了。”

“嗯?”

明匪玉拖起他冰涼的臉頰,又在同樣凍的通紅的耳垂上捏了捏,謝知歸霎時脖子就紅了,幸好藏在被子裏,明匪玉看不到,不然還不知道要被他怎樣揶揄。

“以後進來等,裏麵暖和。”

“我知道。”

謝知歸半張臉縮進了被子裏,聲音悶悶道:“你今天回來的比以前晚。”

“你想我了?”

“……不想你!”

“不想就不想,這麽激動做什麽。”

明匪玉好像是笑了,在他旁邊坐下,謝知歸一轉頭,差點和明匪玉臉碰臉撞上,正要躲開,明匪玉卻扶著他的背不讓他走,甚至還主動向他逼近。

鼻息交纏,曖昧不清。

很熱。

沒想到他會突然過來,謝知歸驚慌失措,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明匪玉把他裹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就是為了讓他跑不了,隻能任由他越界放肆。

但其實明匪玉不把他裹住,他也不會跑。

演戲要演全套,他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望著步步逼近的明匪玉,反正也逃不開了,索性閉上眼,等著明匪玉下一步動作,藏在被子的拳頭還是不自覺握緊。

他這幅別扭地模樣全落在明匪玉眼裏了。

明匪玉在最後一刻錯開了位置,隻在他唇角輕輕點了一下,如初春雨水小心吻上花瓣,生怕驚嚇到了他一樣,也怕褻瀆了春色。

謝知歸睜開眼,詫異地看向他,“你……”

明匪玉笑了笑,眉目溫和:“別怕,不會對你做什麽。”

謝知歸垂下眼瞼,把半個腦袋都龜縮進了被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隻是耳垂紅的有些難看。

然而他聽到明匪玉笑了,很愉快的笑聲。

心煩意亂之際,他看到了那兩隻躲在明匪玉身後的兔子,探出半個腦袋,長耳朵一晃一晃,提溜著一雙紅色大眼睛小心地打量他,謝知歸一盯著它們看,它們馬上膽怯地把頭縮回去了。

“這兩隻兔子哪來的?”

明匪玉把它倆提到謝知歸麵前,兩隻好像很怕明匪玉,腿都軟了,趴著不敢動,一副任君宰割的樣子。

“是路上撿的,它們的父母被獵食者吃了,留林子裏太危險,我就把它們帶回來了。”

“哦。”

謝知歸心想明匪玉某些時刻還挺有愛心,也不全然是心狠手辣之徒。

結果下一秒就聽他略微惋惜說道:“可惜小了點,沒幾兩肉,剝下來的皮還不夠給你做副手套,但是骨頭煲湯鮮,肉質也嫩,你想先吃哪隻?”

謝知歸:“……”

謝知歸見明匪玉認真的樣子不是在開玩笑,再看看兩隻快嚇死的小可憐,從被子伸出手撥弄了一下它們小毛球狀的尾巴,小兔子張著委屈巴巴的紅眼睛看他。

某種意義上,他和這兩隻小兔子的處境一樣,都是被明匪玉抓到這裏來,無力反抗惡霸,都逃不出去,隨時可能被人吃幹抹淨。

真是可笑,身處囹圄的他居然跟小動物共情了。

“我不想吃。”謝知歸問:“能把它們給我養著嗎?”

或許是他提要求的時候不多,通常提了,明匪玉就一定會答應。

“喜歡那就養著吧。”

謝知歸剛要說謝謝,就聽明匪玉盯著那兩塊肉,賊心不死地說:“等養肥了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