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嘟嘟”幾聲過後,電話接通了。
明匪玉臉色沉到穀底。
“喂!”謝知歸迫不及待站起來說話。
“知歸!知歸是你嗎?”電話那頭的好友激動萬分。
“是我。”
不等謝知歸說話,他立馬追問:“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
“謝知歸!!!”
他剛要說出地點,電話那頭鄭皓的呼喊聲讓他頓時頭大了起來。
這家夥怎麽總不挑時候出現。
“知歸你受傷了沒有?”
“有沒有餓肚子?”
“冷不冷?”
“是一個人嗎?明匪玉在不在你身邊?!”
連珠炮一樣的問題密集炮轟,謝知歸幾乎找不到空隙插話。
他扶額一歎,極度無奈道:“鄭皓,你先等等,把手機還給老楊,我有急事要說。”
“我也有急事和你說!”鄭皓情緒不知為何非常激動。
“明匪到底在不在你身邊?!”
“他在,怎麽了?”謝知歸不耐煩道。
“謝知歸!你給我聽好了,現在立刻馬上離開那家夥!那家夥很危險!”
“……”
謝知歸開著免提,往旁邊看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正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查看斷腿,看了一眼又立刻蓋上,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應該是又疼起來了。
他危險嗎?
哪裏危險了?
“好好好。”
謝知歸敷衍應付鄭皓,他不想再和這家夥說下去浪費時間,語氣也沒了之前好:“我再說一次,讓老楊聽電話!快點!”
“不是,知歸,你要相信我!”鄭皓顫抖緊張的語氣仿佛在說一個恐怖的怪物:“明匪玉簡直就不是人!他是……”
話未落,明匪玉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線妖異的紅光。
手機內部突然響起了“啪”的一聲,像是裏麵有什麽東西爆掉了。
謝知歸聽覺敏銳,把手機拿遠,後怕地捂了捂尚在嗡鳴的耳朵,但是再一看,手機已經黑屏了。
“該死!”
謝知歸焦急擺弄了好一陣,又敲又按,手機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是徹底報廢了。
唯一能和外界聯係上的方式就這麽斷掉了。
都怪鄭皓說一些有的沒的,不然他早把他們的被困地告訴同伴們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混蛋!”
謝知歸煩躁不已,把手機用力啪的蓋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氣悶地撐著腦袋,大拇指抵著太陽穴輕揉。
明匪玉靜靜看著他的側臉,等他心情平複些了,才出聲問:“怎麽樣了?”
謝知歸再度睜開眼睛,已然找回了冷靜,看到報廢的手機,半氣惱半無奈:“沒辦法了,手機壞了。”
“許是掉下來的時候就摔壞了。”
“可能吧。”
明匪玉做出惋惜的神態:“那太可惜了。”
“接下來你想怎麽辦?”
謝知歸再度緘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氣,頭疼地喃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這裏可以遮風避雨,背包裏還有些幹糧可以吃,院子裏也種了些菜果,短期生存應該不成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明匪玉骨折的腿。
想到這裏,他又站了起來,在包裏摸索,拿出了一個東西,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轉身往屋外走去。
明匪玉趕緊叫住他:“你又要去哪裏?!”
謝知歸轉身,把手裏用保鮮膜裹著的打火機晃給他看:“去燒點熱水,給你清洗一下傷口,別感染惡化了。”
隨後也不顧明匪玉是什麽表情,瀟灑地走出門。
明匪玉攥緊被單的手這才鬆開,半晌,回味過謝知歸話的意思來。
——他不會走了。
透過窗戶,他望向在院中忙碌的謝知歸,橘紅落日在他的身後照耀了半片山穀,白日裏所有的喧囂隨著光線緩緩沉入山那頭。
謝知歸頭上的發帶掉了,長發在風中像蒲公英一樣鋪散開,灑進夕陽的金光裏,謝知歸不得不放下柴火,手忙腳亂地重新綁頭發。
他還是很不擅長綁頭發,沒有皮筋,沒人幫他,心煩地纏了半天也沒纏出個像樣的,拆了又纏,纏了又拆,最後勉強有個能看的高馬尾,他又將剩下的碎發別到耳後,將就這樣了。
可是他一低頭,碎發又從他耳後溜了出來,貼在他臉頰上癢人,他抿著唇把頭發別回去,也不發脾氣,就如此循環往複,和頭發默默較著勁。
明匪玉一見就知道他強迫症又犯了,明明心裏難受得不行卻一聲不吭,也是在和誰犯倔,別別扭扭的模樣有時候很可愛,有時候又很棘手。
他想起了某些有趣的過往,低聲笑了很輕的一下,這一笑音,托清風送到謝知歸耳邊。
————
轉眼又過了三天,謝知歸幾乎每天都出去找路,但次次無功而返。
明匪玉早料到他會垂頭喪氣的回來,見到他後什麽也不會問,隻是微笑伸手讓他過來。
“做什麽?”謝知歸狐疑。
明匪玉難得溫聲說道:“你頭發散了,過來,我幫你綁起來。”
謝知歸摸了下鬆散淩亂的頭發,他本就綁的不好,老是容易就散開了,再經過密林裏樹枝的亂刮,早就狼狽的不成了樣子。
可他嘴硬,“謝謝,我自己會綁。”
明匪玉笑笑不說破,繼續說道:“他的頭發從前都是我來綁的,放心,不會讓風吹一吹就散了。”
“……”
感覺被嘲笑了……
謝知歸心想這個他,說的應該是他那個小情人,他有些猶豫。
明匪玉笑著望向他,那笑容裏沒有一絲雜亂或齷齪的心思,比起用妖異詭豔的眼睛蠱惑人,這種明澈的眼神帶來的蠱惑力更上一層樓。
至少謝知歸會短暫地相信。
就算是隻城府極深的妖怪,也會有純善的時候吧。
況且,這頭發亂七八糟真的快煩沒了他的耐心。
“過來吧。”
這一刻,身體好像被另一個人控製住了,謝知歸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背對著他坐在床沿邊。
明匪玉先扯下帶子放在一邊,冰涼細長的手指在他的發絲間穿梭,有點癢癢的,隻是不知道是明匪玉手指劃過皮膚帶來的,還是他吐在後脖上的氣息帶來的。
是不是,靠的有點近了?
不知為何,謝知歸心跳快了,脖頸上青色血管由於緊張而凸起,清晰可見血液在裏麵流動。
然後他就聽到明匪玉短促地笑了下:“別緊張,綁個頭發而已。”
這樣說反而讓謝知歸更加局促了。
正想說些話挽回點局麵,就聽明匪玉在身後說:“好了。”
這就好了?
謝知歸立刻起身,走到鏡子前,左右打量了一下,不得不承認,明匪玉綁的馬尾確實比他幹淨利落多了,他每次都綁不全,不是這邊落下一轡,就是那邊散開一縷,亂的像個被人糟蹋過的小媳婦。
透過鏡子,他和明匪玉的目光對視上,對方自信地挑挑眉,似乎在等待他的誇獎。
謝知歸不自在地錯開視線,心說等一出霧山鐵定要找個理發店把這頭麻煩的頭發剪了,然後這輩子再不留長發了。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謝謝了。”
明匪玉:“不用這麽客氣。”
謝知歸好奇多問了一嘴:“你經常幫他綁嗎?”
明匪玉神情微變,抱臂靠在床頭,沉默了幾個吐息,往事似乎在他深沉的眼睛裏重新浮現。
“不是經常。”
“而是從他頭發變長起就都是我綁的。”
明匪玉柔和的目光又落到了謝知歸的長發上,淡淡勾起笑。
謝知歸透過鏡子看他。
他在想,明匪玉是不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於是試探問道:“他也不會綁?”
“會一點,但水平和你不相上下,就……一言難盡,你應該能懂。”
“……”謝知歸感覺到被冒犯了。
隨後他又聽到明匪玉頗覺愉悅地哼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和他很像?”
謝知歸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不解:“哪裏像?”
明匪玉抬手在眼尾點了點:“眼睛這裏。”
眼睛怎麽了?
“他不高興的時候,不會直說出來,但眼睛會往下麵看,眼尾會焉下去,盯著自己的腳發呆,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
我好像惹惱了一隻脾氣不好的貓,那貓隻管埋頭生悶氣,不看我一眼,去拉他,還可能撓我一爪子,要花上老半天哄他消氣看看我。”
聽完,謝知歸不動聲色在鏡子裏迅速瞟了幾下,默默在心裏比對了一下。
像貓嗎?
哪裏有貓的特征了?
比來比去,他還是覺得自己一點不像貓。
明匪玉絕對是看錯了。
“這麽說他脾氣還挺大的。”
“還好。”
明匪玉:“他剛來的時候脾氣沒那麽大,都是後麵慣出來的。”
謝知歸瞄了他一眼,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誰慣的。
不過一想到明匪玉也有吃癟的時候,心裏平衡了點,毫無同情心地想:活該你。
“他經常衝你發火嗎?”
一問完他就想把剛說出口的話收回去,今天怎麽和明匪玉說了這麽多?
而且問的還都是些人家的私事,他有什麽資格問?太沒禮貌沒分寸了。
謝知歸感覺自己變得陌生了。
鏡子裏這個人還是他嗎?
到底是怎麽了?……
好在明匪玉並不介意,並且樂於和他討論他那位小情人,絮絮叨叨講些從回憶裏扒拉出來的趣事。
“其實以前大多數時候他很依賴我,比較聽話。”
明匪玉說到這裏,不由得喟歎一聲:“他隻有在一些時候,實在受不了了才對我發火。”
“比如早上起來給他綁頭發的時候,他那時還不是很清醒,整個人會迷迷糊糊的靠在我身上,要扶著他才不會摔倒,我要是想親他,他就會半眯著眼睛主動配合,貓兒一樣哼哼唧唧的,很好很乖。”
天際夕陽緩緩沉下,明匪玉話語很緩慢繾綣,妖異冰冷的臉上浮現一圈淡柔的光,一個字一個字咬的清晰溫柔,那無疑是段快樂甜膩、讓人沉淪的時光。
謝知歸能從明匪玉神情和語氣窺得那些美好的溫存。
不過很快,明匪玉的聲音急轉直下,搖頭苦笑。
“他那個時候裝的太乖了,好像眼裏隻有我,導致我什麽也不想去做,不想去想,整天和他玩在一塊。
早上弄完頭發,會忍不住抱著他回去睡個回籠覺,綁好的頭發沒幾下又會弄散掉,就需要重新綁,次數多了,就把他搞煩了,就會不滿地用腳踹我。”
明匪玉回味似的摸了摸腿部:“他身體不是很好,但打別說,起人來還挺疼的。”
謝知歸:“……”
為什麽要說這些?
明匪玉為什麽要把他們的過往堂而皇之地說給他一個外人聽,他又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接不住他的話,也不能直接走出去躲著。
隻能低垂著頭佯裝自然地擦拭著鏡子,生怕一抬頭就對上明匪玉的眼睛。
長時間沉默最是殺人。
明匪玉偏偏又在看著他。
他悶聲憋了半天,耳朵都憋的有點紅了,才吐出一句廢話。
“你們感情挺好的。”
明匪玉:“以前當然是好的。”
他轉而冷笑了一下,“假的好也是好。”
謝知歸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但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假的?”
“你們人類都是騙子。”
“什麽意思?”謝知歸遲疑道:“他,騙了你?”
“他差點把我害死。”
謝知歸更加詫異,“你們,不是很相愛?”
“對,不然後來我也不會那麽想殺了那個小騙子!”每一個字都浸透了欲啖其骨的恨意。
“或許,他有苦衷?”
“苦衷?”
謝知歸沒看到明匪玉笑意何其嘲弄冷酷,隻一眨眼的間隙,所有的溫情和繾綣被風暴般劇烈的狠意卷走,仿佛從未來過明匪玉眼中、心裏。
被捅傷的心口,即使過了很久,依舊會泛著舊痛。
尤其當他見到謝知歸為了逃避,又躲成了一隻埋頭鴕鳥,每次都是這樣,遇事不決就開始躲他,不敢看他,淨用冷漠折磨人!
往事一樁樁想起,當初有多沉淪,後麵就有多痛恨。
明匪玉目光陰鶩,恨恨咬著牙,怒不能撲過去把他咬碎吞進肚裏,至少他喊疼的時候,難受的時候,不會是麵無表情。
可惜啊,謝知歸想著事,對危險還一無感知。
外頭,最後一線夕陽也消失了,巨大的黑色籠罩住了這個世界。
屬於捕食者的時間來臨了。
謝知歸不知道明匪玉生氣了,隻突然覺得後背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