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密林裏傳來幾聲“乓乓”刀刃敲擊木頭的聲音,沒一會兒,幾根粗壯的樹枝應聲落入齊腰高的灌木上。

謝知歸抹去頭上的汗,收好小刀,甩了幾下被震麻的手,再把樹枝從灌木叢裏一根根撿出來。

灌木上有倒刺,非常紮手,沒有防護,白皙的手臂上沒一下就被劃出了很多口子,大大小小,汗水沿著皮膚流進去,疼的謝知歸倒抽涼氣,不得不停下來緩一下,拿衣服把汗擦幹淨。

“那個混蛋。”

謝知歸想起明匪玉就來氣。

自己渾身濕透難受的要命,還要給他砍樹枝固定骨折的腿,他頭一回這麽伺候人,居然給了他沒多少好感的人。

要是能把明匪玉丟這裏自生自滅就好了,可惜他的良知做不到。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悶雷響,謝知歸抬頭看天,就見不遠處黑滾滾的雷雲朝這邊飄來。

不好,又要下雨了!

他身上還濕漉漉的,再淋雨恐怕會生病,還拖著一個有腿傷的病人,那就更別想走出這片林子。

謝知歸咬牙加快了動作,砍到差不多,拖著它們往回走。

在繁密的灌木叢中艱難穿梭了走了一段路,忽然聽到空氣震動發出嗡嗡的響聲。

很奇怪的聲音,不像是風聲。

他停下來,打起警惕,側耳仔細聽。

片刻之後——不對,不是空氣在響,是有東西在朝這邊飛速前進,來勢洶洶,帶動了空氣共振。

好像是風中無數片葉片嘩啦啦揚起,相互摩擦碰撞的聲音,又好像是蝴蝶一類有翅膀的生物,成群結隊地以高頻率振動翅膀。

不管是什麽東西,來者不善是肯定的,他已經能隱隱聞到血腥氣和殺意。

謝知歸當機立斷換了條路,一頭紮進旁邊更繁密的樹叢中,不過那些東西很聰明,聞著他的味也變了方向。

從上空看下去,就會看到密不透風的林子裏,若隱若現的影子在這塊綠毯子上劃出一條痕跡,而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團紅色的霧咬著他追。

即使風像刀子一樣往他身上每一個毛孔裏刮,樹枝不斷刮傷他的臉,他依舊用盡了全身力氣狂奔,以最快的速度甩開那些東西,回到了最開始的石頭灘。

他一口氣衝出密林。

眼前豁然明亮開朗,陽光燦爛撒下,河流歡樂奔湧,身後那些東西也沒有再追過來了。

他重重呼了口氣,擦去了混進眼睛的汗,眼前清明了,看到明匪玉還坐在原地,隻是比起他走之前的樣子,仿佛變了一個人,渾身透露著陰鬱駭人的氣質,他周圍的空氣就像凝固成冰了一樣。

一隻很像蝴蝶但詭異非常的生物在明匪玉眼前飛來飛去,時而停在他手指上吮吸流血的傷口,時而飛到他鼻尖小心翼翼地輕吻安慰。

這才多久,明匪玉怎麽了?

謝知歸試探地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聞聲,像個年久失修的木偶人一樣僵硬地轉過頭,眼中澎湃暗沉的殺意嚇得謝知歸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你、你……出什麽事了?”

再次聽到謝知歸的聲音,明匪玉才恍然意識到這個人不是極怒之下產生的幻覺,是活人,他眼底慢慢翻起震驚和難以置信。

謝知歸,回來了?

他竟然會回來?!

明匪玉蒼白的嘴唇微微張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那隻血紅生物趁兩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飛到了謝知歸腿上,隔著褲腿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為主人出氣,要咬斷這個人的腿。

“啊!”謝知歸吃疼的喊出聲,小腿彎了下去,手裏的樹枝散落一地。

他伸手想去抓住這隻小蟲子,但小蟲子咬完就敏捷地飛開了,盤旋在他頭頂上空,翅膀得意地扇動嗡鳴。

很快它尋找到了下一個進攻機會,以快出殘影的速度衝向謝知歸脆弱的脖頸,謝知歸體力消耗太大根本躲閃不及。

鋒利的翼片離他隻有不到幾厘米,頸動脈被劃破導致血漿噴湧的慘狀即將出現。

“過來!”

明匪玉大聲嗬斥住了那隻蟲子,他的眸光卻牢牢地盯著謝知歸,濕熱而詭異,看的他心頭猛然一顫。

謝知歸總覺得,剛才那聲是衝他喊的。

許是錯覺吧。

明匪玉拿出一個小木瓶,那隻蟲子不情不願地飛了進去。

明匪玉把瓶口封好,收進腰間衣兜裏,重新看向謝知歸,冰涼的目光緩和了不少,甚至有一絲很淡的欣喜。

見謝知歸還驚懼未定,便朝他伸出了手心,示意他過來:“不用怕,沒事了。”

“那是什麽東西?”

“我養的蟲,不會傷害你。”

腿上的痛感很快淡下去,謝知歸抱起樹枝,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邁出了步子,隻是忽略了明匪玉伸出的手,徑直來到了他骨折的右腿邊。

放下樹枝,小心將明匪玉的褲腿卷了上去,露出青紫色的傷處,用樹枝當固定板夾住他骨折的地方,然後脫下圍巾作為繃帶,一點點綁上去,綁了幾圈,他突然察覺到什麽似的抬頭,就見到明匪玉神色晦暗不明地看著他。

“這樣綁疼你了?”

“不疼。”

“好。”謝知歸低下頭,假裝什麽也不知道,繼續手上的動作。

反正隻要他不戳破,這段虛偽的和平就還能繼續維持一會。

明匪玉注意到了他臉上和脖子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再順著往下看,就看到了他手背上斑駁的刮傷,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他明知故問,像是一定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答案,“你不走?”

謝知歸沒抬頭,說:“深山老林,我不認識路,能往哪走?”

“你倒識相。”

明匪玉說的輕,捧起謝知歸的臉,想為他擦去血跡。

謝知歸被他這突然的舉動驚到了,身體向後彈了一下,他覺得莫名其妙,他們什麽時候到了可以隨便動手動腳的關係了?!

明匪玉還想摸上來,謝知歸瞪了他一眼,不悅道:“別亂動。”

這才安分多久,又開始了。

明匪玉頓了下,不情願地收回了手。

掌心溫熱仍存。

以前他的情人是不會躲開的,在某些繾綣的時刻,他會順著把臉頰貼在他溫熱的掌心,一雙多情眼盯著他看,睫毛掃過掌心癢癢的,像是故意在撓他的心肝,是開心還是不舒服都不說,讓他自己去悟……

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謝知歸揣著心事,假裝專注於綁傷口,而明匪玉專注於看他。

“所以你方才是去找可以固定骨頭的樹枝?”

“嗯。”

謝知歸悶聲答的這一句瞬間讓明匪玉冷靜了下來,滿腔氣憤和不甘忽然消散。

“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差點我就……”

謝知歸諷道:“你看緊急情況下,那個醫生來得及和病人解釋治病原理?”

明匪玉靜了一瞬,看著他神情認真的側臉,不知在思考什麽,輕聲開口:“以後要告訴我,你會回來,不然我可能會對你做出很可怕的事。”

他後麵那句聲音太小,河邊風又大,謝知歸沒聽清,“你說什麽?”

明匪玉似歎非歎,“算了,沒事。”

謝知歸終於把傷口綁好了,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轉頭理直氣壯地直接和明匪玉對視。

他沉聲質問:“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個涼薄自私的人,拋下你跑了?”

明匪玉看著他那雙淡色、仿佛裝不進任何情與欲的眼睛,令人厭惡,也令人痛苦。

造成不信任局麵的人是他,而現在他居然拿這個問題質問自己不該懷疑他。

於是明匪玉反問道:“你難道不是嗎?”

你難道沒有逃跑過嗎?

你難道不該被質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