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什麽叫難道?他人都在跟前了,明匪玉居然還質疑他的本來意圖。

退一萬步來說,他和明匪玉的關係還不如他和街邊的流浪狗呢,就算他真不管他跑了,那也在常理之內,人情之中。

憑什麽他累的半死不活回來救人,還要被說涼薄?

就是給流浪狗一根骨頭,它還知道吠兩聲表示感激呢。

從剛才到現在,明匪玉一句“謝謝”都不說,還各種試探,把謝知歸氣出了冷笑,笑自己真是爛好心付諸流水。

白救了個白眼狼。

可是事到如今,謝知歸氣完也懶得和他計較,總不能再把他一石頭拍死。

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仰頭凝重地看著不斷壓低的雲層。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河流的顏色也開始變得渾黃暗濁。

“要快點離開這裏,馬上又要下暴雨了,河邊不安全。”

明匪玉:“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可以避雨的地方,我來帶路吧。”

謝知歸點點頭,這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雨可不會等著他們走了才下,謝知歸一刻不想浪費,攙扶起明匪玉,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好分擔骨折那條腿承受的壓力,慢慢往前方走著。

路上,明匪玉時不時偷瞥謝知歸的側臉,心中有太多太多複雜不明的情緒湧動。

這張看起來多情實則無情的臉讓他又愛又恨,他幾度想把他活活掐死,由於種種緣由沒下的去手,並且一退步、再退步——從憤怒到要殺了他,到打斷腿留在身邊,再到不如等等看……

可是到底在等什麽?

走的好好的,謝知歸聽到明匪玉突然問他:“如果帶著我,你也會出不去,你會拋棄我嗎?”

“什麽?”

河邊的風太大了。

明匪玉重複了一遍:“我說,你會拋棄我嗎?”

有了剛才的經驗,謝知歸花了幾秒猜測他問這個話的意圖,輕搖頭說:“不會。”

“好。”明匪玉輕笑起來,目光灼熱地盯著謝知歸的眼睛:“我信了。”

這就……信了?

有這麽好騙?

謝知歸心虛躲開他的視線,繼續看向前路。

明匪玉說的地方不遠,穿過一片林子就到了,是一間不大不小的木屋,有個院子圍著,穿過院子的時候,謝知歸留了個心眼,發現院子裏種的花花草草和明匪玉住的那座木樓下大差不差。

進去後屋內很幹淨,茶杯桌椅這些都是兩套,能看的出來最起碼有兩個人曾經在這裏生活過。

他大概猜得到這裏是什麽地方,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明匪玉和他那個小情人你儂我儂的愛巢。

遠離寨子,不會有電燈泡的打擾,也不用顧及鬧出的動靜會被人聽到,能夠在情濃之時盡情宣泄愛意。

兩個人的感情在隻有彼此能依賴的情況下得到急劇的升溫。

明匪玉還挺會的,花在風月情愛上的心思可真多,謝知歸暗自諷道。

但人家的事和他沒什麽關係,亂管閑事的後果他已經嚐過一次,不會再嚐第二次。

就當看不懂,不知道。

他慢慢把明匪玉扶到**,將傷腿小心,輕輕地放下,蓋上被子,謝知歸舒了口氣,如釋重負,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這麽重,又一個勁往他身上粘,路上好幾次他都想直接撒手把他扔了算了。

好歹他努力說服自己好人做到底,總算撐到了這裏。

他從床邊站了起來,環顧了下周圍,“哪裏可以燒熱水,我想洗洗。”

又濕又髒又黏,他快受不了這樣的自己了。

明匪玉看到他臉已經被凍的發白,指著牆角一個櫃子說:“廚房在後麵,雨太大了過不去,櫃子裏有幹淨的衣服,你今天先把濕衣服換了,容易著涼。”

“也行。”

謝知歸走過去,打開櫃子,翻找了一陣,裏麵的衣服隻有兩種尺寸,謝知歸拿了兩套,一套扔給了明匪玉,又看向他的腿。

“你自己能換吧?”

明匪玉拿起衣服,微微勾笑,語氣有些挑弄的意思:“要是不能,你會幫我換嗎?”

“……”

不可能,疼死你我也不管。

然後他冷漠地拿著衣服進了旁邊裏屋,哐的把門砸上。

等換好衣服出來,明匪玉第一時間朝他投來了視線,就像是一直在等著他。

謝知歸眨眼的間隙,看到明匪玉眼睛似乎變了顏色,被一片血色彌漫,讓他有被某種猛獸盯上了的駭然感,想不顧一切逃跑。

但那種感覺維持的很短暫,仿若隻是他的錯覺。

窗外大雨已至,雨滴連珠般落下,急促地敲打著屋簷,不一會將外頭的世界洗的霧白朦朧,潮濕的涼意很快鑽進屋內,謝知歸口幹舌燥,來到桌子前想喝點水,但水也是涼的,猶豫了會還是放下了。

涼風鑽入屋內,他又站在正對大門的地方,冷的打了個哆嗦,邊抱緊自己不停摩擦,邊過去把大門和窗戶都關上了,雨聲被隔絕在外,屋內立時安靜了不少。

可是這安靜反而讓獨處的兩人難受。

屋內很昏暗,隻有桌子上兩隻紅蠟燭努力用豆大點的燈光撐住唯一的照明,謝知歸坐在桌子邊,背對著明匪玉,百無聊賴地盯著蠟燭光出神,打發這段心煩時間。

如果是他的好朋友,同學,哪怕是鄭皓和他被困在這裏,同處一室他不會覺得有什麽。

但是現在這人是明匪玉,便有些變味了。

他腦子很亂,說不出哪裏亂。

他對明匪玉的討厭不是對鄭皓那種慣用手段胡攪蠻纏的厭惡,而是一種、一種害怕,他或許是想親近明匪玉的,至少這具身體從未抗拒和明匪玉的接近。

但是一種刻在靈魂和記憶深處的顫栗又讓他害怕聞到明匪玉的味道、聽到明匪玉的聲音,甚至一個苦澀的微笑,都會讓他心口一揪,自小維持到大的偽裝在這個人麵前總是不堪一擊。

明匪玉那雙妖異漂亮的眼睛仿佛能夠看到他靈魂的色彩,是善是惡,是黑是白,一眼望透。

通常有這種能力的人,不是共情力極強的天賦者,就是這世界上和你最親密無間的人。

他知道你的一切好與壞,也能夠接受它們。

他們剛一起經曆過生死,按理來說,關係應該有所緩和,可是麵對明匪玉哄他去**睡,謝知歸依舊冷淡地拒絕,選擇了獨自趴在桌子上睡,也不想和他睡一個被窩。

明匪玉勸說道:“晚上這裏會很冷。”

謝知歸強道:“我多披件衣服就好。”

明匪玉無奈:“會不舒服的。”

“就一夜不會怎麽樣。”

“……”

暖黃的燭光下,謝知歸筆直坐著,瞳孔依舊淡漠得像玻璃質地的冰晶石,反射出冷硬清疏、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光。

明匪玉再傻也能感覺到謝知歸的抗拒,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很快,到了深夜,如明匪玉所說,真的很冷。

謝知歸身體肌肉在發抖,牙齒咬住發白的嘴唇,但意識困在夢裏出不來,被那股香氣織就的網罩在了裏麵。

渾渾噩噩間,他好像聽到有腳步聲朝他輕輕走來,接著一陣天旋地轉,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想動,但沒力氣。

那人動作輕柔,步履很慢,把他放到了柔軟的床榻上。

被子蓋住身體的那一刻,他動了動眼皮,但實在沉重難以撐開。

是誰?

是明匪玉?不對,他有腿傷下不來床,而且身體沒這麽溫暖,他是涼的。

不是他的話,那會是誰?

是誰在給我蓋被子、是誰在抱著我、是誰搞得我眼睛上又濕又癢?

半夢半醒間,他的呼吸因為害怕而急促,但被那人熟練地安撫了下來,背上被一下下有節奏的輕拍著,眉頭漸漸舒展,困意把他拉入了更深的夢境,很快感知不到外界的動靜了。

如果,他能夠在這時睜開眼,會看到明匪玉如餓狼般貪婪饑渴的眼神,在黑夜裏泛著可怕的紅光,瞳孔倒影都是他血紅的模樣,舌尖舔過鋒利的犬牙,咯咯磨牙聲裏藏著濃烈扭曲的占有欲,被子裏摟著他的手一路摸索向下,肆意侵犯。

這不是在看一個愛人的眼神,是蟄伏於黑暗的猛獸再度見到了進入圈套的獵物時,那般森然可怖、興奮到極點的眼神!

因為這裏並不是什麽濃情蜜意的愛巢,是許多個用來困住他的囚籠之一。

明匪玉樂於看到他自己闖入這裏,還在這個危險的地方睡得如此安穩、昏沉、放鬆?

對危險簡直一無所知。

“真單純啊。”明匪玉為此很滿意,在他唇上落下烙印,留下他的氣息。

真好,你又回到了這裏。

如果謝知歸看到了真相,一定會被嚇得不顧一切奪門而出,逃的離明匪玉遠遠的。

隻可惜,他沒有看到。

於是錯過了最後一次逃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