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了嗎?”他又問了一遍。

把脆弱的脖頸暴露在外人眼前,謝知歸對這樣的處境感到沒有安全感。

他看不到明匪玉在做什麽,但背後越來越燙皮膚的目光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明匪玉連掩飾都懶的掩飾。

明匪玉隨口答道:“馬上。”

“你在害怕嗎?”

謝知歸握緊拳頭,不想露怯:“沒有。”

他聽到明匪玉好像哼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謊言:“你要是覺得不自在,就說說話分散注意力。”

謝知歸沒好氣道“我和你有什麽好說的。”

“是嗎?”明匪玉笑道:“既然你不想說話,那我說,你聽著。”

謝知歸禮貌地回了句:“嗯”。

明匪玉仿佛得到了什麽許可,更加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的脖子,故意按壓傷口弄出瘙癢感,惡意又貪婪地擺弄著這塊白裏帶紅的美玉。

他知道謝知歸在忍耐,呼吸重了,拳頭上握出了青筋,額邊頭發都濕了。

多麽讓人興奮的模樣啊!

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謝知歸會忍著不吭聲,所以用這種惡劣但不露痕跡的方式教訓他。

“你怎麽不說話了?”謝知歸大約是要受不住了才吭聲。

明匪玉悠然道:“我在想要說些什麽。”

“……”

謝知歸閉上眼睛,忍了。

又半晌,他突然來了一句沒由頭的話:“你知道脖子為什麽對野獸來說很重要嗎?”

“不知道。”

“那我來告訴你。”

明匪玉手掌從後覆上謝知歸的脖頸,他的脖子像天鵝一樣細長漂亮,很容易握住、折斷。

“野獸打架的時候,打的再紅眼,也會拚命護著脖子,因為這裏脆弱、致命,一旦咬斷,最輕都是半身不遂的下場。”

“但有一種情況下,他們會主動露出自己的脖頸。”

謝知歸問:“什麽情況?”

“在他們**的時候。”

“野獸會將最脆弱的地方交給伴侶,伴侶會在上麵留下深深的咬痕,作為愛戀、信任、相守的證明,當然,如果一方背叛,另一方也可以咬斷背叛者的脖子。”

明匪玉悄無聲息地貼近,說話間,灼熱的吐息就噴在謝知歸敏感的耳垂上,電流般酥麻感流遍全身,侵入五髒六腑。

這是一個很危險曖昧的距離,稍微近一點,就會吻上耳垂。

謝知歸忍不了了!

騰地一下站起,轉身怒目直視明匪玉,張了張嘴,但看著明匪玉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無辜模樣,到嘴的話竟怎麽都說不出口。

如果說了,明匪玉順著追問下去,他該怎麽說?

罵他故意戲弄,還是罵他蓄意調戲?明匪玉如果堅持說他沒有那個意思,豈不是顯得自己自戀又多疑?

“你怎麽了?”

“……沒、沒怎麽,有蚊子。”

明匪玉挑眉:“哦。”

謝知歸悶氣於胸,撿起地上的圍巾,重新把脖子纏的嚴嚴實實,一點風光都不露,用力揉搓耳朵,揉掉另一個人的味道。

他不去看明匪玉,別扭地盯著火堆說:“謝謝你幫我上藥。”

明匪玉微笑:“客氣。”

“你去休息吧,這裏我來看著就好。”

“我和你一起。”

“不用。”

“要的。”

明匪玉單手撐著下巴,強勢的語氣不容辯駁,明亮火光在他眼中跳動,欣賞著謝知歸豔紅如血的耳朵、已經有些薄紅的臉頰、躲閃的目光,心裏愉悅非常。

於是他難得開口說:“坐過來吧,你體質容易招蚊子,我幫你趕趕。”

“……”

——

白天趕路已經夠辛苦了,晚上還沒休息好,第二天,謝知歸頭昏腦漲,好幾次差點一起身就頭暈得站不穩,是明匪玉摟住他才沒讓他摔地上。

但這家夥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老把手搭他腰上。

每到這時,那位老者見了都要重重搖頭歎氣,罵聲“妖精!”,然後扭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而他站穩後,輕輕推開明匪玉的手,客氣地說聲謝謝,從不和明匪玉直視。

明匪玉對此倒沒說什麽。

寨子曆史的調查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一些族譜、記年曆上的字曆經風雨已經模糊不清,而且還有一些古文字他們不認得,要對著字典一個個翻,煩的頭發都要抓掉了。

一行人商量了一下,覺得謝知歸的傷不能再拖了,打算讓他先去找藥,其他人留下來完成調查。

朋友第一個想到鄭皓:“鄭皓,你陪著知歸去吧。”

鄭皓看了謝知歸一眼,抱臂扭頭,冷漠拒絕:“不去。”

“誒?!”同伴驚訝地在兩人之間反反複複看來看去,嗅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那,那要不……”

明匪玉打斷他:“我一個人陪他去就行。”

他本來也沒打算讓其他人進去。

“不行!”

“不行!”

謝知歸和鄭皓同時大喊。

鄭皓憤憤瞪了明匪玉一眼,他說不去又不是真的不去!隻要謝知歸肯來求他,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陪著去!

何況他又沒瞎,他哪裏看不出明匪玉對謝知歸別有意圖,放任他們兩個在這荒郊野嶺獨處,如果發生點什麽,光是想想都控製不住怒火。

而謝知歸則是單純地不想和明匪玉獨處。

這個人給他第一印象就是詭異神秘,後續又發生了那麽多事,直覺告訴他,他所遭受的一切怪事或多或少和明匪玉有關。

而且明匪玉看他的眼神越來越熟悉了,他在鄭皓和其他追求者那裏看到過無數次。

每一個覬覦他這張臉,這具身體的人都露出過充滿侵略性、占有欲的眼神。

他對這些心知肚明,無論厭惡與否,他可以巧妙地利用他們的渴望達到目的,同時也能遊刃有餘地脫身。

但他所有的技巧、語言、心機,遇上明匪玉都失效了,目前為止,都是他牽著他走。

明匪玉好像都能看破,那雙墨色的瞳孔如同一麵倒映眾生鏡子,讓他的私心無處遁形,又在某些時候幻化成一張深淵巨口,將他吞噬,咬碎。

既然他惹不起,那還躲不起嗎?

明匪玉哪裏會讓他躲,不緊不慢地說道:“藥在我愛人的地方,但他不喜歡有外人進去,他很小氣,一不高興就咬我撒氣。

雖然他現在不在,你又傷的嚴重,我可以帶你們進去,不過他快回來了,萬一被他知道了這事和我鬧的話,會有點頭疼。”

明匪玉麵露為難。

老者一臉複雜地看著明匪玉,欲說還休。

“這……”

大夥頓時苦惱了,畢竟誰都不想做破壞人家感情的導火索,最後一致看向謝知歸。

謝知歸被迫在沉默中做出妥協,沉聲道:“我知道了,我一個人和你進去吧。”

明匪玉滿意了,笑道:“好,走吧。”

他們才走到門口,一股潮濕涼風吹進祠堂裏,他看向外麵烏雲密布、濃稠如墨的天色,隱隱有金白色的電龍穿梭於烏雲間,遠處,驚雷正呼嘯越過重重山頭,迅速朝這座小祠堂奔襲而來。

明匪玉眼神微凜。

“要下暴雨了。”

謝知歸走到外頭,仰頭觀察天色,烏雲壓的很低,雨勢隻怕不小,他擔憂地問道:“會不會發生山體滑坡,或者洪水?”

明匪玉走到他身邊,望著他的側顏,“這裏不會。”

“但其他地方,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

雨勢來的很快!很急!腥黃的泥水裹挾著巨石從山頂湍流而下,霸道地將沿途草木洗劫一空!入目所及,都是滔滔奔湧的雨水,甚至看不到綠色了。

他們沿著峭壁走,路才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

水,到處都是水,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水淹沒了!

穿著透明雨衣,但謝知歸頭發,衣服,背包還是都濕了,鞋子裏灌滿了水,在泥濘的土裏每走一步,都跟綁了個幾十斤重的鉛球在腳上一樣難拔腳。

明匪玉也淋濕了,不過沒背那麽多東西,比他好點。

“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謝知歸捋了把臉上的水,把濕漉的長發撥到腦後,視線清晰了一點。

“雨太大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跟我來。”

明匪玉牽上了謝知歸的手,十指緊扣,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情形下,謝知歸也不能矯情拒絕,隻能跟著明匪玉走。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處位於懸崖之上的石壁,這裏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溶洞,不大,隻能勉強站下兩個人,腳下就是絕命懸崖,崖底有一條大河,湍急的河水如雷霆一般穿梭奔湧於山穀間。

轟隆隆!——

又打雷了,雷聲就在頭頂!

謝知歸下意識把背緊緊貼在了崖壁上,如果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明匪玉一偏頭看到了他手指頭緊緊扣著石壁,手臂上青筋凸起,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空懸深淵,緊咬下唇,瞳孔顫抖,呼吸急促,臉還有些慘白。

明匪玉笑了下,一點歉意也沒有地說道:“抱歉啊,我忘了你恐高。”

雨聲幾乎統治了這個世界的所有聲音,但明匪玉的聲音卻破開雨幕準確無誤地傳達到謝知歸耳中。

他驟然朝他看去,瞳孔放的很大:“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不是,我是問你怎麽知道我恐高的!”

“你那麽惜命,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恐高不是正常的嗎?”

謝知歸擰起眉頭,心頭一陣詭異地發涼:“你哪裏看出來我會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

明匪玉隻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前言不搭後語地問:“如果我是你的情人,我現在掉下去了,你會拉住我嗎?”

“會。”

“如果拉住你的情人,你也會一起掉下去,你還會拉住我嗎?”他問出口的時候,目光追著明匪玉,眼中好像一簇燃起了微弱的火苗,急切地渴望他說出那個答案。

然而,謝知歸遲疑了。

“我……”

“會……吧。”

火苗瞬間被這冰涼的大雨澆滅。

明匪玉垂眸,輕聲冷笑,又像是在自嘲。

一瞬間的遲疑已經說明了一切,生死麵前,人做出的選擇都是遵從心底潛意識的,是最真實的,因此不管後麵再說多少,說的多好聽,都是假的。

謝知歸,無論過了多久,你還是那副討厭的樣子,自私自利、薄情寡義,沒有負擔地利用完別人的感情就當垃圾一樣扔掉,而你心安理得地快活,享受用之無盡的健康、長壽、無憂無慮!

既然你無情,那我是不是也該狠毒一點。

“謝知歸。”

“嗯?”

謝知歸聞聲看去,明匪玉煞白妖異的模樣把他嚇了一跳。

雖然他平時臉上就沒有多少血色,但也不是現在這樣全然沒了生氣。

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鬼魅一樣直勾勾盯著他,眼裏隻餘下讓人膽顫地陰寒,狠厲,像條從寒潭裏冒出頭來的毒蛇一樣,漂亮、冰冷、致命。

“謝知歸,如果你掉下去了,你覺得我會拉住你嗎?”

“什麽?”

“你希望我拉住你嗎?”

謝知歸察覺不對勁,頓時打起十二分戒備,更加用力地扣緊了石壁,如果不是走不了,他一定會飛快地逃離明匪玉身邊。

現在的明匪玉很不對勁,眼裏透著殺意。

“你到底怎麽了?”

“沒事,就是問問。”

明匪玉露出一個蒼白且虛假至極的微笑,假的像個瓷人。

這樣的笑容謝知歸看了很不舒服,扭過頭無視,但餘光時不時觀察身旁的明匪玉。

過了很久,雨勢小了點,明匪玉也隻是靜靜地望著遠處的青山,沒有什麽危險舉動。

謝知歸鬆了口氣,以為沒事了。

“雨小了,我們走吧……”

話沒說完,突然,背後一股外力推了他一把。

心髒驟停,腦內一片空白,肌肉記憶讓他立刻抓緊石頭壁,但是抓了個空,臉上血色刹時退了個幹幹淨淨。

腳下是一陣懸空的無力感,洶湧河水在他正下方怒號。

他意識到,自己被推出到了空中!周圍沒有任何可以讓他抓握的東西。

遭了!

下一秒,他像一隻折翅的飛鳥直直墜了下去!

疾速的風從下方衝上來刮的他耳朵生疼,他離天空越來越遠,卻離地獄越來越近,謝知歸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他看到明匪玉站在崖上,抱著臂,眼底血紅,如一隻吃人惡鬼,目光森冷地盯著他下墜。

沒有慌亂,沒有害怕,那麽冷靜……他是故意推的。

可是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自己?哪裏得罪他了?

謝知歸想不明白,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混入淩亂的風裏。

明匪玉血紅的身影在他眼裏越來越模糊,慢慢地看不見五官了,成為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團陰影,一個小點……在他掉入河水前,徹底從他眼前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