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一樣回到屋子後,謝知歸失眠了,臨到快天亮才睡著,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卻睡了來這裏後最踏實的一個覺。

沒有詭異的香味,沒有奇怪的鈴聲,沒有惱人的無力,沒有咬人的蟲子,更沒有那根惡劣的浮木,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到他醒了過來,還以為這是個夢。

直到同伴收拾好了東西來找他,他才知道自己居然一覺睡到了第二天,耽誤事了!

他坐在床沿上,一邊著急穿鞋,一邊問同伴:“你們怎麽不叫我?”

同伴也很無辜:“我們想喊你來著,但是明匪玉不讓我們進來,說你昨晚沒睡好,讓你再睡會兒。”

謝知歸瞬間停下動作,警惕地抬起了頭: “誰?!”

“明匪玉怎麽知道我沒睡好?!”

“我哪知道他怎麽知道的啊!我們問他,他又不理我們。”

同伴又說:“可能是你們住的近,他看你一直沒出來才發現的吧。”

謝知歸敷衍地“嗯”了下,垂下頭,濃密的睫羽遮住了眼眸,帶著擔憂繼續綁鞋帶。

屋外,有陣陣歡喜嬉鬧聲傳入屋內,小孩子開心吼叫的尖嗓音很有特色,源源不斷的聲浪一遍蓋過一遍。

謝知歸好奇今天外麵怎麽這麽熱鬧?平時這個村子多數時候很安靜乃至死了一樣,如果不是有沉默的寨民往來行走,他們的腳下都有倒影,恐怕就對應了這個寨的名字,活死人。

“外麵發生什麽了?”

同伴說:“哦,沒什麽事,就是明匪玉要成親了。”

他猛地抬頭,問:“和誰?!”

“聽說是他先前那位情人回來了。”

情人。

謝知歸頓覺後背發涼,手下不自覺用力,剛綁好的鞋帶就這麽被扯鬆了。

“那人不是死了嗎?”

“沒死,據說就是和明匪玉鬧別扭跑出去了。”

謝知歸心說:不是這樣的。

那個人為什麽要回來,回來找死嗎?

明匪玉說過的那些惡毒的話聲聲在耳,冰冷瘋狂像毒蛇一樣的眼神告訴他,明匪玉不是在開玩笑。

——“要把他的腿打斷”、“要把他做成漂亮的傀儡娃娃”、“我會狠狠報複他”、“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些話像恐怖的夢魘一樣圍繞了他,謝知歸捏緊被子,手心出了大汗。

“知歸?知歸?……謝知歸!”同伴在耳邊大吼。

“什麽?”

“你發什麽呆呢!快點穿鞋啊!”

同伴不耐煩地催促他:“快點,我們今天一定要出發,不能再拖下去,等這場婚禮的準備工作結束,這個寨子就要封起來了,再不許外人進出,如果不能趕在封寨前出去,指不定又要惹出多少麻煩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謝知歸愣了下:“封村?”

同伴揉了揉鼻子,不自在地說:“嗯哼,他們說外麵的人會給寨子帶來災禍,為了保護寨民,要禁止外人出入。”

另一個同伴搖頭附和說:“都什麽年代了,還這麽封建迷信。”

“你們聲音小點,別被人家聽到了。”

謝知歸聽罷,在沉默中重新係上了鞋帶,他可不認為明匪玉是出於封建迷信才下的這個決定。

他更偏向於是明匪玉為了困住某個人才決定封寨。

既然離開了,又為什麽要回來呢?

難道不知道回來要承受多大的怒火嗎?不知道後果是生不如死嗎?

有那麽一瞬間,他為明匪玉那位愛人哀歎了口氣。

不過也隻有那麽一瞬。

他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而且他現在對明匪玉沒有多少好感。

隔了一天一夜,他重新站在鏡子前打理自己的時候,發現頭發又變長了,眼看著就要長到腰部的位置。

他摸著柔軟無害的頭發,卻仿佛有無數條柔軟的毒蛇纏在了他的指尖,惶恐不安的感覺遍襲全身。

同伴不知道他的不安,在他拿繩子綁頭發時還打趣他說:“呦,長發大美人啊,可惜我直得不能再直,不然咋們一個寢的,近水樓台先得月,哪有別人什麽事。”

大夥一聽:“哈哈哈——”

“……”

後果顯而易見,他們收到了謝知歸的白眼。

很快,收拾好進林子必備的東西,他跟著同伴們下了木樓,想到了什麽,讓他們稍微等一下,又折返了回去。

同伴們在樓下等,再出來時,他脖子上圍了一條薄圍巾,用來遮擋脖子後麵慘烈的咬痕。

頭發長唯一的好處就是能遮傷,但綁起來後,慘狀一目了然。

謝知歸臉皮薄,還是遮了安心。

明匪玉就在寨口等著,謝知歸假裝忘記了前夜的事,麵色如常走過去和他交談進山細節。

謝知歸擅長偽裝。

明匪玉今天換了衣服,穿了一件型製奇特的銀藍短衣,上麵同樣繡著古怪的符文,頭發攏成一束,鬆鬆紮了個低馬尾,轉頭的時候,銀飾輕碰脆響,眉眼如妖,瑰麗鋒利的像從古畫卷裏走出來的異族少年。

謝知歸也穿了藍衣,也綁了低馬尾,巧的是,他身上這件衣服,是明匪玉給的。

兩人並肩而立,清晨陽光從他們中間升起,兩人對視,很容易讓人想到“般配”一類的詞。

但這個隊伍裏,除下謝知歸,十個有九個是剛鐵直男,壓根察覺不到,也不覺得兩個男人之間有什麽。

隻有躲在人群最後麵的鄭皓,眼神陰鶩地盯著他們兩個人,那身看上去和情侶裝沒兩樣的搭配紮的他眼睛生疼!

他曾經送給過謝知歸一套情侶衣,特意囑咐他一定要穿上來參加自己的生日會,但是最後謝知歸來都沒來。

後麵偶然一次,他看到那件衣服原封不動的被扔在櫃子最底下,甚至連包裝紙都沒拆開過。

淡忘的回憶在這一刻被勾起,同時喚醒的還有本打算放下的不甘、嫉妒、憤怒……憑什麽他要眼睜睜看著謝知歸和另一個人成雙成對!憑什麽他付出的努力不值一錢!他不甘心!

於是沿著窄小的獸徑進山時,鄭皓有意無意地擋在謝知歸和明匪玉中間,謝知歸不勝其擾。

本來路就窄不好走,空氣又濕熱,這人高馬大的家夥非往自己身邊擠,謝知歸拳頭硬了幾次,反複深呼吸告訴大家都在,自己不能動手。

明匪玉自然也感受這家夥的意圖,側眼看到滿頭大汗的謝知歸,幾乎要被擠進旁邊的灌木叢裏去了。

忽然,謝知歸感覺不那麽擠了。

再一看,明匪玉主動走到了他們前頭,讓出了位置。

鄭皓目的達到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謝知歸厭惡的眼色。

他慌張地想說些什麽,但謝知歸撂下一聲冷哼,加快了腳步,把他扔到身後。

謝知歸趕上了明匪玉,故意和他並排走在一起。

雖然他不喜歡這人,但比起鄭皓那個大麻煩,他寧可和明匪玉待在一起。

前夜明匪玉調戲了他,現在他利用他拒絕鄭皓,這很公平。

隻是他低頭趕路沒看到,明匪玉勾了抹笑,不動聲色地朝他靠的很近,幾乎是摟著的,然後他緩緩回頭,對目眥欲裂的鄭皓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你看啊,他可是自己送上門給我的。

而另一邊,眼睜睜看著他們親呢卻無法把人拉回來,鄭皓簡直要氣炸了!

一路上眾人各懷鬼胎,好不容易到了祠堂。

這是一座隱藏在雜草叢裏的古樸建築,說是記載了寨子曆史的祠堂,但誰家祠堂又破又爛,還建在深山裏?

它更像是一座義莊,身上每一個毛孔都能感受到陰森的氛圍,死氣沉沉的腐味吸引了許多烏鴉停留在屋頂上。

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或害怕,或猶豫。

明匪玉走上前敲響大門,沒多久,門開了,走出來一位老者,老者對他們的到來麵露驚訝,尤其當他看到人群中的謝知歸時,渾濁老朽的眼珠子驀地撐的老大,似乎十分不可置信。

半晌回過神來,老者責備地瞪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梢。

老者無奈地歎了口氣。

最後深深望了眼謝知歸,他搖了搖頭,負手身後,走進了祠堂。

明匪玉給他們交代道:“這屋子需要翻修了,你們調查完了就快走,省的塌了埋裏麵。”

話音未落,房頂烏鴉突然興奮的振翅嘶鳴!膽子的人沒忍住尖叫起來,烏鴉黑漆漆的眼珠子興奮一轉溜,倒映出眾人害怕的模樣。

可是走到了這裏,斷沒有回去的道理。

一行人雖然覺得這地方陰森詭譎,還是鼓起勇氣進去了。

祠堂裏沒有通電,很黑,隻能點燃蠟燭照明,燭火搖曳昏暗,但足夠他們看清裏麵的布置和擺設,正對門的是一排排牌位,奇怪的是,上麵沒有刻名字。

有人直接問了:“為什麽不刻名字?”

明匪玉想也沒想,隨口答道:“懶。”

“那為什麽不把祠堂建在村裏。”

“懶。”

謝知歸:“……”

確實挺懶的,惜字如金。

可明匪玉和他說話的時候,好像並沒有這樣珍惜過口舌。

他喜歡嚇他,調戲他,似乎以此為樂。

謝知歸吃到教訓了,盡量不在落單的時候和他獨處,不和他說話。

但奈何明匪玉不輕易放過他。

天色已晚,一行人不得不在祠堂過夜,生了個火,簡單吃了點東西,大部分人累了一天,很快就睡著了,留謝知歸和明匪玉守夜。

謝知歸拿了根棍子撥弄火堆,讓火燒的更旺些,大家睡得會更舒服。

這本該是一個冷清,寂寞的夜晚,可被明匪玉炙熱、直白的眼神攪亂了。

謝知歸看著火堆,他就看著謝知歸。

謝知歸餘光瞥到明匪玉在盯著自己,隻是假裝不知道。

而明匪玉熬鷹一樣,饒有耐心地等著他的小鷹受不了。

過了不知多久,火堆將兩個人的臉映的通紅,謝知歸熱的想跑出去吹吹涼風,好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些,也離某個混蛋遠點。

怎麽會有人的眼神比火還燎人呢?

但同伴們都睡著,他不能擅自跑出去。

明匪玉似乎也知道,所以愈發大膽。

謝知歸故意將撥火棍子往火裏一扔,把火星子濺到了明匪玉腳邊,小做警告。

“你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麽?”

明匪玉用眼神指了指他的後頸,“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你脖子上的傷。”

謝知歸飛速把圍巾扯緊,不讓他看到一點。

“這樣會把傷口悶壞的,把圍巾拿下來吧。”

明匪玉朝他後脖頸伸出手,謝知歸不自在地躲開,回以一個警惕而戒備的眼神,明匪玉毫不在意,收回了手。

但幾秒後,脖子上突然癢了起來,如同有無數隻螞蟻在悉悉索索地啃噬!

太難受了。

謝知歸不得不把圍巾扯下,但手指一碰到傷口就疼的不行,痛的皺眉。

“嘶。”

他知道明匪玉現在肯定以一種戲謔的目光在看他的慘樣,可能還會落井下石說一句:“活該。”

但傷口不能碰,他又看不到情況如何,惡沒惡化也不知道。

傷口越來越疼,五官都要皺在一起。

他倒抽涼氣,眼淚都逼出來了,不得不轉過頭,求助明匪玉,隻是每一個字都很艱難才能說出口。

“明匪玉,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麽?”

“幫我看看後麵的傷口是不是感染了。”

“好。”明匪玉出乎意料地答應的很爽快,起身走了幾步坐到他旁邊。

謝知歸忐忑不安地坐好,把背對著他,將頭發撩到胸前,微微彎下脖子。

如此,白皙皮膚徹底暴露在另一人眼中,他不會知道,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有多危險。

曖昧不清的咬痕在明匪玉眼裏格外有刺激性。

這種引頸受戮如同獻祭一樣的姿勢更是讓他眼神變了變,將某種衝動先強行壓製了下去。

還不到時候。

謝知歸感受著冰涼指尖觸碰皮膚,如同受刑,等了很久沒見明匪玉答複,心中忐忑,就主動問:“嚴重嗎?”

“嚴重,發炎了。”

他聽出明匪玉的聲音有點不一樣,像是感冒發燒時的那種啞,不過沒多在意,從手邊的包裏翻出一管藥,反手遞給他。

“能麻煩你幫我塗一下嗎?發炎的地方塗厚點,謝謝了。”

“好。”明匪玉接過藥膏,給他塗藥。

藥上了很久,塗抹的很慢。

謝知歸總覺得是明匪玉故意的,但找不到證據。

“好了嗎?”

“快了,再等了一下。”

當然,他看不到背後的明匪玉,眸中翻湧起由渴望凝結而成血霧,鋒利的犬牙早已磨的不耐煩了,渴望深深咬入皮肉中。

如果腥甜的血味在口腔蔓延開,那隻會更加刺激他往死裏咬!

咬斷了,咬碎了。

謝知歸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即使身體不舒服,在被咬疼的第一刻也會反抗,但眼下昏沉無力的他怎麽可能掙脫的開,一切徒然的抗拒都會成為施虐者興奮的催化劑。

這樣隻會使得一場滾燙的酷刑更加持久、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