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賴老三在看到村長的時候, 就沒敢再往前走。
說起來,村長還算是他表叔,他爹在世的時候, 兩家關係走得還挺近的, 隻是那時候村長就瞧不上他, 覺得他爹媽還有倆哥哥都太慣著他, 對他總露出的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也是讓賴老三看了就忍不住心虛, 隻能減少在村長跟前露麵的機會,免得被逮住就又是一頓說教。
這也是為什麽賴老三在遠遠看到村長後就下意識躲了起來, 不敢再往前走的原因。
隻是……
賴老三看著不遠處的村長和正同他說著話的陌生女同誌, 忍不住心裏犯起了嘀咕, 心想:村長這時候來這裏幹啥?還有這女的又是誰?這時候來這裏和村長說話, 是幹嘛來的?
作為一個不好賭博不好色,隻純純粹粹不願意幹活,明明白白想偷懶的人,賴老三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愛好——好打聽。
在這四外五村裏, 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哪怕是再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是什麽張三家發生了婆媳大戰、李四的母雞心情不好,連著好幾天都沒下雞蛋、王二麻子家的公狗讓隔壁趙老六家母狗懷了狗崽子這樣的事, 他都能說是了如指掌。
最開始,沒人知道他這個愛好, 也不知道賴老三這個不被人瞧得上的懶漢會掌握著全村人包括所有活物的動態, 直到去年隔壁村有個帶孩子的寡婦看上了他……準確來說, 是看上了他家那兩間土坯房和大院子,想帶著孩子嫁給他。
當時大夥兒都覺得能有個人看上賴老三就不錯了, 就算是帶著孩子的寡婦也沒啥,畢竟那寡婦他們也都知道,歲數不算大,長得也不錯,孩子年紀也挺小,好好養著也能養熟了給他養老。
誰知道賴老三知道後連猶豫都沒有就拒絕了不說,還意有所指地說自己不是綠毛龜,不給別人養便宜兒子這樣的話。
這話一說出來,那寡婦是沒再來過他們蔡頭村,村裏的大夥兒也都說他不知好賴,可誰知道沒多久這寡婦就和她們村裏一個有老婆孩子的男人給捉了個現行,這寡婦的婆家人也都是一個村的,一聽說這事後,對她生下來的兒子也產生了懷疑,為這事兒鬧了好一陣子。
聽說了這事的蔡頭村村民們則是都想起了當時賴老三的話,便有好事的人去問他那時候說那話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事,結果反被賴老三指出了他背著自家媳婦兒給那寡婦挑過水的事兒……
自此,賴老三就成了他們村裏人人皆知的“包打聽”,誰家的孩子要娶親嫁人,都會多個心眼兒去找賴老三問一問,問一回給個分毛的,就為了求個踏實心安。這也成了他這些年在倆哥哥家蹭吃蹭喝以外的,能偶爾開個小灶的進項。
當然了,最主要的是賴老三本身就好打聽,他要是能生在後世,就算考不上大學沒法當記者,也最起碼能當個狗仔隊。
看著村長和那位顯然是外村或是城裏來的女同誌聊得熱火朝天的樣子,賴老三是又氣這天才剛回暖,沒有個草叢子能讓自己往前蹲一蹲,又恨自己沒有千裏眼順風耳能看見、聽見。
對於一個天生八卦的人而言,出現超出他所知道的八卦以外的新人新事又還不得而終的感覺,就跟那百爪撓心似的,那叫一個刺撓兒!
而此時此刻,並不知道遠處還蹲著一個人的蘇盼和村長還在繼續他們之間的對話。
蘇盼:“下禮拜一咱們就正式開工,負責監工的同誌會提前一天過來村裏,到時候還得麻煩您給他找個住的地方。”
說到這裏,蘇盼特意強調了一點:“我知道咱們村裏除了早些年給知青住的房以外,也沒啥別的空房,所以我也跟負責監工的趙勇軍同誌說了,他是在部隊裏出來的,對居住環境沒太高的要求,就是有時候可能得接孩子過來這邊待幾天,所以……”
一聽這話,村長就知道蘇盼的意思是想讓自己給這位負責監工的男同誌找個清淨點的住處,不能搞出點亂七八糟的事情,人家是有家庭有孩子的男同誌,最好還是找個離女同誌,尤其是未婚女同誌遠一點的地方住,但要是讓人住在從前廢棄的房子裏又不合適,那地方真要是出點什麽事,更解釋不清楚,所以蘇盼的意思,估計是想讓自己給這位趙同誌找個合適的人家借住一陣子。
人家主動避嫌是好事,這也的確是需要注意的事情。
村長想了想,說道:“要是那位同誌不介意和人同住的話,倒是能去我們村的賴老三家住。他是村裏的光棍子,家裏就他一人,住的也是家裏老人留下來的老房子,離這片地近,正好也方便這位趙同誌監工。”
離這裏近?
蘇盼看了看附近荒涼的場景,和肉眼可見的離這裏最近的人家也得走個十多分鍾才能到的距離,覺得這個安排倒是不錯。
賴老三這個名字,她上輩子在這附近租房時也曾聽說過,好像是這十裏八村難得才有的,男媒婆?據說這附近不管是誰家結親,都得先去找他當媒人,他說行才可以。
這人自己雖說是打了半輩子的光棍,活脫脫一個思想先進的獨生主義,但在別人的婚事上,他卻是盡心盡力,聽說在拆遷後也沒丟下說媒老本行,甚至擴大經營開了間婚姻介紹所,促成了不少婚姻呢。
對於村長安排趙勇軍去這位賴老三同誌家住的想法,蘇盼表示認同,心想:不說這人真正相處起來會是什麽樣,隻說村長對這人的態度,就知道這不是個壞人。更別說,趙勇軍也不是啥好欺負的,沒啥可放心不下的。
蘇盼:“那借住這事就先這麽說定了,等下禮拜一等小趙過來了,再讓他和那位賴同誌認識一下,要是雙方都覺得沒問題的話,住宿費咱就該怎麽算錢就怎麽算錢。”
村長:“成,回頭我去跟賴老三說,他保準樂意!”
……
樂意……
嗎?
賴老三看著提著行李袋站在自己麵前的這位其貌不揚的男同誌,總覺得自己在他犀利的眼神中是無所遁形的,慫到恨不得是兩股戰戰,幾欲先走。[注1]
“表叔,這是啥情況啊?”多年沒有和村長攀過關係的賴老三被趙勇軍自帶的氣場給嚇得連連喊著表叔,試圖通過這樣親切的稱呼來獲得對方一個滿意的回答。
然而……
村長看了一眼自家這位不爭氣的侄子,沉聲道:“這位是趙勇軍同誌,接下來這段時間要住在咱們村裏,負責蘇老板在咱們村買下的那塊地的監督工作。村裏其他人家都沒有空房,人口也多,住著不方便,所以我就安排趙同誌過來你這裏住了。這事我已經跟你哥嫂們說了,到時候他們負責把一日三餐送過來,餐飲費歸你哥嫂們,住宿費等會兒給你。”
“可我啥都沒準備……”
“準備啥?人家趙同誌自己帶了被窩褥子,隻要把你沒主人那屋收拾出來就行。”
這話一說,賴老三眼睛一亮,正想說我那屋裏都跟狗窩似的沒法住人時,那倆平日裏從來就沒給他個笑臉的親嫂子笑吟吟地過來了,說道:“老三你不用擔心,以後你這幾個屋的衛生就都歸我跟大嫂負責了,包括平時的一日三餐也都我們管!”
說著,兩個人在客氣同趙勇軍找了聲招呼後,便一個拿著抹布,一個拿著笤帚的,利落地進屋開始大掃除了。
賴老三都快四十歲的人了,倆嫂子更是到了在家看孫子孫女的年紀,由她們兩個負責日常衛生和提供一日三餐的工作是最合適不過的了,既能給她們倆一份賺外快的機會,也能避免男女關係問題。
就是趙勇軍稍微有些不適應自己的事情不自己做,反而還要別人幫忙負責這件事,但想起來之前蘇盼就施工質量問題,要他一定得把好關的叮囑,趙勇軍也覺得自己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還是得專注在施工上麵。
趙勇軍想著,看向一旁的賴老三,客套地說道:“賴同誌,聽說你也是施工隊的一員?那真是太好了,等明天正式施工了,我們正好能一起去工地,我也能見識見識咱們村裏同誌們的力氣有多大!”
早都選好了偷懶地點的賴老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
沒有任何拒絕的機會,賴老三就這樣迎來了趙勇軍這位一看就不好惹,並且對工作要求極高,見不得任何人偷奸耍滑的嚴格“室友”的到來。
可以說,趙勇軍的出現,讓賴老三的好日子徹底到頭不說,還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早上被習慣了拉練的趙勇軍拉著跑步鍛煉,白天幹活也被對方盯得死死的,沒有半點偷懶的機會,哪怕是晚上,向來愛幹淨的趙勇軍都得要求他也跟著刷牙洗臉洗腳。
賴老三感覺自己這輩子就沒這麽累過,每天看向趙勇軍的眼神裏都充滿了控訴!當然了,這樣的控訴目光隻需要對方回看他一眼,就會立刻縮回去,賴老三本人也會立刻埋頭苦幹,慫得不行。
而事實上,趙勇軍的感受和賴老三是差不多的。
——他也是從來沒見過比賴老三還能賴嘰的人!
對於趙勇軍和賴老三這因同住而湊到一起的哥倆之間,因生活習性不同而產生的毛病,並以趙勇軍單方麵壓製賴老三的過程結果,蘇盼也有所耳聞,畢竟趙勇軍每禮拜都會接軍軍過去村裏住幾天,而軍軍每次回來都會提到“懶叔叔”的事。
從村裏的懶漢變成孩子嘴裏的“懶叔叔”,本還挺喜歡軍軍這小孩兒的賴老三隻覺得更鬱悶了。
然而,就在賴老三繼續被單方麵壓製到不得不抹著一把辛酸淚,繼續吭哧吭哧打地基的時候,他和趙勇軍兩個人是怎麽也想不到的是——
在上輩子從未見過的他們兩個人的未來,已經隨著無意中看到的那隻振翅的蝴蝶的出現,而跟著發生了改變……
……
那麽,還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又當了回“蝴蝶”的蘇盼在做什麽呢?
蘇盼:謝邀,人在學校,正在挨訓。
由於一整個寒假都在忙,沒有時間預習功課,在新學期開始後的第一次隨堂小測中,蘇盼就這樣從老師們眼中的成績優異的三好學生,變成了慘遭滑鐵盧,成績一下子就從優秀變成了中遊部隊。
可問題是,隨堂小測的內容,好多都還沒學過啊!
蘇盼自認為自己已經夠勤奮的了,但架不住當下歲月的學習氛圍實在太強!周圍同學也都實在太能卷了!她不過“荒廢”了一個寒假而已,這剛開學一個月的成績就比上學期落後了十幾名,這簡直……
“簡直是糟糕!”
許教授是貿易經濟係的專業教授,她本來因蘇盼是班裏年紀最大的學生而對她十分關注,並希望校園裏能出現更多像蘇盼這樣以社會人士身份,積極學習並考上大學的人出現,所以對她之前優秀的成績也是十分肯定、欣喜。
可才過了一個寒假,蘇盼的成績就落後到了係排名的中遊,這不是糟糕是什麽?
看著手裏的成績單,許教授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從明天開始,下課後就過來我這裏,我親自給你補課!”
蘇盼:“……”
……
再好學的學生也不一定會愛上補課,尤其是對於蘇盼這樣並不是真好學,隻是覺得知識珍貴,所以不舍得不學的人而言,大班哄的補課還能接受,但一對一的補課形勢,就實在……
望著蘇盼出發去許教授家補課的背影,並沒能看出其中沉重的鄭小娟對著旁邊的瘦猴兒由衷感慨了一句:“盼盼姐真的是太努力了,我要向她學習!”
說著,鄭小娟也沒理會一旁正想問她對結婚想法的瘦猴兒的回答,拿起桌上的書就開始大聲朗讀起來,似乎是想要通過實際行動,來表達自己對蘇盼已經這麽優秀卻仍然努力的行為的崇拜。
對於鄭小娟無比認真的態度,瘦猴兒隻能咽下剛想說的話,以及對蘇盼那個極其疲憊的背影所產生的的疑惑——你真的確定她是自願的?
算了,難得糊塗。
隻要她開心就好。
看著鄭小娟大聲朗讀著課文,比從前多了些沉穩的樣子,瘦猴兒嘴上不說,心裏卻無比感謝蘇盼對鄭小娟和王紅星兩個人的照顧與教導。
從前,她們倆都像是沒人管的野丫頭,被生活所迫到隻能將自己看作是個男人那樣,過不安穩的生活和人們的白眼,還要幫著他們倆看攤兒、進貨,整個人看上去永遠是灰突突的,帶著疲憊神情的樣子,從來就沒有過安逸的時候。
而在此刻。
瘦猴兒看著鄭小娟用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生活向往的神態坐在自己身邊,流暢地讀著從前他們都認不得幾個字的課文的樣子,真想讓時間留在這一刻,或是讓未來每天都能這樣去過。
會有這麽一天嗎?
一定會有的。
一定。
瘦猴兒下定決心要讓鄭小娟每天都過上和現在,甚至是比現在還要更美好的生活後,自然就不願意再浪費時間了,沒用沈驚蟄催促,就開始滿荔枝巷來回跑,試圖在這裏買間用來遷戶口的房子,也能離蘇盼和學校近一些。
日子就這樣在各自的忙碌中一天又一天地過去。
轉眼,又是一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