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迎著沈驚蟄倏地沉默的表態, 蘇盼罕見的,沒有做出難得糊塗的樣子將這個話題揭過,而是追問道:“沈驚蟄, 你不會是想給戶口移民, 讓自己從華國人變成香江人吧?”
沈驚蟄沒有否認, 隻沉默半晌後說道:“如果能移民到香江, 成為那裏的‘本地人’,那我們的生意也會好做很多。”
蘇盼能理解沈驚蟄的說法, 自然不會反駁他的態度,隻是在肯定的同時又不忘反問了一句:“本地人做生意肯定是要比外地人更容易。但, 本地人之間也有衝突, 到時候你這個半路出家的‘本地人’又怎麽辦呢?”
沈驚蟄回答不出來, 蘇盼卻沒有這麽輕易放過他, 咄咄逼人道:“雖說國家現在對公派人員留在國外不願意回來的行為不再予以追究,但不管是哪地方的國籍都沒有咱華國的國籍好——”
蘇盼:“外地人去香江做生意或許會比當地人難,但要是在那裏發展得不順利,或是被人欺負了, 起碼還能回咱們大陸繼續發展,可你要是把國籍改了,那以後再回來可就是外籍人士了,不是華國人了。還有, 你們要真是改國籍的話,那到時候瘦猴兒和小娟倆人要是想結婚都得變成跨國婚姻!”
在這個“西方的月亮都比東方圓”觀點除顯的當下, 許多公派人員都會在見識了西方靠搶奪而來的繁華後, 而忘記了自己黃種人的血脈, 忘記自己是被國家派來的身份和出國的初衷,絞盡腦汁想要留在明明十分歧視國人卻偏又要借留住公派人員, 而打國家臉麵的西方。
蘇盼可記得,在今年將會出現一場令人震驚的“叛國”事件,引發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體育斷交,而造成這一切發生的對象,就是一個明目張膽投靠外國且敗壞國家名譽的,隻為了能前往國外擁有更好資源,與體育發展可能的運動員。[注1]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人之常情。
但這不能是她說謊汙蔑國家形象的理由。
蘇盼上輩子就是個市井小民,九幾年的時候也曾動過念頭去外國打工,畢竟那時候的宣傳是“在國外刷盤子都比國內掙得多”的這一口號。
可外國真的有那麽好嗎?
蘇盼問沈驚蟄。
沈驚蟄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又為什麽要去。
望著沈驚蟄如有所思的神情,蘇盼知道,他這是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
至於自己這番勸說在被聽進去後能否被對方認同並改變自己原本的想法,就不在蘇盼的考慮範圍內了,反正該說的該勸的該提醒的,她都說了,沈驚蟄是個成年人,該有自己的判斷。
不管沈驚蟄最後會做什麽決定,隻要不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合作就可以。
反正等十幾年後,香江就會重新回到祖國的懷抱,沈驚蟄真要改國籍,也隻能當十幾年的外國人——改來改去,還是華國人!
……
隨著沈驚蟄想要在京市買房、遷戶口的計劃進度一點點完成,地麵上的積雪也終於是隨著驚蟄的一聲雷動,而徹底連同冬天一起告別人們。
四月,開學的時間。
蘇盼在準備新學期到來的同時,也終於等到了宋玉書口中,那位趙勇軍同誌的抵京。
趙勇軍今年三十多頭,個頭不算特別高,身形也看不出有多健壯,還長著一張混進人群裏就再也認不出來的大眾臉,是個極其平凡、普通的人。
但隻看他一眼就能知道,這不是個能被小覷的人——
眼神裏透著犀利與觀察,一看就是當偵察兵的好苗子。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當過幾年偵察兵,後來也是因為年齡問題,身體各方麵素質比不上新培養出來的年輕偵察兵才轉職。
趙勇軍在來京之前,就已經和宋玉書通過電話,知道對方已經幫自己找好工作,工作領導就是蘇盼的同時,也了解到這幾年一直是對方在照顧宋玉書的情況,所以在正式見到蘇盼後,趙勇軍對蘇盼的態度是十分友好,好像是多年好友重逢一樣,沒有半點尷尬、隔閡。
這倒是讓蘇盼更多了幾分對他為人性格的認識,並對初次見麵予以認同。
不過比起對趙勇軍本人的關注,蘇盼更好奇的,是被他抱在懷裏的那個長相和他隱隱有些相似的小男孩:“趙同誌,這是您兒子?”
趙勇軍摸了摸懷裏小子昏昏欲睡的臉,說道:“是,這是我兒子,叫軍軍,剛過完四歲生日。之前我和孩子他媽工作忙,這小子一直在部隊托兒所,這回我退伍,木蘭她……就是孩子他媽在部隊醫院工作,還不能立刻就把工作轉到京市這邊來,我們也不願意讓孩子繼續留在部隊,所以就說由我先帶著孩子來京市。”
為什麽不願意孩子繼續留在部隊?肯定是不願意讓孩子聽到別人對他見義勇為反遭退伍事情的議論,不願意孩子受到輿論的影響唄。
看著在趙勇軍懷裏蔫頭耷腦的孩子,宋玉書是心疼壞了,說著就把孩子抱在坐在輪椅上的自己懷裏,好讓他能待得舒服點。
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嗎。
趙勇軍口中的木蘭,也就是孩子的媽媽,是當年給趙勇軍起了這個名字的老向的孫女,他們都是一批被下放到牛棚的人,交情自然不比其他人。老向的早逝是他們所有活著走出牛棚的人的最大遺憾,尤其是在後來得知老向的兒女也都……隻留下了向木蘭這唯一的血脈。
後來,向木蘭進了部隊醫院當軍醫,和同在部隊的趙勇軍喜結連理的消息,都讓他們這群老家夥倍感意外,也感慨緣分。
而現在,被她抱在懷裏的軍軍,既是當年拍著胸脯說要去當兵替他們平反的趙勇軍的孩子,也是那個吃糠咽菜還笑眯眯地安慰他們要放寬心,最是樂觀的老哥哥老向孫女的孩子,宋玉書怎麽能不心疼。
見宋玉書抱著抱著孩子,眼眶還紅起來了,蘇盼就知道她這是想起了從前的傷心事,生怕她情緒太過激動傷到身體,連忙說道:“孩子歲數小,坐了一路火車肯定是累壞了,還是讓他先歇會兒,你們的房間我早就收拾好了,趙同誌您先抱著孩子去房間裏休息會兒?等一會兒熟飯了我再叫你們起來。”
“是得讓孩子好好歇歇。”宋玉書說著,把孩子又遞還給了趙勇軍,說著又對蘇盼說道,“盼啊,你這陣子一直都沒閑著,也挺累的,等會別做飯了,讓勇軍他去國營飯店打包些飯菜回來吃就行了。”
“是啊蘇同誌,您不用這麽客氣,我先把這小子抱進屋裏讓他睡會兒,回來就去國營飯店打包飯菜!”說著,趙勇軍略顯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了蘇同誌,我聽宋姨說過,您和我的歲數應該差不多,所以您別對我說敬語,叫我小趙就行!”
趙勇軍這話倒是沒說錯,他十6歲那年參軍,十多年過去,他今年也才28歲,比起蘇盼還要小上一歲呢。
說是53年生人,但生日小,現在也還在28歲範圍內的蘇盼:“……”
行吧,小趙。
……
趙勇軍的到來,可以說是終於能將蘇盼從茫然的施工現場中解救出來——驚蟄一過,春回大地的這個“地”裏自然也包括蘇盼買來準備蓋廠房的地。
隨著春天大地解凍,蘇盼這塊被冬天凍得邦邦硬的土地,也終於能開始萬丈高樓平地起的第一步——打地基。
隻是趙勇軍才剛來京市,又帶著孩子,最開始那幾天還得忙活遷戶口,還有給軍軍找托班入學的事情,這招工的工作還是得蘇盼負責。
說是負責也不算,畢竟蘇盼對郊區的了解僅限於上輩子在這地方租過房,可那也是九幾年的事情了,當年租自己房子的房東現在還是家裏一把的勞動力呢,半點沒有上輩子蒼老模樣。
思來想去,蘇盼便將這事委托給了這塊地所在的村長,讓他先幫忙找幾個村裏懂得打地基,又勤快肯幹的村民過來幫忙,具體的條件,就是一天一結錢,外加包中午一頓幹飯。
這倒不是說蘇盼有多信任這位隻見過幾麵的村長,或是過於信任這年代的人們的樸實,主要是她提前已經說好,找的這批人是負責打地基的,之後能不能被留下,還得看打地基期間的具體表現,而且要是有溜奸耍滑的人,立刻就得換人。
一天一結工錢的意思就是,今天幹得好就能拿到今天的錢,明天幹得不好就當天走人。
蘇盼:“您先提前把人找好,得是等到開工的時候就能立刻到的那種,到時候我會派人來建工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在選人的環節好好把關,省得到了真正施工時,有人故意磨洋工,到時候再被當眾轟走的話,誰都不太好看。”
村長:“您放心,我先緊著村子裏的人找,不夠的話再去附近村子裏招工,真要是有偷奸耍滑不好好幹活的,您也不用留麵子,直接轟走就是了,村子裏也容不下這種不好好幹活的人!”
……
雖然人們總愛用“一口唾沫一個釘”這樣的話來形容自己說話算數,但誰能沒有個私心呢?
在幫蘇盼選人打地基的環節中,村長雖然也選了幾個為人老實、幹活勤快的村民,但也把自己的兒子,還有這侄男外女家的人都給選了進來。
其中,就有一個渾水摸魚進來的,名叫賴老三的懶漢。
這年頭人大多都還是挺樸素老實的,但也不能否認在哪個年代都會有像賴老三這種為了逃避幹活,寧可餓得起不來炕,也絕不幹半點活計的懶漢——
賴老三今年不到四十,按理來說這歲數該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為了子女努力拚搏的年紀。但誰讓這賴老三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又加上父母死得早,上麵的大哥二哥心疼他,從小就沒怎麽幹過地裏活,養著養著就養成了他這賴賴唧唧的樣子。
三十多歲的人了,除了當初爹媽死時分給他的那間土坯房外,窮得那叫個叮當響,至今都還打著光棍不說,吃喝更是全靠倆親哥的救濟。
說白了,這賴老三跟《懶漢相親》裏的潘富似的,懶得不像樣子。
他覺得自己整日裏遊手好閑的生活挺不錯,但他倆哥哥卻真是本本分分的莊稼人,又都有老婆孩子孫子孫女的,都不能這樣繼續這樣養著他到猴年馬月,便托關係給他找了蓋房的工作,不要求工錢能有多少,管他飯吃就行。
和村長多少有些沾親帶故的賴老三他大哥二哥給他找的就是去給蘇盼那塊地打地基的工作。
賴老三在得到信兒後,打算去勘察勘察地形,看看哪兒能方便偷懶,卻意外先看到了正在和村長確定人手人數的蘇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