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範大成不敢說自己多有見識, 但從前在部隊的時候，他認識了許多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對他們的家鄉菜也多少知道, 再加上部隊總遷徙, 全國各地哪兒都去過, 這讓範大成自認為還算是有點見識, 什麽八大菜係，各地招牌菜, 他不會做也多少能知道。
可這麻辣燙和麻辣拌是什麽？
從來沒聽過這兩道菜名的範大成忍不住疑惑地想，會不會是自己沒見識？畢竟他聽說承包六食堂的那位女同誌是外地人, 萬一這是她家鄉的特產呢？
範大成想著, 又覺得不太對。
像是這女同誌剛說的那幾樣主食裏, 油條和麵條還算正常, 但粉條怎麽也成主食了？這玩意兒不是用來燴肉，或是做豬肉燉粉條的嗎？而且這粉條本身也沒啥味道，更是一點都不扛餓，咋能當飯吃呢！
簡直就是胡鬧嗎！
範大成想通這一點後, 心裏對這六食堂更添了幾分不喜，覺得她們這就是瞎鼓搗，是靠玩花樣來吸引學生的關注，根本沒有真本事！
想到六食堂說要賣晚飯卻連個正經主食都沒有, 糊弄學生們吃這些沒有營養的東西的行為，範大成就止不住心中的情緒不滿, 質問鄭招娣道：“你們這就沒有饅頭米飯嗎？油條那是早點, 麵條價格貴, 也沒有米飯、饅頭扛餓，粉條不是用來做菜的嗎, 咋能當主食，根本吃不飽啊！”
大嗓門的範大成自覺說這話時，已經壓低了不少聲音，可卻還是足夠半個食堂的人都能聽見。
鄭招娣被他這一嗓門喊得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後，又立刻走回到了靠近窗口的位置，心想自己又沒做虧心事，憑啥要往後退呢！
麵對虎著一張臉的範大成，有了防備的鄭招娣沒再受他的影響，卻還是忍不住皺著眉頭說道：“這位同誌，請您說話小點聲，我聽力沒問題，您不用這麽大聲音地喊。食堂是公共場所，您這樣會影響到其他同學就餐！”
“還有，我們六食堂賣什麽，在這菜單上麵寫得很清楚，您如果不識字的話，也能看得懂圖吧？”鄭招娣指了指菜單上麵由蘇盼請人專門畫的菜譜內容，說道，“我們從來不賣饅頭米飯，隻有我剛說的那些。”
意識到自己剛那一嗓子實在有些不妥的範大成心虛地壓著聲音說道：“可那粉條就是不如饅頭米飯扛餓……”
這時，還沒等鄭招娣說話，排在範大成後頭等了半天的幾個學生不樂意了，直接說道：“我說大爺，您歲數不小了，咋就聽不明白話呢？人六食堂就賣這幾樣主食，您要覺得吃不飽可以去其他幾個食堂買您覺得吃得飽的主食，能別耽誤我們買嗎！”
“誰說我不買了，我這不就是多問了兩句嗎……”範大成被臊得不好意思回頭，目光躲躲閃閃著就又看向了鄭招娣旁邊的菜單，又開始猶豫起來了。
這讓排了半天也不見隊伍往前走的後麵同學們都開始躁動起來了。
對此，鄭招娣露出了一個營業假笑地問道：“這位同誌，請問您決定好要買什麽了嗎？如果您暫時想不出買什麽的話，還請您先讓一下，後麵還有不少同學等著買呢。等您想好了以後，隨時可以過來窗口這裏買。”
“我……”
範大成想說他不是故意站在這裏攪合你們生意，但既然他這趟過來是為了偵查情況，那六食堂賣的東西就肯定都得嚐嚐才行，可這油條、麵條和粉條都混在一個碗裏吃，他又實在是，接受不了。
猶猶豫豫幾十秒，範大成咬著牙說道：“麻辣燙和麻辣拌都給我各來一份，有啥放啥！還有菜單上寫的餛飩麵、雞湯串串和炸丸子也都給我來一份。”
鄭招娣將等會兒要按號到窗口拿飯的號碼牌遞給範大成，並說道：“三種主食加滿的麻辣燙和麻辣拌，5毛5；一份十串的雞湯串串，1毛1；一份12個炸丸子，1毛；一碗餛飩麵，2毛5。共計，1塊錢。”
這點東西就要一塊錢？
國營飯店都沒這麽貴！
範大成心如刀割般將錢遞給鄭招娣，心裏越發認定六食堂的動機不純。
要知道，他每個月的工資才不到60塊錢，這要是一日三餐都在六食堂吃的話，這工資就得一分錢都剩不下！這樣定價，對學生而言，就是在漫天要價！
想到這時，範大成選擇性遺忘了自己所要的那些東西的數量和分量，也忘了鄭招娣所說的單價，仍堅持對六食堂的偏見。
但沒一會兒工夫，窗口就喊到了範大成的號，這讓他不得不中止了內心的想法，起身去拿飯。
……
在新學期一開始，蘇盼就專門賣麻辣燙和麻辣拌而訂了一批餐具，好能夠查漏補缺，為忘了帶飯盆，或是飯盆不夠用的同學提供食堂的碗。
這也給新雇傭的吳姐增加了新的工作內容。
——洗碗。
吳姐之前每天早上的工作不算特別重——早上就負責包餛飩、煮餛飩、盛餛飩麵和豆漿；白天的工作就是負責穿雞湯串串，都不是累人的重體力活。
但如今，六食堂開始晚上營業，吳姐的工作中就多了負責清洗六食堂提供盛麻辣燙和麻辣拌的碗的工作。訴說蘇盼也給她漲了點工資，但這洗碗也真不是輕鬆活。
這讓她從開始刷第一個碗時，就開始祈禱學生們能帶好、帶夠飯盆，讓她少刷一個碗是一個碗。
範大成過來端飯的時候，正好是吳姐剛刷碗一批碗，等著下一批碗到來時的休息時間。
但由於範大成來得匆忙，沒有帶自己的飯盆過來，所以他點的那些東西就多得用食堂的碗來盛。看著他一個人就占用了四個碗的架勢，吳姐隻覺得心裏苦極了，忍不住就多看了範大成幾眼。
看著看著，吳姐就覺得範大成看著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
是在哪兒見過呢？
——想起來了！
吳姐猛地一拍大腿，指著窗口處，正震驚於自己點的這幾樣東西竟然有這麽多，不知道該怎麽拿的範大成，突口而出喊道：
“我見過你——
“就在學校食堂！
“你是一食堂的廚子！”
突然掉馬的範大成：“！！！”
……
在這個還沒有[社會性死亡]詞匯出現的80年代，身處六食堂窗口，這個中心C位的範大成，卻在吳姐的“一聲吼”中，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社死”的感受。
對此，範大成有心狡辯說是吳姐認錯人了，可還沒等他開口，剛排在他前麵拿飯的同學就跟著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跟著說道：“怪不得我剛覺得眼熟呢，叔叔您不是一食堂掌勺的範師傅嗎？我之前在一食堂還吃過您做的素燴呢！”
說著，這同學撓了撓頭，納悶地問道：“不過範師傅您今天怎麽穿的是校工的衣服？還穿成這樣來六食堂吃飯？”
範大成：“……”
在這位同學肯定的說法下，全食堂的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範大成——
和他那身和他大廚身份不相符，顯然是為了掩耳盜鈴才穿上的校工衣服。
迎著眾人懷疑的目光——
範大成，他，跑了。
是的，你沒看錯。
身寬體胖的範大成在經曆過社死之後，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
隻見他一把抄起放在窗口台上麵，裝有他花了足足一塊錢才買到的四碗飯的餐盤，以百米衝刺的奧運場速度，衝出了六食堂的大門。
然後，就跑沒影兒了。
這大概就是——
逃跑可恥但有用？
看著範大成跑出食堂的背影，眾人沉默無語。
隻有剛在後廚忙著調獨家醬汁，聞聲趕來卻隻看見範大成端著盤子跑了一溜煙，趕上個“車尾氣”的蘇盼迎著眾人茫然的目光，無懼沉默的氣氛，對著範大成的背影怒吼道——
“那是訂製的餐具！
“價格很貴！
“還我！”
眾人：“……”
重點是這個嗎？！
……
第二天一大早，整個學校都聽說了“一食堂範師傅傍晚狂奔，隻為搶走六食堂訂製餐具”這個看似不可能又真實無誤的新聞。
範大成覺得沒臉見人，連著請了好幾天的假沒去上班，仿佛隻要自己不去學校，沒有聽到師生們對這次事件的議論，他就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同於範大成的逃避心理，蘇盼在第二天早上看到昨天被拿走的餐具被洗幹淨放在食堂窗戶沿上的那一刻，就將昨天發生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而麵對師生們針對自己太過關注被拿走餐具的調侃，她不光是敞開心胸完全接受，甚至在心裏還暗搓搓地想著會不會再有另外幾個食堂的人過來，給六食堂再一次“上熱搜”的機會。
至於範大成喬裝打扮來六食堂的目的，和另外幾個食堂躲在暗處的打算，蘇盼當然清楚得不得了——不就是想過來打探情況，好能夠“知己知彼”，到時候想辦法和自己打擂台嗎。
蘇盼對此早有預料。
隻是她也沒想到作為一食堂代表的範大成會是第一個過來試探的人，畢竟一食堂的效益一直很不錯，會被六食堂影響到的程度也很小，
當然，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真的很倒黴，先是被吳姐戳穿身份，又被學生們認出來，一整個社死現場。
想起昨天範大成倉皇而逃的樣子，蘇盼實在也是忍不住幸災樂禍的心情。
“盼盼姐，你還能笑得出來？”
看見蘇盼止不住笑的樣子，聽說了昨天那事而特意趕來的趙媛媛忍不住說道：“我可聽鄭招娣說了，一食堂那範師傅走的時候都沒忘了把他買的那些東西拿走。他會不會是想通過嚐味兒，破解你的獨家配方啊？”
聽到這話，蘇盼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趙媛媛同學，你是不是小說看多了？以為做飯的獨家秘方是小說裏的武功秘籍，看過一次就能學會，嚐了一口就能做出來？”
“萬一呢。”
趙媛媛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我打聽過這個範師傅，他可是當了好多年的廚子，從前還在部隊炊事班待過。沒準他就跟張無忌似的，是武學，不，是做飯天才呢！”
在這個1981的春天，隨著大領導的一句“你的小說我讀過，我們已經是老朋友了”的話，與接見，被普遍認為是讀者最多的作家，金庸的作品就這樣登上了內地的舞台。
無數青少年為此而駐足在租書攤前，為他筆下所書寫的武俠世界而如醉如癡著。
趙媛媛就是其中的一員。
聽著趙媛媛嘰嘰喳喳說著對張無忌這個人物的喜歡，蘇盼一針見血地問道：“那你是希望他和趙敏在一起，還是和周芷若在一起？哦對了，還有小昭和蛛兒兩個。果然，天才總是多情，不過咱們國家可是一夫一妻製。”
趙媛媛：“……”
突然就不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