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吐真符的效果是當事人說出來的話對他本人而言是真的, 卻並不能保證對方認知裏的真話就是事實。

就好比說一個被洗腦了的女孩兒覺得爸媽特別愛她,她堅定地認為爸媽給了自己很多很多愛,所以她將來要把家產都留給弟弟, 這是她認知裏的事實, 但從客觀意義上來說,父母把家產留給了弟弟,養她就是給弟弟當保姆和提款機而已,根本不是愛她。

但這樣的女孩兒就算給她用了吐真符, 她都會堅持說父母愛自己,因為她確實沒說謊, 她就是這樣認為的。

蘇雲本以為餘酩一定能知道什麽相關的線索,就算不是全部真相, 至少能讓蘇雲有個調查方向, 可聽了餘酩講述的內容, 她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以餘酩這個性格,別是被騙了吧?

自負又愚蠢的人從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餘酩連靜靈門的修煉功法就是需要雙修他都不肯承認,一直在辱罵靜靈門, 他又怎麽願意承認自己知道的信息是假的呢?

哪怕不是全假,而是半真半假, 也很影響蘇雲去□□,萬一找錯了或者報複漏了多尷尬?

於是蘇雲看他快咬舌自盡的同時,趕緊給車緒鳴發消息, 直接告訴他, 殯儀館這邊先抓到了餘酩, 喂了吐真符,此處、有瓜、速來。

大晚上的車緒鳴正在睡覺, 他們這種道士隻要不是出去接活,作息比蘇雲都穩定,被蘇雲的消息狂轟亂炸叮叮叮地把車緒鳴的師兄師弟都一塊叫醒了,他們人多,一邊去通知了師父一邊湊過來看戲。

蘇雲還好心給了一線貴賓席吃瓜位,直接打了視頻電話過去,兩頭一接通,靜靈門的小道士跟傳說中叛逃的餘酩師叔忽然來了個麵對麵,雙方大眼瞪小眼。

車緒鳴的師兄弟們還特別狗,擠在鏡頭前各種嘀嘀咕咕,什麽原來這就是叛逃的師伯/師叔啊、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的呀、而且好像特別老的樣子……

七嘴八舌的,那些話蘇雲聽了都覺得生氣,別說性格並不好的餘酩了。

餘酩被氣得臉都扭曲了,有種恨不得上手跟蘇雲對拚的衝動:“你、你……蘇雲,我都要跟你說出真相了,你為什麽還要找人來羞辱我!沒有你這麽做人的!”

看餘酩難過的樣子,平板對麵的小道士們也停了下來,麵麵相覷,他們覺得這樣欺負一個老人家好像是不太對,而且餘酩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憐。

蘇雲可不吃他這套:“你做人也沒比我強到哪裏去啊,我好歹助人為樂從不殺人呢,你手裏多少條人命啊?”

被蘇雲這麽一點,小道士們反應過來,剛才餘酩是賣慘呢,就是想讓他們心軟覺得他可憐,然後說不定就想放過他了。

“再者說了,我是為你好啊,”蘇雲繼續忽悠,“你覺得你吃了吐真符說的都是真話,可你仔細想想,你說的是真話就一定是事實嗎?你要是被騙了,然後繼續來騙我怎麽辦?說句不好聽的,你看見有利可圖就去信,誰知道是不是詐騙啊?”

“你——你愛信不信!有你這樣的嗎?問就問了,居然還、還找這麽多人來圍觀,怎麽?顯得你能耐?”餘酩指著平板裏的一堆愣頭青怒吼。

蘇雲可不管他生不生氣:“我不管,我廢這麽大力氣抓住你了,我當然不能隻聽你的一麵之詞,以防轉達有誤,現在咱們麵對麵說,不用中間商賺差價。”

在蘇雲的追問下,餘酩不得已繼續將關於命格的事說下去,但因為他不想跟蘇雲的命格扯上聯係,一直用自己的視角來說,總是擦著邊帶過去,一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子,想大眼仔上那些不可說、一說就要被封號的事情。

不過有吐真符的加持,餘酩還是盡量把事情給說清楚,同時暗示蘇雲其中跟她的關聯。

餘酩在杏濟觀中聽老道士說靜靈門有特殊的、改變命運的功法,但是這門功法並不是修煉就能改命的,具體如何老道士也不知道,畢竟是人家門內的秘辛。

不管是多秘辛,靜靈門那點事外人多少聽說過一點,什麽功法必須雙修、收的徒弟命格多數惡劣又坎坷,什麽爛人都能去學習,通過學習修煉後還真有不少弟子改變了命運,所以道門裏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教不好的未來人渣弟子,不如就送去靜靈門,改造後還你一個優秀徒弟。

整得跟勞教所似的,什麽問題少年都往裏塞。

不管如何,靜靈門在道門中確實流傳很多命格不好人也不像是什麽好人,最後卻能改變命運成為優秀弟子的案例。

有這些案例在,老道士的想法倒也不難猜,他覺得自己的道友說得沒錯,餘酩這孩子光憑他們實在是很難教好了,將來入了門,不管是在老道士自己的道觀裏還是在杏濟觀,一旦他學了本事,不知道要殺多少人呢,不如就先騙他去靜靈門,讓他去靜靈門裏改造一番。

靜靈門雖說不是全部弟子都改造成功,依然容易有反骨仔跟人渣弟子叛逃,可概率非常低,外人都說,他們那亂七八糟的功法,怕是讓愛情感化了社會垃圾,所以那些命格很差的人渣都願意改邪歸正,憑借自己的毅力控製住不做壞事,就為了給道侶積攢功德。

老道士說自己生病還需要治不少時間,而且他年紀大了,不知道還能照顧餘酩幾年,趁現在他年紀小,不如就去靜靈門,就算他將來沒改變命運,隻要在靜靈門聽話,那群護短的師父師叔師伯們,肯定會照顧他一輩子的。

餘酩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就是看到了杏濟觀的道士都特別有錢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這些道士為什麽明明有錢還過得苦哈哈的,總之,既然杏濟觀不收他,那他去靜靈門先學點本事,回頭改了命運再賺錢也行。

正好那陣子靜靈門有個長老在杏濟觀講道,互相交流一下醫學,等回程的時候,受老道士所托,將餘酩給帶了回去,然後餘酩發現,那該死的靜靈門比老道士的道觀還偏僻。

他這麽一說,車緒鳴等一眾弟子不樂意了。

“幹嘛說我們靜靈門偏僻啊?”

“就是,我們哪偏僻了?我們山下還是郵政小包呢!你看不起誰啊?”

“靜靈門隻是在山上,一點都不偏僻,我們有自來水有電,生活環境好得不得了。”

……

小道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反駁餘酩,非說他眼高於頂看不見師門有多好,難怪叛逃呢。

餘酩冷笑一聲:“你們現在是什麽年代,我當年是什麽時候?那時候靜靈門就是窮!就是偏僻!就是落後!幾個毛都沒長齊的楞頭小子跟我說這些!你們也別把靜靈門想得太好,說句不好聽的,靜靈門才是毀了你們一輩子!”

“靜靈門怎麽毀我們一輩子了?”

忽然一個溫和的低沉男聲出現,蘇雲抬頭看去,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對方穿著黑色的普通道袍,沒穿法衣,就像忽然出來散步一樣,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

車緒鳴這時候從平板那頭說:“師父!”

其他小道士要麽跟著喊師父要麽喊門主好,看來,這就是靜靈門現任門主了,也是當初給餘酩鬆綁讓他逃走的師兄——安靜和,對方看現在看起來比餘酩還要年輕許多,不看眼睛的話,差不多就三十歲出頭的樣子,而論實際年齡,比烏家老爺子沒小多少。

安靜和緩步走到餘酩身邊:“師弟,好久不見了。”

兩人這麽湊到一處對比,高下立現。

與餘酩的狼狽和不得誌不同,安靜和給人的感覺就是平和儒雅,仿佛無論遇上什麽樣的事情都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並且妥善處理,情緒穩定的人總能討人喜歡。

三十年沒見,餘酩跟安靜和的樣貌其實沒怎麽變化,然而兩人的現狀與境遇已經完全不同了,就算餘酩沒被蘇雲關上這許多天,他依舊不能跟安靜和比,現在安靜和是靜靈門門主,身份、地位、修為,他們早已被拉開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餘酩隻掃了安靜和一眼,一副不想多說話的樣子。

安靜和並不生氣餘酩對自己的無視,反而溫和地問他:“師弟,剛才你說,靜靈門毀了我們一輩子,是什麽意思?你覺得我們在靜靈門,過得不好?”

“難道不是嗎?你覺得你們現在過的是什麽好日子啊?明明是一群人,卻要跟山精野怪混上幾十上百年,你覺得你們還是人嗎?”餘酩冷笑著說,好像靜靈門所有人都是傻子,隻有他一個人清醒。

“師弟,你不能這麽說,無論我們的道侶是人是鬼,這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門內也有找了人當道侶的弟子,你不能一棍子打死說我們的道侶不是人就被毀了,我們自己願意的。”安靜和試圖跟餘酩講道理。

餘酩根本不管,他冷笑一聲:“你們那叫什麽自己願意?找了普通人當道侶修為就無法精進,等於一輩子都不能修煉、不能出人頭地、與長老和門主之位無緣,這叫願意啊?這叫放棄!”

麵對餘酩的指控,安靜和依舊沒有生氣,而是說:“但是師弟,人要獲得什麽就要選擇放棄什麽,沒有什麽事情是毫無代價的,你不能既要又要還要,況且,我們自己都沒有覺得被毀了一輩子,你又如何替我們覺得生氣和悲憤呢?”

平板那頭的小徒弟們也跟著幫腔,尤其是車緒鳴,他喊得最大聲:“師父說得對!整天想著不勞而獲算怎麽回事?付出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獲才對!”

餘酩直接翻了個白眼:“你們人多,我不跟你們吵,你們連正常人的生活是什麽樣的都沒體驗過,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麽,蘇雲,你還聽不聽了?”

估計是覺得跟一群已經被洗腦的人吵架沒什麽意義,餘酩終於想起了現場還有個蘇雲,見到了當年放自己離開靜靈門的小師兄,餘酩的態度忽然變得好了不少,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單純覺得丟人。

蘇雲便對安靜和說:“門主你先歇歇,聽聽他還有什麽說法,如果他被騙了,我們再提醒他不遲。”

安靜和偏頭看了下蘇雲的麵相,點頭:“可以,現在你應該很需要他的線索。”

於是安靜和走到平板旁邊,好像跟他的徒弟們坐在一起吃瓜似的。

餘酩受不了他們,想讓蘇雲把他們都趕走,可是蘇雲有句話提醒了他——萬一他知道的事情都是假的呢?關於靜靈門的功法他都不願意相信,難保在他知道的那些事情裏,沒有一兩件是他理解錯了的。

思來想去,餘酩覺得自己如今落入靜靈門手中了,應該很難再逃走,這殯儀館也不知道怎麽做的,他死活沒找到逃出去的辦法,蘇雲說什麽他就得做什麽。

在眾人的凝視下,餘酩咬了咬牙,壓住自己的自尊心,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當年他被靜靈門的長老帶到門內後,餘酩心中隻掛念改命運一件事,可整個靜靈門好像沒有人完全是奔著修改命運來的,反而是修煉跟……找道侶了。

餘酩特別不能理解這個事情,他擔心自己表現得太功利不討師父們喜歡,所以看起來十分乖巧,但奇怪的是,他的進步非常緩慢,甚至可以說是平庸。

因為進步實在太慢了,老師們終於注意到了他,於是問他是不是有哪裏不懂,餘酩趁機裝作一副難過的樣子,說不知道,還問是不是自己天賦不好、命格不好,所以進步才這麽慢?

老師們麵麵相覷,告訴他說,靜靈門的功法很特殊,將來是要選定一種非人的對象當道侶雙修的,到時候修煉速度才會變快,而餘酩一開始的進度太慢,大家覺得可能是他在這方麵沒什麽天賦,不過靜靈門不太講究入門階段的修煉速度,隻要後麵找到道侶了,速度就會上來的。

餘酩一聽,覺得這是不是在騙人啊,怎麽還要選個非人的對象當道侶?

可是隨著餘酩逐漸入門,他慢慢能看見靜靈門裏那些跑來跑去的山精野怪,不得不相信,老師們說的是真話,而且他將來也要找個這樣的對象。

但是他想到那些是僵屍、妖怪、惡鬼就一陣惡心,尤其是他某次去後山跳水,看到一個惡鬼渾身是血、指甲漆黑、臉皮撕裂的模樣,差點吐出來,打完水,他看到那惡鬼給自己畫了張漂亮的皮,然後回到靜靈門裏,跟一個講課的老師恩愛地湊到一起。

餘酩被惡心得一晚上沒睡著,他無法想象,將來自己也要抱著這樣的惡鬼生活,那真是多看一眼就能連隔夜飯都吐出來。

安靜和這時候忽然插了句嘴:“所以你當時請了假離開靜靈門,說是回去看望老道長,其實是你想跑吧?”

“嗬,我都看見人跟惡鬼湊一起親吻睡覺了,我為什麽不跑?不跑是傻子!”餘酩罵罵咧咧地說,可見看見惡鬼跟人在一起當道侶這件事給了他多大的衝擊。

平板裏的車緒鳴猛地咳嗽好幾聲,尤其在餘酩說話的時候,咳得好像肺都要咳出來。

餘酩聽得煩躁:“小子你要咳就把聲音關了,吵死了!”

安靜和平靜地替車緒鳴說:“他咳,是因為我也修的鬼道,我的道侶是一隻鬼,在你失去行蹤後,我也沒放棄找你,後來碰上了我的道侶,修為逐漸增長,才在前門主退位後由我繼任。”

聞言,餘酩也噎住了,他沒想到,安靜和居然最終也選的鬼,他以為,按照安靜和的性格,應該會跟前門主一樣,選個除了好看一無是處的山精,畢竟在他的印象裏,安靜和是個很溫和安靜的人,跟他的名字一樣。

這樣的人最後居然找了個女鬼當道侶,實在想象不出來那是個什麽畫麵。

餘酩嫌棄又古怪地重新審視一番安靜和,撇了撇嘴,不管他,繼續說自己請假離開靜靈門之後的事。

由於靜靈門上沒有電話,道士們互通消息都用的紙鶴,可是餘酩修為差,又實在看不起靜靈門的修煉方式,所以他不會,沒辦法放紙鶴提前跟老道士說一聲。

不過餘酩記得老道士說他會繼續留在杏濟觀治療,最近幾年應該都不會離開,他就準備先去杏濟觀看看,就算找不到老道士,至少可以問問杏濟觀的師叔知不知道老道士的蹤跡。

結果餘酩到了杏濟觀外的山林裏就死活找不到杏濟觀了,他在那找了幾天才忽然反應過來,不是他沒找到,是他被陣法攔在外頭了,之前他能隨便進出,是因為有人帶著,現在沒人帶著,他又不是杏濟觀的弟子,當然不能進去。

餘酩很是失望,同時對老道士難免心生怨懟,說好在杏濟觀等他,結果就把他丟在靜靈門了,說不定老道士就是不想管他了,才把他丟靜靈門去呢。

無法進入杏濟觀,餘酩又在外頭晃了好多天,直到一個認識他的弟子出來采買,才問他是不是想進去找師叔。

難得遇見個活人,餘酩自然說是,還說明自己想找老道士了,過來看望的。

不得不說,在演戲這方麵,餘酩實在是裝得像,他這麽一副可憐又充滿孝心的模樣,不諳世事的小道士立馬心軟了,先帶他進了杏濟觀去找師叔才又重新出去采買。

餘酩重新見到了那個給老道士治病的師叔,就問對方老道士去哪裏了,師叔訝異地看著他說:“你怎麽會來這裏找呢?你前師父他病好得差不多了,說想去靜靈門找你呢,你沒遇上嗎?”

“怎麽會呢?我剛從靜靈門出來,他去幾天了?別是錯過了。”餘酩也傻了,他出來大概十來天的樣子,萬一他剛出來想找老道士,老道士就去靜靈門找他,那不是生生錯過了?

“去半年了,你才出來十幾天,沒碰上他嗎?”師叔也皺起眉頭,不由地擔心起來。

老道士年紀大了,難保在路上出什麽事,不然以他的修為來說,去靜靈門實在是輕輕鬆鬆。

餘酩沒辦法,杏濟觀沒有人,他不好久留,又想跑回靜靈門,去問問老道士有沒有去過,但是在路上,他遇見了另外一個道士。

對方自稱紫淵居士,在火車上一看到餘酩就說,他是個無父無母無師無子之相,現在他與其回靜靈門,不如回老道士的道觀,再晚一些,他連老道士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了。

提到這個另外遇見的道士,安靜和低聲重複了一遍:“紫淵居士……”

餘酩側目看他:“你認識?”

“聽說過,他似乎算命很準,準到連任何意外都能算得一清二楚,一般來說,算命這種事,意外是無法避免的,因為有些人的選擇或許會臨時變卦,但是這個人,聽說他算出來什麽,就是什麽。”安靜和說著,微微皺起眉頭,總覺得這個描述對一個修士而言,有些過於玄乎了。

道家講因果功德,一個人能抗多少因果功德都是有限的,紫淵居士如果真的這麽厲害,那他身上抗的因果怕是早出意外死掉了,怎麽還能混得風生水起的。

蘇雲垂下腦袋倒著湊到平板攝像頭前,整張臉都是扭曲的,她問車緒鳴:“車大師,你知道這個紫淵居士嗎?”

鏡頭忽然被一張扭曲的臉擋住,車緒鳴跟他的小夥伴嚇了一跳,差點黃符就扔過去了,在蘇雲問完後他才反應過來這是誰。

車緒鳴想了想,搖頭:“沒有,如果濱城有這一號人物,我就不可能混出大師的名聲,無法超越對方,我就不可能是大師,而是那個算命的。”

人們的心理就是這麽奇怪,總要比出個一二三來,最好的才能叫大師,其他的都是騙人的神棍。

雖說車緒鳴這話有些貶低自己的意思,不過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如果濱城有這樣的一位大師存在,那就不會有他的出頭之日,別人隻會認這一位頂級大師。

餘酩雖然不喜靜靈門的人,卻也跟著點頭:“這小娃娃說得沒錯,紫淵居士要是在濱城,怕是所有以算命吃飯的道士都會被擠壓得沒飯吃。”

蘇雲很是不解:“有這麽厲害嗎?他要是真厲害,怎麽沒想辦法改你的命運呢?”

“其實他給了,但是我沒能做到。”餘酩沉默一會兒後說。

火車上偶然遇見紫淵居士,餘酩完全不信他的話,畢竟餘酩就算修為再差,也是正經道門出來的,理論知識並不差,甚至可以說非常努力地把知識點都背下來了,奈何修為進展緩慢,無法用出更高深的道術。

不過紫淵居士的話提醒了餘酩,老道士在杏濟觀待了這麽久,身體好了不少的話,不僅會想去靜靈門找他,也會想回自己的道觀看看其他弟子,不管那道觀多小,對他來說可能都跟家一樣。

於是火車走到中途,餘酩就臨時下了火車轉另外的路線打算回道觀去看看老道士有沒有回去,沒想到,那個自稱紫淵居士的道士也跟著換了火車。

餘酩沒管紫淵居士是不是要跟著自己,他作為一個成年的男性,又沒什麽錢,根本不值得別人搶劫,說不定對方就是順路了。

老道士的道觀在山上,餘酩從前就覺得這山相當難爬,最煩的就是需要上下山。

結果在靜靈門待久了,他覺得已經嫌棄了許多年的偏僻山坳像個小山坡一樣,沒什麽難度,好走得很。

回到道觀裏,餘酩看到的不是師兄師叔們,而是大門緊閉,他一下子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趕緊去敲門,過了好一會兒師兄才來開門,發現對方一臉悲傷,看到餘酩回來,卻又有點高興。

被師兄帶到道觀的房間裏,餘酩看到了躺在**精神不是很好的老道士,對方看起來老了很多歲。

餘酩對這個老道士其實沒什麽感情,但或許是第一次直麵死亡,心中難免茫然和震撼,於是被推著跪在了床前。

老道士勉強睜開眼,看到餘酩後笑了下,又不動了。

觀主擦了擦眼淚,說:“師父他老人家本來在杏濟觀治得好好的,回來的時候精神頭也很好,但是準備出發去靜靈門探望你那天,山下忽然來了人求救,師父去了之後回來,就成這樣了,我們本來想請杏濟觀的師叔過來看看,但師父不讓。”

關於老道士下山救人的細節誰都不清楚,因為老道士的修為很高,加上平時身體很好,就算生病了,也有杏濟觀的師叔已經幫忙治療,趨近痊愈,隻差最後的療養。

老道士本來就愛出去行俠仗義,他們以為這次救助跟之前的一樣,不會有任何意外,回頭老道士救助完了,可以直接去靜靈門找餘酩。

誰成想,老道士居然又回來了,而且傷得很重,都是內傷,看起來十分古怪,以他們道觀的實力來說,肯定治不好,觀主想傳信請杏濟觀的師叔來,老道士始終沒同意。

餘酩覺得很可怕,他回來就是想讓老道士再罩自己一次的,可老道士要死了,他怎麽辦呢?

在震驚過後,餘酩跪在床前哀求老道士去請杏濟觀的人來救命,老道士卻趁精神好的時候說:“徒兒,這其實不是傷,是反噬,我救了個……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所以他該承受的劫難,就換到了我身上,如果別人來救我,別人也得死,你明白嗎?”

聽完,餘酩被嚇得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睜大了雙眼說不出話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餘酩終於回過神來,他抓著老道士枯瘦的手臂問:“師父,你不是說靜靈門有改變命運的辦法嗎?我、我帶你去靜靈門?靜靈門那麽多厲害的老師,他們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不一樣的,命運不是劫數,你要分清楚,靜靈門能做到的其實是改變命運,但該有的劫數從來不會少,當初我看你麵相,就知道你命中有大劫,但是這個大劫很晚很晚才會到來,所以,想試著改變你人生中的選擇,看看能不能救你一命,但是……”老道士沒說完,後麵的話也不用說完。

“怎麽會……那、那不就是說,我最後還是會死?”餘酩愣住了,他雙眼失去神采,“這麽說的話,我去靜靈門有什麽用啊?”

老道士緩緩閉上了眼:“試一試總比不試強,徒兒,我知道你心中的怨氣跟貪念從不曾放下,可就聽你師父這一次,為了好好活下去,你回到靜靈門,好好修煉,可以嗎?”

看著老道士灰敗的臉,餘酩囁嚅著猶豫許久,最終應下。

當晚,老道士就走了,看起來就像是壽終正寢的老人,曾經精神奕奕老當益壯鶴發童顏的老人,在死亡之後,身體迅速衰老,皮膚皺得好像樹皮一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都忍不住這是誰。

餘酩跟著道觀給老道士辦了葬禮,沒住兩天,遵從老道士的遺囑,準備回靜靈門去,老道士說的話他始終記掛在心裏,所謂很晚才會到來的劫數,讓他恐懼,既然靜靈門有辦法,他就回去,哪怕這個門派的功法跟道士都讓他覺得有病。

可是在山下,他又遇上了那個紫淵居士,對方似乎就是在山下等他的,手裏把玩著一隻紙鶴,看他下山來,笑著問:“準備聽你師父的話回靜靈門?”

聽他這麽問,餘酩就想起了在火車上他提醒自己回來見老道士最後一麵的事,因為老道士去世給他太大的震撼,現在才反應過來,對方看他一眼就預言到了。

餘酩莫名生出一點恐懼來:“是又怎麽樣?那是我師父給我找的門派,更是他老人家的遺囑,我當然要回去繼續修煉。”

“啊,你別生氣,我沒有攔著你回靜靈門的意思,隻是想問你,你難道不害怕嗎?你師父說的劫數,難道你就沒想過要改變命運?”紫淵居士溫和地笑著,好像一個好心的長輩。

說到無法改變的劫數,餘酩心裏就一咯噔,他嘴硬著說:“我師父說了,劫數不能改變,命運改了劫數也不會變,待在靜靈門,他們至少有辦法救我。”

紫淵居士聽他這麽說,突然大笑起來,沒一會兒居然笑出了眼淚來:“哈哈哈哈……確實,你師父說得沒錯,命運可以改變,劫數無法改,所以但凡命格中有劫數的,一般道士都不會接單,因為一旦影響了對方命中該經受的劫數,就很容易轉移到自己身上,就像你師父那樣。”

話說到這,後麵往往會跟著一個“但是”。

果然,下一秒紫淵居士就收斂了笑意,說:“但修改劫數的辦法,不是沒有,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餘酩可不是什麽好騙的小孩兒,他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或許要說些什麽自己付不起的代價了,於是直接繞過紫淵居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紫淵居士似乎猜到了他的選擇,於是追了上來:“你不用擔心我有別的目的,我隻是修煉的方向是命數與演算,但是呢,在我的演算,我發現劫數很難改變,所以我想找到改變劫數的辦法,找你是因為,你的劫數很晚,無論前期做了什麽,都有機會後悔。”

有代價的幫忙餘酩可以視而不見,紫淵居士完美拿捏了餘酩的心理——送上門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什麽意思?”餘酩停下腳步問他。

“我可以給你提供幾個辦法,你都先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改變你的命運,如果可以的話,你晚年的劫數自然消失,就算不成功,你也隻是過完了自己的一生,並不虧不是嗎?”紫淵居士**著詢問。

餘酩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用一種詭異的眼神一一看過麵前的人,從安靜和到平板裏的每個小道士,最後落在蘇雲身上,那種詭異的眼神看得人發毛,就連靜靈門的眾人都覺得毛骨悚然。

蘇雲很快反應過來:“你來到我這後這麽平靜,是因為紫淵居士早就跟你說過今天會發生的事了!”

話音落下,平板那邊響起一聲聲“臥槽”,明明蘇雲是臨時起意打了視頻電話過去,因此引來了安靜和,餘酩當時也很震驚,甚至想破口大罵。

可仔細回想一下細節,餘酩確實隻震驚了蘇雲找人來圍觀,但是安靜和出現這件事,餘酩本身並沒有太大的波動,甚至在安靜和到來後情緒反而平靜了許多,看起來像認命了一樣。

此時眾人終於明白,餘酩不是認命,他是發現這個場景與紫淵居士的預言完全對應上了。

餘酩凝視蘇雲一會兒,搖頭:“其實預言沒這麽詳細,但是……紫淵居士最後給我的批文,是說,我會死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但在死前,我會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後悔我一生的選擇 ,而在這個地方,有師兄、師侄們和……一個萬法不侵的女孩兒。”

如果說紫淵居士的預言讓靜靈門的眾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話,現在聽到餘酩對預言的複述,他們就是驚訝到下巴都快砸地上了,沒有任何一個道士能忽視“萬法不侵”這四個字的重量。

萬法不侵在道門中隻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實力強大到無人能出其右,另外一個,就是本身的存在就不歸屬於輪回六道中,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不存在的個體。

前者可以指林琅這種老天爺親兒子,後者卻幾乎沒人見過。

蘇雲握著手中的折扇微微轉了一圈,第一次看餘酩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