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鬼差阿休不明白, 不過館長沒有生氣的樣子,他就不說什麽了,反正有時候人活著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拿著林琅給的黃符, 蘇雲來到殯儀館底下, 找到餘酩,他並沒有放棄逃離,一直試圖在地下找到出口,如果這是普通的地下室, 大概早讓他逃出去了。

餘酩待的位置跟上一次不一樣,蘇雲依舊能一下子找到他。

“你一直監視我, 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的。”餘酩冷笑著說。

“我沒有一直監視你,這個地方你可以理解為專門為我做的樂園, 我知道你在哪裏, 很稀奇嗎?”蘇雲平靜地看著他, 跟上一次來沒什麽區別,讓人看不出她到底想知道什麽。

這幾天一直沒找到辦法出去, 餘酩在心中多少有點猜測,他陰沉地瞪著蘇雲, 如果不是實在碰不到蘇雲的實體,他大概會拿著劍捅上幾千劍。

蘇雲不在乎餘酩的敵視, 比起她自己的事情,現在看到餘酩,反而難免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我是來跟你說, 明天到老爺子的葬禮, 如你所願, 老爺子還是死了,不過讓你失望的地方大概在於, 老爺子的屍體送到了我這裏來,所以他不會變成僵屍了。”

餘酩沒想到蘇雲竟然還特地來通知自己,他直接大笑一聲:“痛快,這目中無人的老東西終於死了,病死的吧?死之前躺在病**動彈不得,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虧心事。”

當年餘酩跟烏家之間的恩怨,在蘇雲看來根本算不上,不說階層問題,光是政府兩次撞上截胡了餘酩的預約,他才應該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麽總會被政府截胡。

蘇雲等他笑完,開口道:“我其實很好奇,從我在烏家這聽到的消息,不管怎麽說,都不能理解你為什麽針對烏家老爺子,甚至去找了烏姑姑回來,僅僅因為老爺子沒見你,就這麽恨嗎?”

“你懂什麽?我一次次想辦法去找那老東西,結果無論如何都不見我,我通過他兒子約了好幾次,最後還放我鴿子,我餘酩是他能耍的嗎?”餘酩雙目圓瞪,呲牙發狠地咒罵了兩句,仿佛跟烏家老爺子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可說句不好聽的,你當時就是倒黴每次預約都被政府截胡,你覺得你算什麽東西跟政府比呢?老爺子無論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政府吧?正別說你那點體量的生意,對老爺子來說怎麽算得罪呢?”蘇雲不太能理解地反問。

餘酩當即冷笑一聲,十分理所當然地說:“政府的飯局一個月吃十幾次,他推掉幾次怎麽了?言而無信的老東西難道就值得政府信任?一丘之貉有什麽好說的?而且我不信此次都能是政府從中截胡,他就是想整我而已!”

麵對餘酩自己找的歪理,蘇雲臉皮抽了抽:“你要是值得老爺子動手整,你就不見著他了嗎?而且,你自己什麽命格不知道啊?你這命格能有今天的修為得感謝靜靈門的栽培,跟你自己關係不大,不然你想想,這些年,你有什麽事情是做成功的嗎?”

這句話直接戳中餘酩最大的痛點,他隱姓埋名三十年,換了好幾次命格,無論換上多好的命,就是一事無成,哪怕是借了楚飛獨的身份,也沒有做到任何成功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後來他的修為再也沒精進過。

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餘酩都覺得靜靈門的修煉方式有病,但他也知道自己資質不行,如果按照正常的方式來修煉,怕是七老八十都才剛入門。

可靜靈門不一樣,因為靜靈門獨特的雙修方式,餘酩可以借用僵屍的修為來讓自己的修為快速增進,隻要他找的僵屍足夠強大,遲早能比門主修煉得更快。

結果,他自從叛逃後修煉速度越來越低,一開始他還因為暴漲的修為可以跟靜靈門打得有來有回,可漸漸地,他已經無法再跟靜靈門同輩的弟子打了,就連當初他最看不起的人,也成為了新的門主,而他隻是個躲躲藏藏的叛徒。

在這樣的壓力下,餘酩愈發恨老天不公,然而卻什麽都無法改變。

蘇雲看他惱羞成怒的樣子,忍俊不禁地說:“這麽看來,老爺子當時得虧沒見你,要是見了你,估計就是第二個楚飛獨了,不過還是挺感謝你能將烏姑姑救出來的,至少沒讓她死在那樣肮髒的地方,讓我能給她一個體麵的葬禮。”

餘酩氣得無法反駁,他當時借靠楚飛獨的關係,在濱城的諸多世家當中遊走,試圖給自己找條出路,結果處處碰壁,不是一家獨大的古董商就是對古董沒興趣,就算有心想投資的,又不肯給他獨一無二的投資。

走動許久,居然就隻剩烏家依舊在買各種古董,說是老爺子喜歡,想多攢一點,將來可以送給自己的兩個孫子還有女兒。

對於這樣人傻錢多的客戶,餘酩必然不可能放過,而已他從烏家老爺子照片的麵相上看,知道這是個有福的人,一輩子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這樣的命格如何讓他不心動?

結果老爺子藏得比他還好,無論怎麽找就是沒找到,他甚至想過查到老爺子的行程然後去攔截,最好是像楚飛獨那樣,弄出個意外來,讓老爺子成為他的傀儡之一。

但不知道是不是老爺子的命過於好了,餘酩所有的計劃都無疾而終,後來他快被靜靈門給找到了,才不得已找了個同樣姓餘的遠房親戚金蟬脫殼。

“我來告訴你這些,是想問你,怎麽就這麽恨老爺子啊?居然從那麽遠就開始安排 ,從蘭姐到烏姑姑走後剩餘在家裏的胎發,還有後來找到烏姑姑的屍體,你有這個力氣,對修煉或者做生意上點心,做什麽不成功了?”蘇雲直接將自己最好奇的事問出來。

從頭到尾查了那麽多線索,蘇雲最奇怪的就是這個,餘酩對烏家實在是太“長情”了,但凡他把這腦子跟努力放在別的事情上呢?

餘酩卻說:“早嗎?我還覺得自己晚了,你又知道我隻對烏家下手了?這些年看不起我的人,我一個都沒放過,那些安排我早就布置下去了,你以為這麽關著我就可以了?那些人該死,我活得這麽不好,他們憑什麽過得那麽舒坦?”

如果針對濱城那些富貴人家的事情早就存在,那烏姑姑早年在付家看到黴菌花樣就不奇怪了,因為餘酩始終按照自己的喜怒偷偷報複曾經不願意跟他合作的人家是。

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蘇雲倒是沒太聽說過誰家特別倒黴,反正從她的角度來看是看不出問題的,加上從前年紀小,許多事都不明白。

“你就是做了這麽多虧心事才會越來越倒黴,你以為一直換命格老天就不知道了嗎?”蘇雲嗤笑一聲說。

“那又如何?老天本來就虧待我!那我報複那些它喜歡的人有什麽不對?”餘酩完全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問題,他隻恨自己能力還是不夠,沒辦法殺更多所謂的天之驕子,不然他要殺穿那些敢看不起自己的人。

蘇雲看他一會兒,長出一口氣:“那老爺子,也是你推下樓梯的?”

說到這個,餘酩微妙地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從來不親手做這種事,老天就算在這裏,它都不能說人是我殺的,•是我的好徒弟動的手哈哈哈哈……他跟我是一樣的人,我防備著,他防備著我,你啊,是永遠不可能等到他來的,死了這條心吧!”

在餘酩大笑的時候,蘇雲直接將折好的黃符扔飛鏢一樣扔進了餘酩的嘴裏,頓時餘酩的笑聲就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一樣停住。

餘酩伸手去扣自己的喉嚨,隨後想起來自己應該點穴位讓自己吐出來,結果無論他怎麽折騰,就是吐不出來。

蘇雲走到他前麵:“別費力氣了,我專門找人借的黃符,我沒自己寫,就是不想在這個事情上跟你拉扯,直接讓你吐不出來,比什麽都強。”

“咳咳咳……到底是什麽東西?”餘酩扣自己喉嚨已經折騰得滿臉生理淚水,可那個符好像消失在自己喉嚨裏了一樣,死活沒找到。

“是吐真符,吃下它,我問你什麽,你都得回答了,你也是修道的,怎麽這麽天真?想要你開口,有很多辦法。”蘇雲微笑著與他對視。

餘酩快被氣死了,雙眼幾乎要瞪出來:“賤人!”

一般的吐真符其實蘇雲也會畫,她非得問林琅要,就是想占他命格與先天之氣的光,隻要是林琅畫的符,就沒有不成功的,比起蘇雲畫了符之後還要想辦法給餘酩吃下去、擔心他能反抗說出假消息來,直接找林琅要簡單得多。

就是要擔心林琅想知道前因後果,以及知道蘇雲要黃符的目的後不可能給。

當時蘇雲都準備賣慘了,也不算賣吧,本來她就是慘死的,盡量把自己描述得可憐一點,不怕林琅不動惻隱之心。

吐真符的效果立竿見影,餘酩現在不管再怎麽不願意,隻要蘇雲開口問他問題,他絕對抗拒不了會把答案說出來。

而餘酩發現自己無論怎麽調動全身修為都無法反抗吐真符效果的時候,終於慌了:“蘇雲!蘇、蘇小姐,你別、你別開口!這個事情……我們可以商量啊!真的!你聽我說,你先別開口!”

蘇雲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好啊,我聽你說,你要說什麽呢?”

“我、我……”餘酩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他其實忍不住回答,但是他要挑能說的,萬一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可就真的把自己搭進去了,“我、我說,這個事情其實趙塗胡更清楚,對對對,你可以問我徒弟趙塗胡!”

“趙塗胡啊,但你不是說他不會來救你嗎?他都不會來救你了,我上哪兒問他去啊?”蘇雲似笑非笑地問。

餘酩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直接報出一個地址:“……是這個地方,他最近一直在那等我消息,我交代過他了,我要讓老爺子死,他去想辦法把老爺子弄進醫院,後麵他就在那等半個月,如果聽說了老爺子死亡的消息,就成功了,我放他假,回頭我會傳授給他更換命格的辦法,到時候他就可以遠走高飛。”

在自己的生死麵前,餘酩不留一點餘地地出賣自己的徒弟,哪怕這個徒弟可以為自己殺人,他依舊出賣得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蘇雲輕笑了下:“嗬嗬,聽你這意思,幹完老爺子這一票,你還打算跟趙塗胡分道揚鑣啊?你們不是師徒嗎?”

餘酩聽著蘇雲的揶揄,一咬牙將他跟趙塗胡的事說了出來。

跟蘇雲猜測得不太一樣,餘酩跟趙塗胡確實是塑料師徒,他們能混到一起,完全是因為靜靈門,他們自己之間是沒什麽感情的,不如說,從一開始就是交易。

之前餘酩跟蘇雲提到過,他自從出了靜靈門後修煉的速度就一落千丈,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可是剛逃離的時候,速度明明很快。

至於原因,蘇雲也告訴他了,不管他信不信,總之靜靈門的功法基本等於雙修,他要是聰明點,就知道自己應該趁早找到個心愛的妖魔鬼怪,然後隻要真心相愛並且開始雙修,修煉速度會越來越快。

不過餘酩要是聽得進去,就不會發生叛逃出靜靈門的事了。

事情得從餘酩進入靜靈門之前開始說起,從他自己的第一視角來看整個故事,充斥著另外一個氣息——恨鐵不成鋼。

別人到底不知道餘酩從前是什麽情況,車緒鳴又是隔了一輩的弟子,他師父當然不好把什麽都說明白,餘酩自己就沒什麽不好開口的了,並且,他現在吃了吐真符,自然什麽都是真的。

就像許多話本裏說的故事一樣,餘酩其實出生在一個非常貧窮的家庭,貧窮到家裏甚至沒辦法讓他上完小學。

在餘酩出生的那個年代,義務教育是逐漸普及的,一線城市一開始就有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根本不需要政策扶貧,真正需要的是鄉村、落後的城鎮。

餘酩說,那個年代,就算是普通的小城鎮想要讀義務教育也是很不容易的,那是有錢人家跟官宦子弟才能去讀的東西,普通人如果想要讀完初中高中甚至大學等分配,就需要集合全家的力量。

這個所謂全家的力量,就是家裏無論有多少孩子,從爺爺奶奶那一輩到自己的子侄這一輩,全部人出去工作、種田、進廠,隻供一個孩子,還要想辦法躲開舉報 ,不然人家要是舉報一下,說你資本主義,全家都完了。

真正可以從貧窮人家供出大學生的家庭,其實應該從七零年代後算起,而在七零年代之前,有個高中文化就不錯了。

蘇雲對這個年代的事情不清楚,她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去世了,父母呢又還年輕,年輕到四五十歲還可以浪漫地去度蜜月,順便行俠仗義,他們是活在浪漫一代的人。

所以餘酩的故事對蘇雲來說,特別有趣,幹脆坐下來,聽得津津有味:“所以,你是那個被全家供出來的高中生?那你怎麽當道士去了?”

餘酩扭曲著臉掃她一眼:“舔著,你以為誰都這麽幸運嗎?我是那個被迫供某個叔叔上學的子侄!”

“啊?”蘇雲愣住了,她難以想象,以餘酩這個性格為人,居然願意供一個所謂的叔叔去上學而不是自己上?

在餘酩的語氣中,蘇雲聽出來了他對家庭與那個時代的不滿,從前說這樣的話要去關牛欄的,現在倒是可以隨便說了。

因為餘酩出生的年代不好,他差不多等於是一出生就被剝奪了念書的權力,人人都宣傳念書等於資本主義的時代,想要念書改變命運,簡直等於謀反,那是不要命的。

而某個被全家供養的叔叔,因為提前念到了高中,所以可以讀到畢業,並且下鄉去了,不管當初的下鄉青年是個什麽樣的待遇與命運,至少在餘酩當時的家裏,那就是全家的神、皇帝。

餘酩五歲起就要跟家裏其他的孩子一樣起早貪黑幹活,他們家人口多,孩子也多,為了能吃上飯,每天都是拚死拚活賺公分,小孩子能做的事情本來就少,一天賺個幾厘飯票甚至換不到一碟鹹菜,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家裏。

那時候好像每個人都這麽活,鄉下地方,沒有說是應該送小孩子先去讀個小學,至少識幾個字會算數的想法,覺得一輩子就這麽背脊朝天幹一輩子農活也沒什麽不對,反正他們已經供出來一個有文化的學生了呀!幹嘛還要供第二個呢?

在這樣的環境下,其實多數人都認命了,餘酩本來也是。

如果故事就這麽平靜地發展下去,大概餘酩這被子就是個普通的農民,等到十幾歲了,家裏給說個老婆,將來生一堆孩子,然後又從一堆孩子裏供一個大學生,就差不多了。

結果在餘酩八歲那年,他們村要修廠子了。

七十年代初之後,生產隊有了相應的規模,大大小小的生產隊開始不滿足每天隻做那些雜七雜八還不賺什麽錢的活。

人啊,吃飽穿暖就開始想經濟,這是避免不了,即使在最難的那十幾年,經濟發展依舊沒有停下來,生產隊建廠、分田到戶就是那個特殊的曆史年代下能做到的經濟發展。

說句不好聽的,烏家現在能被人稱讚一句“重工龍頭老大”,也少不得這個時期打下的基礎。

就像北方的煤老板和工業時代,那是特殊年代下經濟發展的產物,餘酩記事後,父母每天在說的就是務農、公分、廠子員工、鐵飯碗。

餘酩家鄉的生產隊要趕時髦辦廠子賺大錢,大家都同意 ,甚至每個人都想著,如果能到廠子裏幹活,是多風光的一件事啊?

那時候講究勞動工人最光榮,沒有太多文化的百姓們以為廠子能樣他們一輩子,並且讓自己的孩子、孫子也進入廠子,覺得這是鐵飯碗,旱澇保收,出身根正苗紅,甚至比所謂的老板更有麵子。

生產隊要辦廠了,需要選址、定位置、奠基……不管喊了多少年的禁止封建迷信,在這種事情上,無論是誰都會頂著風頭算一算,有的事情它不信不行,沒有大師算過的房子,就是容易出事。

尤其辦廠子這麽大的事,肯定要仔仔細細、非常慎重地算,而且就算有人舉報,那也有得說,這不叫封建迷信,這叫建築學!

於是,生產隊就找了個聽說很有道行的大師給算。

村裏小孩兒多,他們都沒見過道士和尚呢,就聽父母胡咧咧過,那時候的電影又怕出事,封了不少鬼怪電影,所以不管是大人小孩兒,對這種神秘的人都覺得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餘酩那時候也不幹活了,就跟著其他小夥伴過去,盯著那個穿道袍的老頭看,對方看起來溫和,但是有股說不上來的勁兒,用現在餘酩的詞語儲備來描述,就是“仙風道骨”,看著真跟神仙下凡似的,不知道生產隊隊長哪裏找來的人。

那個老道士拿著羅盤算了半天,最後確定下來,也沒要多少錢,塊八毛的,看著很是清貧。

生產隊的隊長還想請他吃飯,被老道士拒絕了,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到了小孩兒堆裏的餘酩,於是頓了下,讓準備送他的人稍等,就走到了餘酩麵前。

過了這麽多年,餘酩居然還記得所有細節,以及老道士身上那種香燭紙錢熏出來的味道,並不難聞,縱然後來他在各個道士門派裏也染上了這一身味道,依舊覺得比不上老道士的仙風道骨。

老道士手裏拿著拂塵,緩緩在餘酩麵前蹲下來,細細打量了一番他的麵相,竟是歎了口氣:“小小年紀眉目帶煞,是個狠心狠情的命,可惜啊……”

可惜什麽呢,總不能可惜這命不好吧?

餘酩當時想衝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臉上吐唾沫,覺得這老頭子說話賊不好聽,人模狗樣的說不定也不是什麽好人,應該送去關牛欄裏。

然而老道士打量他好半晌後問他說:“小孩兒,你要不要去念書識字?”

生產隊的司機不幹了,趕緊過來說:“大師你問個小破孩兒做什麽?這些小孩兒啊成天在村子裏混,沒個正經的,家裏父母管不上他們,大字不識一個,力氣也沒有,你咋還問念書識字的事啊?”

“我看他命生得奇,想試試改改,這年頭念書是不容易,但是道觀裏日子過得其實一直都清貧,如果他願意,我就帶他回去,算是給口飯吃,怎麽樣?”老道士跟司機商量。

“啊這……”司機撓撓頭,黝黑的臉上生出幾分尷尬來,“大師,這問我沒用,得問人家爸媽呀。”

老道士不知道怎麽想的,竟是不急著走了,讓司機帶路去了餘酩家裏,他爸媽不在,還在隊上幹活呢,老道士看天色,覺得這事不好拖,又轉去了餘酩父母幹活的地方。

那陣子是什麽時節其實餘酩記不清了,對他而言,那是改變命運的轉折點,難免在記憶中加上各種濾鏡,就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時間了。

跟老道士幹淨的道袍一比 ,村子裏的人都顯得髒兮兮的,難免有些拘謹無措,餘酩的父母就是如此,他們死活沒聽明白老道士的意思,經過司機各種方言的解釋,勉強理解為“牛鼻子老道想讓他們兒子出家當道士”。

老道士聽不懂方言,但是看人家父母的臉色就知道這翻譯錯了,他趕緊跟司機又解釋了一遍,說可以先去道觀念書,回頭等餘酩年紀過了十五歲,他想回來念書高考還是留下當道士都行。

為了跟餘酩父母說明白這件事,司機廢了老大力氣,前前後後不知道換了多少種描述,才讓他們理解,不是當道士,不是走了不回來,道士跟和尚不一樣,不會跟家裏斷絕關係,更不會一輩子不結婚生孩子,甚至能吃肉喝酒。

種種解釋下,餘酩父母恍惚覺得,這是好事啊!

不用他們出錢出力,好心的牛鼻子老道直接幫他們養孩子,將來孩子還會繼續認他們當父母,並且回來給他們養老送終,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了!

就這樣,餘酩被父母送給了一個來曆不明的老道士,而這也是餘酩入道門修煉的開始。

老道士帶餘酩去了個特別破的道觀,在哪裏,什麽都需要自己做,從前餘酩在家裏,好歹家裏院子就是水井,到了道觀,反而每天要早起去挑水,一個道觀加上老道士跟餘酩也才五個人,過的日子清貧,比餘酩家還不如。

如果說有什麽比餘酩在家強的,大概就是老道士真的會教餘酩看書識字,他似乎努力想教育餘酩成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而餘酩看著那些書本,想的隻有這些字能換成多少錢、將來他能靠這些知識混到什麽地位。

山中不知日月長,一晃就是一九七八年,改革開放了,餘酩的父母捎人寄來了口信,說下鄉結束了,餘酩那個叔叔考上了大學,直接就被分配了工作,將來或許能什麽局裏當大官,還給家裏帶了不少好東西。

好幾年沒見過的父母突然出現,好像陌生得仿佛是上輩子認識的人。

之前父母沒想到餘酩,從來沒給他送過一點口糧、問過他在道觀裏好不好,現在能高考了,孩子們都能念書,父母就想起了這個去當道士的兒子,知道他現在應該識字,希望他別當道士了,回來讀初中、高中,將來考大學,跟叔叔一樣當大官、賺大錢。

餘酩無法控製對父母的怨懟,因為山中生活真的很清貧艱苦,哪怕是到現代社會,也沒幾個正經當道士有錢的,像蘇雲父母那種,那不叫當道士,那就是學了本事當強盜去的。

之後老道士知道了這件事,問餘酩想不想回家,他如果想,就可以送餘酩回家,以餘酩現在的知識水平來說,直接上高中沒問題。

然而餘酩忍不住心中怨懟,表麵上跟老道士說先回家看看父母是不是真的想,回到家卻並沒有直接去問父母,而是偷偷打聽他們怎麽在背後說自己的,等收集到了消息後再統一進行審判——審判父母夠不夠資格讓他回來念書將來考大學贍養他們。

蘇雲聽著隻覺得他有病:“你瘋了吧?就算父母對你再不怎麽樣了,也有撫養了你八年的恩情吧?”

“你懂什麽?如果沒有他們當時點頭!我至於去山上吃這麽多年苦頭嗎?你是濱城人盡皆知的大小姐,你知道那是什麽生活嗎?沒有水、沒有電、沒有食物,甚至天氣稍微變化就一點就要擔心會不會死掉,是你的話,這日子你過半天就受不了了!”餘酩恨得咬牙切齒,他瘋瘋癲癲地咒罵自己的父母,好像當初父母隻要沒把他送給老道士,他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沒什麽過不了,我又不是沒經曆過,我跟你說得很明白了,同樣差的命格,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做不到,那你該反思自己了。”蘇雲冷笑著說。

餘酩聽了蘇雲的話,臉皮抽了抽,他就是想拖延時間找找蘇雲的弱點,畢竟是個女人,難免正義過頭還心軟愚蠢,可蘇雲從頭到尾除了像在聽故事,甚至掏出了瓜子之外,一點都不著急,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人看著就想撕了她的臉。

蘇雲嗑了兩口瓜子,見他不出聲,便伸腳踢了踢餘酩的腿:“繼續說呀,你後來怎麽了?被送到靜靈門了?”

看著蘇雲雲淡風輕的臉色,餘酩縱然想不開口,卻隻能繼續往下說:“我回家看了父母,發現他們在背後嘲笑我,覺得我就是個牛鼻子道士,太難聽我就不複述了,總之,我是不可能養他們的,走之前,我還把他們屋頂砸了哈哈哈哈……”

腦子有病的人果然做什麽都很離譜,砸了家裏屋頂後餘酩回到了身上,本想跟老道士哭訴說家裏人對他如何不好,結果還沒來得及,就聽說老道士病危了,準備送到另外一個更大的道觀修養,那邊有個大夫是國醫聖手,聽說祖上是某個神醫,因為同為道門,所以特地接老道士過去。

餘酩一聽這就是個機會,所以跟著老道士去了另外一個道觀,那個道觀叫“杏濟觀”,取“杏林春暖、懸壺濟世”之意,以醫入道,針灸、藥物、毒物等中醫科目,幾乎是其中每個道士都會的,並且不少都是難得一遇的神醫,醫院專家至少還能掛號呢,這種老中醫怕是隻能在學校裏見見。

老道士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但他跟杏濟觀的一位師叔關係好,少時曾一起修煉,後來選擇了不同的方向,分別入了不同的道觀,這才隻剩書信聯係。

跟著老道士來杏濟觀,餘酩才知道什麽叫另外一種生活,杏濟觀的道士懸壺濟世,可他們看起來並不貧窮,經過餘酩的小心探查,發現是那些珍惜藥物。

許多弟子天南地北走動,基本能找到各種稀奇古怪但非常珍貴、有價無市的藥物,有些東西流出去的話,隨便一樣就夠普通人吃一輩子了。

餘酩暗暗心動,他覺得跟著老道士沒前途,就想留在杏濟觀學醫,最好是混個關門弟子當當,這樣他說不定光是收見麵禮就能成為富翁。

結果杏濟觀的師叔看了眼餘酩的麵相就說:“這孩子命不好,還是送靜靈門去吧,他們喜歡這樣歪瓜裂棗的。”

醫生嘛,說話最直白了,這個“歪瓜裂棗”不是在罵人,單純說餘酩的命格就是歪瓜裂棗,任何一個會算命格的人看到餘酩,都會說他滿身煞氣惡念不斷心術不正自作孽不可活,說歪瓜裂棗都是給麵子了。

然而那時候年輕氣盛的餘酩聽不得這個,他氣得半死,卻裝作委屈又難過的樣子去找老道士哭訴,罵都罵了,不能白罵,他就是要補償。

老道士凝視他良久,說:“世界上命格不是唯一且固定的東西,一個人活成什麽樣,隻跟他的本心與行為有關,老天往往都是論跡不論心的,徒兒,你若實在不喜這命格,就去靜靈門吧,那裏有改變你命運的功法。”

餘酩滿臉扭曲地笑著:“你知道我當時聽到這句話有多高興嗎?我以為我能逆天改命了!我以為是靜靈門有辦法改變我的命運,我可以當一個人上人、當大官、賺大錢,從此沒人敢看不起我!”

蘇雲微微眯起眼睛:“嗯……怎麽不算呢?靜靈門的功法確實可以改變命運,所以他們專門收你跟你徒弟這樣的命格,因為隻有你們這樣命格才能頂住跟妖魔鬼怪雙修形成的影響啊。”

隻能說靜靈門開山師祖簡直是神人,開創了這等功法,主打一個以毒攻毒,至邪至惡的命格剛好能克製妖魔鬼怪隨身而動的怨氣,誰都不吃虧。

“不,如果隻是功法就能將命格扭轉,你又為什麽死呢?”餘酩說這句話的時候,牙齒都咬出血來了,他不想說的,可是林琅畫的吐真符太強了,硬生生掰開他的嘴,就算他現在舌頭斷了都得開口。

“你先暫停一下,我勸你想好,確定自己說的是真話啊。”蘇雲抬手製止了餘酩的話,隨後從乾坤袋裏掏出了備用平板打著什麽字。

餘酩快被她氣吐血了:“你不是要聽嗎?你又在幹什麽!”

蘇雲打完字後過了會兒直接將平板轉過來對準餘酩,對麵是一群睡眼迷離的大漢,坐在中間的是抱著自己鈴蘭老婆的車緒鳴。

見餘酩好像不能理解,蘇雲好心解釋:“我怕你識人不清被騙了,避免我同時被騙,所以先請專業的來,如果你不信,他們可以還把自己的師父一並搖來,保證我們現在互通的消息,一定全是真的!”

平板那頭的車緒鳴迷瞪著眼打量餘酩,點著腦袋誠懇地說:“蘇館長說得沒錯,而且,通知餘酩師叔您一件事,我師父剛才已經畫傳送陣過去了,您有什麽趁現在趕緊說,等會兒我們就不能打擾你們師兄弟敘舊了。”

餘酩:“……”媽的全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