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季微棠當時笑著, 眼底卻都是憤怒跟苦澀,她跟蘇一翎查了很久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以他們現在的能力跟人脈都查不出來, 背後必然有貓膩, 可他們更想不明白,蘇雲到底招惹了什麽人。

從六年前蘇雲被蘇一翎跟季微棠救回來為止,她的記憶始終停在那條巷子裏,她恍惚記得自己要去派出所辦理申請, 以方便去醫院找親生父母。

流程這種事眾說紛紜,每個城市的規則都不太一樣, 有的人說隻要去派出所寫好了申請,醫院那邊就可以查看檔案, 然後找自己當年的出生記錄, 說不定有父母的信息, 就算當時的父母用的假名,也有醫生護士可以繼續調查。

而另外一部分城市則說, 醫院死摳門,警察不到場就不給看檔案, 說是什麽病人隱私,他們要是隨便給了, 日後人家父母不想要孩子,過來告他們泄露隱私怎麽辦?

蘇雲知道當年自己出生的地方,但她的出生證其實是蘇芸的出生證, 而關於她的出生證, 蘇家並沒有, 他們也始終沒告訴蘇雲她的親生父母在哪裏、到底是誰。

二十歲那年,蘇雲知道了蘇芸的事, 因為蘇家在商量怎麽接蘇芸回來,蘇雲就這件事問過蘇家的人,他們並不知道。

被蘇雲喊了二十年媽媽的女人這麽說:“我們不關心到底是誰生了你,我們隻關心你是不是出生在最好的那個時辰,你應該感謝我們不是嗎?我們讓你過上了最好的生活,你是濱城人盡皆知的小公主,難道你在親生父母那能得到這樣的生活條件?”

“為什麽不能?他們能跟你在同一家私人醫院生孩子,證明他們的經濟情況不差,你們怎麽會覺得我在自己家會生活得不好啊?”蘇雲被蘇家這番話給震驚到了,甚至慶幸還好自己不是親生的,他們這智商,果然隻生得出蘇芸那樣的女兒。

蘇家確實拿不出更多的線索來,蘇雲隻好自己想辦法找,她就不信醫院裏沒有來訪記錄,能濱城最好的私人醫院生孩子的人家就那麽多,就算她父母是好麵子花了全部身家進去的,她跟蘇芸在同一天出生,足以找到父母是誰。

然而蘇雲無論怎麽想,都隻能回憶起自己走進派出所的巷子,她甚至沒看到派出所的門口,就直接失去了意識——對在夢中,她才明確記起這一點,她是直接失去的意識,不是被打暈或者吸入了藥物。

如果是打暈或者藥物,她在昏迷前至少應該有什麽不舒服,忽然失去全部意識,以她現在的認知來說,與其說是被普通人劫走了,不如說是有修士出手抓了她。

蘇雲在夢境裏一次次地重複走進那條無人的巷子,試圖找到自己失蹤的原因,或者找到什麽線索都好,比如說影子或者別的東西。

可惜的是,重複了十幾次的蘇雲,再一次站在巷子口,她依舊不知道到底是誰什麽人突然到來抓走了她。

此時她停在巷子口,忽然想起季微棠當做睡前故事一樣講給她聽的故事,蘇一翎跟季微棠是一直跟著蘇雲的,從她小時候跟到大,除了不能相認,他們盡力給了蘇雲最好的保護。

不過這種保護並不是二十四小時,他們也要工作,遇上單子的時候就必須離開,想著蘇雲在蘇家的保護之下,至少不會出事。

形影不離地保護是蘇雲從蘇家搬出來之後了,他們說的很多細節蘇雲還有印象,確定那是隻有自己知道的細節,蘇一翎跟季微棠肯定打聽不來,必須是親眼見到才能說得這麽準確。

在對他們還有防備心的時期裏,季微棠就用這種一點點的小故事,慢慢證明他們是蘇雲的親生父母,隻有親生父母會做到這個程度,讓蘇雲放下了心防。

而當季微棠說到蘇雲的畢業典禮之後,語氣稍微有點變化,她說:“我跟你父親呢,看出來你想來找我們,我們很激動,就回了一趟殯儀館,想打扮得稍微精神一點,我們估摸著你會去那家私人醫院,而我們隻要跟在你後麵,晚一點到就可以了。”

蘇一翎跟季微棠真的很緊張,他們看著蘇雲從討厭父母的存在到想要看看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麽樣子,等了兩年,他們知道這是唯一一次蘇雲會誠心接納他們的機會,無法不緊張。

本來蘇一翎跟季微棠想讓燒火師傅他們送衣服來就算了,看對照著視頻看了半天,感覺什麽都不滿意。

他們希望在蘇雲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光鮮亮麗、衣著得體、精神飽滿……所有可以放在父母身上誇獎的詞,最好都能用上。

於是在淩晨的時候,蘇一翎跟季微棠直接開車回了殯儀館,連夜找出他們覺得最得體的衣服、首飾,還是被豔鬼提醒了,才想起來,他們得帶證件。

此時他們才想起來,證件鎖在了銀行保險櫃裏,跟他們額外存放給蘇雲的財產一起,那是他們可以用來證明蘇雲身份的東西,當然要好好保存。

沒辦法,蘇一翎跟季微棠子隻能又去了一趟銀行,以高級VIP客戶的身份在插隊預約,早上行長直接來給他們開保險櫃,以為他們要提錢呢,結果他們盛裝打扮進去,就帶了一個文件袋出來。

那個文件袋裏是早早就為蘇雲準備好的身份證明,隻要她願意回來,蘇一翎跟季微棠立馬就可以給她一個全新的身份,甚至給她一筆不輸於蘇家的遺產跟人脈。

可偏偏就是因為要去拿這份檔案,他們跟蘇雲錯過了。

蘇一翎跟季微棠緊趕慢趕,沒想到蘇雲也提早去了派出所,等他們回到蘇雲的出租屋這邊,蘇雲的家裏沒人,派出所沒人,他們又帶著檔案袋趕去醫院,發現醫院這邊也沒人。

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恐慌,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他們的孩子被宣布死亡的時候,真的好像一下子精氣神都被抽走了。

隨後他們互相安慰自己,萬一是蘇雲有事去做別的事了呢?於是他們開始尋找,按照蘇雲的命格、生辰八字去找,找了好幾天,才在濱城一座廢棄碼頭裏找到了已經死亡的蘇雲。

在他們趕到之前,蘇雲的命盤還是活的,在他們趕到前三個小時,蘇雲忽然就是死了,命盤徹底熄滅,一個時辰後,也就是兩個小時後,屬於蘇雲的命盤忽然在另外一個方位亮起——蘇家。

季微棠跟蘇一翎不至於這時候以為蘇雲在蘇家,而是另外一個更讓人無奈又痛苦的可能。

蘇雲跟蘇芸的命格,終究是換了過來,那個本該在二十歲應驗的、蘇家大小姐的劫數應在了蘇雲身上,活下來的那個,就可以繼承蘇雲的命格。

那天蘇一翎跟季微棠瘋了一樣衝去碼頭,隻在肮髒的角落裏找到不成人形的蘇雲,她渾身沒有一處好的皮肉,眼皮跟眼睛都被挖掉了,但是嘴角掛著很微妙的笑容,身體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形狀,內髒全部消失。

這樣的屍體,連最好的入殮師都不知道應該怎麽修複,而蘇雲甚至是笑著死去的。

聽季微棠說的時候,蘇雲渾身都是紗布,她很疑惑:“我是笑著的嗎?我怎麽會笑著呢?聽起來那麽疼,我應該……咬緊牙關才對。”

“寶寶,一個人死的時候微笑,有太多原因了,我跟你爸爸來不及研究,我們隻知道,鬼差沒來,你就還能活。”季微棠悲傷卻堅定地說。

那個情況下,蘇一翎跟季微棠甚至來不及查找線索和凶手,直接帶走了蘇雲,他們的一身本事,還沒傳給蘇雲,沒想到竟然用在了這個地方,他們不至於像蘇家那樣找個人來給蘇雲以命換命,那是最愚蠢又最惡心的做法。

季微棠跟蘇一翎是用了無數的天材地寶,填了不少老本進去才重新給蘇雲做了一個新的身體出來,還給她去閻王爺那買了新的命格跟屬於活人的身份,她現在的身份是被天地承認的活人。

可是那種靈魂困在一具破爛不堪身體裏慢慢被修複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一開始新接上的眼睛,蘇雲每天無論睡不睡,眼睛它就是像針紮一樣痛,卻流不出淚來,因為還沒裝淚腺,後來是心髒,她需要一顆人類的心髒,讓她全身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身體縫縫補補,每一次安裝新的零件,都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蘇雲疼得已經沒有力氣的時候,就跟季微棠開玩笑說:“別人一場癌症會感受到的痛苦,我一口氣感受了好幾場。”

其實蘇雲也知道,癌症後期並發症出現,全身器官都受到影響,大概就跟她的情況差不多,然而她必須開玩笑,不然遲早會堅持不下去的。

後來她逐漸恢複,難免要說到報仇,蘇雲反而很疑惑,她問父母:“你們救我的時候,沒有發現什麽線索嗎?”

因為這句話,讓蘇一翎跟季微棠都愣住了,他們以為蘇雲是應激了一時不願意回憶,結果現在人都快好了,她竟然還是沒想起來。

他們後來還去找了心理醫生做催眠,但一無所獲,好像蘇雲的人生直接從失去意識穿越到了被親生父母就下的時間,中間發生的事情跟她無關,她也不曾經曆過,所以才出現了空檔。

蘇一翎跟季微棠有兩個猜測 ,其一是蘇雲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傷害,身體跟大腦自動遺忘了這部分的記憶,這種事情並不少見,許多身體受到殘缺性傷害的人都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遺忘的就會出現PTSD,還不如遺忘。

其二就是,這個蘇雲不是他們的女兒蘇雲,是另外一個衍生品,所以蘇雲沒有最重要的死亡記憶。

前一個猜測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後一個猜測在蘇一翎跟季微棠做了各種檢查後,確定不可能,因為他們去得足夠早,鬼差即將到達的時候將蘇雲的魂魄給攔了下來,人可以假裝,十殿閻羅那的記錄總不能是假的。

而在蘇雲恢複健康開始正式學習道術後,蘇一翎跟季微棠一塊同她學習,溫習一些基礎知識,有一條知識點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記憶、靈魂跟人體都可以切割,最強的切割術,可以做到切其中一部分而不死。

頓時他們就想到了蘇雲身上,蘇雲現在的情況不就跟書裏一模一樣嗎?

蘇雲的屍體微笑著,同時少了死亡的記憶,這說明她是死前被人用了切割術,對方切割了她的器官,因為有切割了部分軀體不死的效果,蘇雲感受不到疼痛了,當時可能還看到了什麽東西,所以露出微笑。

懂這種道術的人想要把記憶一塊切掉簡直不要太容易,蘇雲如果是被這麽分開的,那她現在記不得就很正常。

蘇雲在夢中想起這個可能,頓時心跳一輕,鬼使神差得再一次走進了那條巷子,這次她沒有想著要去注意自己失去意識前後的線索,而是順從地讓自己昏沉過去,她記得,下一段記憶,是一片在地上出現的、黑色的小花,那是僵屍才有的怨氣種子。

夢境中蘇雲也好像失去了一段意識,過了不知道多久,蘇雲眼前似乎有了點光亮,耳邊出現一個聲音。

“她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想怎麽弄就弄吧。”

“……”

“拜托,你們沒給我這份錢,憑什麽讓我幹這份活?”

“……”

“我不管,這種事做多了有損陰德,花錢消災,當我什麽都不懂,任你們騙呢?”

“……錢……可以……”

“早這麽爽快不就行了?得,老板大氣,您坐好,看小的給您表演。“

話音落下,蘇雲恍惚看見了那一片地上的黴菌,一朵朵層層疊疊地綻放,仿佛在肮髒泥地裏盛開的花,生命力如此旺盛又繁茂。

隨後,蘇雲腹部猛地一痛,似乎嘔出了一口血來——

蘇雲倒吸一口氣,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她臉上全是汗水跟眼淚,雙眼布滿血絲,她顫抖著撫摸上自己的肚子,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種被人一腳踢斷了肋骨的痛處,疼痛襲來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的內髒全部都像西瓜一樣被踹了個稀巴爛。

天還沒亮,蘇雲緩緩坐起來,她打量著自己的房間,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做夢,觀察自己的房間有助於幫她確認,自己是在一個安全的環境裏。

她已經不是那個躺在廢棄碼頭裏無能為力的女孩兒,她現在有能力擰斷任何一個蠢貨的狗頭。

蘇雲環顧自己的房間,視線最終落在自己枕頭旁的白玉骨黑麵的折扇上,黑白環龍玉佩像是在呼吸一樣交錯閃爍著微弱的光,她伸出手拿起折扇貼在自己脖頸處的動脈上,感受著自己依舊存活的象征。

後半夜蘇雲都沒睡,她拿出了羅盤看裏麵在跑來跑去的人影,她甚至沒去確認來的到底是餘酩還是趙塗胡,現在她什麽都不想知道,她隻知道,自己躺在那個廢棄碼頭裏的時候,有人花了錢,讓綁架她的人,動手虐殺她為樂。

從前沒有記憶,蘇雲對複仇與尋找凶手的事並不熱衷,那她來說,是一件完全跟自己無關的事,她為什麽要為一件無關的事去拚死拚活?

可是現在不一樣,即使醒來後她給自己衝了個熱水袋捂著肚子,依舊沒能緩解夢境中被踢後的疼痛,其實所謂的疼痛隻是幻痛,那是她的記憶帶來的虛假感受,卻讓她很生氣。

對她這個人有意見可以當麵提,用這種方式整死她,理由也不給一個,她不打回去就不叫蘇雲。

天亮後,蘇雲收起了羅盤,換上日常穿的衣服,像是沒事人一樣走出房間,笑著來到院子裏,今天她起得最早,烏家兄弟還沒起,昨晚鎖了他們的房間,沒有打擾自然睡得香。

現在殯儀館已經在給烏家老爺子準備葬禮,這是遲早要辦的事,以烏家老爺子的身份,不可能像烏姑姑和路家那個孫子一樣低調,盛大的葬禮意味著很多人來,禮廳更要準備得富麗堂皇。

縱然不太合適,卻不能低了身份去,至少所有的花都必須是活的、當天采下來的。

豔鬼這幾天都在花房裏忙活,爭取那些花能在老爺子葬禮那天順利開放,而且數量隻能多,不能少。

由於早早就出來照顧花朵,路過院子時豔鬼看到了蘇雲,她趕緊走過來:“館長,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怎麽這麽問?”蘇雲奇怪地看她一眼。

“唔……你看起來並不開心,是不是下麵那個讓你不開心了?要不我去教訓他一頓?”豔鬼心疼地看著蘇雲說,其實蘇雲開不開心很明顯,她的眼神掩蓋不住殺氣就是不開心了。

蘇雲彎起眼睛笑了笑:“我沒有特別不開心,就當是找樂子吧,下麵那個不用管他,關他幾天,反正又不會死。”

既然蘇雲不承認,豔鬼就不問了,她輕聲跟蘇雲說今天大師傅準備了什麽好吃,等會兒就送來了,如果蘇雲還有什麽想吃的,她現在就可以去通知。

看得出豔鬼很想哄自己開心,蘇雲想了想,說:“我忽然想吃槐花粉了,這天氣好熱,能喝到一杯冰的槐花粉,感覺人都輕快了。”

豔鬼一聽,立馬說:“好,我這就同時大師傅,你等著!做這個很快的!”

燒飯師傅那邊一聽說蘇雲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想喝槐花粉,立馬就找了新鮮槐花出來,當即給蘇雲做。

在槐花粉來之前,是快遞先來了,鬼新娘要布置禮廳,所以她聽到了快遞小哥的吆喝,出去一看,居然是郵政小包,還有特別大一個箱子的東西。

東西是車緒鳴寄給蘇雲的,鬼新娘想起來這個是什麽東西,趕緊扛去院子給蘇雲看。

“館長館長,郵政小包到了!車大師給你寄的麵條!”鬼新娘小小一隻,扛著那麽大一個箱子還跑得恁快,一下子就到了蘇雲旁邊。

“啊?車大師給我的東西?”蘇雲疑惑地看過去,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好多天前車緒鳴給她寄的合同跟麵條,“真不愧是郵政小包,名不虛傳……”

鬼新娘已經找了小刀跟剪刀出來,隻要蘇雲一聲令下,她就可以立馬拆開:“館長,別管是不是名不虛傳了,隻要到了就是好快遞!我們看看裏麵有多少吃的!”

蘇雲好笑地擺擺手:“行行行,你拆吧,喜歡就讓大師傅給你做,還有,剛才阿豔已經去找大師傅說做槐花粉了,你看著挑能搭配的麵條吃。”

能不能搭配在鬼新娘這都不成立,食物在她這裏隻有想吃的和不想吃的,搭配不是問題。

巷子拆開後,最上麵的是一份合同,跟之前的一樣,已經簽好字了,一式三份,下麵附贈一張字條,上麵寫:勞煩蘇館長簽完後將其中兩份寄回。

寄回去的兩份,其中一份留在靜靈門,另外一份會拿去公證。

蘇雲檢查過合同,確定沒有問題後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順便蓋上私章,這件事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隻要合同沒問題,當事人不在也可以簽。

在蘇雲簽合同的時候,鬼新娘已經將箱子裏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她眼睛亮得跟燈泡似的,看得出每樣都想吃。

“這麽開心啊?讓我看看都有什麽好吃的。”蘇雲將合同壓在茶幾上,湊過跟鬼新娘一起看。

數了才發現,車大師的廣西師兄是真的實誠啊,說給他們送好吃的麵條,就真的每樣都送,而且是真空封好的幹活包,附贈一份菜譜,說明送來的都是幹活,鮮貨可以去菜市場購買,然後按照製作方法來做,基本就可以做個大差不差的味道出來。

蘇雲看著心情都好了,她拍拍鬼新娘的肩膀說:“你把這些交給大師傅,讓他看著做,後麵給我們當早餐做也行,反正都是幹貨。”

鬼新娘開心地猛點頭:“嘿嘿嘿,好!”

然後鬼新娘就扛著箱子跑了,估計去通知完燒飯師傅,還會在那蹭吃蹭喝一頓才出來。

這一天依舊沒有任何意外發生,蘇雲早上喝到了燒飯師傅做的槐花粉,人吃到好吃的,心情就好,心情好了,思路都清晰許多。

首先是把靜靈門的合同給寄回去,這次沒用郵政小包,而是最快的順豐——因為不遠處就有個順豐大件快遞站,那個是寄大件的,但因為近,每次殯儀館都過去寄東西。

關於殯儀館裏來了個不速之客的事,蘇雲誰都沒告訴,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烏瑾沉得住氣,他在等待意外到來,做好了各種準備,隻是擔心蘇雲的人身安全,至於烏瑜,他擔心歸擔心,可不知道是不是對蘇雲的信任,倒也沒有太害怕。

到了晚上,大家正常喝完了晚茶回去睡覺,蘇雲梳洗過後,換下了睡衣,帶著羅盤去往殯儀館下層。

殯儀館地下那一層更像是投影,本質上並不存在,這種情況就像皮影戲,真實的一側依靠光投影到了另外一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端看操控人的心意。

蘇雲來到殯儀館中與那個人對應的位置上,在對方的視角中,好像自己前麵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猛地舉起長劍一戳,卻發現長劍穿透過去,蘇雲卻一點血都沒流出來,看起來甚至沒有受到傷害。

“影子?”男人緩緩收回劍,沉聲問。

“沒錯,我記得,你叫餘酩?或者,應該叫你餘複岸?啊,你應該還有一個名字,叫楚飛獨?”蘇雲慢吞吞列舉了那些被餘酩頂替的身份。

餘酩臉色沉了下來,死死盯著蘇雲的影子:“你到底是誰?貧道與閣下無冤無仇,為什麽要來殺貧道兒子?現在還將貧道困住在此處?”

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蘇雲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人呢。

蘇雲輕笑一聲:“對啊,我跟你無怨無仇,我為什麽要針對你?你不如想想,我叫什麽?西城殯儀館現在的老板叫什麽?”

聞言,餘酩陷入了沉思,似乎真的在思考,西城殯儀館的老板叫什麽,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是季微棠?不對,我見過季微棠,她不是你這樣的。”

看臉的話,蘇雲跟蘇一翎以及季微棠都很像,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是親生女兒的相似,可身形到姿態,蘇雲與他們並不怎麽相似,因為蘇一翎跟季微棠都是溫和開朗的人,而蘇雲從小沒在他們身邊長大,到底沒變得開朗溫和,麵對自己不喜歡的人時,那種蔑視與高高在上,倒是與蘇家人像了十成十。

環境確實會改變人的狀態與習慣,蘇雲從小在蘇家長大,盡管努力當個正常人了,也難免沾染了幾分不太好的習慣。

蘇雲輕笑了下,說:“我確實不是季微棠,因為她是我母親,我叫蘇雲,不知道餘先生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蘇雲?”餘酩愣了一下,“蘇家那個假千金?”

從蘇雲的角度,可以看到餘酩臉上的疑惑,他是真的有一瞬間的怔愣,並不是作假的。

蘇雲不動聲色地說:“是我,怎麽?我是季微棠女兒這件事,很詫異嗎?”

餘酩臉色古怪地看著蘇雲的虛影,沉默良久,他緩緩說:“我更詫異於,你居然還活著,而且你關著我的目的,就是想趙塗胡過來不是嗎?”

想了一天想不明白的事,在知道蘇雲的身份後,餘酩頓時想明白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沒辦法活著離開了。

蘇雲稍稍向前一步:“不愧是敢在靜靈門門主麵前截胡的人,你確實有點腦子,不過你也不用這麽悲觀,你是可以活著離開的。”

“不,不可能了,”餘酩十分篤定地說,“我開了口,他們不會讓我活著,我不開口,你不會讓我活著,左右都是死,你讓我怎麽選?”

“堂堂靜靈門叛徒餘酩,你這些年什麽都做了,還怕死?”蘇雲好笑地反問,覺得這餘酩年紀大了,膽氣也沒了。

餘酩輕輕搖頭:“不一樣,我敢跟門主對打,是因為我知道他什麽實力,現在讓我去跟他對打,我照樣不敢,遇見你和你仇家也是,不是一個等級的,碰麵就知道自己毫無勝算了。”

蘇雲語氣平靜地反問:“所以,你要因為我的仇家,而拒絕我?”

話音落下後,餘酩沉默了很久,他在斟酌自己最後要怎麽選,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艱難開口:“是,你頂多要我的命,但關於你的仇家,我會是第二個你。”

說到這個,蘇雲就想起來了季微棠對她死亡慘狀的描述,還有自己的夢境,完全就是慘不忍睹,對方殺她,或許有什麽目的,殺的過程卻是以虐殺為樂。

蘇雲輕輕搖了下折扇:“行,我是好人,倒也不為難你,我隻有一個問題,當時是不是……加錢,然後活生生把我的內髒剖了出來?為什麽?”

“……其實這種事,你仔細想想就知道了,帶上你從前的、現在卻屬於另外一個‘蘇雲’的命格。”餘酩輕聲解釋。

在道家中,有一個很有趣的說法,認為人的器官與五行八卦相關,所以將五髒六腑劃分了五行,道家認為,人的身體行氣是要經過五髒六腑的,而五髒的屬性在經過氣的時候,自然有一定的規律。

而無論是正統道家還是分出去的邪門歪道,都有以人為陣的道術,生挖五髒做陣眼的不在少數,古時候有些人認為,這樣的做法甚至可以交換命格。

蘇雲想到了這個可能,卻覺得不是,因為她現在的命格在蘇芸身上,而那個命格,蘇家告訴她,是誰當了蘇家大小姐,誰就會遇上那個必死的劫數,隻有她這麽強的命格才能頂住。

思來想去,蘇雲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蘇家截胡了我的命格。”

餘酩眼神一閃,他警惕地盯著蘇雲的虛影,輕輕搖頭:“別開口,蘇雲,別開口!”

蘇雲靜靜看著他:“為什麽?我聽說了你當年的事跡,你不像這麽沒膽子的人啊,難道你因為實力修煉不上去,害怕了?”

聽罷,餘酩卻沒有生氣,他隻是靜靜看著蘇雲,良久,他說:“你這樣好命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我這樣修煉能力差、沒有天賦的人,當年得到了母僵,意氣風發,以為能翻雲覆雨,結果出來了處處碰壁的憋屈,我今年六十多歲了,卻比不過你父母修煉二十年的修為,我怎麽可能不怕?”

曾經的囂張是知道自己不會死,注定會死的局,餘酩可以做到跪得比任何人都快,雖然,他知道自己大概逃不過這一劫了。

蘇雲聽著他的話,露出一絲憐憫:“其實,不是你不行,知道為什麽靜靈門收的弟子都平平無奇甚至命格很差嗎?因為修煉靜靈門的功法,一定要是三弊五缺的命,越到後期越需要這樣的命格來讓道侶彌補,以達成天殘地缺的互補之道,可惜,你跟趙塗胡都嫌棄靜靈門的人變態,不肯這麽做而已。”

“你說什麽?”餘酩一直冷靜的表情猛然龜裂,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甚至是為了死亡低頭,隻求死得好看一點,可他接受不了他曾經以為絕對不會錯的選擇居然是錯的!

餘酩目眥欲裂,他惡狠狠地瞪著蘇雲,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麵目:“我警告你,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騙我,你懂什麽?我才是靜靈門的弟子!難道我不懂,你懂嗎?”

蘇雲沒有被他威脅到,甚至露出笑容來:“是啊,你才是靜靈門的弟子,可你怎麽學了這麽多年,都沒看出來?是不是,這本來是應該在你找到僵屍道侶的時候告訴你的秘密,而你因為私自搶走了子母僵,甚至叛出師門,以至於沒人告訴你啊?”

這件事其實隻要細一想就能猜到了,靜靈門那麽多門主,每一個都是當輩最強的,而他們這些最強的門主都有一個特點——成為門主之前就與自己的雙修對象情投意合此生不渝,甚至是在當上門主之前就確認對方是道侶,無論對方是人是鬼是妖魔。

但凡細心一點,願意去查看每個門主的上任時間節點,都能發現,他們的修為並不是一開始就很強的,是確認了道侶後隨著與道侶相愛的時間越長、修煉速度就越快。

餘酩捏緊拳頭,一劍劍砍在蘇雲的虛影上:“不!你騙我!我不信!我不會相信的!你隻是想報複我!哈哈哈哈……你隨便說,我不會信的,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是誰殺了你,你下半輩子就活在惶恐不安裏吧!”

“隨便你怎麽想,不過我還是要說,你嫉妒靜靈門的前門主隻帶著一個弱小的山精就能坐上門主之位,他們弱小到你覺得一巴掌就能拍死,那個山景每天除了撒撒花唱唱歌,什麽都不用做,就是靜靈門裏人人必須尊敬的門主夫人,你嫉妒啊,嫉妒到恨不得想辦法坑死門主,我說的對嗎?”蘇雲笑眯眯地繼續問。

“嗬,是又怎麽樣?你現在可以隨便戳我痛楚,可我一樣不會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一個字都不會說,嘲諷也不會,你這麽聰明,慢慢猜吧。”餘酩不上當,甚至直接做坐了下來。

蘇雲靜靜看著他,說:“我沒有必要猜,知道我從前那個命格是什麽嗎?隻要是我想要的,老天會直接送到我麵前來,甚至不需要我開口。”

餘酩冷笑:“是啊,你也說了,是以前。”

麵對餘酩的油鹽不進,蘇雲緩緩打開自己的折扇:“是啊,是以前,所以現在,我想要的,它不給,我就掐著它脖子要,我命格這麽差都能做到,你做不到,那就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了,建議你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