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段對話聽起來很離譜, 可想想是烏姑姑說的,好像又蠻正常,畢竟是個被下藥都能打人的狼滅——比狠人多三點, 還橫!

蘇雲趕忙問烏姑姑:“那姑姑你看清楚那男人的臉了嗎?”

“沒有哦, 我本來年紀就大了眼神不太好,加上閣樓裏沒有燈光和自然光,導致我視力退化得很厲害,就是那男人貼我臉上我估計都看不清他的樣子。”烏姑姑十分無奈地說。

“這樣啊……那估計有點難找了。”蘇雲微微皺起眉頭, 現在烏姑姑不知道長相跟特征,找起來估計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烏姑姑看蘇雲發愁的模樣, 就努力回想了會兒,又說:“雲雲你別太擔心, 我剛想起來, 雖然我沒看見他的臉, 但我在他身上聞到了一種很特殊的味道,像是……”

一時間烏姑姑找不到形容詞, 於是話說一半就停下了。

蘇雲支著下巴緩緩問:“像是年份很足但沒曬幹就發黴了的靈芝?”

聽完,烏姑姑猛地一拍手:“對!就是這個味道!小時候老頭去買過靈芝, 說是留著補身體,結果我跟大哥根本不愛吃, 那個味道本來就不好,但我在那個男人身上聞到了更難聞的靈芝味,不過雲雲你怎麽知道?”

話音落下, 眾人紛紛將視線轉到蘇雲身上, 尤其烏瑜, 忙問:“蘇雲你是不是見過這個人啊?你要是見過,那我們就好找了!”

到了現在, 烏家人根本不懷疑蘇雲,隻會覺得她消失的那幾年去學藝,會不會偶然間見過凶手。

蘇雲不好意思地掏出自己的乾坤袋,拿出一塊靈芝:“其實不是我見過,是姑姑的屍體裏燒出來的,我本來以為用不上,打算自己昧下呢……”

那一小塊靈芝大約就兩粒米那麽大,不過味道很足,稍微湊近一些就可以聞到烏姑姑剛才描述的那種味道。

“就這麽一小塊,你昧下有什麽用啊?”烏瑜嫌棄地看了眼蘇雲放在白瓷碟子裏的靈芝,看起來跟蟲子似的。

“小孩兒不懂別說話,這是千年靈芝,而且是裝著僵屍的棺材板上長出來的,你們想想,世界上有幾副棺材可以長千年靈芝,還得是裝著僵屍的棺材?”蘇雲搖著折扇輕聲解釋,一下把在場的都驚住了。

就連殯儀館的員工都湊了過來,除了燒飯師傅跟燒火師傅,他們已經知道靈芝的事了。

豔鬼湊過來看了眼,詫異道:“居然是真家夥,難怪……”

難怪之前蘇雲畫了符還點了蓮花燈,烏姑姑的身體依舊跑去了外頭,這種年頭的靈芝幾乎跟活物沒什麽區別了。

蘇雲指著那一點靈芝說:“姑姑來之前我估摸著您不會是自己活著從那個閣樓裏出來的,因為太難了,所以提前做了您變成僵屍或者厲鬼的準備,沒想到第一天還是沒看住。

“我一直以為是有人操縱,但得到這塊靈芝後,我才明白過來,姑姑您不是特別標準的活僵,對方為了您能起來去殺親人,就多放了一塊靈芝保持您屍身的活性。”

隨後蘇雲將活僵的習性告訴了烏家人,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死掉的瞬間,還得想活,蘇雲在醫院見到烏姑姑後卻沒覺得她想活,烏姑姑甚至很樂意找人火化掉自己的屍體,這樣的人要做活僵,除了時間要對,還得讓她額外有一口生氣。

沒有活氣的活僵就會像烏姑姑這樣,仿佛一個半成品,晚上變成僵屍後眼睛還是紅的,一看就知道不對勁。

烏姑姑思索了一會兒,點頭:“你這麽一說,倒是都對上了,我確實沒什麽想活的,我堅持熬了二十年,是因為實在沒什麽機會,等我有機會報仇的時候,我就不想活了。”

當時烏姑姑在馬路上跟老爺子僵持不下,兩人都不想妥協,烏姑姑又傷得重,隻能先跑掉再做打算。

跳車時腎上腺素飆升,烏姑姑一時間沒有感覺自己特別痛,隨著時間過去,沒了腎上腺素做支持,她才發現自己不僅摔斷了腿,身上也血淋淋的,而且有幾處似乎已經刮傷了神經跟肌肉,難以繼續堅持。

漸漸地,烏姑姑感覺自己開始發暈,屬於失血過多的狀態,她想躺在地上稍微休息一下,這一閉眼,等再醒來,就到了一個看起來很空曠的房間裏。

那是烏姑姑最不願意回想的一段時間,她身上都是傷,疼得恨不得昏死過去,偏偏把她撿回去的胖男人不僅沒有送她去醫院,還把她隨身攜帶的東西都拿走了。

被老爺子送出來時烏姑姑身上除了一些日常首飾就沒什麽了,沒有卡、手機、身份證和現金,那個胖男人不識貨,以為烏姑姑身上的東西是假貨,拿走就丟了,要是正經大小姐,怎麽會一身傷倒在外麵呢?

烏姑姑想跟胖男人做交易,讓他送自己去醫院,回頭可以給他一百萬表達感謝,然而胖男人根本不信。

二十年前的胖男人就已經很胖了,像他現在的兒子一樣,肥得令人作嘔。

胖男人不願意將烏姑姑送走,因為他家的情況不好,又長得胖,沒人願意嫁給他,所以看到路上躺了個漂亮女人,他立馬就帶了回去,他怕烏姑姑死了,就用很多很多藥酒敷烏姑姑的傷口。

那些鄉下藥酒本來藥性就很烈,烏姑姑身上除了骨折就是開放性傷口,每一次被上藥都跟上刑差不多。

烏姑姑挺命大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沒死,也沒瘋,她一直想辦法逃走,畢竟家裏就胖男人一個,她隻要讓自己能站起來,就可以打回去。

期間胖男人一直對她進行強jian,烏姑姑都一一忍著,直到她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結痂又掉落,她始終沒懷孕,男人暴躁不已,開始對她拳打腳踢。

而身體已經稍微恢複的烏姑姑進行第一次逃跑,那時候胖男人隻是把她關在房間裏,覺得她跑不掉。

烏姑姑很謹慎地等男人出門買吃的了才去拆窗戶逃跑,跳下去後本來想逃的,結果附近的人看到了,都過來攔,還去通知了胖男人,說是他家腦子不好的媳婦兒逃跑了。

“我還是知道得太少了,對於拐賣的事,我根本沒有概念,一個從小到大都活在蜜罐的千金大小姐,我能想到的惡就是老頭那樣,把我送去給不喜歡的男人聯姻,但當我被拐走,我才發現,有些人的惡,不是表麵,而是在心裏的。”烏姑姑如今依舊能平靜地說出過去的事。

就在胖男人那一家住的平房下,二十年前那裏甚至沒有紅綠燈跟可以讓汽車通行的馬路,所有人都愚昧不堪,現在新聞裏播放的拐賣山村什麽樣,那個城郊的村落就什麽樣。

胖男人帶了一個女的回來,他肯定要給周圍人解釋,不然誰看他不順眼,就可以去舉報他囚禁公民。

逃出去那天烏姑姑才知道,胖男人對外的解釋是他老家給他找了個老婆,但腦子有點問題,是個弱智,如果有人在路上看見,記得通知他。

二十來歲的烏姑姑對人性可以惡劣到什麽程度還沒個了解,所以試圖跟攔住她的人解釋,她是被男人拐賣來的,她其實有家,而且就在濱城市區裏。

周圍的人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一擁而上,跟烏姑姑打了起來,雙拳難敵四手,烏姑姑身手是不錯,可人太多了,他們一人一棍上來,烏姑姑躲得開一個躲不開兩個,堅持了沒多久就被重新打斷了腿送回男人家。

這一次,男人直接找了繩子綁死烏姑姑的手腳,同時打斷了她另外一條腿,沒了腿,烏姑姑不可能再有機會逃跑。

接著胖男人去找了自己老家的父母過來,說是給他看著老婆,不能丟了。

烏姑姑被兩個老頭老太看守許久,他們非常“盡職盡責”,哪怕是上廁所,都不會一起去,這麽多年一直是至少留下一個人看守烏姑姑的。

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熬到了烏姑姑懷孕,生下一個巨大又醜陋的男嬰,可那家人笑得好像得了什麽寶貝一樣。

因為生下了兒子,胖男人他們對烏姑姑的看守鬆泛許多,跟所有腦子不好的人一樣,覺得女人隻要生了孩子就跑不了了,甚至會心甘情願為了孩子留下來。

或許很多人都會這麽選擇,不過正如烏姑姑曾經跟父親兄長說得一樣,她是個以單身個體為本能的人,就算是懷孕的激素變化都沒改變她的想法。

胖男人一家對她的看管放鬆,烏姑姑再次準備逃跑,但這次運氣不好,她逃跑的時候下雨了,她的腿又被打斷過兩次,於是腳一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如果是沒有被二次打斷過的腿,她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

第二次逃跑徹底激怒了胖男人一家,他們這次直接把烏姑姑關到了閣樓去,打斷了她的手,讓她沒辦法開關門,甚至完全封死了閣樓的門窗,烏姑姑想離開閣樓,隻能從樓梯走。

同時他們還去找了鎖鏈跟繩子,讓烏姑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沒有尊嚴地躺在那個陰暗的地方。

後來就連看守她的胖男人父母都懈怠了,也沒想過放她走,一開始是覺得她還能生,後來她愈發蒼老,又一直沒懷上,就擔心如果放她走了,她會去報警。

那個醜陋的胖兒子從來沒上過閣樓,也沒聽過烏姑姑一句話,他跟胖男人那一家像了個十成十,肥胖、愚蠢、遲鈍、自私,烏姑姑有時候在樓上聽見他大吼大叫,甚至還以為他是不是智障來著。

等胖兒子過了七八歲,正是調皮的年紀,終於不是兩個人一起看守烏姑姑了,家裏有個孩子要照顧,胖男人父母非常疲憊,那種疲憊是烏姑姑看不見也能感受到的。

他們從不交流,卻又好像已經說過許多,烏姑姑蟄伏下來,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將這家子都一網打盡。

機會來得稍微遲了一些,不過隻要在烏姑姑還活著的時候能來,就還算幸運。

胖兒子初二那年,他不想上學了,覺得沒意思,不好玩,還要坐在教室裏,最讓他難受的是,學校裏沒有人喜歡他,因為他胖就孤立、排擠、嘲笑,成績還差,所以他不想上學。

對內重拳出擊的胖兒子在學校唯唯諾諾,任何一個學生都可以欺負他。

校園暴力的存在不好,可當時烏姑姑聽得真的很開心,覺得都是報應,最好,胖兒子回來,折騰他的父親、爺爺奶奶。

果然,沒幾天胖兒子無論家長怎麽勸都不去上學了,甚至在家大吵大鬧,拿了菜刀到處劈砍,砍傷了爺爺奶奶,因為家裏都想著靠他給自己養老送終,所以兩個老人完全不敢多說什麽。

兩個老人都是半條腿入土的人了,他們知道自己就差這一口氣,生怕惹惱了兒子孫子就會當孤魂野鬼。

胖男人在家庭裏往往像個死人,隻要不影響到他,他就不會管家裏任何事,他認為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生兒子,生完了,那家裏的一切就該是其他人操持,如果他有個正經老婆,肯定會是老婆。

現在老婆是他搶來的,養家跟照顧家庭的責任就落在了兩個老人身上。

於是,等胖兒子也留在家裏,就需要爺爺奶奶分別樓上樓下照顧,他們已經是七八十的年紀了,還需要每天爬樓梯,在樓下是照顧兒子孫子,在樓上是要給烏姑姑喂飯。

烏姑姑很快發現,兩個老人的腿腳浮腫,他們快把自己累死了。

又一天老頭子來給烏姑姑喂飯的時候,幾次喂錯了位置,不過烏姑姑沒提醒他,而是艱難伸手趁他彎腰的時候用自己已經沒多少握力的手拉住他衣擺。

老頭子根本沒發現不對,他渾濁的雙眼在這種黑暗環境裏也看不清多少東西,隻能憑借感覺去喂。

被粥糊了一臉的烏姑姑吃完了飯,老頭子估摸著碗裏沒東西了,就準備站起身,趁這個時候,烏姑姑直接用盡全力拉緊了老頭子的衣擺,將他整個人拉向自己這邊。

本就腿腳浮腫的老人上下樓梯都困難,更別說閣樓這麽狹窄,一個完全無法站直的地方,老人平時都是扶著牆才能保持平衡,現在他剛站起身,還沒摸到牆壁就被烏姑姑往下一拉,頓時失去了平衡。

而烏姑姑也沒讓他砸到自己身上,而是利用自己已經長歪的手肘狠狠對著老頭子的腰部一頂,同時鬆開自己抓著衣擺的手,將他往閣樓門口推。

無法保持平衡的老頭心裏發慌,加上年紀大了反應慢,他絆到自己坐的凳子,直接摔到了閣樓門口的樓梯上。

人其實沒什麽大概,就是他年紀大了,骨質疏鬆加上雙腿浮腫,胖兒子回來的時間他照顧得太累,一倒下就起不來了。

烏姑姑在黑暗裏就這麽靜靜盯著他看,老頭子一直沒爬起來,就開始喊老婆子,喊救命,聲音卻很小,完全被胖兒子在樓下的遊戲聲音和大吵大鬧給掩蓋了。

兩個人不能動的人就這麽互相一明一暗對視著,烏姑姑滿臉微笑,老頭子卻開始意識到自己生命的流失。

老人怕摔跤,很多身體非常好的老人都不能摔,一摔準出事。

玄學一點的說法,就是人身上有三把火,老人的火隨著年齡增長,已經油盡燈枯,很快就會熄滅,平時注意一些不動彈還好,稍微一摔就容易把火給摔滅了。

下午的時候胖兒子終於不鬧騰了,老婆子好像這才發現,上樓喂飯的老頭子一直沒下去過。

老婆子艱難爬上樓,她沒比老頭子好多少,胖兒子才回來短短幾天,她好像已經頭發全白了。

在樓梯上過了拐角的老婆子看到倒在閣樓門口樓梯的老頭子,頓時叫了一聲,趕緊跑過來,想要扶老頭子去醫院,可兩人的身形完全不一樣。

這家人的肥胖是遺傳,老頭子一把年紀了依舊很胖,肚子像是九月懷胎,裏麵一肚子不知道什麽東西,四肢也臃腫,如果不是這麽胖,還沒辦法一下摔得他起不來。

老婆子就是正常老人的體型,但她有糖尿病,肚子也是巨大,四肢幹瘦,根本無法扶起肥胖的丈夫。

在老婆子終於把老頭子扶起來的時候,烏姑姑趁機出聲:“你確定要救他嗎?他應該要癱了,你救了他,就得一個人照顧四個人,反正他年紀這麽大了,救不救又有什麽用?”

許多年沒開口,烏姑姑的聲音嘶啞陰沉,仿佛厲鬼索命。

老婆子被丈夫壓得喘不過氣來:“賤種別說話!老頭死了,你也別想活!”

“對啊,我跟他都死了的話,你不就剛好不用幹活了嗎?”烏姑姑輕笑著反問,“你想想你為什麽這麽累?因為你要照顧四個人,可如果他跟我都死了,你不就隻剩好兒子跟好孫子了嗎?他們會給你養老的。”

如果說男人最大的喜事是“升官發財死老婆”,那對於封建愚昧的女性來說,最大的喜事是“兒子孫子健在死老公”,沒有任何一個受封建思想壓迫的女性能拒絕這樣的可能,尤其是,老頭子是自己倒黴死的。

老婆子心動不已,心動到,她忽然鬆開了手,於是老頭子二次摔在地上,這次,他永遠不可能站起來了。

烏姑姑在黑暗中滿意地看著這個場景,又緩緩開口:“他死了,你們要不要把他凍起來?這樣,你可以領兩份養老金,也不用擔心光自己的養老金不夠用了。”

“真、真的?”老婆子沒什麽文化,她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真的,我以前是大學生,我能騙你?”烏姑姑輕聲說。

老婆子眼神忽然犀利:“誰知道你是不是恨死我們了想害我們一家!你別想我相信你!”

說完,老婆子毫不猶豫地轉身下樓,沒去管地上說不出話的老頭子,也沒繼續跟烏姑姑聊天,嘴上很抗拒,身體卻很誠實,她知道烏姑姑說得沒錯,哪怕懷疑烏姑姑,依舊無法不心動。

晚上來臨後,老婆子拿了飯上來喂烏姑姑,路過了老頭子,他還沒斷氣,見老婆子又來了,嘴巴支支吾吾地在說什麽,然而老婆子不耐煩地給了他一腳,來到閣樓裏給烏姑姑喂飯。

跟老頭子的迷糊不同,老婆子還健康,可以把飯準確喂到烏姑姑的嘴巴裏。

烏姑姑感受到老婆子的穩健,就沒如法炮製地把她也弄死,避免被人懷疑,於是乖巧吃飯。

第二天,老頭子腦溢血死了,就在閣樓的樓梯上。

老婆子終於下定決心,去跟兒子商量了一番,決定用老頭子捏著的養老金買個大冰箱,然後捆上保鮮膜塞冰箱裏凍著,上麵再蓋上防水布,不會有人發現的。

兩人動作利落,趕在老頭屍體發臭前將他凍起來,冰箱就放在閣樓,烏姑姑旁邊。

胖男人跟老婆子惡意地認為,這可以嚇到烏姑姑,卻不知,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晚上她甚至唱歌給老頭子聽,感謝他這麽配合地腦溢血了。

三個月後,老婆子的身體狀況開始極速下降,她想不明白,明明老頭子已經死了,家裏需要她照顧的人隻剩下好兒子跟好孫子,為什麽還是越來越累。

白天的時候烏姑姑在樓上總能聽見胖男人跟胖兒子對老婆子的打罵跟叫囂,一言不合就威脅要把老婆子砍死宰掉,然後拿去喂狗 。

曾經家裏有老頭子在,兒子跟孫子勉強看在老頭子作為爺爺的威嚴上,不對老婆子下手那麽狠,現在沒了老頭子,兒子跟孫子完全不是老婆子想象的那樣,她快被打死了。

她來到閣樓衝烏姑姑發泄,認為是當時烏姑姑慫恿她不救老頭子才導致她今天要被打,所以她想在烏姑姑身上討回來。

可是她忘記了,現在不是她跟老頭子一起照顧這個家,她還沒動手,樓下的父子倆又開始謾罵起來,如果她下去遲了,還會被揍。

不得已,老婆子匆匆下樓去完成父子倆的要求,並且依舊沒逃過一頓打。

烏姑姑一天天算著時間,看老婆子能堅持多久。

差不多兩個月前,也就是烏姑姑死亡的時間往前推兩個月,老婆子終於熬不住,她像是半隻腳踏進了棺材了,跟老頭子一樣,給烏姑姑喂了滿臉的粥,不再像之前一樣可以準確利落地送進她嘴裏。

於是烏姑姑如法炮製地將老婆子也推到了閣樓門口,老婆子磕在欄杆上,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咕嚕聲。

烏姑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摸摸已經有些細的繩子和還有活動空間的鎖鏈,笑嘻嘻地說:“那天你丈夫就是我這麽推下去的,他等了半天才等到你,你猜,今天你能不能等到你兒子呢?”

老婆子憋紅了眼瞪著烏姑姑,仿佛要把她一口一口生吃了,可她經過一年的磋磨,加上兒子孫子的暴打,這一摔,磕到了傷口上,完全無法再站起來。

剛開始老婆子還能瞪著烏姑姑,一個小時後她就不行了,開始弱聲呼救,試圖讓樓下的兒子發現自己,哪怕是現在把她扶到**都好,隻要躺一躺,她或許就緩過去了。

然而沒有,誰都沒有來,也沒有誰會來。

那對父子隻會在樓下各種大吼大叫,沒得到母親回應就跟嬰兒一樣開始撒潑打滾,根本不考慮母親不回應吧,是不是人不行了。

樓下的謾罵持續了一整天,卻誰都沒有想要到樓上看一眼,父子倆喊得大聲,依舊沒想過去找老婆子,而是罵罵咧咧地詛咒著,甚至威脅說隻要老婆子出現,就把她打死。

到了半夜,父子倆都睡了,姿勢難受又渾身疼痛的老婆子睡不著,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烏姑姑也熬到了這個時間,她一直是躺著的,餓幾頓也不會怎麽樣,她輕聲跟老婆子說:“是不是很後悔?養出了兩個白眼狼?可能對你來說,你永遠不會責怪自己的好兒子、好孫子,但是,我這麽痛苦,你們也得跟我也一樣這麽痛苦地死掉才對啊。”

老婆子聽著烏姑姑的話,眼裏蓄滿淚水,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也是這麽一天又一天,躺在這裏又痛又沒辦法站起來,你們多可怕啊,囚禁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打斷她的手腳,將她關在著,連條狗也不如,現在,你也是狗了,努力多活兩天吧。”烏姑姑笑嘻嘻地說。

年紀大的人沒辦法維持一個難受的姿勢一晚上,更何況老婆子現在身體很差,跟當時死去的老頭子沒差多少,她天亮的時候就斷氣了,眼睛都沒閉上。

烏姑姑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後直接尖叫出聲,叫了整整三個小時,樓下的父子終於被煩得不行衝上來,就要對烏姑姑一頓教訓,結果上來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老婆子。

趁父子倆怔愣的時候,烏姑姑咽下喉嚨裏的血:“她死了,我餓了,給我吃飯。”

胖男人直接踩著老婆子的屍體過來,對著烏姑姑就是一巴掌:“你他媽害死了我媽,你還吃飯!我要殺了你!”

這一頓拳打腳踢,持續了沒多久,因為閣樓太矮了,胖男人堅持不住,他完全受不了彎著腰的痛苦姿勢,於是又趕緊出去,他回頭惡狠狠地看著黑暗裏的烏姑姑,仿佛在看一隻待宰的狗。

烏姑姑無所謂地任由他看,反正到這裏開始,這對父子的結局已經注定了——巨嬰是無法獨立生活的,他們一輩子都以為隻要哭就有奶喝,光長年紀不長腦子,餓死都不會找飯吃。

嘴上說得不好聽,胖男人還是偷偷又買了個冰箱,將老婆子打包好放進去,然後再也沒上過閣樓,他試圖餓死烏姑姑,這樣他不算殺人,等人死了再丟掉,一了百了。

一個人餓七天就會死,烏姑姑卻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她既然敢下手,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在她餓到第三天,還算清醒的時候,閣樓裏忽然出現一個渾身裹在黑暗裏的男人,對方身上有烏姑姑曾經不太喜歡的靈芝味,況且還是發黴的。

男人還說要給烏姑姑報仇,烏姑姑說自己已經報仇了,讓他自己玩。

“然後,那個男人氣得直接走掉了,我不知道他還做了什麽,我隻記得我餓了好久好久,忽然就失去了意識,等到再恢複意識,就是在老宅外麵了。”烏姑姑疑惑地說完了自己記憶的最後部分。

關於她失蹤的二十年,說完不過半小時,她從頭到尾都沒放棄過嚐試,一開始是逃跑,沒能力逃了,就開始思考自己應該怎麽報仇,沒有一天是浪費的。

聽烏姑姑說完,烏父狠狠砸了下桌子,指節瞬間紅腫起來,他咬牙切齒:“便宜那個垃圾了!我要讓他們不得好死!”

蘇雲上手給烏父續了杯茶,緩聲說:“叔叔,我已經去看過了,他現在過著跟姑姑當時差不多的日子,但是我有點擔心他會死得很快,不如這樣,回頭去聯係一下居委會,讓他們記得三不五時就上門一趟,讓他跟胖兒子都盡量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烏姑姑遭受了二十年的痛苦,他們還年輕,也該還一樣的時間才行。

這個建議被烏父接納了,他忙問:“雲雲你說真的?現在那個男人過得差不多?”

“對,我前兩天去看過了,本來是為了檢查幕後黑手留下的怨氣種子還在不在,看到他們過得那麽慘,挺好的。”蘇雲輕聲說完,又把自己看到的場景描述出來。

之所以說胖男人跟烏姑姑差不多,是因為烏姑姑被關在閣樓裏不能見光,而胖男人現在能見光,但是會餓,他每天就吃到一點被兒子喂的飲料和湯湯水水,人餓得都神誌不清了。

曾經他那麽對烏姑姑,現在也要體驗一下不能動彈活得毫無尊嚴是什麽感受。

烏父頓時露出爽快的神情:“好!大快人心啊!他就應該這樣!明天我會立馬讓助理聯係那邊的居委會,絕對不能讓他們過得隨隨便便就熬過去了!”

說完了烏姑姑這倒黴的半輩子,話題就又轉回那個找到烏姑姑的男人身上。

蘇雲注意到一個細節:“所以,烏姑姑你回到烏家老宅後恢複了意識,所以你才說不要回去找那父子倆報仇,也記得我在醫院介紹過自己了?”

剛才烏姑姑來的時候就喊了雲雲,蘇雲還以為她是一直記得自己,現在才轉過彎想明白,烏姑姑是記得她在醫院做的自我介紹。

烏姑姑點點頭:“對,很奇怪,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在老宅,當時我以為我餓死變成鬼了,就想著進去再看看大哥大嫂跟兩個侄子,或許他們沒回來,但我等一等,說不定就見著了。”

隨後烏瑾奇怪地說:“但是姑姑,管家說是在老宅附近找到你的。”

“因為我發現我根本不能像鬼魂一樣穿牆,自然進不去老宅,我就到處逛逛,想看看到底是我自己跑出來了,還是鬼魂並不能穿牆,然後碰上了管家。”烏姑姑解釋說。

那時候烏姑姑神誌也不是很清晰,頭腦發昏,加上她在發現自己進不去烏家老宅後懷疑自己活著,頓時身上的殘缺就暴露出來——手腳都難以使用。

烏姑姑從來沒那麽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是個殘疾人,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回烏家的,迷茫中又覺得十分荒誕。

之後到了醫院了,跟烏家人見了一麵,烏姑姑心滿意足,沒什麽念頭了,就想趕緊死掉,一來她覺得自己這狀態不對,影響大哥家正常生活不好,二來她已經殺了胖男人的父母,他們剩下的日子會過得亂七八糟,不用再管。

像胖男人那種人,越管他越來勁,不管他還不讓他有人照顧才是最痛苦的,況且沒必要讓他知道烏姑姑來自濱城的世家之一,免得被纏上讓他生出妄想。

最重要的是,烏姑姑不希望胖兒子作為私生子繼承她的遺產,她寧可扔海裏都不會留給他,那不是她的兒子,是幫凶。

接著就是烏姑姑在醫院見到蘇雲,親手簽下火化同意書,她當時還想盡快把自己火化掉。

蘇雲沉默一會兒,試探著問:“那姑姑,我在醫院的時候請過一次你的魂魄,你還記得嗎?”

聞言,烏姑姑愣住:“有嗎?我不記得了,我那一段記憶最後是我晚上想睡覺,然後還想吃點東西,難得有胃口,不過我自己也明白,有胃口就是回光返照的意思。”

前一晚有胃口,還想吃了上路,結果第二天早上直接沒醒過來。

“這麽說,在殯儀館裏的事,姑姑你真的一點都沒記住嗎?”烏瑜小心翼翼地追問。

“殯儀館裏還發生了什麽事?哦,我變成僵屍打你們了?”烏姑姑突然震驚。

話一出,烏瑾烏瑜趕忙擺手說沒有沒有,然後看向蘇雲,等她解釋,因為烏姑姑晚上鬧騰的事隻有她最清楚。

蘇雲斟酌了一下用詞,直接說:“就是變成僵屍追著有血緣關係的人打,這個情況很正常,隻要變成僵屍了,都躲不過這一遭的,所以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找到烏姑姑你針對烏家,這樣不僅可以讓烏家斷絕,還可以把罪名都推到你身上。”

聽罷,烏姑姑表情嚴肅起來:“怎麽回事?大哥你們得罪人了?”

烏父跟烏母都搖頭,烏父開口道:“我們已經查過一輪了,什麽都沒發現,當時以為讓你變成僵屍的東西可以查,結果查到了個好像隻是同門師兄弟的大師身上,至於你遇見的那個男人,一無所知。”

主要還是對方做得太幹淨了,除了蘇雲突發奇想跑過去看到的怨氣種子跟烏姑姑身體裏燒出來的一塊靈芝,根本沒有其他線索。

“怨氣種子……是什麽樣?我可以看看嗎?”烏姑姑好奇地問。

蘇雲便打開相冊將自己的手機遞過去,上麵就是之前烏瑾傳來的照片,她畫的那個因為沒有拍照,所以暫時無法給烏姑姑看。

被了多年的烏姑姑已經與社會脫節,在醫院裏見到醫護、烏父烏母跟烏瑾烏瑜才發現,手機都已經是觸屏的了。

烏姑姑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良久她露出古怪的神色:“確定是這個嗎?”

見烏姑姑似乎認識,蘇雲忙說:“這是烏瑾大哥從別人那找來的,在姑姑你住的那個閣樓上,出現的怨氣種子是像小花一樣的形狀,黑色的,看起來跟黴菌差不多。”

解釋完,烏父也忙拍拍烏瑾的手臂:“烏瑾,我不是把雲雲的畫給你了嗎?畫呢?隨身帶著嗎?”

烏瑾搖頭:“沒有,我怕被人看到,出去找過後就存在辦公室裏了,我現在叫人送來。”

“別忙,”烏姑姑抬手製止了烏瑾,眼睛還在蘇雲的手機屏幕上,“這個形狀的黴菌我沒見過,但雲雲你要說小花,我是見過的。”

“在哪裏啊?”烏父壓抑著激動問,他忍不住緊張,從小他知道妹妹很多事情,怎麽可能有烏姑姑知道但他不知道的呢?他很擔心是空歡喜一場。

蘇雲更是心下一驚,慶幸自己接了這一單,還在今晚找了烏姑姑過來詢問,不然就錯過線索了!

於是蘇雲湊到烏姑姑旁邊,期待地看著她。

烏姑姑又端詳了好一會兒,猶疑著說:“我好像在……雲雲你小時候經常揍的那個小孩子家裏見過,是誰來著?”

話音落下,眾人一陣沉默,然後猛地把視線轉向烏瑜。

“不、別看我啊!我怎麽可能是蘇雲經常揍的那個!我又不是打不過,是她老告狀我不敢還手好不好!”烏瑜拚命解釋,試圖重振雄風。

“確實不是烏瑜,”蘇雲緩緩開口,“因為跟他打我嫌掉智商,打架得有來有回,打個隻會嗷嗷哭的沒意思。”

烏瑜頓住,旋即悲憤欲絕:“……我要跟你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