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退休之前, 阿休是在地府趕鬼魂的鬼差,多年的趕魂生活讓他有了個很頑強的職業病——隻要鬼魂在他麵前逃跑,就忍不住去追, 對方不跑的話還好, 一跑他就忍不住來個鎖魂鏈服務。

曾經蘇雲還試圖給他治一下,畢竟都退休了,幹嘛這麽拚呢?努力工作又不能加工錢,當然能偷懶就偷懶啊。

結果並沒有成功, 抓住逃跑的鬼魂已經成為鬼差阿休的一種娛樂項目,他從中享受抓人的樂趣, 蘇雲考慮到他一把年紀了就這麽點愛好,不好剝奪, 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正隻要別老對著顧客霍霍就行。

蘇雲看著在停屍間裏橫七豎八的漆黑鎖鏈, 可以想象昨晚經曆了怎樣的大戰。

烏姑姑被人做成了沒有思想的活僵,到了晚上肯定想跑, 然後繼續去殺烏家人,偏偏鬼差阿休就看不得這個, 烏姑姑仰臥起坐一次估計就會被他按回去一次。

一晚上下來,怕是兩隻鬼都玩得很開心。

她逃, 他追,她插翅難飛。

蘇雲揉揉自己發疼的腦袋:“我不是很想知道,你先把這些都收一收, 被人看見成什麽樣子。”

“哦。”鬼差阿休從半空中的鎖鏈上跳下來, 隨後抓住其中一根, 就將滿屋子的鎖鏈收了回去,露出停屍間的原貌來, 溫度也慢慢回到原本的零上三四度。

沒東西阻攔後蘇雲才走進停屍間,徑直走到棺材旁,昨晚她並沒有另外再寫黃符貼棺材頭,反正都攔不住,不如就直接讓鬼盯著,沒想到烏姑姑還真試圖跑了一晚上。

因為天又亮了,所以烏姑姑恢複了白發蒼蒼的老年模樣,身形小了一大圈。

從表麵上看,烏姑姑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問題,蘇雲檢查完,回頭問鬼差阿休:“阿休,她昨晚跑了幾次?”

鬼差阿休回想了一會兒,說:“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就會想跑一次,但是時間不太固定,會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像是……在等自己恢複體力。”

蘇雲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讓鬼差阿休去休息,她這邊重新點一下蓮花燈,臨近葬禮,就算已經到了白天,也不能掉以輕心。

昨晚剛給烏瑾跟烏瑜見過世麵,兩人同樣早早就醒了過來,不過等到其他員工都開始活動後才敢出門,怕撞鬼倒是其次的,主要是現在殯儀館裏鬧的鬼是他們親姑姑,真碰上他們都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反應,還不如就老老實實待著。

才五月底,濱城已經很熱了,也就早上八點之前能涼快一會兒,整個殯儀館全天開著中央空調一樣涼爽,隻有院子裏能感受到夏初的炎熱。

豔鬼一大早就去了停屍間準備給烏姑姑加防腐藥劑和做屍體處理,今天要給烏姑姑修複屍體,把她斷裂的四肢重新用特殊材料給撐起來,身上如果還有其他暗傷,也盡量修複一下,讓屍體呈現相對來說最好的狀態。

入殮師的工作一直被人當不吉利,可是在殯儀館的員工心中,這是葬禮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環,入殮師讓死者能夠以自己最好的、體麵的模樣離開,無論對死者還是家屬,都是一種安慰。

殯儀館裏擔任入殮師的一直是豔鬼,她有畫皮的經驗,作為豔鬼,她最懂如何給自己畫一張貌美的皮去騙人,而無論是什麽樣的死者,進入殯儀館後,都會希望自己走後也能暫時擁有一張體麵的皮。

蘇雲剛準備離開,就看到豔鬼過來了,她有些詫異:“阿豔你來這麽早?平時看你都耍賴偷懶的。”

“哪裏有啦館長?我很努力工作的好不好?是從前的屍體損傷程度不高,不廢什麽時間,可是烏女士傷得重,我一下子也沒想好要怎麽把她的四肢給處理成正常的樣子。”豔鬼苦惱地說。

昨天給烏姑姑清洗身體的時候豔鬼就摸過了她屍體上的骨頭,無論是不是作為一個老人來說,烏姑姑屍體的骨頭都斷得很厲害,如果是豔鬼自己斷成這樣,那肯定連骨頭都換掉算了。

可烏姑姑是人,如果她自己還有意識,那肯定是更希望自己完完整整轉世,而不是為了好看,就把身上的骨頭換掉。

豔鬼要做的,就是在人間的技術範圍內,盡量把烏姑姑斷裂的骨頭給重新拚起來,至少不能讓她繼續佝僂著且四肢扭曲,躺進棺材的話,還是能夠伸展四肢比較舒服。

蘇雲讚同地點頭,又問:“你檢查過,烏姑姑大概需要修複多少處地方嗎?”

提專業內容,豔鬼嚴肅了一些,她走到棺材旁,撩開了烏姑姑身上的白布給蘇雲說:“大的有好幾處,小的就不算了,首先是她的四肢,館長你看,烏女士的手肘部位和小臂骨頭都是被折斷又長合了的。”

這處是肉眼可見的骨頭支楞,小臂跟肘部都有骨頭頂起來,像是生長畸形,不知道是被人活生生打斷的還好,知道後蘇雲就有些不忍心去看。

“除了兩條的手臂的骨折,還有手指,我檢查了才發現,烏女士的掌骨跟指骨也斷過,而且是粉碎性骨折,她的兩條腿又有五處傷口,分別是跳車受傷的骨折和被人同時打斷了兩次的骨折,因為被打斷了兩次,所以她本身應該已經完全無法走路了。”豔鬼越說越氣,說完就先扶著棺材消氣。

烏姑姑身上的傷口哪怕是及時救治,都可能會留下後遺症,她被一個惡心又齷齪的男人偷回去,從此便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個狹窄的閣樓。

蘇雲捏緊了手裏的折扇,覺得自己當時下手還是輕了,緩了一會兒,她才繼續問:“除了這些,還有嗎?”

氣鼓鼓的豔鬼擺擺手:“剩下的都是小傷了,很好修複,她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我就不說了,怕氣死,差不多都是被打的,然後有個比較特殊的傷是懷孕留下的,我之前處理過孕婦的屍體,這種情況,是胎兒過大,把孕婦的骨頭都給擠移位造成的。”

說到孕婦的屍體,蘇雲有印象。

繼承殯儀館之前,蘇雲被父母救回來先是在殯儀館養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傷,那個時候殯儀館的生意就不怎麽好了,她看父母一直給她非常優渥的生活,但殯儀館經常不開張,她很擔心父母的錢是搶銀行得來的。

在蘇雲養傷期間父母接到的少數單子裏,就有一個很特殊的孕婦,她是難產死的,送來時白布下蓋著一個高聳的肚子,看起來跟炸|彈一樣。

公婆一家說擔心她生不出來孩子跟著孩子一起怨恨他們,又覺得媳婦兒難產死亡太丟人,就打聽到西城殯儀館這家沒什麽名氣的小殯儀館,希望給孕婦跟孩子偷偷辦一個葬禮。

人一做虧心事,就擔心被鬼報複,那家人過來的時候遮遮掩掩,對孕婦的死因也說得含糊,問就抱怨孕婦沒福氣,拖累他們家了。

殯儀館當時的規矩還是男性死者由蘇一翎接待,女性死者跟小朋友由季微棠接待,因為有些死者引渡的時候並不希望接觸男性,以防萬一就分開了。

季微棠聽那家人前言不搭後語就覺得奇怪,但是孕婦大著肚子死了被送到他們這來,不管怎麽說都要先入土為安,所以就接了這一單。

剛好那段時間蘇雲可以下床走動,加上對殯葬流程很好奇,就跟著母親跑,看看辦一場葬禮的流程是什麽樣。

接著他們就在接手孕婦後發現,孕婦的肚子居然被剖開了,裏麵還有個憋死了的、超過二十斤重的死胎,因為孕婦被送來的時候身上穿著完好幹淨的衣服,也沒見太多血跡,他們都忘記提前檢查一下。

半個殯儀館的人和鬼看著手術台上肚子裂了一條口子、宮口撕裂的孕婦,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反應。

那天季微棠趕忙問了魂才知道,孕婦是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她母親早亡,父親常年在外工作一個人拉扯她長大,什麽都照顧到了,偏偏出於男女有別的思想,父親沒教育過孕婦關於生產上的知識。

沒有母親的孕婦長大後正常談戀愛、結婚、生孩子,然後住進了婆家,父親為了不影響女兒的正常生活,平時就電話聯係,逢年過節才走動一下。

孕婦很快懷孕了,她沒有經驗,加上害羞和內向,懷孕後除了跟父親報喜之外,她完全是被婆婆一個人照顧的,一般的女孩子在懷孕後因為精力不濟,並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意識到應該提前學習孕期知識。

於是孕婦就在婆婆的“照顧”下,沒有去醫院做過產檢,隻有剛懷孕的時候為了確認結果去醫院檢查過一次。

婆婆那個年紀的人哪裏懂什麽正經的懷孕知識?就算是他們那個年代,也是大夫跟接生婆懂一點。

老一輩的人隻知道要把孕婦給喂胖,覺得這樣孩子才能有營養,然後長得白白胖胖身體強壯,完全不懂懷孕知識的孕婦在三個月的時候就被喂到超重。

肥胖跟懷孕幾乎消耗掉了孕婦所有精力,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狀態不對,反正有人照顧,她就聽話吃。

吃到後麵,五個月的肚子已經是正常孕婦快臨產那麽大,當時婆婆還誇讚說孕婦做得好,這樣的孩子最強壯、有福。

隨著孕期時間增加,孕婦越來越感覺到體力不濟,她在懷孕六個月左右就開始昏昏沉沉,每天好像都沒怎麽有清楚的意識。

孩子始終沒有生產征兆,婆婆不會算日子,覺得十月懷胎就是十個月的意思,所以過了產期還在讓孕婦多吃,覺得不吃的話到時候沒力氣生。

就在這樣喂豬一樣的照顧下,孕婦在孕期九個月整零三周的時候忽然陣痛,羊水一下子就破了,孩子掙紮著要出來。

本來孕婦跟丈夫說好,她如果要生了,就開車送她醫院,不然就打120,不能吝嗇這個錢。

偏偏孕婦運氣不好,她陣痛準備生孩子那天,丈夫要去隔壁市參加一個會議,大概三天才能回來,這丈夫跟世界上大多數沒腦子的男人一樣,什麽都聽媽的,也不會想著送老婆去醫院做產檢,甚至覺得浪費錢跟麻煩,婆婆建議不要去,丈夫立馬就同意了。

去隔壁市前丈夫還裝模做樣地擔心會不會趕不上孩子出生,婆婆就保證說一定不會的,兩人一唱一和演戲一樣做了決定,中間孕婦能夠提的要求就是讓丈夫快些回來,回不來的話,到時候婆婆要給她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

結果孕婦真的在這三天內生產,婆婆本來想著,畢竟是自己的孫子,為了安全,還是得叫救護車,結果打完一聽救護車是要錢的,四公裏以內四十塊一次,每增加一公裏要加十五塊,路上要醫生隨行的話,加六十塊請一位醫生隨車。

他們家距離最近的醫院也要五公裏,婆婆一算這個錢,頓時心疼壞了,想著她當年也是在家生下了孩子,那媳婦兒為什麽不可以生?還可以給她兒子省錢呢!

於是婆婆騙孕婦說已經叫救護車了,讓她耐心等,其實根本沒叫,就想著,讓孕婦自己扛一扛,等扛過去,孩子就出來了,那救護車來不來也無所謂。

孕婦疼得神誌不清,根本不知道婆婆在說什麽,她躺在**,羊水和鮮血流了一床。

婆婆還在旁邊根據自己的生產記憶讓她用力,同時伸手推她的肚子,想把孩子推出來,結果孩子沒出來,孕婦忽然慘叫一聲,立馬暈了過去。

這時婆婆終於害怕了,她去試了試孕婦的呼吸,發現人還活著,又趕緊去看腿,此時孕婦的腿|間血肉模糊,口子都裂到肛|門了,結果連孩子的蹤影都沒看到。

鮮血一股股湧出,在墊了吸水布的**都積了一個小水窪出來,流得跟水龍頭沒關似的。

婆婆這下不敢再不找醫院,她害怕自己的寶貝孫子被憋死,於是趕緊找了公公打電話叫救護車,沒一會兒救護車到了,他們將已經快斷氣的孕婦送上了救護車,醫生在車上做了急救。

孕婦勉強堅持到醫院,被推進手術室後醫生發現孕婦的胎兒不僅是臀位,而且超重,超了特別多,以至於剛開產道沒多久,就把母親的身體給撕裂了,直接大出血。

醫院當時下了病危通知書,讓公公婆婆給簽字,說是同意剖腹產,結果兩個老人都不同意,他們想順產,認為順產的孩子更聰明、更健康。

就在雙方拉扯的時候,孕婦直接失去了生命體征,急救不回來了,主要原因還是送到醫院太晚,本身就很急,可是涉及到肚子裏的孩子,醫院怕被醫鬧,就想讓公公婆婆先簽字,隻要他們簽字了,後麵他們就沒理由醫鬧。

誰成想,拖這一會兒功夫,孕婦就斷氣了。

婆婆一聽孕婦斷氣了,立馬問孩子怎麽辦,問能不能趁現在趕緊把孩子剖出來,不想讓孫子給媳婦陪葬。

剛才兩人抗拒得跟要他們命一樣,現在聽說孕婦已經死了,立馬同意把孩子給剖出來,所以本質上,他們根本不在乎孩子到底是怎麽出生的,他們隻是想在最大程度內壓榨媳婦兒價值而已。

遇上這種事,醫生都想破口大罵,可是孕婦急救不過來了,他們必須繼續搶救可能還活著的孩子。

然而孕婦已經被婆婆拖得太久,就算是醫生立馬將孩子剖出來,依舊沒能救下孩子——胎兒被喂得過於肥胖,本身就影響了她的呼吸功能,產婦大出血混合羊水造成了羊水栓塞,胎兒是臀位頭在上,婆婆又在家裏拖了很久,生生把孩子給憋死了。

本來看到孩子被憋死之後醫生們心中都有一瞬間的恐懼,這一場手術下來,孕婦跟孩子都沒救回來,肯定要被醫鬧了,可隨後醫護們注意到,胎兒是女性。

雖然知道這麽想不好,可當他們發現是女孩兒的時候,確實鬆了口氣。

孕婦懷的是個女孩兒,公婆隻會覺得她死得好,還把賠錢貨孫女給一塊帶走了,省得還要讓他們養。

事實也如醫生們所想,那一家人在聽說孩子也沒保住的時候瞬間哭鬧要讓醫院賠償,後麵一聽發現是女嬰,又不鬧了,甚至很開心,婆婆立馬跟公公商量怎麽給兒子再找個好女人,最好是個能生兒子的。

現在死的這個晦氣還沒福氣,照顧得那麽好,生不出兒子就算了,還難產一屍兩命,果然不該娶進家門。

醫護們冷漠地看著他們喜上眉梢,甚至覺得跟兒子也有了交代,要不是護士提醒,他們連孕婦跟嬰兒的屍體都不想帶回去,是醫院一再強調不會幫忙處理,要家屬自己聯係火葬場,他們甚至想一走了之。

世人都知道女鬼跟嬰兒鬼最可怕,因為殺得最多,怨氣最重。

那家人把孕婦跟胎兒接走後不敢告訴孕婦的父親,擔心那個一直沒娶第二個老婆的男人找他們麻煩,所以到處找人問到西城殯儀館的存在後,想直接把孕婦跟胎兒給燒掉,下葬了再通知孕婦的父親,這樣木已成舟,誰也不能怪到他們頭上。

最讓蘇雲想不到的是,那群人不知道是怎麽想的,重新撕裂了孕婦的肚子把胎兒塞了進去,醫院本來都重新給孕婦縫好了,現在送來的屍體肚皮被撕裂得血肉模糊,裏麵的器官完全都被弄爛了。

蘇雲不能理解,就這麽問了季微棠,然後季微棠摸摸她的頭,解釋說:“因為殯儀館是按屍體算工費的,燒孕婦的話,算一具屍體,燒孕婦跟胎兒就是兩具,要加錢。”

這種事,在殯儀館裏早就見怪不怪,多的是人為了少給點錢,各種想辦法省,有些人連骨灰盒都不想買,問能不能拿塑料袋裝。

如果說醫院最能看清世間百態,那殯儀館,就是**裸地將世界上每個人最醜惡的一麵都暴露出來,偽善的麵孔之下,每個人都麵目可憎。

最後孕婦的屍體跟胎兒的還是分開了,殯儀館出錢,幫忙給胎兒辦葬禮,他們這邊收嬰靈,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豔鬼當時處理孕婦屍體時一邊罵一邊修複,孕婦被喂得過度肥胖都不是問題了,最大的問題是她盆骨錯位,從肚皮到大腿都撕裂了,如果處理不好,甚至不用到葬禮,直接就會生蛆、腐爛發臭。

不得已,豔鬼清理了孕婦所有的內髒,包括那個沒取出來的胎盤,本來想收拾一下重新給她換進去,結果發現根本拚不好,因為都被人捏碎了,破爛到這個程度,與其給孕婦拚,不如直接做一副假的給她換上。

後來豔鬼跟蘇雲說,那些內髒應該是婆家人給孕婦塞胎兒的時候順手發泄捏碎的,不然不會碎到她都難以修複的程度,因為覺得孕婦沒有順著自己的心意,還要讓他們花錢送來火化,所以趁塞胎兒偷偷泄憤,反正屍體很快就會燒掉,以為不會有人發現。

這件事最終他們沒有說出去,孕婦已經死了,父親又一把年紀,沒必要讓她的父親徒增怨恨,那家人會有自己的報應,不應該髒了孕婦父親的手。

處理完孕婦的屍體,那家人也沒來參加葬禮,而是打了錢,讓殯儀館看著辦,所謂看著辦,就是直接燒幹淨,別廢話。

孕婦跟她沒能出生的倒黴女兒葬在一起,三個月後她父親才一臉疲憊地趕來,他甚至沒來得及跟女兒見上最後一麵,他還在等女兒給他報喜,準備了禮物跟補品,就算不好去照顧女兒,至少物質要到位。

結果等來的,卻是女兒已經下葬三個月的消息。

一周後,濱城報紙上多了一個父親謀殺一家人後自首的新聞,季微棠跟蘇一翎去幫了下忙,父親被判死緩,他們即使什麽都沒說,依舊沒能阻止一個父親去報仇。

殯儀館的死者裏很少看見孕婦,畢竟女性要傳宗接代,懷孕後就算出事,也會等孩子出生之後。

現在烏姑姑的情況就跟那個孕婦一樣,盆骨被過大的胎兒撐大了,加上沒有做複健,即使已經過去十五年,依舊沒有長合一點點。

豔鬼跟蘇雲說,她估摸著,烏姑姑的胖兒子應該也是被喂得非常大,而且看胖男人的體格,他們家可能有肥胖基因,所以烏姑姑懷這一胎肯定非常辛苦,能活下來真是她命大,很多女性如果懷上這樣的孩子,幾乎是必死無疑的。

聽豔鬼說完,蘇雲久久不能回神。

在殯儀館就是這樣,每個死者都可能有自己的悲慘故事,就連好像壽終正寢的老人,死亡前後也是被家屬嫌棄的存在。

人一輩子,有時候真不知道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蘇雲想起烏姑姑曾經愛漂亮,便問:“能修複嗎?至少讓姑姑看起來,跟自己年輕時候接近一些。”

豔鬼點點頭:“盆骨是可以的,所以我才說除了那幾個大的傷口,其他都好處理。”

斷掉的骨骼需要用鋼條紮進身體裏,就像給一個破碎的娃娃安裝新支架,讓它在表麵上看起來像沒斷裂過。

這部分材料的錢往往會算在入殮費用裏,之前蘇雲隻收了普通入殮的錢,現在要加材料就需要烏瑾他們多補一部分錢,不過蘇雲考慮了一下,幹脆就不收了,算是她給烏姑姑的告別禮吧。

安排好豔鬼這邊,蘇雲準備去吃早飯,依舊是在院子裏,她喜歡殯儀館開闊的院子,在院子裏吃飯有種閑適感,胃口都能好上許多。

吃過飯蘇雲就繼續安排工作,首先是鬼新娘要帶烏瑾跟烏瑜去選禮廳,葬禮會在禮廳舉行,選定之後由鬼新娘來裝扮。

接著是骨灰盒、墓碑、墓園位置,骨灰盒可以在殯儀館這邊買,也可以去墓園那邊買。

西城殯儀館現在沒什麽生意,跟墓園卻還有合作,而且內部有自己的火葬場,墓園那邊也有,客戶一般是對比著價錢決定在哪裏火化。

殯儀館跟墓園之間距離不算太遠,開車用不到半小時就可以抵達。

蘇雲帶著烏瑾跑了遍流程,盡量在今天把這些瑣碎都辦好了,到了葬禮那天才不會手忙腳亂。

午飯時豔鬼回來了,她在飯桌上匯報情況:“我已經盡力給烏姑姑調整骨頭跟一些明顯的傷痕了,不過效果可能依舊達不到她年輕時候那樣。”

烏姑姑年輕時候什麽樣蘇雲和烏瑾兄弟倆都見過,那是一等一的大漂亮,除非豔鬼給她重新畫張皮,不然以烏姑姑現在的情況,連做出“正常老去”的模樣都很困難。

聽豔鬼說完,烏瑜有些難過:“不能恢複到像昨晚年輕的姑姑那樣嗎?”

“能啊,昨晚你不是見過了?隻要讓她變大就可以了。”豔鬼笑眯眯地說。

就算昨晚已經見過姑姑一麵了,烏瑾跟烏瑜頓時還是一僵,他們第一反應依舊覺得那個姑姑是鬼魂,難免有些恐懼。

蘇雲喝了口果汁,開口道:“阿豔,別逗他們了,烏瑾,昨晚我讓你們考慮怎麽拍遺照,你們想好了嗎?如果你們想拍烏姑姑年輕時候的模樣,那我可以畫個符讓她暫時變回去,但不攻擊你們。”

烏瑜眼睛一亮:“還可以這樣嗎?”

昨晚時間緊迫,烏瑾跟烏瑜又各自躲在了房間裏,是在手機上商量的,他們想給烏姑姑拍年輕模樣的遺照,畢竟那才是烏姑姑最真實的樣子,相信烏姑姑也希望自己從來沒被坑害過。

不過烏瑾跟烏瑜都擔心這個要求會很麻煩蘇雲,烏姑姑變年輕後凶得很,給她拍照看起來就像個很危險的活,他們不想讓殯儀館的員工冒這個險。

現在蘇雲主動提出可以拍烏姑姑年輕時候的模樣,烏瑾兄弟倆再一次心動了。

烏瑾猶豫了一下:“蘇雲,如果很麻煩的話,其實我們去烏姑姑以前的照片裏P一張就好了。”

“不麻煩的,我們有經驗,並且一輩子就這麽一次呢,遺照是很重要的東西,當然是現拍的最好。”蘇雲看出烏瑾兄弟倆的擔憂,直接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

人一輩子確實就隻能死一次,烏瑾沒辦法反駁,就同意下來,隨後又給蘇雲打了拍照的錢。

蘇雲聽見手機提示音,拿出來一看,頓時忍不住笑容:“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呢?我一定給姑姑拍最好看的照片!”

就算蘇雲能讓烏姑姑暫時回到年輕時候的模樣,在葬禮上依舊是烏姑姑蒼老的屍體參加,不然的話容易嚇到人,入殮師隻是修複一下死者的樣貌,不是讓死者重返青春。

拍照的事放在了明天,因為今天豔鬼還要處理烏姑姑的身體,過程不好給家屬看,那場景普通人看了會做惡夢的,家屬應當回避。

下午的時候烏瑾打電話給烏父烏母,跟他們說了這兩天發生的事,問了他們同樣的問題——烏家到底得罪了誰?為什麽會有人繞那麽大的圈子來殺他們?

剛聽說這個事情的烏父烏母根本不信,他們認為烏瑾跟烏瑜肯定是在殯儀館裏被嚇到出現幻覺了,還想著要不找個醫生,最好連帶著蘇雲也看一下。

烏瑾卻很冷靜地說,如果不信,那明天烏姑姑拍遺照的時候,他們過來看就行,順便在這住一晚,後天剛好可以參加葬禮。

再堅強的唯物主義戰士,見到屍體重返二十歲,估計都要懷疑一下自己的三觀,說再多勸解的話都不如直接讓父母親眼看見。

蘇雲在殯儀館不怎麽幹活,多數時候是個躺在院子裏當個睡覺的吉祥物,也可以說是招財貓,懶洋洋的,一天可以睡二十個小時,中間醒了就在手邊的小茶幾上扒拉東西吃,半躺著吃夠了繼續睡。

現在殯儀館除了蘇雲,還有個無所事事的廢物烏瑜,他坐不住,烏瑾去找父母說明情況,他又去逛了一圈,發現員工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後,又跑回蘇雲這,坐在蘇雲的躺椅旁邊打遊戲。

打了一小時,輸上頭的烏瑜氣得罵罵咧咧把蘇雲吵醒了。

蘇雲直接一抱枕砸過去:“你吵著我睡覺了!一天天的,你除了罵罵咧咧還會幹什麽?”

抱枕沒什麽重量,烏瑜一把抓住,狠狠在上麵砸了幾拳:“因為我輸了好幾把啊!隊友跟死人一樣!我恨不得順著網線穿過去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啊——”

“遊戲而已,你要實在生氣,我教你,隻要你一輸,就卸載,然後等回歸禮時間到了再下載回去,輸了繼續卸載,差不多三五次下來,至少你的隊友大半都會是活人了。”蘇雲打了個哈欠說,然後又迷迷糊糊準備睡過去。

“真的假的?可是我以前卸載都沒讓我贏啊。”烏瑜還是很生氣,就在茶幾上找水喝,這兩天在殯儀館裏住著,他發現涼白開還真比各種飲料茶水解渴,尤其是天氣這麽熱,噸一杯下去身心都舒服了。

蘇雲翻了個身:“遊戲也會拿捏你的心理啊,知道你輸多了卸載是氣上頭,回頭不服輸還是會下載回來,反正你怎麽樣都不會跑,那幹嘛還要讓你贏?所以你卸載就要超過回歸禮的時間,每輸一次就卸載兩周以上,你又充錢的話,會一下子少了兩周以上的流水,這時候遊戲才真正不會給你安排腦殘隊友。”

在蘇雲的慫恿下,烏瑜就惱怒地把遊戲給卸載了,卸載完他才發現,沒了遊戲他在殯儀館更無聊了,可是這偌大的殯儀館加上他自己跟烏瑾也才九個活人,大家還都很忙,沒空理他,自己走動的話,又覺得那麽大的樓空****怪讓人害怕的。

烏瑜發了會兒呆,湊到蘇雲那邊問:“蘇雲,你不無聊嗎?平時你就這麽一睡一整天?”

有這麽個多動症在,蘇雲估計是睡不好了,她無奈坐起來:“能睡是福,多的是人每天隻睡三個小時為生活拚搏的,能睡覺還不好,要什麽自行車啊?”

“可是很無聊啊……”烏瑜小聲嘀咕。

“那要不我讓二師傅去倉庫裏給你找個躺椅,你也睡?”蘇雲慢吞吞問,其實她還想繼續睡。

烏瑜思考半晌,覺得反正他也沒事幹,不如就睡覺算了:“那好吧,睡覺也比沒事幹強。”

蘇雲好笑地看著他,隨後拿出手機問燒火師傅有沒有空,有的話拿倉庫裏的躺椅過來給烏瑜,大少爺無聊了,讓他睡覺的話就不會亂跑。

過了沒十分鍾,燒火師傅就扛著躺椅過來,還給烏瑜架好了,隨後又遞給烏瑜一個大竹筐和一大疊紙錢。

烏瑜疑惑地看著這些東西:“給我這些做什麽?”

燒火師傅回道:“這些是葬禮時要用的紙錢,一般我們會提前幫客戶折成元寶等模樣,到時候方便燒,你要是實在沒事幹了等會兒還睡不著的話,可以折一下,折完了再去找我拿。”

從來沒折過紙錢的烏瑜跟找到了新玩具一樣,向燒火師傅表示感謝,順便學習了怎麽折出一個好看的元寶。

大少爺就是容易哄,教會他折元寶了他就真的開始一個一個認真地折,不會像老手那樣一捏一個,敷衍得要死。

趁烏瑜折起來,蘇雲倒了下去,閉上眼還沒睡沉,忽然又聽見烏瑜叫她。

“蘇雲蘇雲,你快醒醒!”烏瑜遠遠地越過茶幾戳蘇雲的胳膊。

“你又怎麽了?是紙錢不好玩?”蘇雲沒好氣地坐起來,再吵她一次,她就真的要生氣了。

烏瑜將手機轉過去給蘇雲看:“我看到姑姑那個兒子的家被找出死人了。”

手機忽然就懟到了臉上根本看不清,蘇雲稍稍往後退開一點,這才看到是濱城的媒體發了消息,說一個初中生家裏閣樓上的冰箱藏著兩具老人屍體,目前初中生問了什麽都說不知道,父母不詳,正在調查中。

這件事蘇雲昨天忘記跟烏瑾跟烏瑜說了,他們那時候心思都在烏姑姑身上,加上這事還沒個定論,幹脆就沒說,誰知道昨天報的警,今天就被媒體發了出來,隻能說媒體跑得是真的快。

蘇雲舉起折扇推開烏瑜的手:“這事我知道,昨天我不是去了一趟他們那嗎?我在烏姑姑住的閣樓裏發現了兩個大冰箱,裏麵是兩個老人,我猜測是胖男人的父母,他將父母藏起來可能是想繼續領父母的養老金,所以好心幫他們報警了。”

根據胖兒子的狀態,蘇雲猜測,胖男人跟胖兒子一直靠父母的養老金生活,後來父母死了,沒人照顧他們也沒有經濟來源,於是胖男人想到可以不讓父母死亡,這樣就能繼續領養老金。

胖兒子才十幾歲,肯定不懂這個,隻有胖男人能做到。

但是家裏老人忽然被裝進了冰箱裏,胖兒子就算是個傻子都明白家裏死人了,他不聲不響,卻在父親中風後跑掉,估計是覺得父親這麽偷爺爺奶奶的養老金很自由、很快樂,平時他都從父親手裏拿錢,現在父親沒了,那就是他繼續領養老金,根本不想讓父親回來,所以當時他在私立醫院裏直接跑掉。

烏瑜沒想到是這麽回事,他愣了一下,然後抓住重點:“等等,姑姑不是住在一個四平米的小閣樓上嗎?你都站不直,怎麽還有兩個大冰箱啊?”

“是真的,你姑姑睡九十厘米寬的木板床,旁邊就是兩個冰箱,整個閣樓可以走動的地方隻有這麽粗,我小腿胖一點都站不進去。”蘇雲比劃了一下那個可以走的寬度,細到林琅的腿都過不去。

林琅進去的時候唯一能站的地方是冰箱跟床錯開的兩塊空地,他那個體格倒是能進去,卻無法轉身,很憋屈。

烏瑜都聽懵了,他從小錦衣玉食,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麽生活在一個五平米不到的閣樓,在床旁邊還要塞下兩個裝著死人的冰箱,如果是他的話,大概第一天就瘋了。

好半晌,烏瑜回過神,咬牙切齒地問:“那接下來這家人會有什麽懲罰嗎?要不我讓我哥去給局長打個招呼,把我姑姑的事也一並清算了?”

之前因為烏姑姑自己的要求,烏家人並沒有去找那家人,烏姑姑實在不想再見那家無賴,說死前不想跟他們有瓜葛,就當她是失蹤了多年終於回來了,過去的人不用接觸。

所以烏家人對胖父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烏姑姑很快死亡,胖男人反而自己找過來,他們一時間沒顧上報警抓他們呢,要不是姑姑死亡、要辦葬禮,已經用□□罪跟拐賣罪把胖男人一家都送進去了。

現在胖男人父母的屍體被發現,是個不錯的時機,可以趁他病要他命。

蘇雲知道烏瑜生氣,但這事沒必要插手,便說:“沒必要插手,他們現在這個狀態才最好,你想想,家裏唯一能幹活的青壯年中風了,兩個可以領養老金的老人死亡,現在警方自然會上報政府跟地稅局不再發放養老金。

“剩下個胖兒子,他為了不被人發現自己遺棄了中風的可憐父親隻能裝傻,他偏偏又滿十四歲了,不能被送進孤兒院,需要自力更生,這樣的家庭,你不去管,胖兒子遲早會忍受不了殺掉拖累他的父親,如果這時候烏家跟他們扯上關係,他們就會賴上你了,最好的做法,是不管。”

不去管這家人,不承認那個胖子是烏姑姑的兒子,不管將來胖兒子是否攀咬烏家,隻要烏家表現得烏姑姑從來沒被人拐走過,別人就隻會以為是那個胖兒子癡心妄想,自己瘋了,而不會要烏家證明他們跟胖兒子之間真的沒有血緣關係。

烏姑姑早就安排好了,沒有關係,就是對那父子倆最好的懲罰,他們最怕的東西是窮,所以,應該讓他們得一輩子的窮病,才能稍微抵消烏姑姑受的罪。

經過蘇雲的分析,烏瑜聽明白了:“你說得對,他們跟我們又沒關係,我們為什麽要管啊?那小胖子忘恩負義不是好人,親生父親都能丟下,現在他為了不被關起來,肯定會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現在不知道,那以後就算忽然知道了,也沒人相信他了。”

蘇雲欣慰點頭:“孺子可教也,就是這樣,不用管,他們自己就會痛苦一輩子的。”

“那行,我跟我哥說一聲,小胖子心術不正,不管他最好。”烏瑜說完,立馬拿著手機去烏瑾的房間,煩烏瑾去了。

這下終於沒人打擾蘇雲睡覺,她可以再睡一會兒,然後下一次醒來剛好吃晚飯。

跟烏瑜這種腦回路不同,烏瑾看到這樣的消息,第一反應是必須要把兩個老人的死落實下來,然後斷掉養老金,同時讓私立醫院那邊聯係警方,說終於找到中風病人的家屬了,把小胖子知道要交錢就跑了的事情說出去。

隻要小胖子拋棄中風父親逃跑不交錢的事傳出去,還被每天報道,所有人都會調轉矛頭對準小胖子,看過新聞的人不會給他工作和伸出援手,一來他年紀不到,算童工,二來他名聲不好,一個可以放棄親生父親的人,誰知道還會做出什麽偷雞摸狗的事呢?

一個人活成什麽樣,環境占很大因素,隻有命夠重、夠強的人才不會受環境影響,就像烏瑜,他經常跟著蘇芸那一批人混的時候,就被吸走了運勢,活像個二傻子。

在烏瑾身邊待著時,雖然依舊蠢蠢的,但不會讓人覺得蠢壞討厭。

這也是蘇雲即使跟他吵了許多年始終沒真正痛下殺手的原因,要是烏瑜真的無可救藥,她有的是辦法整治,也不會答應給烏姑姑辦葬禮還一直幫忙解決問題。

晚飯時烏瑾向蘇雲表示了感謝,感謝她報警了,現在他們全家都看那對胖父子不爽,他們能倒黴自己就開心。

蘇雲舉起果汁跟他碰了碰杯:“舉手之勞,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人都會伸出援手幫忙報警的。”

“還是很感謝,對了,我父母明天過來住一晚可以嗎?他們想看姑姑拍照,我們會付食宿費的,連帶我跟烏瑜的一起。”烏瑾沒忘記要給父母也開開眼的事情。

“沒關係,來了正好,烏姑姑的事雖然可以過去,但是背後黑手還沒找到,讓他們過來親眼看看,說不定會有人選。”蘇雲真摯地說。

烏瑾點點頭:“我就是這麽想的,我跟烏瑜都不知道的事情,父母或許知道一些,但肯定不會跟我們兩個小輩說,如果他們自己清楚有危險,就可以提前防範了。”

不管怎麽說,烏家這邊肯大力去查,就遲早會找到給烏姑姑下怨氣種子的人,也是蘇雲想找到的,如果對方還是害死自己的人之一,或者是殺手,她可不會輕易放過。

晚飯過後豔鬼來說,她已經修複好了烏姑姑的身體,請烏瑾跟烏瑜去看看,要是沒什麽不滿意的,明天就要給烏姑姑確定妝容,做最後的準備,還有拍遺照。

烏瑾跟烏瑜不太敢去,他們敬重、憐憫姑姑,可麵對一個隨時會起飛的僵屍,還是很害怕。

見兩人麵色猶豫,蘇雲就主動說:“我跟你們一塊去看看吧,畢竟我也喊一聲姑姑呢。”

就這樣,蘇雲領頭走在前麵,身後是豔鬼跟烏家兄弟。

豔鬼提前給他們打預防針:“等會兒你們看見了不要太失望哦,說實在話,烏女士的身體已經破損到這個程度了,無論怎麽修複,都是老太太的模樣,或者你們想給她把頭發燙染一下,今晚也能做完。”

“沒關係的,我們能理解,阿豔你辛苦了。”烏瑾忙擺手,他看過烏姑姑的檢查報告,知道她的身體有多差,醫院都救不了的情況,豔鬼能弄個假的出來已經很好了。

說話間到了化妝室,殯儀館的化妝室跟別的不一樣,這裏的化妝室都是給死人化妝,有化妝台,但沒有鏡子,給屍體化妝的地方是手術台,旁邊還有小推車裝著各種工具,手術刀、鐵絲鋼條,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

豔鬼有些害羞地把小推車推遠一點,說:“不好意思,我趕著吃飯沒怎麽收拾,不過人是已經修複好了,你們可以看一下她的四肢跟臉,畢竟到了葬禮上,也是這幾個位置露出來。”

烏家兄弟不能觸碰屍體,就由蘇雲代勞,她掀開了烏姑姑現在穿的白色大褂——做修複的時候為了不弄髒壽衣,會給屍體換上殯儀館特質大褂子,寬鬆又舒適。

現在的烏姑姑臉上的皺紋被處理了一些,看起來接近她的真實年齡,而不再是一副老太太的蒼老樣子,身體比原先高一些,因為腿部的骨折被豔鬼弄回了正常的長短,裏麵架了十幾根鋼條,不然都沒辦法把已經長合的腿骨跟肌肉掰回去。

還有烏姑姑的手,原本骨頭錯位處處都是斷裂的骨骼在皮膚上頂出鼓包,現在卻是正常的一雙手,除了瘦得青筋凸起骨節明顯,根本看不出來被人打斷過骨頭。

烏瑾將視線轉到烏姑姑的臉上,輕聲說:“這就是我想象中,姑姑優雅老去的模樣,阿豔,謝謝你妙手回春。”

“不用謝,客戶滿意就行,對了,頭發要不要染一下?我這有現成的染發劑,有些客人死後會被家屬要求把頭發染黑,認為那樣比較好看,死者本人也會比較滿意。”豔鬼說著,從小推車上翻出了幾盒染發膏,每盒顏色都不同,可以由家屬挑選。

在經過一番挑選後,烏瑾做主選了黑色,不管怎麽說,黑色會更顯年輕,讓烏姑姑接近曾經的自己一點。

看過屍體沒有問題,又到了殯儀館的保留節目——今晚誰守夜。

烏姑姑這情況晚上不能沒人守著,鬼差阿休跟鬼新娘都守過了,豔鬼今晚要連夜給烏姑姑做頭發,隻能從剩下的員工裏挑選守夜的人。

不過兩位師傅是不守夜的,於是就剩林琅一個人自己跟自己猜拳。

林琅平靜地與蘇雲對視一會兒,默默轉身去拿家當,今晚注定是他守夜,還得保護豔鬼的安全,因為殯儀館就這麽一個入殮師,可以沒有雜工,但不能沒有豔鬼。

準備回去睡覺前,蘇雲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去化妝間看看,叮囑林琅,晚上別太努力,她不希望明天早上起來看到的是燒焦的烏姑姑。

時間還不到子時,烏姑姑安靜地躺在推車上,豔鬼把她推到了洗頭池那邊,小心翼翼地給她洗頭,水流開得很小,還時不時給烏姑姑補一點防腐藥劑,免得水流衝掉了藥劑後屍體會出現屍斑。

林琅抱著自己的劍嚴肅地站在一邊,時刻防備的模樣。

蘇雲看到這個場景,深深歎了口氣,不管多少次,她都覺得自己的員工們一個個的天賦異稟,說直白點就是腦回路不正常。

“打擾一下二位,你們是準備就這麽度過子時直麵僵屍形態的烏姑姑嗎?”蘇雲禮貌詢問。

聞言,豔鬼洗頭發的手一頓,她驚恐回頭:“等等……對哦!那怎麽辦啊館長?我感覺我已經要被戳出十個洞了……”

蘇雲走過去,在化妝桌上拿了支細的化妝刷,點了朱砂準備下手在烏姑姑身上畫符,卻被豔鬼濕淋淋的手攔住。

不是很能理解的蘇雲疑惑抬頭:“你幹嘛?不是說害怕嗎?”

豔鬼欲哭無淚:“館長,我花了一天時間修複好的,你這一下筆,我還得給她重新做一張皮……”

這個回答震驚了蘇雲跟林琅,蘇雲都愣住了:“不是,我以為你正常給烏姑姑化妝的,你現在說你是給人畫的皮?”

“我就畫了一些難以修複的,不是全部替換了皮,就是館長你這個符敵我不分的,一下去我明天還得重新畫。”豔鬼可憐兮兮地解釋,誰都不想返工,打工人已經這麽辛苦了,能不重複的工作最好永遠別重複。

“……”蘇雲緩緩收回了手,平靜問她,“那你想辦法吧,怎麽讓你今晚給烏姑姑染好頭發,還不會被她戳十個洞。”

很顯然豔鬼沒辦法,她猶豫著看向林琅,希望這位大佬能給個主意。

林琅與豔鬼對視半晌,沉默地把頭低下了。

蘇雲笑出聲來:“你別看他了,我今晚過來就是叮囑他別靠太近把烏姑姑給燒焦的,他那一身修為,廢掉了都不可能想出折中的辦法。”

豔鬼委屈地去拉蘇雲的袖子:“可是館長,畫皮真的很辛苦的,你想想辦法嘛,一定有辦法的!”

然而蘇雲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辦法,烏姑姑現在是僵屍,一具已經變成了僵屍的屍體是不可逆的,倒是有解決僵屍的辦法,既要又要的辦法她想不出來。

可是豔鬼看著確實很可憐,蘇雲想了想,說:“你要願意,我找繩子把她綁起來,然後她無論怎麽掙紮,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就可以繼續給她染頭發了。”

聽完後豔鬼有一瞬間的呆滯:“可是她四肢剛打了鋼條,一掙紮我打的鋼條就全斷了,明天還得取出來重新打……”

蘇雲攤手:“那要不你出去拜神吧?求老天保佑烏姑姑今晚不詐屍。”

詐屍是一定會炸的,僵屍的生存情況就是入夜變身,還很能打。

眼看著子時即將到來,豔鬼糾結許久,忍住悲痛:“好吧,館長你畫得小一點,這樣明天說不定還能補救不用畫新的皮……”

於是蘇雲在烏姑姑的喉部到心口畫了一道比較長的符,剛畫完,烏姑姑瞬間就老了十幾歲的樣子,一點都沒有剛才的精氣神。

“你還真是給烏姑姑畫的皮啊?這一下從四十歲知性大美女變成老太太了。”蘇雲說著,歎了口氣。

被迫改變的人,居然到死都沒辦法再變回來,何其可悲。

豔鬼看符已經畫完了,她給烏姑姑做的皮一點沒留下,認命地繼續洗頭發:“是啊,她這個屍體情況光憑化妝技術沒辦法回歸正常年齡模樣,隻能靠畫皮讓她更接近理想的狀態。”

在不專心保養的前提下,四十歲的人跟六十歲的人一定不同,四十歲的人會年輕許多,同樣的,有沒有結婚生孩子的四十歲,差別有時候可能比四十歲跟六十歲之間的差距還大。

生孩子需要調動母親全身的激素,被激素控製、被激素吸收營養,同樣是四十歲的年紀,生過孩子的人看起來就是會比不結婚的四十歲女性要老很多,仿佛不是一輩人。

烏姑姑身體最大的問題就是遭受過虐待和生了個過於肥胖的兒子,在鬼門關外進進出出這麽多年,身體狀態堪比八十老嫗,化妝隻能讓烏姑姑看起來像五六十歲,畫皮才能讓她更年輕有精神一點。

蘇雲提著筆靜靜看了會兒豔鬼給烏姑姑洗頭,最後沒再說什麽,沉默地離開。

人生無常,死亡和痛苦總會在不經意間到來,像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中二時期蘇雲也曾跟著看一些好像很哲學但其實沒什麽道理的句子,精神狀態不好的中二病時不時問:死亡是不是人生的終點呢?

那時候大家嘻嘻哈哈,說死了就什麽都沒了,當然是終點,痛苦就結束啦。

等到在西城殯儀館醒來,蘇雲才發現,死亡有時候並不是終點,隻是另外一段人生的開始,依舊要看是否幸運,幸運的人享受第二段人生,不幸的人做另外一場看不見盡頭的噩夢。

前者是蘇雲自己,後者是烏姑姑。

——

晚上烏姑姑確實又鬧了起來,不過有蘇雲畫的符在,至少沒逃出去,被豔鬼按著洗幹淨了頭,還把染發膏都塗到了頭發上。

烏姑姑變大後頭發是黑色的,塗上染發膏也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效果,不過豔鬼的染發膏需要染很久,等天亮洗掉再看看有沒有完全染好,沒染好的補一下就行。

蘇雲一開始都沒想到烏姑姑這麽凶悍,將她做成活僵的人肯定是下了血本,所以昨晚她給烏姑姑畫了個鎮壓力非常強的符,避免出現第一天晚上烏姑姑直接撕掉了黃符逃跑的事情。

有了符文,烏姑姑跑是沒跑掉,身體卻依舊活了過來,而且試圖掙紮開來。

折騰了一晚上的豔鬼早上還得等烏姑姑“睡”過去後給給她洗掉染發膏,看看染得是否均勻。

所幸,豔鬼手藝很好,頭發都染成黑色了,接下來,就是對屍體進行最後的處理,讓姑姑變回年輕時候拍遺照。

烏父烏母接近中午十一點到達,剛好烏姑姑把頭發染好,豔鬼給她梳了個穩重的發型。

今天情況特殊,烏瑾跟烏瑜想讓父母相信烏姑姑是真的變成僵屍了,就親自到殯儀館門口迎接,而蘇雲則早早在照相館研究怎麽讓烏姑姑在不發狂的情況下變大隻。

林琅跟鬼差阿休在旁邊守著,他們的存在是為了安全,一旦蘇雲失敗了,他們直接武力鎮壓。

豔鬼在調試相機,鬼新娘在弄打光燈之類的設備——她們倆兼任殯儀館的攝影師跟助理,攝影師是豔鬼,鬼新娘是助理,拍完照片後也是她們兩個P圖、打印、剪裁。

殯儀館員工確實少,幾乎每個人都身兼數職,有空有能力就上,不會的就現場學。

蘇雲研究了好一會兒的屍體,覺得可以利用控製的符文暫時讓烏姑姑以為已經到了晚上,這樣她身體會變年輕,但因為白天有日光,她肯定沒辦法正常活動,就像電腦開機開一半死機了似的,隻會加載中。

黃符幾筆就能畫完,蘇雲就扶著烏姑姑坐到拍照片的位置上,後麵已經布置好了白色的背景布,死者靠在椅背上固定好,拍照的時候就不會掉下去。

烏父烏母被烏瑾兄弟倆領來殯儀館內部的照相館,他們還是不相信烏姑姑會變成僵屍,進門時一副擔憂的模樣,兒子們可能出現了幻覺。

蘇雲看到他們進來,直接打招呼:“叔叔阿姨,來了啊,稍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可以拍照了。”

此時蘇雲還在調整烏姑姑的姿勢,想讓烏姑姑坐得直一些,這樣等會兒拍出來的照片會顯得烏姑姑很有精神。

烏父不能理解,他皺著眉頭:“蘇雲,你們打算就這麽給她拍嗎?閉著眼的遺照,不吉利吧?”

按之前蘇雲迷信的樣子,不應該不知道這種事情。

不等蘇雲回答,已經打開了打光燈的鬼新娘笑著回答:“放心吧烏先生,我們拍出來的照片一定是睜著眼的。”

蘇雲終於把烏姑姑的臉擺到了滿意的角度,她又拿過提前畫好的黃符貼到烏姑姑腦後,下一秒,烏姑姑渾身抖動,瞬息之間,就變回了年輕的模樣,不過因為是白天,眼睛並沒有睜開,也沒有掙紮要逃跑殺人的動作。

“這、這……”烏母驚恐地看著變年輕的烏姑姑,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媽——”烏瑾跟烏瑜眼疾手快地去扶住暈倒的烏母,愣了一下後趕忙七手八腳地做急救、掐人中。

本來說是今天讓烏父烏母看一下,讓他們相信烏姑姑是真的被人做成僵屍,沒想到這才剛變化,烏母就暈了。

蘇雲趕忙摘下黃符,避免對還算□□的烏父造成持續性刺激,結果烏父看到烏姑姑又變回了中年模樣,他也一個白眼暈倒在地,這回是林琅閃現過去接住的,不然就磕地上了。

正在調整相機的豔鬼一臉茫然:“不、不是……這怎麽回事啊?怎麽看一眼就暈了?那、那還拍嗎?”

鬼新娘站在椅子上低頭看:“啊哦,館長你把烏先生也嚇暈了。”

“別說風涼話,”蘇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隨後將手裏的黃符遞給豔鬼,“你們繼續拍,兩個模樣都拍幾張,我怕叔叔阿姨可能接受不了,烏瑾烏瑜,你們帶上叔叔阿姨跟我去客房,我那有香薰,過一會兒就可以醒過來,沒事的。”

烏瑾跟烏瑜還慌呢,還好有蘇雲這個冷靜的,當即聽話地跟林琅一同扛起烏父烏母去客房。

殯儀館的客房許久沒打掃過,還是烏瑾跟烏瑜要過來住,臨時打掃出來兩間,是以烏父烏母暫時送到烏瑾的客房**。

蘇雲趁這個時間跑回房找到清心靜氣的香薰,趕緊去客房點上。

點上香薰後烏父烏母的臉色明顯好上不少,呼吸也均勻許多。

看到父母沒事,烏瑾跟烏瑜都鬆了口氣,烏瑜直接就趴床邊了,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腿軟得不行,如果父母出事,他們兄弟倆大概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蘇雲也稍稍放下心,她拉了烏瑾到門口:“烏瑾,你沒跟叔叔阿姨提前說嗎?我以為他們知道才直接貼的黃符,他們沒個心理準備,真會被嚇死的。”

這跟蘇雲在私立醫院說她請了烏姑姑魂魄來不一樣,那個到底看不見,誰知道鬼魂具體是個什麽東西啊?

選擇相信鬼魂存在,在普通人心裏,這不過是一個自我安慰,覺得有鬼魂的話,那世界上就是有報應的,等到毫無準備地看見鬼,嚇暈還是輕的,萬一心髒、血壓不好,說不定當場就被送走了。

烏瑾抹了把臉,驚魂未定地說:“我說了,但是他們不相信,我就說今天會給姑姑拍年輕時候模樣的遺照,讓他們來看看,我以為他們聽我這麽說會做好心理準備了,誰知道……”

誰知道烏父烏母完全就是敷衍著說的,他們自己根本沒信,所以一進門看到死去的妹妹突然變成年輕模樣,直接就被嚇暈了。

蘇雲頓時哭笑不得:“這……算了,人沒事就行,總之,等會兒你們好好說,照片現場呢,就先不去看了,我直接讓阿豔拍好送來。”

香薰點上後人過一會兒就能醒,蘇雲讓烏瑾進客房等父母醒來解釋,她去跟林琅收拾新的客房。

殯儀館客房不少,可真的太久沒客人來,隨便打開一扇門,裏麵的灰塵都厚得可以把人給埋起來。

蘇雲打開折扇,揮走臉前的灰塵,忍住咳嗽:“怎麽這麽髒啊?那天你跟阿休也是這麽打掃的?”

“是,客房都不太幹淨。”林琅回答完,已經開始捏清潔術的手訣了。

有林琅這個大師級別的天師在,打掃不成問題,蘇雲就是檢查一下什麽能用什麽不能用,不能用的趕緊讓兩個師傅來換掉。

幸運的是,殯儀館采購的東西質量都很好,縱然已經很久沒收拾,也沒有壞掉的東西。

新收拾的客房就在烏瑾房間旁邊,要是晚上烏父烏母不打算挪動,烏瑾至少可以一出門就能拐到自己的新房間睡覺。

蘇雲回到烏瑾房間門口,等了一會兒才進去,剛好烏父跟烏母都聽完了烏瑾的解釋。

“叔叔阿姨,你們還好吧?都怪我,沒確定清楚就直接動手了。”蘇雲有些自責,她應該先問清楚烏瑾跟他們的對話內容,要是兩個長輩真被她嚇死了,以後都不知道怎麽在濱城混。

“沒關係,其實烏瑾都說了,是我們自己沒有相信,人老了就容易固執己見。”烏母扶著心口輕聲說,她確實是被嚇到了,現在還慌著。

旁邊的烏父已經冷靜下來,他臉色跟烏母一樣發白,不過他考慮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雲雲,如果我老妹變成僵屍是真的,那你說有人故意陷害她,也是真的?”

醒來之後烏父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妹妹變成僵屍這件事多可怕,而是烏瑾昨晚一再強調的有人針對他們烏家,甚至為此找到了被人囚禁的姑姑,趁姑姑死了把她做成僵屍,然後讓她回到烏家殺人。

蘇雲忙點頭:“是,我在烏姑姑死前待的閣樓裏發現了屬於僵屍的怨氣種子,那些東西平時看起來就跟黴菌一樣,其實是怨氣的一種,一般吸食人的精氣或者寄生到人體內而活,既然出現了這樣的怨氣種子,那烏姑姑成為僵屍,一定是人為操控的。”

聽完蘇雲相當篤定的話,烏父沉默起來,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烏母注意到他的臉色,悄聲問:“老公,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頓時蘇雲也期待地看著烏父,她十分想知道,她死前接觸到的人是誰。

客房裏就這麽突兀地安靜下來,好半晌,烏父終於開口:“我隻是聽說過有這樣一個人,走到我們這個位置的,多多少少信點鬼神,所以圈子裏有個師傅很有名,他道行高深,收價更是高昂,但隻要他願意接單,就一定能成功。

“這個人有個很明顯的特征,就是他去過的地方,半個月內,都會莫名其妙長很多黴菌,這個師傅會提前跟雇主說,他走後必須每天打掃家裏的黴菌,一點都不能留下,雲雲你剛才說黴菌,我就想到了這個人,你覺得會是他嗎?”

蘇雲眼睛一亮,忙問:“我不確定,但是我知道黴菌長什麽樣,可以現在畫出來,您有見過嗎?”

可惜的是,烏父搖了搖頭:“我沒見過,我們家不信這個,平時就是聽一些老朋友提到,或者,你畫下來,等葬禮結束,我拿去找人問問?”

本來沒抱太大希望的蘇雲一聽,立馬說:“好啊,我現在就去畫,叔叔阿姨你們好好休息,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就行。”

說完,蘇雲興衝衝拉著林琅離開,將空間留給烏家人,他們肯定還有很多話要說。

從客房到蘇雲住的小樓要經過院子,現在燒飯師傅已經把午飯擺上了,光是遠遠聞到一陣陣飯香,肚子裏的饞蟲就被勾出來了。

蘇雲現在心裏都是那個黴菌的模樣,完全不想吃飯。

林琅一直跟在蘇雲身後,在她進樓前,忽然開口:“館長,能給我畫一副嗎?我想拿去問問我的師兄師叔們,或許他們有見過的,胖兒子家裏閣樓太暗,當時也沒想起來拍個照片。”

“可以啊,過來吧,不過我畫的就是應個急,等葬禮結束,咱們再偷偷去一趟。”蘇雲招呼一聲,直接進樓。

“還去做什麽?拍照片嗎?”林琅趕忙跟上。

聞言,蘇雲站在樓梯上回頭笑著看他一眼:“是去看看還在不在,如果消失了,那我們的一舉一動,大概都在凶手眼裏。”

上樓後,蘇雲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找出毛筆跟墨條,磨墨調整了一下深淺就在宣紙上畫了起來。

在蘇家那些年,蘇家確實給足了蘇雲一個千金小姐該有的學習資源,比如說國畫、圍棋、馬術、樂器,隻要是蘇雲想學的,老師當天就能到家裏。

國畫就是小時候在蘇家學的,蘇雲在繪畫方麵不算有天賦,好在人比較能靜下心,加上喜歡漂亮的東西,慢慢畫,至少能畫出一兩幅合格的工筆畫來。

知道自己不是蘇家親生女兒的時候,蘇雲很震驚,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歉疚,對蘇芸的歉疚,她以為自己偷了別人的人生,本來想跟蘇家計算好這些年她的開銷,將來她有錢了可以全部折現還給蘇芸。

結果沒多久,蘇雲就發現,自己其實是剛出生就被蘇家抱走的,為了能頂替蘇芸命中劫數,兩人命格幾乎一樣,唯一的不同是,誰作為蘇家大小姐活到了二十歲,誰就要承受那場致命的劫難。

蘇雲從前根本不信這些,反而覺得蘇家有病,她別人家好好一女兒,被偷來當擋箭牌了,蘇家給的優渥生活其實都是買命錢。

真相暴露後蘇家還堅持讓蘇雲留下,美其名曰在一起生活那麽多年,多少有點感情,蘇家願意養蘇雲到死,哪怕她這輩子都一事無成,也會給她跟蘇芸相同的待遇。

然後蘇雲呸了一口就跑了,根本不管蘇家的那些甜言蜜語,蘇家付了報酬,她在蘇家待到二十歲,剛好錢貨兩訖,再留下來她是傻子,誰知道蘇家是不是抱著讓她繼續當擋箭牌的心思?

知道了對方別有所圖還不跑就是腦子有病,建議直接住精神病院。

可誰知道,蘇雲就算離開了蘇家,自己生活了兩年,大學畢業準備去尋找親生父母的時候,還是發生意外死了,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這場意外到底怎麽回事,再次醒來就在西城殯儀館了。

按照蘇一翎跟季微棠的說法,他們倆從前並不知道蘇雲是被抱走的,因為護士給季微棠看過,說孩子臍帶繞頸,生下來就斷氣了。

季微棠哭得差點眼瞎,蘇一翎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頹廢了好久,直到後來他們去山裏散心,在一個道觀借宿,裏麵的道長問他們是不是出來度蜜月,所以沒帶女兒。

這時候兩人才意識到什麽,趕緊找道長算了一卦,他們的女兒是富貴命,長命百歲一生富貴事事順遂的命格,怎麽會出生就斷氣了呢?

除非那個死嬰不是他們的孩子,護士把孩子掉包了。

從道觀回來後,蘇一翎想盡了辦法重新找到那個護士,威脅詐騙,什麽手段都用上了,那護士才說,那天醫院裏,同樣時辰隻隔了幾秒鍾出生的,有三個女嬰。

一個是蘇雲,一個是蘇芸,一個是死嬰,那個死嬰甚至不是一開始就死的,她同樣好好來到了世上,但她不是蘇家要的命格,為了能從季微棠這邊換走蘇雲,蘇家讓人勒死了那個倒黴的女嬰,替換到季微棠的手術室裏。

就這樣,三個死嬰的命格全部被打亂,用兩條命,保下了蘇芸的命。

蘇一翎知道後本想去將女兒換回來,可是他們根本接觸不到蘇家的人,那跟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想要回女兒,至少得能跟蘇家說得上話吧?

於是季微棠跟蘇一翎決定,他們要一邊努力往上爬,一邊給女兒不亞於蘇家的生活,將來女兒被蘇家拋棄了,生活水平也不會下降。

讓蘇一翎跟季微棠沒想到的是,他們在拚命奮鬥研究怎麽把女兒要回來,沒想到蘇雲一過二十歲就知道了真相,自己跑掉了,還努力打工上學,萬事不知愁的模樣,人也過得樂嗬。

蘇一翎跟季微棠本準備找個好日子去認親,可他們對去認親的事很緊張,擔心他們突然出現會被蘇雲打走,畢竟經過了蘇家的事,蘇雲怎麽還敢相信陌生人?

這一猶豫,就拖到了蘇雲大學畢業,她手裏有了點閑錢,也準備去掛尋人啟事找父母。

那一頭的蘇雲準備找親生父母,這一邊的蘇一翎跟季微棠在準備如何出場能讓蘇雲接受他們,雙方都展望未來的時候,蘇雲失蹤了。

失蹤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無論是蘇雲還是蘇一翎夫妻倆,都不知道,前者是死過一次忘記了,後者是找到蘇雲的時候,她已經斷氣,他們用了特殊手段才讓蘇雲重生回來。

醒來一段時間,蘇一翎跟季微棠問過蘇雲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好給她報仇,結果蘇雲也不記得,報仇的事就這麽擱置下來。

蘇雲重新活過來後覺得生活挺好的,沒有給自己找凶手、找蘇家麻煩的想法,反正她親生父母給她賺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產,她躺平一點怎麽了?

誰成想,她才剛繼承殯儀館三個月,線索就來了,好像冥冥之中,她注定會想起來,自己消失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思緒回籠,蘇雲已經在宣紙上畫了兩簇小花,左邊的是烏姑姑死亡閣樓裏的,右邊是她記憶裏在地麵上看到的。

如果不說出來,兩簇小花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仿佛就是長在同一根係上的雙生花。

蘇雲擱下毛筆,將宣紙拿起來吹了兩下,轉而遞給林琅:“喏,拿去吧。”

林琅接過後觀察了一下,發現跟他的記憶沒有出入,就打算收起來放兜裏,結果聽見蘇雲幽幽問:“你在做什麽?”

“……收起來啊,怎麽了?”林琅一臉茫然,動也不敢動。

“上麵兩簇花,右邊那簇才是你的,左邊你記得剪下來給叔叔阿姨送去,”蘇雲繞過桌子,拍拍林琅的肩膀,“剪整齊點,別讓叔叔阿姨發現這是半拉宣紙。”

看著手上並不大的宣紙,林琅艱難開口:“館長,那要是剪不幹淨被發現了怎麽辦?”

蘇雲上下打量他一番,理直氣壯地說:“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被發現你不會說這紙本來就這麽大嗎?珍品小一點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