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琅有些猶豫:“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 如果我們能讓烏姑姑變回去,至少可以……給她拍一張好看的遺照。”蘇雲輕聲說。

烏姑姑死得匆忙,烏家那邊什麽都沒準備, 烏瑾倒是聯係了很多東西, 可是其中卻沒有一張適合用來當遺照的照片,不管是放在骨灰盒上,還是墓碑上,都沒有。

這件事烏瑾給蘇雲說的時候, 他還問蘇雲這可不可以拍遺照,不可以的話, 他另外安排攝影師到殯儀館,等烏姑姑入殮後拍攝, 蘇雲說她這有最好的化妝師跟攝影師, 讓烏瑾放心。

不是所有人都能預見自己的死亡, 並且去準備一張漂亮合適的遺照,從前很多人沒準備, 臨時又沒辦法拍,就找來技術很好的素描畫師, 讓畫師對著死者的臉畫一張素描出來,就算是遺照了。

鬼新娘這時候又湊過來, 躲蘇雲身後看:“館長,那現在怎麽辦?我不敢一個人守夜了,萬一她又跳起來, 我會被她戳死的。”

“戳死什麽戳死?你這麽看不起林天師的本事嗎?這個符不要動, 蓮花燈也別動, 明早豔鬼過來接手,我們就得把她送化妝間那邊的停屍房去, 到時候就不用你守著了。”蘇雲沒好氣地說,她都服了這些不靠譜的員工,一天天的,就會給她找事。

“那、那我們不管嗎?比如給她解一下法術什麽的……”鬼新娘小聲提議。

蘇雲雙手抱胸:“你會?”

作為一個鬼,鬼新娘哪裏會這個,她趕忙搖頭:“我不會這個的,我屬於鬼的分類,不是僵屍。”

然後蘇雲衝她點頭:“說得好,我也不會,那要不你問問林琅會不會?”

林琅頓了頓,說:“不太確定這個法術是哪個派係的,不太敢下手,萬一弄錯了……”

他們現在不能隨便去解開烏姑姑身上的法術,就是怕猜錯了,讓烏姑姑的屍身出問題,烏瑾跟烏瑜還住在殯儀館裏呢,他們直接把烏姑姑屍體弄壞,估計整個烏家都不會放過他們。

而且,莫名弄壞屍體,他們心裏也過意不去的同時,還會擔上因果。

與其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不如現在什麽都別動,看看能不能正常挺到火化那天,或者,在那之前找到解決的辦法。

連林琅都有些瞻前顧後,鬼新娘就不好說什麽了,她委屈屈地一個鬼留下,拉著蘇雲的袖子遲遲不敢鬆手,有時候一個鬼真的很無助。

蘇雲冷漠扯回自己的袖子:“你好好看守,明天猜拳前先拜一拜後土娘娘,求她保佑你別再輸了。”

林琅想留下陪鬼新娘的,被她趕走了,她覺得比起詐屍的烏姑姑,還是渾身紫光的林琅可怕一點,誰知道她會不會一個晃神就被林琅身上的紫光給燒成灰了?

經過這麽一通鬧騰,到了淩晨兩點多,蘇雲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她飄一樣回了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這回人迷迷糊糊還沒睡著呢,又聽見救命聲了。

蘇雲無語地翻了個身,抱著小黃雞試圖裝死,隻要她努力裝死,別人就不能叫醒她。

然而過了會兒,救命聲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就在窗邊了——鬼新娘直接飛到了蘇雲的陽台上,她敲著陽台門:“館長館長,出事了!”

這都貼臉敲門了,蘇雲就是想不起來都不行,隻能氣鼓鼓地重新披上外袍,起床走到陽台門後,一把拉開:“你要是沒什麽重要的事,我以後就一直讓你守棺材!”

“館長,烏女士不見了!”鬼新娘驚恐地說,“館長你能理解嗎?這就像你本來跟一隻蟑螂對視,互不打擾,結果你一個眨眼,蟑螂不見了,還不知道它會從哪裏出來!”

聽完,蘇雲眼前一黑:“不、不見了?她頭上貼著符呢,就不見了?”

這比他們弄壞了屍體更嚴重!屍體丟了!

不得已,蘇雲立馬從陽台上跳下去,徑直往棺材樓跑過去。

棺材樓在開冷風係統的時候,除了大門,其他門窗都是鎖死的,就為了保持溫度,現在整棟樓也沒有特別明顯被破壞的地方,靈台前的蓮花燈完好無損,甚至沒被熄滅。

蘇雲大步走進棺材樓,她猛地在棺材前停下,她撩了把自己的頭發:“新新,我的符呢?”

烏姑姑剛到的時候,因為沒有棺材蓋,蘇雲寫了張符貼在棺材頭,替代棺材蓋的作用,鎮壓著烏姑姑,不讓她起屍。

鬼新娘匆忙出現,她看了眼,搖頭:“不、不知道,我剛才一眨眼,烏女士就不見了,我就趕忙去找你了,可能、大概、我走的時候,符就沒了。”

不知道符什麽時候沒的,也不知道烏姑姑什麽時候沒的,蘇雲覺得今晚讓鬼新娘來守夜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睡肯定是睡不了了,蘇雲隻能先召集所有員工過來商量,到底怎麽辦,最好趁烏瑾跟烏瑜睡醒之前把屍體給找回來。

最後一群人在棺材樓裏集合,鬼新娘還非常狗腿地把門給關上,避免被人發現他們在這合謀。

蘇雲簡單把事情說了下,問眾鬼和林琅分別有什麽想法。

燒火師傅今晚會在市裏住一晚,就他沒回來,不過他們少個鬼也沒有太大區別。

林琅剛才已經見過烏姑姑的模樣,他思索了會兒,說:“可能是給烏女士提前準備了陣法,讓她在固定的時間到某個地方去,而且剛才她起屍,應該是為了讓她能夠從殯儀館離開。”

假如烏姑姑不是在西城殯儀館入殮,那今晚大概會變成這樣——烏姑姑夜半起屍,先在殯儀館裏找一圈,沒發現烏家人的氣息後離開了殯儀館,然後在馬路上忽然消失,監控也拍不到。

等烏姑姑去做完事情了,真的死亡後,警方去調查,大概也找不到凶手,隻能當懸案處理。

鬼差阿休檢查了一下棺材,說:“看遺留的鬼氣,應該是直接離開的,沒有溢出的痕跡。”

一直鬼如果走動,肯定會留下移動的氣息,可如果是直接消失,就沒辦法追蹤過去。

“當務之急,還是得把屍體找回來,館長,我覺得她會回烏家老宅,剛好阿火可能在那附近,不如聯係一下他?”燒飯師傅開口說。

阿火就是燒火師傅,他跟燒飯師傅是兄弟,燒飯師傅叫阿大,是殯儀館的大師傅,燒火師傅就是二師傅。

蘇雲沉默一會兒,點頭:“行,如果在那邊找到了,先把烏姑姑抓回來,還有林琅,現在你跟我去一趟烏姑姑之前住的地方。”

原本蘇雲不想跑這一趟的,沒想到還是要去一次。

事情發展得太突然,蘇雲臨時安排豔鬼、鬼新娘守著棺材樓跟化妝間,明天蘇雲肯定趕不回來,為了不被烏瑾兄弟倆發現屍體沒了,豔鬼要騙他們說屍體被送去入殮了,家屬不能看。

問就是入殮的手法可能是家屬接受不了的,而且要清洗屍體加上防腐藥劑,都是不太好看的場麵。

鬼差阿休則是跟燒飯師傅守著殯儀館,萬一烏姑姑打回來了,他們可以頂住,但不能直接把烏姑姑屍體給燒了。

蘇雲交代完,匆忙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帶上手機、乾坤袋和折扇,就招呼林琅出發。

根據之前烏瑾說過的情況,當年烏姑姑被老爺子送去道歉,她在濱城郊外跳車,後來擔心被老爺子抓回去,烏姑姑在還沒昏迷的時候,看哪裏偏僻就往哪裏爬。

當時她也是摔懵了,不然她該想到,一個漂亮的、正值壯年的女性對一個窮鄉僻壤意味著什麽。

烏姑姑暈在了濱城城郊的一片林子裏被陌生男人撿了回去,她後來一直沒被放出來過,窗戶也是封死的,連一絲光亮都不給她,不過房子的隔音很差,所以烏姑姑後來還是通過窗外的各種聲音,判斷出那是濱城下屬的一個鄉村。

從前國家為了發展鄉鎮的時候,重新做過土地規劃,將許多鄉鎮並進了城區,這同樣是為了擴大城市的麵積,這樣做的就造成了兩個結果——有的鄉村發展起來了,變成了新的城區,有的鄉村沒發展起來,反而因為修路,變得更加荒蕪。

因為貧窮,撿烏姑姑回去的胖男人二十年了,完全沒換過地方,那些封好的門窗也隨著時間流逝慢慢老化,這才有了烏姑姑逃跑的可能。

蘇雲很少去這麽偏僻的地方,她從小就被濱城老牌世家蘇家給抱走了,後來被親生父母找回來,日常的活動範圍就在殯儀館附近,那邊倒是一樣窮,不過鬼比人多。

晚上不好打車,林琅的駕照就派上了用場,蘇雲很是震驚,沒想到林琅一個道士,居然還會開小轎車!

“你居然也有駕照?”蘇雲震驚地坐上副駕駛,他們現在開的是殯儀館的小轎車,一般是給人送遺照跟骨灰盒的。

“嗯,從前道觀裏隻有我和師父,道觀需要采買的時候不能總用乾坤袋,那看起來太奇怪了,有車的話,別人就不會懷疑怎麽運東西上山了。”林琅一邊解釋一邊發動車子。

蘇雲想了想,感覺林琅說得挺有道理的,她自從會用乾坤袋之後,覺得這個東西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平時出門根本不用擔心忘記帶什麽,反正平時經常用的,一定會塞乾坤袋裏。

不過他們整個殯儀館的人和鬼都用乾坤袋,回頭被人問起怎麽買菜買香燭紙錢的,說乾坤袋的話別人還以為他們發瘋呢。

最好還是跟林琅說的一樣,偶爾開車去才買一下,這樣不至於讓人懷疑。

這麽一想,蘇雲覺得招林琅當員工是她最近做得最正確的決定,又能打又會開車車又懂操持的道士,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從殯儀館到胖男人家,大約要跑兩百公裏,等開到,天都亮了。

蘇雲跟林琅說,她先眯一會兒,如果累了可以叫醒她換人開,她還是有C類駕照的,可以開四個輪子的手動檔。

然而林琅一路都很安靜,天亮後蘇雲睡醒了才發現林琅一個人開了一路,根本沒叫她。

“林琅,你怎麽沒叫我換手啊?”蘇雲揉揉眼睛問。

“沒關係,還不累。”林琅聲音很是清明,聽得出來蠻精神的。

蘇雲活動了下身上的筋骨:“啊,你們修道的確實能熬,我就不行了,普通人的身體總覺得隨便一點動靜就能累了個半死。”

林琅注意到蘇雲的用詞,“普通人的身體”,他其實沒怎麽接觸過道觀外的普通人,卻依舊覺得蘇雲有時候說話像是在用第三視角描述,並不是在說她自己。

這話林琅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就輕輕嗯了一聲。

天色已經大亮,蘇雲看了眼手機,豔鬼不久前給她發了消息,說烏瑾早上起來問她有什麽能做的,她給應付過去了,但兩個大活人在殯儀館裏走動,想瞞著肯定沒那麽容易。

蘇雲懶得打字,直接發語音回她:“你躲化妝間裏不要出來就好了,假裝你跟新新很努力在給烏姑姑化妝,我這邊還沒到,穩住知道吧?”

豔鬼收到消息後發了一堆哭哭表情包過來,好像多委屈似的。

後麵又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烏姑姑說過的地點,車子開不進去了,隻能在外麵找停車位。

蘇雲翻看著之前烏瑾發過來的信息,盡量找符合烏姑姑描述的房子,走了一圈,最後很多房子都符合,因為這一片的房屋構造習俗就是四四方方的平房,每家每戶都差不多,隻有屋頂會修一個很小的閣樓。

有些落後地方還保留著許多古老的習俗,比如說修房子也要留一根大梁,建房子的人為了留這根梁,即使修的是鋼筋水泥的四方樓,也會在最上麵一層加蓋一個斜坡屋頂的閣樓。

烏姑姑說自己一直被關在狹小又封了窗戶的小房間裏,根據她描述的大小,蘇雲一開始以為是雜物間,現在到了城郊一看,才發現應該是閣樓。

那種閣樓大小往往就四五平米,放下一張床後就沒多大的位置可以走動,而且以烏姑姑曾經的身高,她在閣樓裏應該連站直身體都不做到。

林琅跟著走了一圈,忽然叫住蘇雲:“館長,你看那個男人。”

“男人?”蘇雲疑惑地從巷子邊屋頂收回視線,順著林琅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一個熟悉的肥胖人影,居然是烏姑姑的胖兒子!

蘇雲立馬拉上林琅跟過去,他們小心翼翼地跟蹤,沒讓胖兒子發現他們。

胖兒子挪動著自己臃腫的身軀,一天沒見,他好像又努力往他父親的體型邁進一步,而且人看起來油光滿麵的,想來沒有父親壓著,他過得很愉悅。

這片區域的道路都非常狹窄,撐死能過一輛SUV和一輛電動車,路邊還停了一些很小的剁椒魚頭,胖兒子走得很辛苦,每一步都像是在巷子裏擠過去的。

好不容易擠出巷子後,胖兒子來到稍微大一點路上,附近就停著殯儀館開出來的車,不過胖兒子根本沒注意路上有什麽車,時間還早,附近都很安靜。

胖兒子走到附近的一家超市,進去後提起籃子就哼哧哼哧買東西,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而且他都選熱量非常高的零食,食材什麽的他都沒買。

林琅跟蘇雲在超市外的一棵樹下等,前者悄聲問:“館長,你認識這個男人?”

“他不是男人,他才十五歲,是烏姑姑的兒子。”蘇雲隨口回答,不過她不意外林琅會看錯,無論誰見到胖兒子的模樣,都會覺得他至少二十五六了。

就算是看麵相的,也會覺得是二十五六,因為一個人的麵相是可以隨著生活習慣改變的,胖兒子明顯把自己活得越來越跟父親接近,年齡自然就會往上加。

林琅聽蘇雲這麽說,頓時瞳孔地震,他忍不住又去看了下胖兒子的麵相,甚至給他算了一下,發現依舊很奇怪:“他怎麽做到年紀看起來這麽大的?”

蘇雲搖著折扇給自己扇風:“相由心生,現在不少小孩子都長得特別成熟,一算年紀,好像也對,但看戶口本吧,結果是未成年。”

給胖兒子看麵相的時候,林琅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學藝不精了,但蘇雲都這麽說,他便覺得,可能是時代變了。

“對了,剛才你是怎麽發現他有問題的?你算出來那是烏姑姑的兒子?”蘇雲在林琅震驚的時候,又問。

“哦,我剛才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屍氣,跟烏女士身上的有點像。”林琅立馬回答。

蘇雲挑眉,凝視超市裏已經準備結賬的胖兒子:“屍氣?他們家,死蠻多人啊。”

胖兒子在醫院的時候因為烏家人的阻攔,並沒有見到死亡的烏姑姑,他父親又隻是中風還沒死,更何況,他把中風的老父親丟在了醫院裏,現在人住在家裏,他身上怎麽會有跟烏姑姑身上相似的屍氣呢?

除非他們家之前就已經死過人了,並且這個死人的屍氣沾到了烏姑姑和胖兒子身上。

昨天在醫院蘇雲沒在父子倆身上感受到屍氣,覺得他們就是普通的無賴,現在重新看,倒是發現林琅說得沒錯,胖兒子身上忽然多了絲屍氣出來,而且跟烏姑姑身上的有些類似。

很快,胖兒子結賬離開超市,他拎著巨大的袋子,又分別去了烤豬蹄店、蛋糕店、炸雞店、漢堡店買了各種高熱量的食物,幾乎到自己快提不動才掉頭回家。

路上胖兒子就忍不住開始吃了起來,一邊大口吃漢堡一邊慢吞吞往家裏走,看他那個比豬吃泔水還難看的吃相,蘇雲莫名覺得,今天的飯她不是很想吃了。

胖兒子回家路上就把所有的漢堡吃了個精光,然後用髒兮兮的雙手掏炸雞吃,手上都是醬汁和油,看起來非常肮髒惡心,蘇雲看了幾眼差點吐出來。

林琅也受不了了,他快步走過去,覺得胖兒子沒見過自己,就給對方遞了紙巾,結果胖兒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很快拐進了另外一條更小的巷子,打開一扇生鏽的鐵門。

看樓房布局,那應該就是他們家修的房子,一共有四層樓,最頂上還有個算是小五樓的閣樓,窗戶跟天窗都用黑色塑料袋跟鐵板封住了,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此時蘇雲走到了林琅身邊,他們都看到了胖兒子進的房子,簡直得來全不費工夫,算是找到了跟烏姑姑描述一致的房子。

林琅四下看了看,低聲對蘇雲說:“館長,我上去看看。”

“小心些,”蘇雲說著頓了頓,“不要被人發現了,現在是法製社會,被人發現咱們要被抓進公安局的。”

“……好。”還以為蘇雲擔心自己的林琅無奈應了一聲,隨後踩著牆壁上的凹凸的地方爬上了屋頂。

蘇雲則是湊近了些房子的窗戶,試圖觀察裏麵是什麽布局。

窗戶外有防盜欄杆,窗戶是磨砂帶花紋的,看不清裏麵的模樣。

過了會兒,林琅下來了,他直接說:“館長,上麵的閣樓裏有兩個大冰箱,裏麵是兩具老人的屍體。”

蘇雲有些詫異:“兩具老人的屍體?我記得烏姑姑說過,那個胖男人後來找了自己鄉下的父母過來看守她,不會就是這兩個老人吧?難怪烏姑姑跟她兒子身上都有類似的屍氣。”

烏姑姑身上沾了屍氣能留這麽久,是因為她本來也算是死了,所以留得更久,而胖男人跟胖兒子去過公安局,身上沾了陽氣之後到醫院,屍氣就散得一幹二淨,直到胖兒子又回家才重新染上。

如果樓上的兩具屍體剛好是胖男人的父母,死而不葬,這父子倆怕不是想騙老人的養老金。

“那要報警嗎?”林琅直接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報,但不是現在,剛才你上去沒發現除了屍體之外的問題嗎?跟烏姑姑相關的。”蘇雲還是更關心烏姑姑的行蹤,要是三天內找不到,她都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信任她的烏家人。

到時候總不能說烏姑姑是自己長腿跑了。

林琅沉默搖頭,他上去看了一圈,甚至拿八卦鏡一一照過去,就是沒發現額外的蹤跡,連血跡毛發都沒看到一點。

蘇雲皺起眉頭,直接將手搭到林琅肩膀上:“不管了,我們進去弄暈胖兒子,徹底檢查一遍這個房子,我就不信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進去弄暈胖兒子的意思,就是讓林琅先用穿牆術帶著蘇雲穿牆進去,然後再用特殊的手法捏暈胖兒子,讓他睡上一覺——正道派係會用的手段就這些,過分的不會用。

林琅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找屍體要緊,就同意了,隻要他下手輕一點,胖兒子不會有任何事。

穿牆術屬於修道過程中比較低級的一種法術,不過相較於一開始的點火招水要難一點,林琅早已修煉得爐火純青,帶上蘇雲穿牆都沒事。

四四方方的水泥房子在外麵看就已經很小了,到了屋內更是狹窄,占地大約隻有不到二十平米,一樓除去樓梯,其他地方堆滿了垃圾跟雜物,還有破舊的改造自行車。

蘇雲本想往樓上走,結果樓梯也堆滿了各種雜物跟垃圾,讓她無處下腳,她還穿著黑色的長馬麵裙,總覺得踩上去就會弄髒自己的裙子。

狹窄的房子裏兩個人並排站著都不太容易,林琅見蘇雲猶豫,便直接跳到了樓梯上,清理出一條路來讓蘇雲上樓。

胖兒子就在二樓看電視打遊戲,可以聽見非常大聲遊戲音效跟音樂,還沒上樓,就有一股食物腐爛的惡臭味傳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垃圾場。

林琅從樓梯口探出頭,隨後一個閃身衝到胖兒子身後,抬手在他後頸上的穴位狠狠捏了一把,他擔心對方的脂肪太厚,捏不準,特地下了不小的勁,好在胖兒子順利暈了過去。

蘇雲提著自己的裙子艱難走到二樓,看到二樓被各種簾子隔開區域,有一個廚房、衛生間和客廳,到處都丟滿了垃圾袋、食物殘渣和外賣盒,有些外賣盒都發黴了也沒人丟掉。

客廳裏有有一台款式老舊的液晶電視,不過並沒有開著,胖兒子是在用自己的電腦打遊戲,裏麵是各種擊殺聲傳來,還有人在對麵辱罵,問候胖兒子怎麽掛機了。

整個二樓,沒有一處可以讓人覺得放心接觸的地方,就連電腦鍵盤和鼠標都充滿著食物殘渣和油脂,胖兒子吃了東西居然不擦手就直接打遊戲,鍵盤跟鼠標縫隙裏塞滿了油膩膩的汙垢,多看一眼就讓人幾乎要吐出來。

蘇雲沒多看,又受不了電腦這麽吵,不想碰胖兒子髒兮兮的設備,於是直接去把插頭給拔了,胖兒子應該是沒給電腦換過位置,所以插頭除了有灰塵,對比他的鼠標鍵盤,還是相當幹淨的。

沒了這吵鬧刺耳的聲音,蘇雲總算舒服點,她對林琅說:“趁現在,檢查一下吧。”

林琅應下,讓蘇雲去樓上查看,這二樓太髒了,他來就行。

蘇雲沒拒絕,她可以接受一個人的貧窮,但實在受不了一個貧窮的家庭裏居然還能這麽髒亂。

貧窮可以是無可奈何,但日子過成什麽樣,是自己的選擇,從前蘇雲在濱城最好的中學念書,也不是沒見過那種憑借成績好考進去的貧困生,有些貧困生雖然窮,可身上的衣服永遠是幹淨整齊的,從不會像胖兒子這樣髒兮兮的。

跟二樓比起來,三樓相對來說幹淨一些,不過三樓很明顯是被當作臥室樓,二十多平米的空間,被隔開了三間房,看每個房間的現狀就知道是誰住的。

老人住的房間會放很多沒必要的雜物,都攢起來,覺得將來用得上,可以賣錢;中年男人住的房間就很亂,還髒,沒有人收拾寧可住在像豬圈一樣的地方,每天隻躺在一個快漚出汙水的位置都不想換。

最後一個房間放著各種遊戲衍生品和過期食物,一看就是胖兒子的,年輕人肯定就喜歡這些東西,並且父親跟爺爺奶奶慣著,對這唯一的香火寵溺有加。

蘇雲站在樓梯口想了想,決定先去老人的房間查看,從現場的痕跡來看,這對老人已經很久沒出現在房間裏了,地上甚至積累了厚厚一層灰塵,就連床鋪上也有。

有人住的房間是不會積累這麽多灰塵的,每天走動的情況下,哪怕不收拾,也會帶動灰塵,不至於這麽明顯。

隨後蘇雲到了胖男人的房間,那個胖男人中風了,現在不知道怎麽被醫院處理,看樣子是沒回來。

胖男人的房間在各種角落裏夾著yin穢製品,有些上麵還有髒汙,看得出來,男人在房間裏幹過什麽。

接下來是胖兒子的房間,檢查過後蘇雲依舊沒發現特殊的地方,甚至沒發現烏姑姑存在的痕跡,胖男人的臥室裏隻有他一個人的生活痕跡。

林琅這時候走上樓來,他正在用紙巾擦手,說:“館長,我檢查過了,冰箱裏的食物全部都過期了,還有一些已經腐爛,廚房裏有用過後再也沒洗過的鍋,有些至少放了半個月以上,可能是這對父子倆根本沒收拾過。”

在這個家裏,父親是被父母慣著長大的“太子”,兒子是高貴的“太孫”,年邁的父母半隻腳踏進棺材了,依舊在照顧他們,甚至為他們困住一個有錢人家的漂亮小姐。

然而等父母真的死亡之後,這對父子居然連正常生活都做不到,像兩個巨嬰一樣,想盡辦法要把烏姑姑找回來,想讓這個家裏最後一個女人繼續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

蘇雲對林琅點點頭:“知道了,我在三樓也沒發現什麽特殊的東西,隻看出來老人家應該死了挺長時間。”

這棟狹窄的房子還剩四樓跟閣樓,林琅在前麵探路,確定能走了才讓蘇雲跟上。

四樓跟樓下不太一樣,這裏相對來說並沒有那麽擁擠,存放的也是一些平時用不到的工具之類的,看樣子是四樓有些高,那一家人都不太喜歡爬上來。

沒在有些空**的四樓找到線索,閣樓因為太小了,每次隻能一個人上去,林琅這個身高的人上去還得彎腰,很是痛苦,就隻能讓蘇雲先上。

閣樓外麵其實就是天台,不過門是鎖的,鑰匙掛在四樓的樓梯口,是一個腿腳不便的人難以拿到的位置。

蘇雲身高是一米六八,穿的漢服鞋有三厘米的坡跟,她走上閣樓後,還沒進門,就已經挺不直腰了,更別說進入房間,可見剛才林琅上來檢查有多痛苦。

樓梯下的林琅在後麵伸著手,怕蘇雲撞到頭摔下來:“館長,小心。”

“沒事,我找一下燈。”蘇雲說著,將折扇插到腰帶上,兩隻手開始在牆邊摸燈的開關。

閣樓大約四到五平米那麽大,入口正對著的夾角位置放著一張九十厘米寬的鐵架床,上麵沒有被褥,就是木頭床板和一些鐵鏈、繩子,一看就知道是綁人的,木板上還有很多倒刺,別說睡覺,估計人坐下來都擔心被紮一腿洞。

在入口邊,放著兩個小賣部裏常見的冷凍冰箱,容量大還不分層,適合凍大件的東西,不用勉強自己去分塊再冰凍。

蘇雲實在摸不到燈的開關,就掏出了手機打開手電筒照明,此時她才發現,這個房間裏,根本就沒有燈,而不是她沒找到燈的開關。

烏姑姑說,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再也沒見過光明,不僅僅是在說窗戶封死了她看不到陽光,她確實常年在一個幾乎完全黑暗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年,這樣的環境下,但凡有任何機會,她都會逃離的,無論是生是死。

黑色的塑料布蓋在兩個冰箱上,蘇雲舉著手機過去打開,冰箱的蓋子是透明玻璃,入目就看到兩個被保鮮膜纏得嚴嚴實實的兩個老人,他們布滿皺紋又蒼老的臉被保鮮膜擠成一團皺爛的皮,然後被冰箱凍成一塊幹癟的肉。

閣樓裏好像除了這幾樣東西就沒什麽了,蘇雲將手機舉高一些,查看牆壁跟低矮的天花板,她怕碰到自己的頭發,身體一直努力彎著,是一個非常累人的姿勢。

蘇雲查看了一圈,忽然看到,天台門上有些漆黑的黴菌。

剛才林琅上樓時直接用了穿牆術,並沒有破壞門窗,是以門看起來依舊完好,上麵的黴斑跟鐵鏽說明這扇門自從關上後,再也沒打開過。

漆黑的黴菌散落在門板上,像是一朵朵綻放的小花,觸碰的感覺像在摸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可實際上隻會沾上 一手髒兮兮的黴。

林琅見蘇雲走到門邊,於是自己也佝僂著腰擠了半個身體進閣樓,探頭往蘇雲那邊看:“館長,有發現?”

“這種黴菌……我好像在哪裏見過……”蘇雲伸出手撚了一點下來,手指輕輕揉搓,有種熟悉的觸感和味道。

有些刺鼻的味道好像讓蘇雲回到了她一生中最黑暗無助的時候,那天她也倒在黑暗裏,臉頰貼著髒兮兮的地麵,餘光裏,剛好看見一朵朵盛開的、漆黑的小花。

蘇雲有些記不清當時她看到這些漆黑的“小花”在想什麽,大概是覺得難看又不好聞吧,或者希望有人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就算是死,她也希望自己是挺直腰死的,而不是倒在地上,像一條待宰的狗。

正回憶著呢,蘇雲忽然聽見了林琅叫自己的聲音,頓時一個激靈:“你說什麽?”

林琅眼神沉靜地看著蘇雲,緩了緩,開口道:“剛才我叫你好幾遍,你都沒反應。”

“哦……”蘇雲拿出紙巾,擦幹淨自己的手指,“想起一些往事,沒聽見,你是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對,剛才我都沒注意,這個東西,不是黴菌,是一種……怎麽說,因為太小了,甚至沒有給它具體的命名,但它長大後,被人們稱之為妖怪。”林琅並不擔心蘇雲聽不懂,他知道蘇雲的基本功肯定也是很紮實的。

蘇雲自然知道這是什麽,這個東西品種很多,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變成不同的樣子,有些時候,可能單純就是積累了太多的怨氣、吃掉了太多不好的東西,貼在屋子裏慢慢長,會變成宅妖。

而有些呢,就會變成專門吸食人類精氣的妖怪,還有些喜歡吃夢,名字叫夢魘。

這些妖怪長大之前太弱小了,又不起眼,人們甚至可以很輕易地處理掉它,所以沒人會去給一些黴菌起名字,直到它們長大了、開始影響人們生活了,被道士擊殺,才會被命名並且記錄下來。

在一些異聞錄裏,怨氣也能積累成這樣的黴菌出現在房子裏,住在這樣房子裏的人,身體會慢慢變差,情緒不穩,暴躁易怒。

當然,並不是所有長成這樣的都是小妖怪,有些是真黴菌,有毒的,住的人必須處理掉,不然會生病。

不管是真黴菌還是假黴菌,處理幹淨再居住才是對自己健康的保證。

蘇雲沉默一會兒,說:“這個黴菌應該是有人養的,對方來這裏,種下了怨氣的根源,本就臨近死亡的烏姑姑,每天跟兩個死人躺在一起,她應該受不了怨氣的蠱惑。”

這些黴菌以怨氣為食,剛好這個閣樓裏,兩具屍體一個半活人,怨氣重得可以讓它的成長速度快上好幾倍,吃完兩具屍體的,又可以寄生到烏姑姑體內。

或者說,融合。

烏姑姑接受了內心發散的怨氣,除了心中的執念,什麽都不想去管,接著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逃出這棟房子,回到烏家老宅。

林琅不能理解蘇雲的說法:“為什麽說是有人養的?”

“好像見過差不多的,你看這些黴菌的樣子,像不像花團錦簇的黑色小花?”蘇雲輕聲問,還退開一些讓林琅可以看清楚整個門板。

修煉多年,從未想過這種比喻的林琅愣了一下,然而在蘇雲的話語中,他發現蘇雲其實說得沒錯,那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如果將這些黴菌比作花朵的話,好像就能區分開它們沒成長前的類別。

林琅再次將視線轉到蘇雲身上,背光的蘇雲一身漆黑,看不清臉色:“館長,所以,你知道應該找誰了?”

蘇雲微微偏頭,眨了下她那雙大而漂亮的桃花眼:“不清楚,不過對方應該是專業的,所以比起我們自己找,不如去問烏家最近得罪了誰,繞了這麽大一圈子要他們的命。”

已經找到了線索,蘇雲就不想在這邊待了,讓林琅使用穿牆術帶她出去,隨後打了電話報警,說鄰居家特別臭,像死了人似的。

回程路上,蘇雲收到了消息,說是燒火師傅帶著烏姑姑回來了。

蘇雲趕忙給豔鬼打了電話,問她殯儀館跟燒火師傅的情況怎麽樣,還有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來,昨晚烏父烏母為了能夠湊出時間參加烏姑姑的葬禮,他們決定直接住公司去,提前把工作都做了,省得在老宅到公司之間來回折騰。

燒火師傅就直接送他們去了市中心,隨後烏父烏母在公司工作,他就近找了酒店入住,淩晨的時候收到豔鬼發的信息,他立馬去了烏父烏母附近,等了沒多久,果真看到忽然出現的烏姑姑。

之前燒火師傅沒見過烏姑姑年輕時候模樣,不過氣息總不會變,加上對方的麵容跟鬼新娘描述得差不多,很容易就能辨認出來。

作為燒屍體的燒火師傅,他可不會怕這些鬼魂,而是鬼魂怕他。

於是燒火師傅追上去,直接捏住烏姑姑的後脖子,將她帶回了殯儀館,路上烏姑姑都在掙紮,考慮到這是客戶,燒火師傅沒下狠手,同時也發現烏姑姑居然一直都沒有疲憊。

一般的鬼,隻要還有意識,就會在發現自己掙紮沒有用後停下來,準備伺機而動,往往不會一直浪費力氣。

烏姑姑卻像不知疲憊一樣,一路掙紮到天亮。

天亮後燒火師傅還沒回到殯儀館,烏姑姑卻又變回了一具幹癟屍體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前一秒還猙獰著臉要殺人。

事情古怪,燒火師傅不知道到底什麽原因,就加快了速度將烏姑姑送回殯儀館,沒想到蘇雲跟林琅不在,現在能鎮壓屍體跟鬼魂的蘇雲和林琅都不在,鬼員工們隻能先按照蘇雲的吩咐,將烏姑姑送進停屍間。

期間他們還得避開在院子裏發呆的烏瑾跟烏瑜,他們兩個知道住殯儀館就是陪著姑姑到葬禮而已,沒想到這殯儀館一點娛樂都沒有,無聊得可怕。

豔鬼在那邊問蘇雲怎麽辦,原先定好的入殮要不要開始。

按照流程,今天應該給烏姑姑清理屍身,然後上防腐藥劑,同時對她的屍體進行檢查,該續骨的續骨、該修整的修整,可現在烏姑姑的屍身明顯有問題,豔鬼就不知道要不要動手了。

蘇雲聽完,說:“防腐藥劑還是要上的,先清理跟上藥吧,剩下的,我回去跟烏瑾說了在決定。”

那頭豔鬼答應下來,隨後兩人掛斷了電話,蘇雲感到一陣疲憊,她感覺這單有些虧了,收一樣的錢,幹的活確實之前的好幾倍,實在是不劃算。

回去路上又花了半天,蘇雲中午才到殯儀館,剛進門就撞上了正在溜達的烏瑜。

烏瑜詫異地看著剛進門的蘇雲:“蘇雲?等等,剛才阿休說你睡覺了還沒醒,讓我們別去打擾你,因為你有很重的起床氣,必須睡飽才行啊。”

“……”蘇雲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的員工都需要一套九年義務教育,至少他們應該學會如何做閱讀理解,“所以我睡醒後出去溜達了一圈消了起床氣才回來的,有問題嗎?”

“好像沒什麽問題……”烏瑜不太靈光的腦瓜子轉不過來了,覺得蘇雲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又好像有哪裏不對。

蘇雲沒管他,直接去了殯儀館的綜合樓,停屍間就在那邊,化妝間也在綜合樓,早上鬼員工們已經把棺材抗過去了,烏姑姑回來後直接送到棺材裏,目前還沒發現別的問題。

為了騙過有腦子的烏瑾,現在綜合樓裏隻有豔鬼跟鬼新娘,兩人湊在一塊給烏姑姑做屍體的基本清理,鬼新娘一直瑟瑟發抖,生怕烏姑姑又隨地大小變。

按照一具屍體開始腐爛的時間,差不多死亡三個小時後就開始出現屍僵情況,心髒不再跳動,血液無法流轉讓屍體保持柔軟,接著會浮現屍斑。

烏姑姑的身體幹幹淨淨,並沒有出現屍斑,甚至沒有出現胃酸反流腐蝕內髒引起的臭味,如果不是確定她沒有呼吸,誰看見都會以為她還活著。

蘇雲來到化妝間後的洗澡間,烏姑姑正躺在手術**,被一點點擦拭身體。

豔鬼看蘇雲來了,忙說:“館長你終於回來了,你看一下烏女士的身體,她沒有屍斑,還沒有發腫的跡象,有些像做得非常好的僵屍。”

由於鬼新娘來得晚,她沒在殯儀館裏參加太多葬禮,豔鬼已經留很久了,見過各種各樣的僵屍,有些是心中憋了口氣下不去,死後也要想辦法活過來。

有一些是不小心被人做成僵屍的,比如說祖墳風水不好,被人下了咒,一個犯忌就會成為僵屍。

“這麽說,阿豔你覺得烏姑姑變成這樣是人為的?”蘇雲反問。

“當然啊,我畫皮這麽多年,這點小伎倆在我這就是班門弄斧好吧?烏女士不是畫皮,她是被人做成活僵了。”豔鬼驕傲地說,難得有可以在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

所謂活僵,重點在於“活”字,僵屍也分活跟死,死的僵屍就是死後因各種原因變成僵屍的,一般是趕屍人的客戶,活僵的範圍就小很多,形成條件苛刻,要在人將死未死的時候下手把屍體變成僵屍。

不能早不能晚,早了晚了都算死的僵屍,隻有斷氣一瞬間動手才能做活僵,這是很多趕屍人都做不到的事,修為是一方麵,機會又是一方麵,哪裏有那麽多剛剛好的活人讓趕屍人練手呢?

蘇雲頓時想通了其中關竅:“做活僵的話,有沒有一種方式,是給活人先種下怨氣,然後等活人熬死了自己,這樣因為死前就多了一口氣,所以直接變成活僵?”

豔鬼點點頭:“當然可以,不過這也是一種概率性事件,還是那句話,要剛好找到心中有怨、願意被種下怨氣、又剛好瀕死的活人,實在是——”

話還沒說完,豔鬼忽然意識到,她眼前就有一個,而且她正在給對方洗身體。

“那麽,要想給人種下怨氣,要去哪裏找呢?”蘇雲無視了豔鬼的震驚,繼續問。

“怨氣這東西,哪都有,想變僵屍,就去僵屍棺材裏找,不見光的話,棺材上滿容易長的。”豔鬼呆愣地回答,眼睛還直愣愣地看著烏姑姑,顯然沒料到,這麽低概率的事情,居然被她給碰上了。

蘇雲了然,她對兩人說:“好,我問完了,對烏姑姑的安排照舊,你們今天就先給她清理,我得去找找可以刮怨氣的僵屍棺材。”

說完,蘇雲轉身就準備離開,隨後鬼新娘跟豔鬼趕忙叫住她。

鬼新娘小聲說:“館長,你準備去哪裏啊?老館長不讓你亂跑。”

豔鬼也說:“是啊是啊,你出去一趟找烏女士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剩下的,不如就交給烏瑾他們吧?他們有門路,倒也不用我們自己上。”

聽完,蘇雲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折扇,她回頭說:“這不僅僅是烏家的事,我在烏姑姑住的房子裏,看到了一種像黑色小花一樣的怨氣聚落,從前,我見過那個樣子的怨氣,我當時以為是空氣潮濕發黴了。”

死亡前後的一段時間,蘇雲的記憶跟感官都是很模糊的,許多事情隨著她重生,都已經記不清,親生父母本想給她報仇,可蘇雲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又覺得自己重生不易,便不去管了。

本來過著平靜的生活,忽然出現了自己臨死前見過的東西,蘇雲很難不在意。

這件事蘇雲誰都沒告訴,如果不是她又看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怨氣,她自己都快忘掉這段記憶了。

聞言,豔鬼跟鬼新娘對視一眼,她們倆沉默一會兒,豔鬼試著開口勸:“可老館長……”

“我不會自己去危險的地方,你們不用擔心,況且,我現在有個祖師爺當保鏢,他往那一站,哪個歪門邪道敢動我啊?”蘇雲說著自己都笑出聲來。

蘇雲見豔鬼跟鬼新娘都沒話說了,就大步離開,過了會兒又從門外探出頭:“還有,不許通知爸媽,他們辛苦二十多年才去度一次蜜月,別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

豔鬼和鬼新娘頓時不情不願地點頭,算是答應了蘇雲不通知蘇一翎跟季微棠。

離開綜合樓,蘇雲在門口思索一會兒,還是去了院子,聽說烏瑾在那喝茶發呆。

到了院子,蘇雲看到烏瑾跟烏瑜都在,烏瑜坐不住,一直在玩手機,烏瑾則是慢吞吞泡茶喝茶,試圖給自己找樂子。

蘇雲大步走過去,在自己的主位坐下:“我這裏很無聊吧?平時沒什麽娛樂活動,大家能做的就是折紙錢、做紙人,做半個月,初一十五就燒給那些沒人祭拜的墳墓和皇天後土。”

烏瑾分了一杯泡好的茶給蘇雲,回道:“還好,我平時也是工作和喝茶,隻有烏瑜會覺得無聊。”

“哥,媽說我呆不住就算了,你怎麽也說我?我不是已經很聽話坐在這了嗎?”烏瑜哼哼唧唧地放下手機,昨晚送父母上車的時候烏母就說他在這麽嚴肅的地方住不要搗亂和得罪蘇雲,哪怕是為了姑姑呢?

從前蘇雲還是蘇家千金的時候,大家都知道烏瑜跟蘇雲不對付,因為什麽不確定,總之小時候關係還可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但凡見到蘇雲都得嗆幾句,然後被蘇雲整得嗷嗷叫。

烏母自然是記得兩個孩子的恩怨情仇,不過現在他們烏家是請蘇雲幫忙,不管雙方身份怎麽變,態度總要好一些。

麵對烏瑜的反駁,烏瑾直接嗬嗬:“你坐下還沒半小時,剛溜達回來的人,說什麽聽話呢?”

剛才烏瑜確實亂跑了,還碰上了出門散起床氣的蘇雲,烏瑜無法反駁,蔫了一樣趴桌子上,渾身不得勁一樣哼哼唧唧。

蘇雲看得有趣,過了會兒才說:“其實,早上我去了趟烏姑姑兒子的家,也就是……那個男人的家裏,情況可能跟我們了解得有些出入。”

提到那對不要臉的父子,烏瑾和烏瑜的臉色都陰沉下來,他們作為烏姑姑的親人,是真討厭這對父子,要不是法律不允許,他們真想讓這對父子也嚐嚐烏姑姑受過的苦。

“然後呢?你發現了什麽?”烏瑾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才問,他知道蘇雲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件事的。

“說起來你們可能有些難以置信,但是我還是想問,你們最近有得罪什麽人嗎?想置你們全家於死地的那種,或者公司裏有沒有這樣的人存在?”蘇雲試探著問。

烏瑾一聽,緩緩皺起眉頭,試圖理解出蘇雲話外的意思,他斟酌著說:“沒有,我跟父親一向是不得罪人的,我母親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大家閨秀,烏家的公司控股明確,沒有哪個股東有異動,你為什麽這麽問呢?”

蘇雲不懷疑烏瑾的話,在這種事情上,烏瑾沒必要說謊,她想了想,還是把真相交代出來:“接下來我說的事可能有些震驚你們的三觀,但是呢,我還是得說,烏姑姑被人做成僵屍了,昨晚她跑出去,早上才被燒火師傅找回來的。”

說完後,烏瑾跟烏瑜久久不能回神,兩兄弟複製粘貼一樣露出差不多的呆滯神情,一副CPU被燒掉了的樣子。

怕兩兄弟接受不了,蘇雲給足了時間讓他們緩緩,沒一口氣把話說完。

過了十來分鍾,烏瑾才艱難開口:“你、你開玩笑吧?世界上哪裏有什麽僵屍啊?昨天你不是說這隻是行業內求個心理安慰嗎?”

“就是啊!”烏瑜也回過神了,他猛地拍桌而起,“蘇雲,你是不是不想幫忙?還是想要錢?你直說就行了,何必說這些彎彎繞繞的?還僵屍!你耍人也想點靠譜的理由好吧!”

蘇雲就知道跟普通人解釋這個很麻煩,她歎了口氣:“哎,很多事情呢,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們不相信我也能理解,我提前告訴你們,也是想你們今晚不要太害怕,畢竟,看到一個會動的姑姑,跟看到二十年前的姑姑,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剛準備繼續罵的烏瑜被嚇住了,他有些磕巴:“不、不是,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是瘋了吧?什麽叫二十年前的姑姑?”

烏瑾打量著蘇雲的神色,發現她是認真的,便抬手拉了烏瑜坐下來,說:“蘇雲,你先把事情說清楚,還有,剛才你問我們家有沒有得罪人,跟姑姑有什麽關係?”

見烏瑾總算冷靜下來,蘇雲點點頭,開始從頭說起:“我就直說了,一開始我聽你們來說烏姑姑的情況,我就判斷烏姑姑是已死之人,她不死,根本回不到烏家老宅,她住的那個環境,你們可能一輩子都想象不到。”

之前烏姑姑給他們說的時候,描述並不是特別詳細,或許是烏姑姑自己不願意回想,現在經由蘇雲詳細描述那個四平米的閣樓布局,烏瑾跟烏瑜終於意識到,他們的姑姑,曾經矜貴驕傲的姑姑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連人都不如,二十年沒見過光,麵對這樣的人生,變成僵屍好像也不是什麽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蘇雲告訴他們,在那個房子裏,發現了一些製造僵屍的東西,可以理解為種子,有人撒了種子在那個閣樓裏,烏姑姑跟兩具屍體日日夜夜相對,樓下的父子倆又是自私懶惰的人,或許烏姑姑是活生生被餓死的。

聽完蘇雲的話,烏瑾和烏瑜又捏碎了兩個玻璃杯,他們現在恨不得回去打死那父子倆,隻是中風怎麽夠?他們也應該被打斷手腳綁在模板**過二十年暗無天日的生活最後活活餓死才對!

等蘇雲說完,烏瑜紅著眼睛問:“蘇雲,你之前說,你在醫院裏真的招來了我姑姑的魂魄,所以那個男人中風,是我姑姑在報仇對不對?”

這一刻,烏瑜跟烏瑾都希望,他們的姑姑真的變成了鬼,並且努力為自己報仇,不然怎麽解心頭恨?

蘇雲眨巴一下眼睛:“哦,那個是我做的。”

“……”烏瑾跟烏瑜原本翻湧的情緒,一下子都被嚇走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蘇雲,不敢相信她居然把人弄中風了,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沒人發現是蘇雲動的手腳!

“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這人向來有仇必報,他砸了我的香爐還敢打掉我遞過去的香,所以他有什麽報應,都是他命裏劫數,活該。”蘇雲平靜地說,完全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好半晌,烏瑾不解地問:“可是……你什麽都沒做啊。”

蘇雲笑了下:“我把掉在地上的香踩斷了兩根,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這句話,人最忌三長兩短,香最忌兩短一長,本該他自己上的香,被他打掉了,還斷了兩根,他不出事,誰出事啊?”

忽然知道的真相讓烏瑾兄弟倆久久不能回神,他們呆愣了很久,終於整理出一點點思路,烏瑜問:“那、那姑姑呢?她當時在場的話,她沒說什麽嗎?”

“這是我要跟你們說的重點,烏姑姑其實應該已經死在了閣樓裏,但是她被人下了怨氣種子,就變成了僵屍,我當時請來她的魂魄,是希望她看到後別讓那男人死得那麽痛快,可是因為她被做成了僵屍,所以她現在沒有自己的思想,魂魄也是傻的。”蘇雲無奈地說。

烏姑姑不管變大還是變小,都沒有自己的思想,一般的活僵應該像活人一樣,要不是施法的人功夫不到家,就是對方故意讓烏姑姑變成這種好控製的狀態,方便操控她去殺烏家人。

聽蘇雲說完,烏瑾跟烏瑜麵麵相覷,他們還是有些難理解這些事情,感覺需要消化很久。

蘇雲這回沒等他們繼續問,就說了昨晚發生的事情,先是烏姑姑忽然變回了年輕模樣,一路追殺沾染了烏家人氣息的新新和她,之後被降伏送回去,又忽然消失不見。

之後她忽然出現在百裏之外的濱城市中心烏家公司附近,被燒火師傅抓回來,很明顯,因為她在殯儀館裏殺不到人,就準備去殺烏父烏母,要不是蘇雲讓燒火師傅送一程,後天辦喪事的就是三個人。

後麵的部分,聽得烏瑾跟烏瑜在接近四十度的天氣驚出一身冷汗,他們無法想象,要是姑姑真的變成僵屍去殺了他們的父母……

這個可能性,光是稍微想一想,烏瑾跟烏瑜都接受不了。

“事情呢,大概就是這麽個過程,我因為覺得不對勁,所以專門跑了一趟那父子倆的家,發現是有人對烏姑姑動手腳,烏瑾,你說烏家沒有什麽仇人,我也信,但有時候未必是仇人這麽恨你們,明白吧?”蘇雲示意他把有可能的都先懷疑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殺人的原因有很多,不一定是有什麽恩怨,神經病殺人不需要理由。

烏瑾跟烏瑜帶著氣憤和茫然,在原地消化,大中午的接受這麽多信息,好像腦袋都要被塞炸了。

蘇雲打算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準備離開前說了句:“啊對了,以防你們不信,今晚你們可以不回房間,專門在這等烏姑姑變回年輕的模樣,相信你們也挺懷念的,當然了,害怕的話記得跑快點,還有就是,你們可以選一下,是給年輕的姑姑拍遺照還是老了的姑姑拍。”

說完,蘇雲搖著折扇慢悠悠回去睡午覺了,折騰一晚上,她困得不想吃飯。

一下午的時間不知道夠不夠烏瑾兄弟倆找回理智,無論他們有沒有接受,今晚還是得見一下姑姑,不然蘇雲擔心他們不信,然後不做防範,這一次她可以幫忙處理,下一次呢?

人還是得自己知道問題在哪裏,找到問題、解決問題,才能活得安生。

蘇雲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可以直接吃晚飯,她起床後簡單洗漱了一下就下樓去院子,看看今晚的飯菜。

大家都已經坐好了,算著時間等蘇雲來,她平時作息很標準,就算是睡覺,也能剛好在飯前醒,好像身體知道應該什麽時候吃飯似的。

大家都落座後蘇雲掃過每個人的臉,滿意點頭:“看來今天大家的精神也很好呢,開飯!”

殯儀館的大家吃得挺開心滿足,烏瑾兄弟倆倒是有些難以下咽,不知道是難過還是沒接受事實,不過他們把自己的飯都吃完了,沒浪費,就算吃得慢一些也沒什麽。

吃過飯就天黑了,豔鬼去開了院子裏的燈,一下子驅散了一院子的黑暗。

蘇雲喝了口水,溫和地看向烏瑾:“你們做好準備了嗎?差不多十二點之後應該就能見到姑姑了。”

烏瑜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跟得了多動症一樣動來動去,卻始終沒說出拒絕的話來。

其實中午在蘇雲說了那麽詳細的過程後烏瑾跟烏瑜已經信了大半,主要是蘇雲說胖男人中風是她幹的,這件事太震撼了,要蘇雲真沒點本事,她怎麽能在當時那樣的情況剛好讓胖男人中風呢?

在醫院聽見消息他們所有人都覺得大快人心、胖男人活該,現在仔細想想,男人出事確實是在蘇雲踩斷香之後,在蘇雲下腳踩之前,烏瑾還打算出聲阻止,讓她別在醫院打人。

因為這個事情,所以烏瑾覺得,蘇雲說烏姑姑被人陷害變成僵屍的事,應該也是真的,可他一時間真想不出來到底是誰在針對他們烏家。

天黑後距離屍變的子時還有點時間,按照之前的習慣,眾人在院子裏賞月,順便吃消夜,聊聊天打發時間可以,不說話各自發呆也可以。

快到子時的時候,烏瑾忍不住跟蘇雲說:“蘇雲,我想了一下午,還是不覺得我們家惹上什麽仇家了,而且,最近也沒聽說有人想要我們家的錢,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好端端的,就算是仇富,也不可能做得這麽迂回吧?

況且,能找到烏姑姑,還把烏姑姑做成僵屍,一看就是大手筆,普通人根本沒這個門路,隻能是等級跟他們差不多的世家能請到能人異士來動手。

話又繞回來了,烏瑾不覺得他們家最近得罪人了。

蘇雲沉默一會兒:“但我確定那是人為的,能讓人變成僵屍的怨氣種子,得去僵屍的棺材上取,如果不是得罪人,誰會廢這麽大的功夫,將種子留在烏姑姑住的閣樓上,讓她變成僵屍呢?”

還有個事情,蘇雲沒說,那就是她曾經見過那種花紋。

這種怨氣種子其實都有自己的形狀,宅妖、僵屍、夢魘……每種妖怪造成的“黴菌”形狀都不同,她見到了兩種幾乎一模一樣的怨氣種子,要是不查出個所以然來,她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

烏瑾看蘇雲說得信誓旦旦,心中也產生了些懷疑,他遲疑了一下,說:“那就問問我爸媽吧,現在,也隻有他們會知道得比我多了。”

關於家族裏的事,烏瑜這個廢物二世祖什麽都不知道,烏瑾都不了解的事情,他基本就是連聽都沒聽說過。

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到了子時。

今晚沒有專門給烏姑姑點蓮花燈、貼黃符,她一到時間就會起屍,不會跟昨晚一樣需要等到淩晨。

停屍間的門敞開著,方便烏姑姑出來找烏瑾跟烏瑜。

院子裏燈火通明,林琅早早背上了他的工具,準備一有什麽不對就趕緊控製住烏姑姑,三個男鬼員工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對這種事好像早已見怪不怪。

隻有豔鬼跟鬼新娘隨著時間推移,直接蹭到蘇雲身邊坐。

烏瑾跟烏瑜被豔鬼她們帶得緊張起來,下意識往靠譜的林琅那邊靠,過去後才發現,明明林琅表現得這麽靠譜,可殯儀館的員工沒有一個靠近他的。

豔鬼她們是女孩子,貼蘇雲就理所應當,三個男員工自己抱團好像孤立了林琅一樣,一共七個人的殯儀館,還搞小團體,烏瑾相當不能理解。

然而事實是,沒有鬼想跟林琅靠近,不然等會兒烏姑姑還沒來,他們已經被林琅燒成灰燼了。

整個殯儀館能跟林琅靠近的除了人、屍體,就是蘇雲。

大約過了幾分鍾,一陣陰風吹過,天上的圓月愈發明亮,好似要超過院子裏的燈管,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日一般,詭異得讓人發毛。

很快,烏姑姑穿著今天剛給她換上的衣服飄過來,血紅的眼睛睜大得好似要把眼球給瞪出來,慘敗的臉依舊美麗動人,漆黑的長發隨風而動,一切猶如她年輕模樣。

烏姑姑進殯儀館前,蘇雲問烏瑾,他們家打算給烏姑姑穿什麽樣的壽衣參加葬禮,這身壽衣就是烏姑姑作為人穿的最後一件衣服了,除了要參加葬禮,進焚化爐的時候也不會脫下來。

經過烏家人的一番挑選,他們決定選烏姑姑從前最喜歡的一套裙子,雪白的蠶絲裙寬袖大擺,風輕輕一吹,薄如蟬翼的裙子就飄起來,給姑姑平添了一股鬼氣。

早就忘記姑姑年輕時候長什麽模樣的烏瑜差點當場暈了過去,被林琅一把撈回來。

烏瑾年紀比他要大一些,對姑姑還是有印象的,頓時被烏姑姑嚇得臉發白,打死他也想不到,這輩子還能在姑姑死後見到姑姑曾經最漂亮的模樣,如果眼睛不是紅的,他大概會以為是離家出走的姑姑願意回家了 。

看著兩兄弟都快被嚇暈的模樣,蘇雲輕咳一聲,示意林琅動手,給姑姑上個符,算是讓烏瑾兄弟倆見見世麵。

林琅收到蘇雲的眼神暗示,直接從袖子裏取出一張黃符,隨後一丟,就貼到了正往這邊衝刺的烏姑姑額頭上,在黃符貼上去的一瞬間,烏姑姑身體迅速縮小,眨眼間就變回了老太太的模樣,整具屍體搖晃兩下,往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烏瑾看到這個場景,忍不住喊:“姑姑——”

“別喊,烏姑姑沒事,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變成年輕樣子是因為她變成僵屍了,屍變後她魂魄也是死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變漂亮了也隻會逮著你們這些有血緣關係的殺。”蘇雲半安慰半解釋地說。

有黃符鎮著,加上烏姑姑變回了老奶奶的模樣,烏瑾和烏瑜稍微沒那麽害怕了,他們收拾了一下情緒,一起走到烏姑姑身邊,看了烏姑姑瘦小的屍體許久,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烏姑姑變回去後天上的月亮也失去了那種刺眼的光芒,隻向大地撒下柔和的月光,夜風溫柔。

蘇雲看著星空,算了下時辰,轉頭對烏瑾說:“烏瑾,你們也見過了,該送姑姑回去了,你們考慮一下遺照怎麽拍,大後天就是葬禮,還有不少事要解決的。”

兄弟倆都沒有立馬回答,半晌,烏瑾先站起來,對著蘇雲點點頭:“好,這幾天就辛苦你們了,我會想辦法查出,到底是誰針對我們家,我姑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有烏瑾這句話,蘇雲就放心了,她微微勾唇:“應該的,畢竟我們殯儀館的宗旨,就是讓客戶滿意,阿豔、新新,你們把烏姑姑送回去,這衣服髒了,明天再洗一次吧,不能這麽參加葬禮。”

豔鬼跟鬼新娘應下後去抗烏姑姑起來,變小的烏姑姑十分輕,並不廢什麽力氣。

剛走出一段,豔鬼忽然回頭:“對了館長,今晚誰守夜啊?烏女士這情況,沒人盯著不行啊,萬一她又半夜失蹤,我們上哪兒找啊?”

昨晚烏姑姑就是忽然消失的,甚至蘇雲寫的符都沒了,林琅貼在烏姑姑頭上的黃符也跟著消失,而早上被燒火師傅抓回來時,烏姑姑頭上並沒有林琅畫的黃符。

蘇雲皺起眉頭,說:“你們幾個,猜拳決定,新新除外,她昨晚已經守過了,還沒守住,靠不上她。”

知道自己沒做好的鬼新娘委屈低頭,她也沒想到屍體在重重防護下還能消失,她自己又不擅長僵屍類的法術,就出事了。

剩下的幾個員工今晚選擇搖色子,誰點數最小就誰去守夜,搖了一輪後是鬼差阿休最小,他直接搖出來個一點,沒有比他更小的點數了。

鬼差阿休麵無表情地將色子還給豔鬼,用眼神示意她先把屍體放到棺材裏。

等他們進了綜合樓,烏瑾擔憂地問蘇雲:“蘇雲,你確定讓阿休去沒事嗎?他那麽瘦,要是真出事,會不會被我姑姑戳個對穿啊?”

聽完,殯儀館的人和鬼都沉默了,要是堂堂退休鬼差鎮不住一隻活僵,那以後阿休也不用混了。

蘇雲禮貌笑笑:“不用擔心啦,你別看阿休長得瘦,但他跑得快呀,我們這鬧鬼,他每次都跑第一個。”

“第一個……逃出去?”烏瑜猶疑著問。

“第一個衝上去按著鬼揍。”蘇雲平靜地回答,仿佛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

忽然的轉折差點閃了所有人的腰,隻有燒飯師傅跟燒火師傅一臉司空見慣的表情。

林琅現在的表情跟烏瑾倆兄弟一樣,都是一言難盡中想說什麽,又覺得不應當說,於是憋得臉都青了。

蘇雲衝他們點點頭:“總之,今晚大家都睡個好覺,明天我們就要正式開始為葬禮做準備了,一共隻有兩天時間,時間很緊張、行程很緊湊,不管今晚諸位是否睡得安好,明天都要努力早起哦。”

說完,蘇雲晃晃悠悠走回了自己的小樓,沒一會兒樓上臥室的位置就亮起了燈光。

院子裏燒飯師傅跟燒火師傅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他們身材高大健壯,動作卻十分麻利且 粗中有細,好像沒廢什麽力氣就把院子收拾幹淨了,桌子都搬回了附近的雜物間裏。

烏瑾跟烏瑜不敢繼續在院子裏待,匆忙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們還記得蘇雲說過,晚上隻要不出房間就沒事。

一夜無話,不鬧鬼的夜晚就是睡得快樂又安詳。

蘇雲的生物鍾一到就醒了,根本不需要鬧鍾,她起來洗漱後拎著折扇往樓下走,先去綜合樓看看烏姑姑跟阿休,希望烏姑姑沒有亂跑。

到了停屍間門口,蘇雲剛準備跨進去的腳猛地收回,隻見本就寒冷的停屍間裏溫度接近了零下三十度,肉都要被凍成絲了。

無數漆黑的鎖鏈在停屍間裏交錯,一圈又一圈地纏繞住擺放在中間的無蓋棺材上,鬼差阿休像小龍女似的躺在其中一根鎖鏈上睡覺,聽見蘇雲的腳步聲才坐起來。

“你在幹森莫?”蘇雲微笑問。

“她想逃跑,館長您知道的,我有點抗拒不了這種遊戲。”鬼差阿休麵無表情地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