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為蘇雲的表情過於嚴肅, 一時間在場的人也分不清她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的這麽想。

烏家人都不想在烏姑姑這麽重要的日子還去管那對父子的事,知道胖兒子不是出意外而是自己離開就放心走了,自己離開的話, 後麵訛不到他們身上, 就算將來賊心不死,也有監控作證。

蘇雲看人都到齊了,就直接說要送烏姑姑回殯儀館,而且最好晚上烏瑾跟烏瑜留下, 天黑後路肯定不好走,就不安全了。

“我今晚要在殯儀館留下?為什麽?”烏瑾十分詫異, 按照他了解的流程,接下來應該是留一天給殯儀館對屍體做準備, 然後他們去參加葬禮就可以了。

“事情我已經跟阿姨說了, 你們在路上商量就行, 天氣炎熱,車內空調不夠冷, 對烏姑姑的身體不好,還是得盡快送停屍房。”蘇雲沒直接回答烏瑾的問題, 跟他們打過招呼就準備上車回去了。

眼下正是夏天,豬肉放一個小時都會臭, 別說烏姑姑這都等了快一整個白天了。

考慮到天氣確實炎熱,烏瑾也不執著非得現在要個答案,而是跟著上了烏家的車子, 裏麵是僵硬著身體在抱牌位的烏瑜。

那邊烏母會把事情都跟烏瑾、烏父說明白, 她是個靠譜的母親, 會他們商量好的。

而蘇雲這邊,他們上車後換了下位置, 讓蘇雲坐在烏姑姑的屍體旁邊,燒火師傅照舊是開車的,這種輪子超過了四個的車必須要有B級以上的駕駛證才可以開,現在殯儀館裏隻有兩位師傅有A級駕照。

蘇雲上車後放好了烏姑姑的手臂,沒有掀開白布查看,而是重新點了三根香插在香爐裏,這回沒有斷。

車子慢慢行駛,很快到了高速公路上,這家醫院距離殯儀館距離不算特別遠,卻因為兩個地方都在城郊,要是不走高速,就隻能走小路,那顛簸得能把屍體給搖散架。

後麵的路途中,屍體沒有再出現任何問題,香也安安穩穩燒到了殯儀館,中間沒有出現斷裂或者熄滅的情況。

回到殯儀館時已經下午五點過,夏季白天長,下午五點天還很亮,金色的陽光照在身上,看著就感覺十分安全。

兩趟車一前一後到達,烏父烏母都是第一次來西城殯儀館,他們隻知道殯儀館占地都不會小,卻沒想過蘇雲居然真的繼承了這麽大一家殯儀館,因為之前都聽說她的殯儀館沒什麽生意。

況且,濱城的大多數人都隻知道一家濱城殯儀館,根本不知道還有西城殯儀館的存在,這個殯儀館大概隻有老一輩的人還記得了,所以烏父烏母覺得這麽沒名氣的殯儀館,那應該是很小很普通的,像古時候的小義莊一樣。

殯儀館就這麽幾個人,燒火師傅得開車回車庫,所以蘇雲提前安排了燒飯師傅等候,林琅不知道做好棺材沒,反正人沒到門口迎接。

蘇雲招呼燒飯師傅過來抗擔架,同時去檢查烏瑜端著的牌位,直接問他:“烏瑜,你路上沒鬆手沒換人吧?”

烏瑜端了一路,手都快僵了,他忙說:“沒有,我一路都是自己端著的,沒有放下來過。”

“那就好,現在準備送烏姑姑進棺材,然後再去停屍間,她不算是完全壽終正寢的,所以得停棺三日,這三日裏,我們的入殮師會給她上防腐的藥劑,同時呢,給她做好入殮,三天後就是葬禮,這樣的安排可以接受嗎?”蘇雲大概說了一下流程。

“停棺三日,是要給她散怨氣嗎?”烏父沉聲問。

路上烏母已經跟他們說了烏姑姑並不想直接走的事,而且她答應蘇雲不管,讓烏姑姑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蘇雲點點頭:“差不多,一般入殮最快也要一天到兩天,我這是看天氣熱,已經壓了點時間,烏姑姑如果沒什麽問題,那肯定正常舉辦葬禮。”

在醫院,那胖男人親手把烏姑姑的牌位給推倒了,明顯就是把烏姑姑當工具來利用,加上烏姑姑親口所說她是被撿回去的,還被打斷了手腳關了這麽長的時間,現在氣得不想投胎他們都能理解。

於是烏父烏母都答應下來,這三天裏他們要去照顧烏家的公司,暫時不能過來,就留下烏瑾跟烏瑜在殯儀館照看,況且,蘇雲本來就是希望他們能留下。

同意之後蘇雲重新點了香,自己在前麵引路,後麵是端著牌位的烏瑜,接著是擔架,最後是烏家的其他人。

進入殯儀館後忽然涼爽下來,外麵三十多度接近四十度的高溫完全沒有影響到殯儀館內部,屋內涼快得好像開了二十六度的空調,涼快得有些發冷。

很快,烏家人發現,這個殯儀館都沒有什麽人,雖然每一處走廊跟通道都設計了可以扛著棺材過去的寬度,可偌大的殯儀館除了他們居然一個活人都沒有,讓人莫名覺得毛骨悚然。

前方蘇雲跟鬼員工們還在嚴肅地帶著屍體走,烏家人沒辦法在這時候開口問到底怎麽回事,隻好跟緊了,避免走神落下後找不到路。

等走出進門的大樓,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個有陽光的院子,感受到了十度的溫差,屋內冷得讓人想感冒,外麵就熱得讓人想中暑。

穿過院子後蘇雲在一棟看起來有些舊了的小樓前停下,這棟小樓門口大敞,可以看到裏麵胡亂擺放的木板跟一地木屑。

蘇雲示意身後的人都在外麵等一等,她端著香爐走進去。

屋內正對著的牆壁前擺了靈台,上麵供奉著後土娘娘,香爐裏的線香還沒燃盡,蠟燭也在頑強地撲騰著,無論風怎麽吹都沒滅掉。

靈台前正中的位置擺放了一副剛拚好的棺材,特地用了長凳墊高,沒讓棺材落地。

蘇雲將香爐放到後土娘娘前麵,又加了三根香才去找林琅,發現人沒在,便高聲喊:“林琅?你人呢?”

“館長。”林琅在樓上應了一聲,匆忙跑下來,手裏還拿著丁蘭尺跟手工鑿。

“怎麽回事?還沒做好嗎?”蘇雲輕輕皺起眉頭,她知道時間真的很趕,可這麽多鬼齊上陣,沒道理現在還沒做好。

林琅下樓後徑直走到蘇雲身邊,餘光看見外麵的眾人,隻好壓低聲音湊到蘇雲耳邊說:“館長,棺材身子沒問題,但棺材蓋從你們走後,無論我怎麽做,都會裂,要想不裂,隻能換木頭。”

不同木頭製作的棺材對屍體有不同的作用,一般人如果不講究,那隨便做點就行,如果是想好的,那就用楠木,這個木頭在地下不容易腐爛。

當然,如果想讓屍身不鬧騰的,就可以用桃木,直接把鬼魂和屍體都鎮壓在棺材裏,除非是根本不怕桃木的厲鬼,不然可以安穩許多年。

而現在棺材蓋一直裂,就是在說即將躺進來的屍體不願意瞑目,所以不讓棺材板蓋上。

蘇雲不讚同地搖頭:“那怎麽行?烏姑姑人夠倒黴了,哪裏能讓她死後還受這種罪?”

對此,林琅也很是無奈:“可沒有棺材蓋,晚上容易起屍。”

尤其是烏姑姑這種死得不明不白且剛斷氣就被人砸了牌位的,怨氣不是一般的重。

蘇雲糾結地看看擔架又看看後土娘娘,一咬牙:“人送我這就是我的客戶,一切以客戶為主,這幾天你們輪流守夜,總之,熬過這三天就好了。”

事已至此,既然館長都堅持要給烏姑姑一個體麵,林琅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點頭。

隨後蘇雲揮揮手,讓鬼員工們將烏姑姑的屍體抗進來,停屍的時候,屍體跟棺材一樣不能落地,吸了地氣就容易起屍,不一定到屍變的程度,主要是很麻煩,後續的處理可能會對客戶不太尊敬。

燒飯師傅跟鬼差阿休放低了擔架,讓豔鬼跟鬼新娘可以去抗屍體放到棺材裏,這時候烏瑾看她們是兩個女孩子,有些想搭把手,被林琅攔住。

烏瑾不解:“她們兩個女孩子,抗這個是不是太重了?”

“你們是烏女士現在的親人,最好從現在開始到葬禮開始,都不能接觸到她的屍身。”林琅一板一眼地解釋。

“這是什麽緣故?”烏瑾不能理解,他不懂這些,沒想到來找蘇雲辦一次葬禮,居然能見識到這麽多規矩。

趁豔鬼跟鬼新娘收拾烏姑姑屍身的時候,蘇雲在靈台邊畫了符,直接貼到棺材頭,她走過來說:“是我們這一行的避諱,屍體枉死怨氣不散容易變僵屍,而變成僵屍後呢,它們會先攻擊自己熟悉的人,比如說親人、愛人、非常要好的朋友。”

聽蘇雲這麽說,烏家人都覺得相較於之前的猜測,變僵屍就太離譜了,跟電影劇情似的。

知道普通人不會信,蘇雲也不要求烏家人什麽都相信自己,隻要他們知道什麽不能做就行了:“這些叔叔阿姨你們當聽個行業規矩,就跟拍恐怖電影總得給關公上柱香一樣,求個心理安慰。”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聽就有些作死了,於是烏瑾自發退後了一步,也沒再說要去給豔鬼她們幫忙。

豔鬼跟鬼新娘都是熟練工了,很快收拾好了烏姑姑的身體,讓她安安穩穩躺在棺材裏,看起來跟睡著了差不多,好像睡飽了還會醒過來。

屍體入了棺,端牌位的人就可以放下牌位,接受暫時的香火供奉。

蘇雲點了香分給烏家人,而鬼員工們全部自發退到遠處。

“接下來是停屍三天,叔叔阿姨給烏姑姑上柱香吧,還有烏瑾大哥和烏瑜,我就不上了,我是作為前方引路的,不好上香。”蘇雲將香都分給他們後,也自覺退到了遠處。

烏父烏母舉著香,跟烏姑姑說了好一會兒話,他們太多年沒見了,原本是一個好好的家庭,因為老爺子一念之差 ,再見就是死別,如今說什麽都不是滋味,可不說吧,又舍不下這份情誼。

人類麵對死亡過於無助和脆弱,尤其是烏父烏母這把年紀的人了,他們知道世界上的人都是見一麵少一麵,這次告別後,葬禮再見一麵,此後彼此就是通過遺照相見,想一想都覺得唏噓。

晚上路不好走,烏瑾還是勸了父母在天黑前離開,蘇雲本來想留他們吃頓便飯的,結果烏瑾說下次吧,今天真的太晚了,這邊附近有墓地,就算修了高速回城,依舊會路過大片荒地,世事無常,烏瑾不敢讓父母在這個時候冒險。

蘇雲想著也是,就算是想請吃頓便飯,也可以等葬禮過後,不急於一時,就讓燒火師傅送他們一程,哪怕有司機,也堅持讓燒火師傅送,說是晚上路不好走,司機對這邊不熟悉的話容易迷路。

殯儀館的日常食物都由燒飯師傅來做,他一個人平時會按照一個活人加五個鬼魂的飯量來做,後來多了林琅,他是個修道的,吃不吃都餓不死他,就沒怎麽加每天的飯量。

現在多了烏瑾烏瑜,燒飯師傅就拎著大勺來問蘇雲,晚上的飯菜跟消夜怎麽做——殯儀館福利很好,一天的飯菜是按照早中晚飯加早午晚茶來做的。

蘇雲想了想,說:“你去問他們自己的,告訴他們說我們這邊人少,一頓飯吃多少就會做多少,讓他們不許浪費。”

浪費糧食可恥,不管是從前蘇一翎跟季微棠管理殯儀館還是現在的蘇雲,都從不鋪張浪費。

等燒飯師傅離開,蘇雲去了一趟自己的小倉庫,翻出來一盞架子上的蓮花燈,灌上燈油後拿去了做棺材的小樓,樓裏有冷凍係統,可以當臨時停屍間用。

這棟小樓外號棺材樓,平時用來製作各種棺材跟下葬用品,新做好的棺材也是放在這裏幹晾上漆,久而久之,就被叫棺材樓了。

做棺材需要陰幹一段時間,蘇一翎早年給棺材樓加了冷風係統,後來發現一些屍體需要停屍,挪來挪去不安全,就又大了馬力,現在整棟樓全封閉可以直接凍屍體。

蘇雲端著灌滿油的蓮花燈走進棺材樓,在烏家人祭拜後冷風係統已經打開,現在棺材樓隻有零上三四度,剛好是太平間的溫度。

仿佛沒感受到寒冷的蘇雲走到靈台前點燃了蓮花燈,又跟後土娘娘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陣,求娘娘保佑停屍順利,冤有頭債有主,有問題就去找當事人,別在殯儀館起屍。

絮叨完,蘇雲轉身準備去吃飯,發現林琅剛好也端了一盞蓮花燈過來。

“啊……原來你也有啊?”蘇雲看了眼林琅的,感覺還是自己的比較貴。

林琅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蓮花燈也點上了:“畢竟是道士,這種基礎工具還是有的,比不上老板你那盞,平時用起來倒是還可以。”

蘇雲打了個哈欠:“到了你這個修為,能用就是很可以了。”

晚飯是在院子裏吃的,蘇一翎曾經為了女兒回來能在院子裏賞月,所以特地在院子裏拉了電線,隻要蘇雲想,她可以隨時在院子裏一邊賞月一邊吃飯。

烏瑾跟烏瑜第一次來,他們不是害羞的人,平時做生意應酬沒少過,就算這些人裏隻有蘇雲一個熟悉的人,也沒多少緊張。

燒飯師傅手藝好,飯量還估得特別準,剛好每個人都吃得七分飽,完了後就是餐後水果,稍晚一些會有消夜吃。

守夜這種事,一般燒飯師傅跟燒火師傅不參與,他們兩個在殯儀館裏幹的是體力活,晚上再熬夜就說不過去了,即使是鬼,也不能真的把對方當生產隊的驢來使。

蘇雲在院子裏乘涼,喝了口茶說:“今晚你們就兩個工作,給客人收拾房間,然後抽個人守夜,是你們自己商量還是抽簽,自己決定。”

由於烏瑾跟烏瑜並不想睡一間房,所以還是要給他們收拾兩間房,也就是說,今晚得有三個人幹活,剩下的人可以休息。

最終豔鬼提議剪刀石頭,一輪下來,收拾房間的是鬼差阿休跟林琅,守夜的是鬼新娘,豔鬼美滋滋地準備睡個好覺,準備明天的入殮事宜。

等員工們都去幹活了,院子裏一下子就隻剩下蘇雲、烏瑾和烏瑜。

大約是位置偏僻,殯儀館晚上能聽見許多蟲鳴,有種鄉下環境好的地方才會有的白噪音,聽得人昏昏欲睡。

烏瑾陪著喝了會兒茶,問蘇雲:“蘇雲,你們殯儀館,就這麽多人而已嗎?”

晚上吃飯的時候烏瑾才算是把人認了個全,除去送烏父烏母回家的燒火師傅,整個殯儀館還剩五個員工,感覺連照顧蘇雲一個人都很捉襟見肘,難以想象怎麽看顧這麽大一個殯儀館。

之前烏瑾以為西城殯儀館很小,所以聽烏瑜說了蘇雲的員工覺得人招得蠻多,結果來這一看,才發現西城殯儀館非常大,就算按照城中村的地皮價格來賣,占地這麽大的殯儀館都是一筆巨款。

於是顯得蘇雲的六個員工人很少,一個人就得幹七八個人的活,十分辛苦,最重要的是,蘇雲平時跟個吉祥物似的,好像從來不幹重活。

蘇雲知道烏瑾想說什麽,回道:“這麽多人就夠了,你別看這個殯儀館大,其實我們根本接不到什麽生意,所以大家都沒活幹,根本不用擔心被累到。”

“……那你平時怎麽給他們開工資?”烏瑾不能理解,蘇雲這明顯都不能開張,居然還沒想著怎麽賺錢,反而把員工帶去高端場所玩!

“工資的話,很便宜啊,你來辦一次葬禮,就夠發他們兩個月工資了。”蘇雲美滋滋地說,仿佛已經走上人生巔峰。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烏瑜小聲問:“那他們每個月有多少工資呢?”

蘇雲直接說:“哦,每個人每月三千塊,由於殯儀館是包吃住的,所以開得不高,見笑了。”

一時間烏瑾跟烏瑜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這工資說出去實在低得可憐,濱城還是個海邊經濟發展非常好的城市,三千塊在這座城市裏,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好半晌,烏瑾委婉地問:“那現在殯儀館的日常開銷,也是在用你的私房錢?”

蘇雲掃了烏瑾一眼,說:“對,你們別這個表情啦,我私房錢很多的,足夠養這個殯儀館到我老死那一天。”

作為從小就被培養要繼承家業的人,烏瑾跟烏瑜不能理解蘇雲這種鹹魚心態,但如果這是蘇雲的追求,那他們也無話可說。

稍晚一點,燒飯師傅就送了消夜過來,今晚實在匆忙,所以準備的是炭火燒烤跟一些布丁類甜點,都是年輕人愛吃又不會覺得吃了睡不著的。

差不多晚上十點,蘇雲就催促烏瑾跟烏瑜回去睡覺,說十一點就是子時,這個時間陰氣最重,他們就是睡不著,最好也不要出門。

今晚守夜的是鬼新娘,她哼哼唧唧地去了棺材樓,從前蘇雲還不是館長的時候,就知道她膽小,遇上過路僵屍起屍,逃得比兔子還快,根本不像是威名赫赫的鬼新娘。

鬼新娘自己也有理,嘴硬地說:“誰說鬼就不能膽小?人嚇人還嚇死人呢,鬼嚇鬼,當然也很可怕啊!”

蘇雲吃完消夜,生物鍾到了,她回去睡覺前跟鬼新娘交代:“今晚你放心守著,別讓後土娘娘前麵的兩盞蓮花燈熄滅就可以了,這個簡單吧?”

“那要是熄滅了呢?”鬼新娘糾結地問。

“那你就跑啊,逃命這種事,還用我教嗎?”蘇雲沒好氣地說。

隻能說,有什麽樣的將軍就有什麽樣的兵,蘇雲都隻會叫人跑,那遇見鬼的時候,鬼員工們自然也是以跑為主。

蘇雲回到房間洗了個澡,換下那身勒得人被迫板直的殯儀館製服,穿上自己舒適的睡衣,感覺自己整個人終於活過來了,隨後撲到滿床的娃娃裏去,準備安詳入眠。

在她住蘇家的二十年裏,蘇一翎跟季微棠想象著,如果她回來,應該給她什麽樣的生活,至少不能比在蘇家的時候差。

所以,當蘇雲死後第一次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古香古色又堆滿了各種少女心物品的房間時,久久不能回神——蘇家人從不給她買娃娃,過了少女心的年紀,蘇雲已經不需要抱著娃娃入睡了。

可在重新醒來看到蘇一翎跟季微棠努力買很多娃娃逗她開心時,蘇雲才發現,原來疼愛孩子的親生父母是這樣的。

蘇雲翻了個身,將折扇放到枕頭邊,隨後在一堆娃娃裏翻出自己最愛的小黃雞,一把抱滿懷,這隻黃澄澄、肥嘟嘟的小黃雞最合她心意,平時都要抱著睡才能舒服睡著。

然而今晚大概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吧。

美美入睡沒多久,蘇雲就聽見了救命聲,她從娃娃堆裏探出頭,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機,迷瞪著眼睛一看,淩晨一點,她才剛睡下沒多久。

樓下還在喊,蘇雲閉了閉眼,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林琅,那邊林琅的聲音清晰,一聽就很清醒:“館長,怎麽了?”

“把那個喊救命的給我捆了,我睡得好好的都被她吵醒了!”蘇雲帶著起床氣說。

“不是啊館長,起屍了!鬼新娘在逃命呢。”林琅老實回答。

蘇雲抱著小黃雞,十分呆滯:“我千叮嚀萬囑咐,別讓蓮花燈滅了,這都能起屍,是專門來氣我的吧?”

林琅不敢大聲說話,隻能小聲嗶嗶:“……有時候,該起就會起的。”

沒辦法,蘇雲認命地起床,披上件外袍,拎著自己的折扇怒氣衝衝往外走,鬼新娘剛好跑到這邊來,她一把撲到蘇雲身上嗷嗷哭。

蘇雲疲憊地歎了口氣:“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嗎?為什麽還能起屍呢?”

鬼新娘十分委屈:“我看著了,蓮花燈沒滅!但烏女士自己坐起來了!然後我想把她按回去,結果我發現她在一點點變大。”

“……你要說變醜變凶我能理解,變大是什麽意思?”蘇雲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就是從一個縮水的老太太,變成了一個飽滿的大美女。”鬼新娘試圖用她豐富的形容詞來跟蘇雲描述那個詭異的場景。

蘇雲聽後,恍然:“啊,你這麽一說,我忽然想起來,從前烏姑姑是真的很高挑很漂亮的美女,我問烏瑾尺寸的時候,還感慨,那胖男人真的害人不淺,我好好一那麽漂亮的姑姑,因為被打斷骨頭,變得又矮又小。”

說完,鬼新娘忽然抖著聲音問:“館、館長,是不是……那樣啊?”

然後蘇雲就看到鬼新娘同樣抖著的手指指向自己身後,蘇雲平靜回頭,看到一張明豔漂亮的臉距離她的臉不到二十公分。

對方其實真的很漂亮,如果她眼睛不是紅色的話。

蘇雲感受到鬼新娘在背後拉著自己的衣服,她咬牙微笑:“新新,你引來的,你自己解決。”

“館長,要不我們跑吧?”鬼新娘小聲建議。

“好主意——”蘇雲聲音都沒完全出來,人轉身就跑了,一下子在漆黑的走廊裏消失不見,連個背影都沒留給她。

鬼新娘猛地就跟烏姑姑對上視線了,她繼續喊著逃命往前跑,身後是飄著追的烏姑姑。

很快,鬼新娘追上了蘇雲,她跟背後靈一樣貼蘇雲背上:“嗚嗚嗚……館長她追過來了,我好害怕……”

蘇雲送她一白眼:“你別追我了,你也是鬼,害怕什麽?上啊!”

然而鬼新娘隻會嗷嗷哭:“她剛死的,怨氣那麽重,我都死多少年了?打不過,真的打不過嗚嗚嗚……”

此時此刻,蘇雲隻想罵一句“廢物點心”。

沒一會兒,蘇雲跑出了她住的小樓,路過院子的時候看到了穿著道袍的林琅,她趕緊一個滑鏟跑到林琅身後,再反手一推,將林琅推過去,差點跟烏姑姑來了個臉貼臉。

“交給你了!這是你老本行,你一定能行!”蘇雲人都跑沒影了,聲音還在。

林琅下意識抬手捏訣,本命劍差一點就插烏姑姑身上,他隨後想起來了什麽,同樣轉身就跑,縮地成寸直接來到蘇雲身邊,跟著她一塊跑。

蘇雲看到他跟過來,不能理解:“不是,你不是祖師爺級別的嗎?你怎麽也跑啊?”

對此,林琅沉默了會兒,解釋說:“那是你認識的客戶,我一劍下去,她就不能轉世投胎了。”

聽了這話,蘇雲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個狗啃泥,好在被鬼新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不用劍給她張符不就好了?”蘇雲兩手一攤,顯然不能理解林琅為什麽要過來追自己,而不是先把烏姑姑給穩住。

“我沒帶符,隻帶了劍,館長,你先拿著劍防身,我回去取一下。”林琅將手中的劍遞給蘇雲,二話不說就消失了。

蘇雲一臉呆滯地看向手裏的劍,雪白劍脊上刻了“問清”兩個字,不知道是林琅的字還是劍名。

鬼新娘這時候冒出頭來:“館長,這是本命劍啊,林琅把他老婆給你了。”

手裏的劍仿佛還帶著林琅身上那種清淨的氣息,蘇雲挽了個劍花,無語地看向鬼新娘:“你少看點修真小說,你見過幾個道士真把劍當老婆的?畢竟一把劍哪裏有真老婆好?”

除了全真教和受佛教影響的派係,道士都是可以結婚的 ,那叫結道侶,跟普通人結婚有法律不同,道士結婚就是以天地為證、道心為誓,此生若負,不得好死。

小說裏背叛來背叛去的道侶,要是放在現實中,怕是要被祖師爺吊起來打。

在蘇雲教訓鬼新娘少看網絡小說的時候,烏姑姑追上來了,不過她似乎也畏懼林琅的問清劍,並沒有像剛才那樣直接靠過來。

蘇雲看了會兒,覺得奇怪:“新新啊,你在棺材樓真的什麽都沒做嗎?”

“我以我的鬼魂發誓,我真的就是坐在旁邊看著她,什麽都沒做,蓮花燈也沒滅!”鬼新娘趴蘇雲肩膀上說。

“那她怎麽光追你啊?”蘇雲不能理解。

鬼新娘也很疑惑:“總不能是因為今晚我守夜,所以她來追我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蘇雲小心翼翼地跟烏姑姑溝通:“姑、姑姑啊,咱們有話好好說,您有什麽要求,可以提的,我們能辦的,盡量辦,您看怎麽樣?”

烏姑姑似乎沒聽懂,她歪了歪頭,露出猙獰的神色,繼續衝著蘇雲撲過來,又被問清劍上殘留的紫光逼退。

林琅此時剛好回來,他丟出一張符貼在烏姑姑額頭上,隨後烏姑姑慘叫一聲,身體一點點縮回死亡時的大小,身上的皮膚快速發皺變老,一頭烏黑長發也變回發白的模樣。

“館長,你沒事吧?”林琅落在蘇雲身邊問。

“沒事,你的劍沉死了,下次不要讓我拿。”蘇雲直接將問清劍丟還給他,自己走到烏姑姑的屍體旁邊,伸手去摸烏姑姑身體的幾處大穴。

鬼新娘跟林琅這時候圍過來,等蘇雲做決定。

好好的屍體突然起屍一定有問題,尤其是他們都點了兩盞蓮花燈了,鬼新娘堅持說蓮花燈沒滅,更沒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那烏姑姑一下子屍變就很耐人尋味了。

蘇雲緩緩站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說:“烏姑姑應該是生前就被人做了手腳,還做得很幹淨,而且,她不是在追我們。”

鬼新娘心有餘悸:“做了什麽手腳能這樣?而且,她就是一直追著我們跑啊。”

這時林琅否認了鬼新娘的話:“並不是,她隻追了你們跑,我被吵醒後就立馬去了棺材樓,後麵一直是在跟著你們走的,但她從來沒回頭看我一眼。”

“可是我們今天——”鬼新娘剛要說她們今天沒做什麽,忽然想起來,她們今天隻去了一個地方,那就是醫院,接觸了烏家人。

蘇雲摸摸下巴:“有意思,我下午跟叔叔阿姨說,僵屍會最先咬自己親近的人,因為熟悉的氣味可以吸引僵屍,晚上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剛好殯儀館的房間隔絕氣息,烏姑姑找不到親人,就從新新和我下手。”

假如烏家不是找她幫忙,那烏姑姑在死的第一天不火化就會直接去找烏家人,然後將烏家人全部啃一遍,到時候烏家人死絕了,又是誰坐收漁翁之利呢?

鬼新娘皺起眉頭:“館長,你是說,有人故意找到了烏女士,然後讓她死後起屍,就是為了讓她去殺烏家的人?”

蘇雲搖著折扇:“八九不離十,有錢人家爭權奪勢太常見了,之前我就懷疑,烏姑姑到底怎麽逃出來又回到濱城的,現在看,是有人特地幫她回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烏姑姑好可憐。”鬼新娘心疼地說,她蹲下去給烏姑姑整理了一下衣服。

“先送回棺材裏去吧,這種事,說給烏家人聽他們也不會信的,這才第一天呢。”蘇雲可以想到,接下來是如何雞飛狗跳的三天了。

兩人一鬼合力將烏姑姑送回了棺材樓的棺材裏,後土娘娘前麵的蓮花燈確實沒熄滅,鬼新娘沒有說謊。

蘇雲走到靈台前,她檢查了一遍蓮花燈的燈芯跟燈油,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林琅這時候走過來,悄聲說:“館長,我看烏女士這個樣子,應該是趁她剛死但氣還沒斷的時候就把她做成僵屍了,能解決。”

這一手基本上是趕屍人的入門本領,從前趕屍人就是為了將客死他鄉的屍體送回家鄉去,家人往往會給趕屍人一筆錢作為感謝,那時候講究入土為安,所以家裏人如果真有在外地死亡又不好運輸屍體的,可以找到趕屍人,他們會把屍體安全送回家。

後來隨著道家分出派係,正派、邪道各自分家,趕屍也跟著分裂開來。

有像林琅跟蘇雲這樣依舊使用蓮花燈引屍體的,也有先將屍體弄成僵屍後進行驅趕的,前者需要點本事,本事不夠,點了蓮花燈也照樣驅趕不屍體,後者看使用的人是不是有其他心思。

一般來說 ,如果不是為了練僵屍做些不好的事,單純趕屍的話,趁屍體沒涼之前改造成僵屍,就能讓屍體多“活”一段時間,也就是行家常說的,僵屍比人多了一口氣。

這口氣能撐多久,屍體就能“活”多久,甚至跟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蘇雲一開始聽了烏瑾說的故事後就懷疑烏姑姑早已死去,回來的應該是魂魄,可是在醫院見麵了,她去把了烏姑姑的脈,發現那雖然是個死脈,卻也沒死透,當時一下子沒想出來,烏姑姑到底是怎麽回事。

現在林琅提醒,蘇雲倒是想起這許久沒人用的趕屍手法了。

在印象裏,蘇雲沒見過使用這種手法的趕屍人,隻是在書上看到過,傳聞,這種趕屍人修為次一點的,就隻能讓屍體自己走動,隻記得自己生前最執著的事,如果剛好最執著的事是回家,那趕屍人不廢什麽力氣就能完成單子。

如果是本事很強的趕屍人,他們製作出來的僵屍會跟活人沒什麽兩樣,因為無論怎麽檢查都跟活人差不多,所以屍體還會自己回家,隻要提前留一點錢給趕屍人,屍體就能自己回到家鄉給自己安排後事。

烏姑姑的情況就跟書中說得差不多,她確實一個人回到了烏家,並且在醫院住到了蘇雲過去讓她簽下火化同意書才死,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趕屍人見她可憐一輩子,所以幫了下忙。

蘇雲沉默地看了眼棺材裏的烏姑姑,將自己知道的說給林琅聽:“你覺得烏姑姑身上的手法,像是這種趕屍人做的嗎?”

林琅微微點頭,又搖頭:“像,但又有對不上的地方,這種趕屍人我見過,他們的手法本質上是延續了屍體保存的時間,但是剛才烏女士直接變回了年輕模樣,就算是僵屍,也頂多是維持死時的樣子,怎麽會變年輕呢?”

聞言,蘇雲思索一會兒,走到棺材邊,伸手直接把黃符給揭了,頓時嚇了鬼新娘一跳,她立馬跳開,驚恐地捂住嘴巴。

沒了黃符壓製,棺材內的烏姑姑果然又慢慢變回了年輕模樣,就像時間往回倒流了二十多年。

烏姑姑眼睛猛地睜開,血紅的眼睛盯著蘇雲,伸出手就要去掐蘇雲的脖子,然後蘇雲啪一下又把黃符給她貼回去,下一瞬,烏姑姑就癟了。

蘇雲直起腰,重複了兩次這個行為,確信烏姑姑是會變大的,她十分驚異地說:“有意思,明天我們問問烏瑾,看他是想要個大的姑姑還是想要這個小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