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身高腿長的人,即使用手摸索走路也是好看。這是柏櫻的感覺,她遠遠看著棠溪聿一步步慢慢走回來,差不多是這個小廳的入口,他站直了身子,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手心朝上,向柏櫻的方向伸過來。

不需要召喚,柏櫻立刻小跑到他身邊,棠溪聿順著她摸自己胳膊的手摸了摸她的手,無奈的問道,“沒有把眼鏡幫我拿來麽?”

她被問到愣了一下,自己真是失職,“怪我,您等一下。”

眼鏡在床頭櫃子上麵,柏櫻扭身打算離開,卻被他大手順著她小手摸過去,握住了胳膊。

“不用,戴眼鏡我也看不到,隻能看到很少光亮。”他側頭向她的方向,低聲說起自己早已經回天乏術的視力。

“因為現在太晚了,您的眼睛在要求您休息呢。”她故作輕鬆的語氣安慰他,其實心裏心疼的一抽一抽。第一次,他跟她說起自己的視力,已經這麽差了麽?

棠溪聿五官如被畫筆描繪而成,眉眼更是生的極美。眼皮薄的近乎透明,雙眼皮褶皺修長精致,睫毛長到犯規的一雙眼睛,竟是無法視物的。

“我很小時候開始,光線暗下來,便看不清東西,晚上更是什麽也看不到,我以為別人跟我一樣,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隻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

他說這些話,柏櫻已經聽不出他有多麽難過,聲音如常淡漠,是溫文儒雅的先生。

端端正正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柏櫻覺得先生雙目寶石一般的美,明亮燈光下,轉動的雙眸如淺色寶石,散發水潤璀璨的光芒。

一時語噻,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握住他冰涼手指,柏櫻小心扶著他,在寬大的房間裏走了走,幫助他恢複精神和體力。

落地窗前,深夜的花園裏,景色依舊,但棠溪聿的眼裏,隻有迷茫一片的光暈,優美的園林意境,獨特的星光點點他是看不到的。

深夜裏,四周格外安靜。

已經迷迷糊糊睡了太多,棠溪聿突然有了跟她聊天的興致。他說起基金會,說起他看到母親一直在做慈善,也像模像樣的學做了很多,卻是在母親去世後,才真正懂得慈善的意義。

“小櫻,你能讀大學真好,我沒讀過大學。初中開始,可能是身體發育的原因,我的心髒越來越不好,完成學業很吃力。”

“您現在也在學習啊,已經很棒了。”柏櫻忘記他看不清,還做了一個豎大拇指的手勢。

不知道小姑娘比劃了一下什麽,棠溪聿看不清,他下意識伸出手,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側頭避開她的視線輕輕哼了一聲,“嗯?”

“我說您很棒。”

他很少做出表情的唇又對她笑,淺淺勾起了一個弧度,笑著說,“我知道,我又不是聽不到。”

尖細手指摩挲著小手,棠溪又說起自己最遺憾的事,“我真的好想上學,可是因為心髒病和貧血,我總是生病,母親擔心我倒在學校裏,便不肯再讓我去讀書了。”

聽他輕輕的歎氣,柏櫻隻好拿出更不開心的往事,試圖換一種方式,來安慰眼前大男孩般心思單純的男人。

“相比出去玩,我覺得讀書是最有趣的,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柏櫻的生活裏,讀書占了絕大部分,現在,她的先生可以占一大半。

“你還小,”

她搖搖頭,低頭看他攏著自己雙手的大手,她鼓起勇氣,講出自己的身世,“我們,生來是不一樣的。我是孤兒,不知道爸爸媽媽是誰,出生大概兩個月,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那棵大櫻花樹下。我的名字就是那樣來的……”

“小櫻,別說了。”他知道孤兒院的孩子命運皆是不幸,但又不知道,柏櫻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裏,包含的是怎樣的人生。

沒有顯赫的身份吸引他,那麽她今夜,嚐試用悲慘的命運打動他吧,“沒關係,先生,我並不難過,我從沒擁有過爸爸媽媽,所以,真的不覺得難過。把我放在櫻花樹下的人,在我的繈褓中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麵是我的生日和一個‘柏’字。所以,我是不是真的姓柏,也隻是孤兒院老師們,因為這字條的一個猜想而已。”

棠溪聿心裏疼極了,他忍耐著身體的不適,張開雙臂,握住柏櫻的肩,略微粗暴的把她拉到自己懷裏。貼在他單薄的胸口,因為記掛他身上起搏器的關係,柏櫻完全不敢靠在他身上,小姑娘身子小小的,特別軟,楞了幾秒,她雙手才緩緩抱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身上。

“不好的生活,已經過去了。”垂著眼眸,聲音低啞,棠溪聿是真的難過了。他無法想象,沒有親人嗬護陪伴,十八年來柏櫻是如何長大的。

自出生已經處在上層社會,更因為善良單純、身體病弱,棠溪聿帶給柏櫻太多太多複雜不可言說的情感。

而柏櫻,青春聰慧、無依無靠的美麗少女,她的存在本身,已經具有無限的**力。在兩個人朝夕相處中,她自身的所散發的魅力和她淒苦的身世,給棠溪聿帶來了強烈的反差感,她像是荒蕪幹枯的曠野裏,一朵孤單脆弱又嬌豔的玫瑰,雖是含苞待放,但她的美已經藏不住了。

長得嬌滴滴,內裏聰明懂事的柏櫻,是孤兒院長大缺愛的孩子,按常理來說,她應該很容易和“宮殿”中的工作人員打成一片,很容易被大家接受才對。

可事實上,大部分員工不太喜歡柏櫻,因為她做事講話處處躲著大家,上到張舒凝和先生身邊數位助理,下到廚房裏做麵食的阿姨和花園裏年紀最大那位老園丁,都對她不喜歡、不滿意。

為什麽呢?

因為柏櫻看到人便繞路走,從不主動跟哥哥姐姐、長輩們打招呼,而是低頭就跑,好像大家是什麽洪水猛獸。幾乎所有人都被她驚恐萬狀欲哭無淚的小表情嚇到過,以為自己對她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

有一次,一位護工受先生委托去叫柏櫻,因為叫的聲音小了她沒聽到,也可能她當時正在神遊別處,看她沒反應,護工走近推了推她的胳膊。身體接觸這一舉動,惹得柏櫻迅速跑開,她雖沒大喊大叫,但柏櫻臉色蒼白、被嚇得幾乎哭出來的樣子,真的尷尬到那位護工了。

害怕所有人的碰觸,唯獨不怕先生麽?

其實柏櫻也怕,但麵對棠溪聿,他身上一汪冷泉、白雪清澄的氣質便令恐懼基本消散,再細看他病體虛弱、溫潤清透的樣子,令接觸他的所有人隻有心疼,沒有顧慮。

柏櫻也不例外。

漸漸棠溪聿也有所耳聞,柏櫻那麽聰明優秀,卻連問好都不會,她膽子特別小,她甚至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聽到這些話,先生沒批評傳話的人,也沒責備柏櫻,他因此特別關心她,說她是需要更多關愛的孩子,需要大家多一點包容和耐心。

來自一家之主明顯的偏袒出來,有人不服又去找張舒凝告狀,說柏櫻給先生買垃圾食品吃,好多次了,如果先生生病,那可是大事兒。

張舒凝不是人雲亦雲的個性,她沒批評柏櫻,隻是貌似閑聊跟她提到,“不要常常買外麵的食物啦,先生喜歡吃什麽?你告訴廚房,叫他們學著做。”

沒有被批評,柏櫻反而不好意思,她低聲認了錯,“是,是我不好,太任性了。”

“你才不是任性的孩子,膽子那麽小,是受了多少驚嚇啊。”身處名利場那麽多年,張舒凝見過聽過太多有關女人的故事,她直覺,柏櫻絕對會成為一個精彩故事的女主角。

清貴單純的棠溪聿,他的人生本該沒有煩惱,是從小被加倍嗬護大的人兒。

也許正是因為他身體有缺陷、人生有遺憾,與他命運本毫無交集的柏櫻才有機會接近他、照顧他。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先生依賴柏櫻,離不開她的照顧,而柏櫻自從來到這個家,模樣身高並沒變化,卻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粉嫩水潤,更加清麗動人。

由寒冬暮雪,到春暖花開,時間過得飛快,柏櫻埋頭讀書,時間更是如指間流沙,轉瞬即逝。

直到有一天,棠溪聿專程為了柏櫻,又找到張舒凝。他看不清,並不介意給小姨看到自己眼睛狀態不好,直接伸手去摸索張舒凝的手臂,握住小姨的手,開口卻是孩子氣十足的話語。

“小姨,快高考了,不要再讓小櫻做事,她需要全心全意備考。”他心裏牽掛的人不多,隻有這一個小姑娘。

輕輕笑聲傳來,張舒凝抬手摸了摸他清雋臉龐,低聲跟他說,“柏櫻的工作是陪伴你,你不要她做事,那我馬上通知她,不可以去見你,一定專心學習,好不好?”

“不,”即使看不到張舒凝表情,棠溪聿也明白自己被打趣了,他抿了抿唇,搖頭輕歎,“我不是這個意思。”

雙手捧著他半隻胳膊張舒凝一手拉住他的手,一手握住他手肘,把棠溪聿引到沙發旁,扶他坐好,才又笑嘻嘻的跟他講,“小姑娘長得好,又聰明,基因應該是很好的,隻不過,不知道父母親是什麽人。難得你喜歡,不如就在一起吧。”

並不是普普通通的對話,這是來自棠溪聿親人的肯定,既肯定了柏櫻的優秀,也指出了她孤身一人的身世,終究,他的喜歡贏得了身邊人的支持。

兩個人能否在一起?會在一起短短的一段時光?或是可以走過長長久久的人生?沒人能提前預知。

向來蒼白無血色的臉,因為小姨的話而染上了緋紅,棠溪聿心思全在臉上,害羞又糾結的心情,令他愣在當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想過很多次,自己隻想看到她,那心動又心疼的感覺,是喜歡沒錯。但自己比柏櫻大那麽多,真的可以喜歡這麽小的小姑娘麽?自己是不是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