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天溫暖舒適,棠溪聿因為顧忌自己對柏櫻的言行,不知不覺困頓於感情的混沌之中,頻頻在夜間睡的不安穩。他身體本就孱弱,休息不好使得連日來白天蔫蔫的,晚上則更加沒精神。

晚上十點鍾,柏櫻放學回家直奔棠溪聿房門口。

到了近前,她躡手躡腳走過去,用眼神詢問門口的保鏢,保鏢看到她,二話不說做了一個請進去的手勢。

輕輕推門進去,穿過客廳,她知道棠溪聿一定是沒睡,果然,在小書房躺椅上,找到了側臥著的人。

棠溪聿很瘦,他身上幾乎沒什麽肉,撐不起細細藍色條紋襯衫,同色係的藍色馬甲穿在身上,多些衣物,倒顯得他不那麽單薄。淺色衣服襯得他臉色凝白如雪般不真實,額前柔軟的頭發幾乎遮住了眉毛,燈光從頂棚直射下來,棠溪聿的鼻尖和長長睫毛,映下深色的剪映,使得他睡顏如畫,安靜單純。

想到他胸口那凸起的起搏器形狀,不敢再多看他的臉,柏櫻忙拿起薄毯,悄悄給他蓋上。

身邊人倍加嗬護,棠溪聿還是病倒了。

因為心髒問題也因為極度貧血,他不僅需要藥物還必須補血,身體病弱用藥有諸多限製,輸血輸液還必須用最慢的速度,一點點小病亦十分磨人。

身邊時刻有人安靜的守著棠溪聿,點滴輸液已經令他躺了一天舒。適環境、輕柔音樂、香味和美食也安撫不了他煩躁的心緒。

“不弄了。”他仍是語氣淡淡,但無人敢違抗。

柏櫻回家來,正看到他被護士扶著起身,自己用埋了針的手去掀開薄被,垂著眼眸,看起來就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她急忙走過去,輕輕叫他,“先生,我回來啦。”她軟軟的手拉住他的手,雙手護住他,不讓被子碰到手背。“手背疼不疼?我給您揉揉。”

“不疼,我想喝茶。”他更想出去走走,可天色暗淡,他眼睛什麽也看不到,走路實在不方便。

擔心他喝茶會睡不好,柏櫻小聲撒嬌,希望可以有效,“我想喝花茶,您陪我喝好不好?”

“好。”沒有猶豫,棠溪聿點頭答應。

扶他去沙發做好,還狗腿的主動給加了大靠墊在腰上,安頓好他,柏櫻跑出去說先生想喝很多水果的花果茶,這樣就不怕他會睡不著啦。

等她跑回來,發覺他手的姿勢都沒變,依然是端正坐著,手放在膝蓋上,微微側頭,聽她的腳步聲。

一本厚厚的盲文書,一壺香醇的果茶,果香清甜,茶香悠遠,棠溪聿聞到香味,聽著柏櫻在他身旁倒茶,捧起,握住他的手,把茶杯放在他手裏,整個過程已令他不再煩躁。

書裏的內容忽然就不那麽重要了,意不在品茶,在乎心情是否寧靜妥帖。

病了很多天,每天柏櫻隻有晚上才看得到他,她知道他睡得不好,早上是萬萬沒辦法早起的。

可她不知,他身體無力,元氣不足,早晨心肺衰弱,日日晨起需要靠護工給按摩四肢許久,才有力氣起身。他雙目病況加重,無光看不到,有光又怕太亮,每天早晨醒來幾個小時後,才勉強看得清人影。

家中之所以一直有護工在,做的便是幫他洗澡、按揉肢體等私密的工作,柏櫻當然沒機會看到。

病的久了消息傳開,先生收到各式各樣的禮物漸漸多起來,擔心他孤單寂寞,有來自被資助學生們的心意卡片,寫滿了祝福鼓勵的話,來自朋友們貼心的小禮物和植物花卉,還有好多翻譯成盲文的書,甚至是作者親自送來給他打發病中時間的。

氣候轉變,又到了可以穿輕薄短袖的季節,端午節前,棠溪聿的病終於大好。

農曆的五月初一,臨近中午,第二天高考的人不好好在書房學習,柏櫻守在先生放門口等他,打算送禮。

“先生,我來了。”不見其人,先聞其聲,這是他們倆的相處習慣。

一步一步走進房裏,棠溪聿站在逆光裏,他今天戴了無框眼鏡,發型成熟又時尚,米色西裝深藍鑲邊,深藍褲子,淺藍色襯衣,深藍色的領帶被他握在手裏,朝柏櫻的方向晃了晃。

“明天考試了,你快去看書,這個我自己來。”他覺得自己好緊張,因為明天是她的高考。

“我是來送禮的呀,領帶交給我吧。”如果柏櫻不拉扯領帶,棠溪聿是不會知道她把東西接過去的,跟他相處,凡事用語言表達,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順著她接過領帶的手,棠溪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一邊被她引領走路,一邊微微側頭跟她講話,“什麽禮物?”

柏櫻抬頭,正看到他尖瘦的下巴朝自己貼過來,長長的睫毛有些卷翹,白玉般容顏,被眼鏡腿上小小的一對藍寶石,襯得清淡又冷靜。

今天,先生的皮鞋是與西裝同色的米色,腕表是方形黑色皮帶,精幹又商務的打扮,柏櫻再也等不及,捧起他戴手表的手腕,小心給係上了一條五彩繽紛的手繩。

“是我親手編的禮物。”她對他的掛念,全部纏繞在絲絲縷縷中。

聽說是她的禮物,棠溪聿更加的有耐心,他站在原地,反複摸著手腕上細細的手繩。

手繩柔韌纖細,他摸不出所以然,隻好抬起手腕送到眼前來,鼻尖距離手繩隻有一寸的距離,細細端詳了好久這份“禮物”。

如果有外人在,為了自尊心,他是絕不會這樣看東西的。

看清了自己手腕上是一條極細的手繩,由五個顏色細細的線編織而成,棠溪聿心裏有奇怪溫熱的泉水在流動。少年時的回憶,湧上心頭,除了母親、小姨,再沒人給他戴過這類關於傳統節日的信物。

“我不要。”嘴巴上說不要,手上是一動沒動,甚至嘴角還微微上翹。

她希望他戴著,心裏在思量如何勸他,“我的手工很好的,很精致,不會給您丟臉的。”

的確很好,摸起來精細不毛躁,這麽細的手繩,她編織也不容易吧,棠溪聿抿了抿唇角,說出了拒絕的理由,“這是小孩子戴的。”

“才不是,中國的古典故事,並沒說是給小孩子戴的。成年人戴五彩線,在端午節蛇蟲鼠蟻開始活動期間,同樣為了逢凶化吉,驅邪避煞。”

“我都不出門……”即使出門,他也有很多人陪伴,不會有事的。

一雙小手緊緊纏上他枯瘦的手腕,柏櫻用央求的語氣跟他說話,“今天是初一,戴到初五,然後等下雨了就可以丟掉啦。帶著吧,可以保佑您不被壞東西抓走。”

多年不戴五彩線了,棠溪聿覺得好有趣,他笑著點點頭,表示答應了她。

他低頭問她,“你戴了麽?”

“嗯,我們倆是一樣的。”

她拉他的大手來摸,棠溪聿的手,握住柏櫻細嫩的手腕,還有很多富裕的空間,為了尊重她,他不好意思緊緊握住她的手腕,隻是虛虛的摸索了一下。

他的心裏,已經滿滿全是她,她的手繩,她的考試,她的前途……

“也不知你是什麽時候編的手繩啊,別耽誤了學業……”清貴冷漠的男人,也忍不住的擔心嘮叨起來。

“先生放心,我學習好好的。”

關於學習,柏櫻的確是胸有成竹,與她表現得淡定不同,棠溪聿在家緊張到坐立不安。提前很多天,他反複叮囑家中司機、廚師,一定為柏櫻做最好的準備。

考試前夜,他緊張的睡不著,又不敢去打擾柏櫻,隻好自己一個人焦慮,幾乎整夜無眠。最了解他還是張舒凝,派了護士整夜守著,以免他發病。

高考開始後,上午棠溪聿會派一位助理守在考場外,下午,他每天必定親自到場。出於對他安全的考慮,也由於眼睛不方便,他才沒像其他家長那樣守在校門口。

每次下午走出考場,柏櫻都可以看到帶著墨鏡滿臉冷峻,男模一般的先生,站在車旁等自己,最後一天,他甚至還準備了花捧在手裏。

即使他眼睛看不見,仍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柏櫻覺得,自己活到這麽大,此時此刻便是最最虛榮和滿足的高光時刻。

她希望時間可以停在此刻,借著考生這個身份,柏櫻才敢在陽光下,不畏懼所有人的注視主動擁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