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錦繡良緣6
王晏之此人,若是當真用心想與人交好,那必然能讓人心情舒暢,引為知己,
僅僅是相談半個時辰,謝扶光對他的感覺便和來時大相徑庭。
先前他隻覺對方是一有些混不吝的富家公子,今日來畫舫後又覺得他是名喜好美色的風流公子,而此時,謝扶光又發現。
風流並非此人全部,風流不過是性情,此人的才學見識一點也不輸他的父兄,更不輸於他。
謝氏傳承數百年,其底蘊尋常人家想都想不到,可眼前人卻堪比他父兄,這般人物,當真是一位普通的江南富家公子?
疑惑方起,便又聽王晏之道:“在下自小喜好遊曆,多年來走過許多名山大川,邊疆荒漠,見識的事物多了,便對它們有了自己的認識和見解,一家之言,景弟莫要見笑。”
是這樣嗎?
遊曆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謝兄過謙了,你有這般不凡的經曆,便遠勝於我,我自小體弱,深居家中,鮮少出門,所知所學不過書上看來,遠不如謝兄親身經曆。”謝扶光語氣中略有些羨慕。
王晏之也覺得自己這位新認的景弟有些可憐,於他而言,不能出去玩便和廢人無異,他同情地看了對方一眼。
“如今景弟認識了為兄,下回為兄若是再要出門,景弟不妨同行?”
謝扶光略有些心動,他喜歡經商,因為他喜歡賺錢花錢玩錢,也因為經商能通過各地的物品,認識各地的人文風貌。
雖心動,他仍是婉拒了,“不想讓父母憂心。”
成婚後,他便是他人的夫郎,又怎能拋下夫君和他人一同遊曆。
王晏之有些失望,但他更注意到謝扶光眼中的遺憾,便不著痕跡轉移了話題,並未在此事上糾纏。
他好奇謝扶光的算學水平,便主動提及此事,果不其然,謝扶光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轉移,開始興致勃勃聊起了算學。
二人比試過,讓王晏之沒想到的是,謝扶光的心算極為了得,看見一道題目,不過幾個呼吸,便能得出答案,這本事,便是王晏之也從未見過。
他看著謝扶光,“景弟這般本事,為何不去求個功名,而是要行商道?”
王晏之出身世家,看不上功名這等東西,可對於尋常人家來說,功名可是能讓一家一族改換門楣的大事。
謝扶光身後的落雲已經快要忍不住了,這位公子怎麽說話總說到他家郎君的傷口上?
不考功名是他家郎君不想嗎?
謝扶光的耐性比落雲好上許多,“人各有誌,於我而言,行商便是足夠有趣之事。”
這話王晏之是信的,他可是了解到,在謝扶光手中,明月樓已經已極快的速度聲名鵲起,人氣直逼揚州第一大樓,煙雨樓。
同樣不屑於功名利祿,他心中對謝扶光好感更甚。
二人一直在畫舫留到了傍晚,王晏之說,等天黑時,湖上船舫燈火通明時才最美。
謝扶光本也想等到那時候,然而沒過多久,便有人乘船來尋自己,說酒樓有事需要他回去處理,今日行程不得不就此結束。
無論是王晏之還是謝扶光,都心有遺憾,他們一個想看那江上夜景,一個想同對方一起看江上夜景。
臨走時,謝扶光回頭又看向王晏之,忽而一笑道:“公子先前所說要在下領你逛揚州,隻是在下甚少出門,對揚州了解或許還不如公子,講解便罷了,若是公子不嫌棄,將來有機會,倒是可以請公子到府上觀賞園林。”
朋友之間過府做客本是尋常,但這話落在王晏之耳中,便是謝扶光認同了他這個朋友,願意告訴他地址,請他登門做客。
王晏之當然不會拒絕,當即拱手應下。
謝扶光下了船,回了家,落雲才皺著眉道:“郎君,若是被夫人知道,您竟請外男上門,夫人定會生氣的。”
謝扶光:“我如今不是謝家人,即便敗壞,也並非是敗壞謝家雙兒的名聲。”
落雲依舊愁眉苦臉。
謝扶光卻未像之前那樣心軟。
他仰著頭望向窗外,窗戶給天空圍上了四方,窗內人便直以為天被裝在窗戶裏,隻有窗戶那麽大。
卻不知窗外的世界何其廣闊無垠。
他在謝家待了十多年,未來還要在王家困上數十年,僅有這一年半載是偷來的自由,還不能由他心意嗎?
左右他都會是謝家的好雙兒,未來也會是王家的好夫郎。
他想要的,僅僅是這片刻的自由,僅僅是那些能從王晏之口中見識到的世間萬物、人間盛景。
*
王晏之發現,謝扶光當真對自己好感更甚,否則也不會才過了幾日,請帖便送到了他住的別院。
他拿著這份請帖看了幾遍,那飛揚的眉眼讓流光看了都想翻白眼。
“公子,你想想你從前的那些朋友,他們現在還想見,和你聯係嗎?”他問道。
王晏之:“……這不重要。”
“人生在世,便是要不溯過往,著眼於前路。”
“你家公子我有預感,這一回絕對和過去不一樣,你想想,我對景弟那般好,不僅幫他的酒樓揚名,還經常光顧他的生意,遇到什麽好東西都惦記著他,比對我未來夫郎都好,他能忍心討厭我,對我不好嗎?”王晏之搖著扇子,說得振振有詞。
流光:“…………”
如果他沒記錯,他怎麽記得是他家公子差點搞砸了明月樓的開業活動?也是公子自個兒饞明月樓的佛跳牆?
怎的從他家公子口中說出來,就成了另一種模樣?
論語言的藝術,他就服自家公子。
王晏之絲毫沒覺得自己有問題,幾日後便收拾收拾,提著禮物上門了。
謝扶光熱情接待了他,帶著他在府中園子裏逛了起來,他們觀遍假山怪石,賞了荷塘蓮葉,穿過曲折回廊……
“公子覺得這處園林如何?”
“清幽雅致,布局巧妙,十步一景,有蘇公的《雨後秋山》之風。”
謝扶光聞言微微一笑,然而抬頭再望花園綠植時,笑容便又不見了,“多謝公子誇讚,園林如何美,卻也不過世間一隅,然而對後宅中人而言,這方寸一隅,便是天地一生。”
王晏之一愣,聞言看向他,見他眉眼間略有失落,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是好。
心中隱約生出些許異樣,眼前這位“王公子”身為男子,為何為此神傷?
究竟哪裏不對勁,他尚未想明白,卻開口道:“天地如何,是自己爭來的,若是在下不曾遊曆四方,如今所見所聞,也不過隻是祖籍和所居之地。”
“身處後宅確實限製了他們的身體,他們卻可以發展自己的思維,若是自身無法脫離,那便將眼睛附著在其他事物上,讓身邊的一切人事物,都成為自己的眼睛,讓自己看遍天下,了解天下。”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後宮妃嬪困於深宮,可高堂之上的那位又何嚐不是?卻從未有人認為他困於方寸之地,便是有人做他的眼睛,替他看著這天下。”
謝扶光轉頭,見王晏之神色如常,淡定自若,仿佛自己方才說的不過是尋常話。
謝扶光莞爾一笑,“公子這句大逆不道,說得倒是半點也不謙虛。”
王晏之搖著扇子,“本公子本就從不謙虛。”
謝扶光笑容越深,他的目光落在王晏之手中的折扇上,“今日天色微沉,並無熾烈陽光,公子怎的還扇折扇?”
王晏之動作一僵。
扇扇子就一定要是因為天熱?不能是單純耍帥嗎?
瞧見謝扶光眼中閃過的一絲揶揄,王晏之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開玩笑。
他愣了一下,隨後也笑了,似乎他並未感覺錯,這位“王公子”是真的很喜歡他這個朋友了。
熱愛交友但每每翻車的王晏之簡直感到欣慰。
看來這回他真能拐到一個合他心意的好友。
心情愉悅,二人便閑逛忘了時間,等到想起應當用膳時,還是天上落下了雨滴,他們商量著應當回前廳。
然而這雨來得太猝不及防,二人正在毫無遮擋的花園裏,沒有絲毫準備。
謝扶光剛說完找個地方躲雨,不過幾息,大雨便迅速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們渾身淋濕。
王晏之眼見雨越來越大,且還遮擋視線,一把抓住謝扶光的手,拉著對方便往最近的亭子跑。
卻沒察覺到,在他拉住謝扶光的手時,那隻手便一直僵硬,連帶著謝扶光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謝扶光心中一慌,下意識想抽回來,卻被王晏之握緊,他抬起頭看向身邊人,卻隻看到一道被雨水阻擋的朦朧身影。
大雨傾盆,頃刻之間便籠罩了天地,等到二人終於進了亭子,身上的衣服也已然淋濕大半。
王晏之鬆開手,謝扶光還沒來得及調整心緒,便見對方轉身看向自己,眸光一凝,那表情仿佛比自己方才被牽手是還要僵硬。
“謝兄怎麽了?”他強行將方才被牽手的事放在一邊,秉承著東道主要讓客人舒心的原則關切問道。
然而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王晏之更是後退半步,身體僵著,表情越發怪異。
王晏之看著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世間奇景。
“你……”
“你……”
王晏之說話都結結巴巴,磕磕絆絆,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此刻他看著眼前人,心中滿是茫然震驚和無措。
卻見被雨水衝洗過,又被謝扶光以袖擦過的額頭,露出了一枚鮮豔如血的朱砂痣。
他他他……
他決心相交的友人,他連將來要帶對方去哪裏遊玩都想好了的友人,竟是位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