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錦繡良緣7

雨聲淅瀝,烏雲遮蓋,一時間,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層黑布,雨霧蒙蒙,暗無天日。

但即使如此,謝扶光眉心那點朱砂依舊清晰無比,讓王晏之明白,那絕不可能是錯覺。

王晏之難得失態,他怔怔望著眼前人,竟忘了移開視線,直到謝扶光再次出聲詢問:“謝兄?”

王晏之才堪堪回神,一時竟不知自己究竟要不要避開,目光微轉,“你……”

謝扶光疑惑:“我可有哪裏不妥?”

手上還不自覺理了理額前濕了粘在額頭的碎發。

“你、你……眉間的朱砂痣露出來了。”王晏之的聲音很輕,語氣也不似從前自然。

謝扶光聞言,心頭下意識一跳,手撫上額頭,隻摸到滿手雨水,不用想,那並不算多嚴密的遮掩必然已經失效。

他原本還有些緊張,可見到王晏之微微側頭,避開視線時,心中一陣失落,便也不緊張了。

“本是為減少麻煩,無意隱瞞謝兄,之前並未特地說明在下乃雙兒,是在下不對,還望謝兄見諒。”他微微福身,做了個雙兒行禮的姿勢。

王晏之此時方才肯定,眼前人是雙兒,而非和他一樣的男子。

腦海中一陣混亂,半晌,才緩慢回想起自己和對方的相識相遇,也才想起,對方之前確實從未說過自己是男子不是雙兒,不過是自己先入為主認定了此事,而對方並未否認而已。

雙兒行走在外,為了避免麻煩,隱瞞身份是常有之事,王晏之也能理解對方這樣做,若是換做是別人,他絕不會有半分驚訝,還會誇對方聰慧機敏。

可、可是……這是他剛認定的景弟啊!

是他剛結識的友人,是在算學上能超過他的人,是……

有那麽一刻,王晏之心中甚至有些生氣和憋屈,這人是否故意為之?

故意隱瞞身份,故意與他結識,故意吸引他,故意……讓他此時矛盾至極。

若一早知道對方是雙兒,王晏之絕不會這般親近對方,可偏偏是先親近了,在意了,才得知對方是需要保持距離的雙兒。

這這……他上哪兒說理去?他手都牽了!

思及此,王晏之便覺得方才牽過謝扶光的那隻手正在發燙,分明還附著雨水,濕淋淋的,卻就是莫名燙人。

天地良心,他從前雖**不羈了點,卻也從未唐突過他人,毀人名聲。

此時他也有些茫然,明明方才還好好的,怎的突然一切都變了呢?

他轉開視線,不知怎的不敢看謝扶光。

見狀,謝扶光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他知道,世間男女雙兒之間有大防,他本以為即便暴露身份,王晏之也會願意與自己正常相交。

如今看來,仍是他妄想了。

謝扶光心中失落,卻也心知此事不可強求。

“今日下雨天留客,公子不好離開,不如就在府上多留片刻,待到雨停再離開吧。”

他看見落雲打著傘跑來,手中還抱著兩把傘。

“此處涼亭四麵風雨,久留恐怕著涼,前院之內,公子自便。”

說罷,謝扶光便接過落雲手中的傘,將另一把留給了王晏之,撐著傘消失在了雨中,落雲也跟隨著主子匆匆離去,心中微微疑惑,怎麽今日郎君對那位公子似是冷淡了幾分?郎君終於要與那位公子斷了聯係?

若真如此,他當真長鬆一口氣,自己便再也不用時刻擔心郎君會被那人勾走了。

王晏之望著謝扶光從容離開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有些說不出的氣悶,想做些什麽挽留,卻又不知該做什麽。

不是,怎麽就走了呢?

他就這般不重要嗎?

他他、他還在生氣呢!

王晏之心中思緒混亂,想理清,卻都在對方的身份和方才的牽手中又亂成了漿糊。

這到底如何是好?!

另一邊,回到院中的謝扶光剛坐下,打了個噴嚏,落雲便招呼著下人抬熱水進來。

“郎君就不該去遊什麽園,這園子日日在那兒,有何可遊的?何時不能遊?如今倒好,沒遊個盡興,還將自己淋濕了,可得好好沐浴一番,小的這就吩咐人給您熬薑湯。”

落雲正要離開,謝扶光不知想起什麽,叫住他道:“薑湯也給那位謝公子送一碗過去?”

落雲心中不悅,卻仍是乖乖應下,然而他還未走出屋子,便有下人來報,說王晏之已經離開了。

“那位公子說,今日借用郎君一把傘,改日再還。”

他走了?

竟是半刻停留也沒有,便離開了?

豈非是表示將來不必再有聯係的意思?

明明已經有此番預料,可此時預感成真,謝扶光心中仍是有不可抑製的失落。

原以為是君子之交的有緣人,卻不過是短暫地夢了一場。

夢醒了,人也走了。

謝扶光怔怔望著窗外大雨,那隻被王晏之牽過的手此時也逐漸冰涼,不見半絲溫暖。

*

王晏之坐在窗邊,失神地望著窗外虛空,眉眼間隱約還有些憂愁。

這可是少見。

流光偷偷稀奇地瞧了許久,仍是未猜出究竟發生了何事讓他家公子露出這般情態,真好奇啊,好想看公子吃癟。

“公子,百合蓮子羹來了,您趁熱喝。”下人送上下午茶。

香甜的氣息縈繞在鼻尖,王晏之嚐了兩口,明明是同樣的味道,他愣是覺得今日的百合蓮子羹沒有往日香甜。

今日他在謝扶光家中見到了荷塘,若是能用那裏的蓮子……

王晏之回神,沉默了下,自己方才到底在想什麽呢?

隨手將蓮子羹放在桌上,“等會兒涼了再吃。”

連美食都不為所動,流光更稀奇了。

“公子,可是在那位東家府上鬧了不快?”快說說讓他開心開心。

王晏之瞥了他一眼,“這別院這麽大還不夠你整頓的?不是說想當管事嗎?這樣有閑心,你讓本公子怎麽將管事的活交給你。”

“我跟你說,做人不僅要有上進心,還要有行動力,光說不做可不行。”

流光不笑了,不高興就不高興唄?怎麽找準機會就把氣往他頭上撒?

公子知道這番話從一個絲毫沒有上進心的人口中說出,究竟有多離譜嗎?

王晏之顯然並不知道,他此時又開始神遊天外,腦海中仿佛什麽也沒想,仿佛又將那聰慧能幹的雙兒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匆匆離開,等回過神時,自己便已經走出了那名為“滄瀾景苑”的宅子。

等回到別院中,又悵然若失。

理智告訴我他,不要與一位未婚雙兒過多接觸,未來或許會為自己增添許多麻煩。

然而感情又告訴他,他是真的喜歡和那位雙兒相處,這與他曾經見過的女子哥兒甚至是男子都不同。

每個人本就是獨一無二,王晏之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對方,未來還會不會遇到更合拍之人。

但,再合拍又如何?對方是雙兒,便意味著他們並不能如尋常友人那般。

他是男子,名聲差些也無妨,可對方是雙兒,總得為對方考慮。

思來想去,王晏之都覺得應當適可而止。

此事停在這裏便好。

心中做了決定,他的心情非但沒變好,反而更差了,夜晚翻來覆去半宿才睡。

翌日,雨過天晴,王晏之望了望天邊,隱約瞧見了一道彩虹。

看見彩虹,意味著吉利,王晏之心情稍安。

下床隨意一瞥,便瞧見昨日被他隨手放在床尾的傘。

傘下還有雨水凝聚滾落留下的痕跡,將那一小塊地方浸濕,過了一夜也未消失。

就像昨日之事留在他心中的痕跡,哪怕已經做好決定,也仍忘卻不了一切。

王晏之呆坐了片刻,用過早飯後,便提著傘出了門。

“公子,你又要去找那位東家?”流光急急追上去看好戲。

王晏之並未搭理他,任憑他跟在身後,二人一同來到滄瀾景苑,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敲響了門對門房道:“昨日登門做客,因大雨借了貴府一把傘,今日特來交還。”

門房看了看他,見他確實是昨日的公子,便進去通報。

王晏之站在門口等待。

他其實也不知自己為何非要來此,不過一把傘,隨便派個人便能歸還,何必親自登門。

但他還是來了,大約就是……想再見一麵吧。

許久後,門房才出來,對著王晏之鞠躬後恭敬道:“我家主子說,昨日未能帶公子盡興遊玩,是他招待不周,他向您道歉,昨日本就因為他公子才會淋雨,這把傘不必歸還,若公子非要歸還,便交給小人即可。”

他伸著雙手,等待王晏之將傘放在他手中。

王晏之卻久久未動。

隻要將傘交給對方,自己便能脫身回府,今後再不必與對方有諸多糾纏。

如此簡單,如此幹脆,如此……無情。

王晏之心中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不甘,讓他並不想還這把傘,他還想進去,還想見一見謝扶光,想問問他,自己便這般不好,讓他半點挽留也不願嗎?

明明他心中也早就做好了就此止步的決定,可當謝扶光也如此時,他卻不悅了。

連王晏之都未曾想過,自己是這樣一個不恥之人。

他有些羞惱,但即便如此,他想進去見謝扶光一麵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終於,他對那門房道:“今日除了還傘,我還想見一見你家主子,有些話昨日忘了,今日特地來與他說。”

門房猶豫了下,還是進去給他通報了。

王晏之卻站在門口,度秒如年地等待著。心中一邊後悔,一邊又想著待會兒若是見到了對方,應當說些什麽。

就這樣糾結了一會兒,門房才出來,“公子請,主子在府中等您。”

他還願意見他!

王晏之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他下意識理了理衣發,片刻後,又覺得自己行為有些奇怪。

輕咳兩聲,方才緩步踏入。

一路行至前廳,便見到謝扶光一身與昨日不同,顏色卻同樣明豔的衣衫,那眉間的朱砂痣被襯得更加鮮豔了幾分。

今日他未做遮掩。

王晏之不過看了兩眼,便不著痕跡移開視線,停在一個適當的距離,雙手捧著傘,“昨日多謝閣下的傘。”

謝扶光卻聽著他口中又恢複禮貌的稱呼,眼尾微垂,“公子不必言謝,昨日本就是我招待不周。”

王晏之一笑,“上回在下請閣下遊湖,也是如此,若是招待不周,那你我皆是一樣,再計較下去,怕是要互相繼續請下去,再不停歇。”

忽然想起來那次他還請了花魁舞姬,王晏之:“……”忽然笑不出來了。

謝扶光莞爾。

王晏之見他笑了,心中才安定些。

見謝扶光看過了,仿佛在詢問傘既已送還,為何他還留下來?

王晏之微微側頭,猶豫片刻後才道:“上回聽說揚州法華寺格外靈驗,不知將來得了空閑,閣下還願意與在下一同去寺中燒香?”

謝扶光一愣。

並非是因為王晏之口中的去寺廟燒香拜佛一事有何特別,而是對方此言表達出來的意思。

他竟還願意與自己見麵,甚至燒香嗎?

他斟酌片刻,才壓下心中忐忑問道:“公子在揚州不忙嗎?”

王晏之:“得祖上庇佑,今生即便一閑人,也能衣食無憂,便格外閑散。”

他想了想道:“在下對各地美食和習俗都有了解,若是閣下感興趣,皆可問我。”

便是隨時不必斷了聯係的意思。

謝扶光領會了他的意思,目光久久看著他。

王晏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也看了回去,二人四目相對,不過片刻,便雙雙轉開視線。

更不自在了。

謝扶光的多謝還未說出口,便有下人來報,京中有東西送來。

謝扶光驚訝道:“這麽快?”

落雲看了他一眼,“已經過去許久了,是公子整日……”他偷偷瞧了王晏之一眼,其意思不言而喻。

謝扶光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落雲這才閉嘴。

“先把東西抬回去吧。”

王晏之好奇問:“閣下在京中也有熟識之人?”

謝扶光不願暴露身份,便道:“有遠親行商至京城,便托人送了些東西來。”

落雲可算找著機會,趁機道:“可不止呢,還有我家姑爺,可惦記著我家郎君了,也千裏迢迢從老家送了東西來,據說是上好的藥材,用來補身子最合適不過!”

王晏之一愣。

下意識看向謝扶光道:“你成婚了?”

謝扶光微微抿唇:“家中定了一門親事。”

王晏之沉默,他該說什麽?說祝福?問對方什麽身份人品?問他們可有感情?是否喜歡?

無論什麽,似乎他都沒資格說,都有些奇怪。

流光不高興了,真以為他看不出那個叫落雲的什麽心思嗎?

他家公子還用得著惦記一個已經定親的雙兒?

雖然他也很驚訝這位小東家是位雙兒,也承認他很出色,但他家公子也從不輸於誰好吧?

自家的公子隻能自家嫌棄。

思及此,他便也道:“公子,今日商船來的這般早,您要不也回府瞧瞧,萬一未來少夫郎送的東西也到了呢?”

王晏之:“……”

這回是謝扶光開口問:“公子還未成親?”

王晏之簡直渾身別扭,總覺得哪裏不對,“有門婚約,尚未成婚。”

謝扶光低頭沉吟:“哦……”

二人不約而同抬頭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垂下頭去,不知為何話題莫名便到了這上麵,但同樣的是,他們都隱約覺得別扭。

思來想去,卻又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

就像王晏之分明是來還傘並就此訣別,卻在見到謝扶光的那一刻,突然變成了再次相約一般莫名其妙。

奇怪,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