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錦繡良緣5
屏風倒地驚起微塵與日光,塵光交織,激**縈繞,融二人於其中,似令他們與世隔絕,獨成一體。
王晏之行於世間,在外遊曆,見過之人不計其數,形形色色,千金一笑的花魁,名揚一方的才女,他都曾見過。
卻從未有人如眼前人一般,隻肖他站在這兒,便能以絕對的姿態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似朝陽晚霞,熠熠生輝。
隻一眼,王晏之便被那光芒晃得慌忙移開視線,手心微燙,似被灼傷,心上也是倏得一燙,似窺見日光。
殊不知對方亦是如此。
謝扶光雖身居後宅,可家中父兄族親亦是人中龍鳳,他見過的男子不算太多,眼界卻極高。
即便如此,他仍被王晏之身上的氣質吸引,方才那一瞬,他恍惚瞧見一道遊走於林間,自由穿行的風,又像是隨遇而安,聚散隨緣的雲,他無拘無束,飄忽不定,他無畏風雨,瀟灑從容。
謝夫光看了一眼,下意識避開,卻終是難忍吸引和好奇,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直到王晏之回看他,謝扶光才恍然回神,慌忙低頭。
“在下冒犯了……”
“在下失禮了……”
二人話音未落,便是一頓,行禮的動作剛做到一半,一時竟不知該不該繼續下去。
抬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莞爾一笑,將禮行完,方才直起身。
起身時,謝扶光才想起自己手中的玉玨,低頭一看,將白玉蝴蝶觸手生溫,無須分辨便知是難得多得的好玉。
隻是這掛玉的絲線不知在哪兒被割斷,才從王晏之身上落下。
他伸出手,將玉玨遞還給對方,“公子的玉蝴蝶。”
王晏之微微低頭,本該看著那玉,此時見到的卻是那拿著玉的手,盈盈陽光下,竟比那玉還瑩潤光澤,似有仙光。
這回王晏之並未再回避,而是故作平靜地看了幾眼,心中忽然有些異樣。
明明是男子,怎得生的比雙兒還美?
方才未久看,他卻也瞧見謝扶光眉間並未有代表雙兒的朱砂痣,江南民風開放,女子雙兒走出後宅,務工養家者不在少數,若真是雙兒,也不必隱瞞身份才是。
思及此,王晏之便將心頭那一瞬間的念頭給打消了,甚至還為自己心中對謝扶光的胡亂揣測有所慚愧。
他非謙謙君子,卻也為自己多番招惹謝扶光,對方卻不計前嫌而忽然良心上線。
“今日多謝景弟請客,改日在下也請景弟畫舫遊湖,還請景弟莫要拒絕。”王晏之自然地改了稱呼,景弟二字一出,兩人間的距離瞬間便被拉近。
謝扶光回想了下方才那桌素宴,看向王晏之的目光逐漸奇怪。
自己請那頓素宴分明是為了為難他,這人怎麽還要回請?莫非是想了別的法子,想要在下次找機會還他一回?
總不能是這謝公子就喜歡別人這般對他吧?
“公子請客,在下自是沒有不願。”他也好奇,此人究竟是哪一種。
王晏之接過玉玨,又看了看謝扶光,“那在下便告辭了。”
謝扶光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失神。
而走出明月樓的王晏之,也因為神思不屬,差點撞到人。
還是流光忍不住提醒,他才回神。
“公子,你不就回去拿個玉玨,怎麽跟丟了魂似的?”
啪!王晏之一扇子敲在他頭上。
有這麽說話的書童嗎?
瞧瞧別的王公子身邊的書童多聽話,從不隨便說話。
都怪他這個公子當得太隨意,將人都給慣壞了。
王晏之折扇一搖,仰頭微微迎著春日,忽而展顏一笑,“這揚州城……當真沒白來。”
*
之後幾日,王晏之都在查看王氏在揚州城的產業,和各個管家掌櫃對接,清查隱患,革除了一個做假賬挪用鋪子裏的銀兩的掌櫃,殺雞儆猴,敲打眾人。
一連忙了好幾日,終於處理完這些事,回到別院時,便見到流光正在指揮人整理幾個大箱子。
“這是做什麽?”王晏之問。
“整理要送回京城的東西啊。”流光一邊回話,手上的動作還沒停。
“這些,這些……都是揚州城時興的衣服首飾款式,是要給內眷的,那些已經裝好的,都是這裏上好的筆墨紙硯,還有許多隻有揚州才有的書籍,是給老爺和幾位公子的,那邊那箱,是小的給家人準備的,這一箱是給公子未來夫郎的,小的不知謝家郎君喜歡什麽,便什麽新奇的都置辦了些。”
王晏之看著這些,拍了拍流光的肩,“流光啊,你在我身邊算是屈才了,以你這能力,做個管家,無論是管莊子還是宅子都綽綽有餘。”
流光喜笑顏開,“公子你要升小的做管家了?”
王晏之:“想的美。”
流光:“……”
王晏之:“想做管事,等日後本公子成了婚再說。”
流光:“……哦。”
他就說,他家公子怎麽會突然好心。
“那還有一年半。”他升為管事的日子不遠了。
王晏之微微皺眉。
兩家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的日子也早已經定好,就在明年秋。
王晏之皺眉並非是因為不滿意這門婚事,而是他自在慣了,想到成婚後便要和另一個人生活,不僅要將自己的空間打開接納對方,還得事事都要考慮另一人,有些不適罷了。
但這婚事已定,他多想也無益。
“幫我訂一艘畫舫,就在近幾日。”王晏之忽然想起來道。
說罷,他便去書房,寫了一張請帖,派人送去明月樓。
看著送走的信,他心想,還是要得知對方的住址才行,否則想要拜訪都不方便。
謝扶光收到請帖時,正在和落雲說話。
“東西送走了嗎?”
“昨日剛上船,走水路,用不了半月便能到京城。”
“我寫給母親的信,托人帶上了嗎?”離家一段時間,他也有些想家,想念家人。
“帶著呢帶著呢。”落雲說,“給未來姑爺的禮物也都帶著,為了不暴露您在江南的事,還特地囑咐了人,送到姑爺府上時,切勿說那是您在揚州買的。”
謝扶光喉頭微凝,半晌才道:“王公子都未曾送過我什麽,我這般主動,落在他眼中,會不會不夠矜持?”
這門婚事是雙方長輩所定,他與那位王氏嫡次子甚至未曾見過,更遑論傾心。
他原本所想,便是成婚後做好夫郎的職責和本分,若是能相敬如賓,那便足矣,可若是在成婚前便被未婚夫不喜,何談婚後的相敬如賓?
“郎君您想多了,未婚夫郎惦記著自己,送自己禮物,便是說明您心中惦記著他,王公子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喜?”
“說不定啊,咱們還能等到回禮。”
謝扶光並未放在心上,即便有回禮,也應當在京城謝府,而非揚州。
“東家,那位叫謝宴的公子送了請帖過來,邀您三日後遊湖。”一名小廝帶著請帖上前道。
謝扶光打開一看,果真是謝宴邀他遊湖。
他都快把這事忘了,卻不想隔了這些天,那人還沒忘,並且將請帖送了過來。
落雲下意識皺眉。
他是不願自家郎君再和這位不著調的江南風流公子所接觸的,夫人說了,郎君久居內宅,未曾見過多少外男,或許會被人迷惑,得他在身邊看著,時時提醒。
可他即便和郎君關係再好,再親近,也不過是下人,郎君若是一意孤行,他又如何能阻止?
謝扶光想到自己剛送走的一船禮物,心中有些後悔先前輕易便應了遊湖之事。
可既已答應,便不好出爾反爾,謝扶光心中暗暗告誡自己,這次便罷,日後可不能再隨意答應他人某事。
幾日後,謝扶光上了王晏之的畫舫,踏上去的那一刻,畫舫中的舞樂之聲便傳入耳中。
那是江南名曲《越江吟》,彈唱之人,也是揚州第一美人夢楚姑娘,也是清風館頭牌。
夢楚姑娘隔著屏風彈唱,幾名舞姬正在伴舞,而邀他來此的“謝公子”,正悠悠靠坐在梨花木做成的躺椅上,眼眸微闔,手邊茶香正濃,手中折扇輕輕隨著樂聲敲擊著節拍,好不愜意。
謝扶光有些後悔來了,他就該借口說病了,推卻邀約的。
可他也未曾想到,這位“謝公子”的畫舫上竟有青樓花魁,而見這位“謝公子”此番愜意自若,姿態從容的模樣,想必也是早就習以為常。
“景弟來了?坐!”王晏之聽見腳步聲,當即睜開眼,入眼便是站在不遠處的謝扶光,以及跟在他身邊的小廝。
王晏之親手給謝扶光斟了一杯茶,“景弟在江南日久,不如幫我嚐嚐,這西湖龍井可是上乘?”
謝扶光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茶香入喉,微微的苦澀後便是濃厚的醇香,意蘊深長。
“謝兄的茶,便是宮中貢品也不如。”此話當然不是說這壺龍西湖井比不上貢品,而是指宮中的貢品比不上這壺西湖龍井。
王晏之笑眼微彎,“那我就收下景弟的誇讚了。”不虧他把王氏在揚州的產業翻了個底朝天。
不過……
他以手抵著下頜,為何他總覺得,眼前之人興致並不高呢?
“前後便有人送上美酒佳肴,不過在下酒量極淺,無法與景弟暢飲,還望景弟勿怪。”他試探道。
“無妨,在下也鮮少飲酒。”謝扶光道。
不是因為這,那是因為什麽?
“近日有些忙碌,擔心景弟誤以為謝某出爾反爾,特地讓人匆忙備了畫舫和歌舞,可是因為太過匆忙,而哪裏做得不夠周到?景弟不妨之言。”王晏之執手道。
謝扶光聞言,沉默片刻後才道:“謝公子,夢楚姑娘身價不低,這幾位也是揚州有名的舞姬,能將她們都請來,看來公子在揚州已是如魚得水,何須在下引路,先前約好遊揚州之事,便算了吧。”
王晏之不解,這是在怪他在揚州吃得開?怪他明明說好由他引著在揚州遊玩,卻先一步熟悉了揚州沒用到他?
若非要如此說,那倒也並非不可能,但他卻覺得,眼前這位“王公子”並非是那樣的人。
“先前一直在處理族中在揚州的產業,一時忽略了景弟,還望勿怪。”
謝扶光微微低頭,沉默片刻後才終於看著他說了那句話:“謝公子,您歌舞升平,花魁舞姬環繞,家中夫人可知曉?”
王晏之一愣,片刻後,方才以扇掩唇,笑得眉眼彎彎。
謝扶光萬沒料到他是這樣的反應,一時有些茫然,他都做好被對方怒斥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準備了,怎的忽然就笑了?
王晏之笑夠了,也看夠了,這才搖起了折扇,“不過是覺得僅僅遊湖太過單調,才請得幾位姑娘歌舞助興,在下雖不羈,卻也是風流不下流,對幾位姑娘也是以禮相待,未曾有半分逾矩。”
“謝某倒是不曾想,景弟會不喜這些,連遊湖的心思也無,想來景弟若是成了婚,必定是個好夫君。”
他沒說的是,方才謝扶光的表情,讓他恍惚覺得站在自己眼前的並非是男子,而是雙兒,略帶羞惱的模樣都並未令人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可愛。
謝扶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身為雙兒,卻與陌生男子一同遊湖,再怎麽算。也是與好夫君沾不上邊的。
他微微紅了麵頰,歉聲道:“是在下小題大做,誤會了公子,請勿怪罪。”
“公子在外能潔身自好,想必是位尊重且疼愛夫人的好相公。”
王晏之扇子不搖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自定親後連對方麵都沒見過,更未送過什麽禮物,便是來揚州後,也是在書童的提醒下才想起給對方送些東西,還是由別人經手置辦。
一係列行為,讓他這聲好相公怎麽也應不下去。
二人便隻好紛紛表麵尷尬笑笑,心中各自心虛。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兩人:他真是好夫君/相公。
將來:兩人(咬牙):他真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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