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錦繡良緣2
酒樓大堂,掌櫃好歹穩住表情,“這位先生,最後一道題您還答嗎?若是到此為止,小的這就讓人將女兒紅送上。”
女兒紅……
王晏之喉結滾動了一下,隨即用艱難的意誌力抵抗住對美酒的**,比起美酒,顯然此時美食對他的吸引力更大。
“掌櫃,方才在下已經認輸,隻要按第八題的結果給我獎勵即可。”
掌櫃皮笑肉不笑,“先生客氣,我雖為生意人,卻也知實事求是四字,該先生的,自然是先生的。”
不是你的,也休想得到。
掌櫃還沒見過這般人,若是隻想要一餐免單,那隻答到第八題即可,可他偏偏要將題答了,卻又將唾手可得的獎勵放棄,可不是存心砸場子?
此事若是傳出去,揚的是此人之名,卻將他家酒樓的女兒紅貶得一文不值,那他這掌櫃也做到頭了。
“實事求是是好,可掌櫃也應當懂得隨機應變,以顧客需求為先。”王晏之勸道。
掌櫃麵上帶笑,態度卻半點不讓,“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今小店剛剛開業,若是這就壞了規矩,今後隻怕更立不起來。”
“還望先生莫要為難小人,小人實在做不了這個主。”
得,方才還是實事求是,如今就成了為難,若是王晏之繼續糾纏,對方隻怕不會再給麵子。
正當王晏之想著怎麽用女兒紅在樓裏換一桌佛跳牆時,正有一夥計快步趕來,走到掌櫃身邊,小聲耳語。
掌櫃不知聽到什麽,看了王晏之一眼。
笑著拱手道:“先生留步,我家東家聽說先生高才,見獵心喜,願以一桌酒席相交,您今日在小店用餐可免費。”
王晏之聞言一愣,隨後眼中劃過一絲了然,笑著拱手,歉聲道:“本想以答題換取一餐,不想生了意外,貴樓東家看出在下窘迫卻並不拆穿,反而為在下遮掩,倒顯得在下來意非君子,實在羞愧。”
掌櫃也笑,“先生不必如此,我們東家還說,您既然來了,既然解了,那便解到最後,若是您能將十題全部解開,東家不僅請您一餐,還多贈您一壺女兒紅。”
這便是要將最後三道題的獎勵都歸他的意思。
饒是王晏之厚臉皮,也覺得自己實在欺負人。
人家好好的新店開張,前七題也罷,最後三道題至少要堅持一月,等酒樓賺足名聲與熱度方才解開。
偏他勾起了饞蟲,未想到這一處,便貿然將兩題解開,還對獎勵推三阻四,鬧得酒樓下不來台。
自己此番行徑,落在那位東家眼中,隻怕與砸場子無異。
可對方非但沒將他驅逐出去,還看出他情況窘迫,變著法滿足他,並幫忙遮掩。
如此,麵對對方的請求,王晏之也不好拒絕。
隨即拱手道:“既然東家有此願,那在下便勉力一試。”
他甚至沒說什麽自己才疏學淺,未解開也不足為奇這等謙虛之言。
王晏之出身王氏,世家子弟,精通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旁人皆知王家嫡長子才高八鬥,於三年前高中狀元,取妻公主,風光無限。
卻不知王家還有位嫡次子,自小便天賦異稟,才華橫溢,連比他大上幾歲的嫡長子也遠不如他。
隻是此人心性高傲,不屑於功名利祿,隻愛好寫詩作賦,遊覽山水,性情**不羈,不常示才於人前。
在王晏之眼中,沒有能難倒他問題,即便能難倒此時的他,也難不倒未來的他。
也是因著這份自信,讓他並未將酒樓的題目放在心上,以至於到了第九題才回過神。
此時他坐等掌櫃的第十題。
隻見那掌櫃從夥計手中接過一張紙,隱約能瞧見紙上斑斑墨跡。
當王晏之看見上麵的題目時,半晌無言。
酒樓的規矩,解開了上一題,才會公布下一道題,因而這最後三題都是今日才出現,即便是已經來酒樓兩天的書生公子們也不曾得見,此時正跟一隻隻鴨子一般,伸長了脖子想要知道。
見王晏之愣在原地一言不發,便有人笑道:“兄台可是被難住了?不如將題目說說,讓在場諸位仁兄也盡些綿薄之力?”
雖也是笑,隻是比起方才的嘲諷,此時那道笑聲中卻隻有有趣和興味,對王晏之的態度再無方才的輕蔑,取而代之的是尊重和敬意。
文無第一,可當有人在某方麵勝出他人,出類拔萃時,其餘人也會心甘情願為其折服。
在王晏之以極快的速度答過九道題後,在場眾人大多都承認了他的才華和地位。
因而此時見到他被為難住,心中也更為好奇那是何題目。
心中百爪撓心,恨不得親自上前一觀。
而被眾人惦記的當事人正看著手中的題目,心中百感交集,既好氣又好笑。
卻見紙上字字風骨,便是比王氏精心培養出的子弟也不差,王晏之的字偏向風流不羈,灑脫自然,而這紙上的字則偏向清雅優美,靈動文秀,令人賞心悅目。
然而待看清上麵的內容,王晏之便笑不出來了。
此時的他腦中僅有一個念頭,世上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紙上赫然是一道極為複雜的算術題,第十題要求他在一盞茶內解出。
一盞茶?
這不是為難他,便是在為難他。
虧他方才還以為那位東家是心善純良之人,也對,今日進酒樓時,那護衛便說過,東家非可欺之人。
王晏之都欺到對方麵前了,又怎能還當對方以德報怨?
可關鍵是……關鍵是王晏之本也是無心,他卻也明白,自己一番行為已經對酒樓造成了影響,破壞了對那位東家的打算,對方這般針對他,還真不怨對方。
這口氣注定要王晏之親自將它吞下去。
王晏之已經許多年未曾體會到這般自作自受之感,卻不想來揚州第一日便有此經曆,老天爺當真看重他。
就在此時,掌櫃也已高聲將題目公之於眾,在場眾人聞之無不變色,“這東家當真心狠,竟拿出這樣的題目,這樣的要求,豈非存心為難人?”
“我原以為前麵兩道已經是極難,此時聽完寫最後一道,才覺它是當之無愧的壓軸,根本無人能解出!”
“掌櫃還說答對十道題會有孤本,不滿諸位,在下已經在懷疑孤本是否存在,是否為真。”
雖唱衰之人眾多,可支持王晏之解出來的人也多,他們張口便為王晏之打氣,畢竟對方憑借單槍匹馬闖到了最後,若是他都不行,隻怕在場無人可做到。
而被眾人關注的王晏之,此時也抬起頭,看向掌櫃。
“敢問掌櫃,此題目是原來便定好,還是方才現寫?”
掌櫃笑著道:“先生說笑了,自然是現寫的?”
王晏之:“……”
掌櫃繼續道:“前九道為東家提前定下,唯有最後一道,乃東家當場寫來,這題目也才新出爐不久,紙上的墨都還是新的。”
其他人深覺酒樓東家就是故意為難王晏之,紛紛為王晏之抱不平。
“兄台莫要氣餒,我等皆知兄台才學,今日乃酒樓故意為難,我等不服,掌櫃,你家東家既能寫出這樣的題目,想來也是頗有才學之人,既然如此,不如讓他自己也做一番?若是他答了出來,我等便不說什麽,可若是他自己都無法,那我等也隻好當他今日乃故意為難這位兄台,定要為他討個公道。”
有人站出來為王晏之說話。
王晏之既已走到這裏,他們自然不願意對方止步於此,何況是因被故意為難而止步。
“對,兄台放心,我等雖不才,在揚州卻也有些小名,今日東家若是不給個說法,我等定然從今往後都不再踏入明月樓一步。”
眾人情緒被煽動,此時隻想幫王晏之出氣,見到酒樓此時情景,哪裏還能想到王晏之剛來時,他們是如何鄙夷嘲諷。
文人當真有趣得緊。
然而不等王晏之說些什麽,便見酒樓掌櫃已經笑著道:“東家既是出題人,自然也將答案解出,此時正在小人手中,待到先生解出,便可與諸位觀之。”
周圍起哄瞬間消散大半。
他們以為那位東家是故意針對為難王晏之才會如此,然而聽完酒樓掌櫃所言,又覺方才並非如此,對方既已將答案得出,隻怕是已經將題目醞釀許久,不過是方才才寫出罷了。
而王晏之,實屬恰好,恰好撞在這上麵,恰好遇到了這樣苛刻的東家,苛刻的題目。
唯有王晏之想法不同。
不知怎的,他覺得方才自己並未想錯,這題目確實是來為難自己的。
那位東家應當是位精通算學之人,輕易便能寫出這樣的題目,輕易得出答案。
對方的第十題,或許本就是因人而異,可易可難,可輕鬆放過成為佳話,亦可加大難度吸引更多才子。
隻是不想今日被他鬧出這樣一出,不好收場,便以最後一題為難他。
想通之後,心中便生出癢意,有些想見識一下這位精通算學的東家,想知道究竟是怎樣一人,竟敢這般明目張膽為難於他。
最重要的是……他還真成功了?!
心中思緒紛雜,王晏之看向掌櫃問:“規定可是一盞茶?”
掌櫃點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想知道他會如何應對,是直接拍桌子罵人,還是惱羞成怒轉身走人,又或者……
王晏之伸手端起桌上一杯斟滿的茶,仰頭一飲而盡,在掌櫃驚愕的眼神中,鎮定自若道:“一盞茶已過,在下才疏學淺,未能答出,甘願認輸。”
從未說過才疏學淺之人,此時竟心甘情願說出這四個字。
若是他大哥在場,定然要仔細瞧瞧,王晏之是否被鬼魂奪舍,畢竟他弟弟可不是肯輕易認輸之人。
王晏之這份心甘情願,並非是因為最後一道題的為難,而是為自己今日的魯莽,為了這份歉意。
隻是他認輸了,在場其他人卻未必肯服,他們可是親眼瞧見王晏之一路如何過關斬將,暢通無阻走到最後,自然不服酒樓東家這番作為,那麽對方又要如何拉回形象?
王晏之十分好奇。
很快,便又有夥計從方才的方向過來,在掌櫃耳邊低語。
掌櫃朝著王晏之拱手,“先生才思敏捷,豁達大度,東家十分歎服,今日願請先生留一題目,留於後人作答,且今後凡第一個解出題目之人,皆可寫下自己的題目,作為新題予後來者,凡解題者,皆可抄錄孤本一本,孤本隨機更換,或有不同。”
此言一出,王晏之便笑了。
他知道了那位東家的應對之策,卻也無關緊要了,聽著耳邊的嘈雜聲,王晏之心中卻不如麵上那般平靜。
能讓他心緒幾番起伏回轉,這位東家當真有些本事。
話不多言,掌櫃很快讓人送上筆墨紙硯,放與王晏之麵前。
而王晏之也並未推脫,願賭服輸,既然輸了,他便輸得起。
王晏之下筆如飛,一個個飄逸瀟灑的文字落於紙上,眾人紛紛先注意到他的字,隨後才是題目本身。
題目並不算特別難,不過也就是酒樓題目的第八、九道的水平,尋常人花費時間也可解開。
當然,這不過是王晏之這麽以為,實際上,即便是在揚州備受推崇的幾位才子,見了此題,也要愁上好些日子。
掌櫃將新題掛在大堂,至此,今日這場差點變成鬧劇的戲劇徹底被化解。
一個懂得遞台階,一個懂得順著台階走。
雙方雖未見麵,卻已是默契十足,心照不宣。
唯有一事王晏之耿耿於懷,他今日這身打扮,在大堂中現身許久,隻怕酒樓內外皆見過了自己的狼狽,包括那位令他好奇的東家。
自己被看了熱鬧,瞧了狼狽,王晏之不後悔自己未曾修整容貌穿著便進來,反而怨起對方藏頭露尾。
有贏他的能耐,怎得沒露麵的本事?
隻是王晏之也知,對方若真不想現身於人前,他便是再智計百出也無用。
看著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被端上桌,其中甚至包括那勾引他進酒樓的佛跳牆。
“東家聽說先生尤為喜愛佛跳牆,特地將僅剩的那份留下,送於先生。”
最後的那份,顯然是廚房留給東家的,然而東家沒吃,而是讓人給王晏之送來。
王晏之看著那盅佛跳牆半晌,忽然笑了。
他一邊嚐了幾口佛跳牆,一邊用女兒紅為自己斟滿酒杯。
待酒滿時,仰頭望向樓上某個方向,揚聲道:“早知東家精通算學,在下今日有一算學題目,久聞不惑,不知東家可否為在下解答?”
他等了片刻,酒樓中,連那說話聲音都小了,仿佛都在期待著什麽。
樓上圍觀的雙兒姑娘們也是滿臉好奇,興致勃勃的看著今日這場好戲的後續。
“閣下請講。”不知過了多久,樓上某房間,方才傳出一道清越之音。
王晏之腦海中瞬間勾勒出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人正坐在窗前,耳邊聽著外麵傳來的聲音,目光不經意往窗外樓下一瞥,當真是無意卻驚風。
王晏之垂眸,看著麵前的這杯酒,笑道:“在下麵前有一壺酒,假設在下一盞茶喝兩杯,之後停一盞茶,那麽請問,在下需花多久時間,方能將這壺酒喝完?”
圍觀眾人下意識回想一壺酒能倒多少杯,還沒算完,樓上便響起了一道聲音。
“很快,十幾息時間。”
正在眾人茫然不解時,卻見王晏之露出個隱隱得意的笑容,仿佛做的某些壞事得逞了一般。
“錯!”
語氣堅定,那上揚的小尾音卻仍是泄露了他的情緒。
三樓某間雅間中,明豔少年眉心微蹙,似是不解自己錯在何處。
王晏之卻已經舉杯遙敬樓上人,“正確答案是……喝不完。”
他仰頭一口將酒飲盡,便是他這般鮮少喝酒之人,都能品味到這杯酒的醇香味美,好酒!
“因為、因為我啊……”
話音未落,王晏之便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掌櫃一驚,連忙緊張道:“先生?先生?”
酒樓其他人見狀也紛紛驚呼出聲,“兄台?兄台你這是怎麽了?”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呼喚,桌上那人始終沒有半分動靜。
眾人心中暗驚,難道是酒樓的酒?可便是酒樓再大膽,也不該在此等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才是。
樓上的少年聞言也坐不住了,起身推開窗向下看,眉心微蹙,眉眼間藏有一分淺淺的憂慮,正當他打算派人下去請大夫來瞧瞧時。
卻見一個衣著整齊的書童著急忙慌從外麵進來,飛快衝到王晏之麵前,搖了搖對方手臂,“公子?公子?”
見桌上還有個傾倒的酒杯,以及那隔著距離,都能嗅到的馥鬱酒香,情況似乎已然十分明了。
“公子你怎麽又喝酒了?難道忘了自己是一杯倒嗎?!”流光愁眉苦臉,卻又滿臉無可奈何,顯然眼前情形並非第一次。
差點以為酒樓暗害的眾人:“……”
真心實意緊張擔憂的少年:“……”
半晌,少年猛地關上窗,麵頰微紅,轉過頭去,似是不願再看樓下人,眉眼間略有些許懊惱之色,仿佛在懷疑自己方才怎會那般輕易便上當受騙?
而正被眾人心中暗暗吐槽的王晏之,此時已經徹底沒了意識,最後的那一刻,他到底堅持得比以往久些,雖也不過幾息,卻也見到了想見之人。
具體什麽模樣其實並未看清,隻記得對方一身明豔的火燒雲,似朝陽,像落霞。
似那天邊最亮的一抹色彩,墜落入人間,成了明媚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