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錦繡良緣1
揚州城
風和日麗,春和景明。
作為江南繁華之地,揚州不愧對它的名聲,這才天色將明,街上早市便已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街上行人雖短打居多,卻各個衣著整潔,少有補丁,人人麵色紅潤,精神麵貌極佳。
隨著旭日高升,街上呼朋引伴,客棧酒樓迎來送往之人,比之京城有過之而不及。
偏偏這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之景,生生被兩個人給破壞。
那二人牽著一匹馬,衣衫襤褸,形容淩亂,進了揚州城便四處張望,滿臉好奇,活像剛進城的土包子。
他們手中的馬都比他們更像主人,走得仰首闊步,仿佛剛剛征戰沙場歸來的將軍。
非要說哪裏好些,那便是二人雖衣衫破損髒汙,臉上卻幹幹淨淨,不像是吃過苦的人。
尤其是牽馬的年輕人,麵容清雋,眉眼風雅,好似扶風映月,桃花春風,見之忘俗。
時下推崇文雅俊秀之貌,若是年輕人換身衣裳,即便是普通長衫,衣著整潔,定也會被人一聲書生公子。
一個不注意,馬就朝著一家賣李子的小攤奔去。
還好年輕人察覺手中韁繩牽動,及時將馬牽住。
“希律律——!”
“你還叫?!”
“你這逆子,隻顧自身口腹之欲,絲毫不知你父親正饑腸轆轆,頭暈眼花。”
“希律律——!”
“你還不服?古有割肉喂母,你若是心中真有我這個父親,合該知道自賣自身,奉養於我才是。”
“希律律——!”
“沒有買馬的?方才路過時便聽說,前邊不遠便有馬市,既知道位置,你也可以上路了。”
馬兒不耐煩了,這臭書生又囉嗦做甚?耽誤它吃早食。
一甩尾巴,不理人了。
年輕人:“……”
被甩了滿身馬臊味兒,他閉眼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將沒昏過去。
“公子,您要是又讓追雲生氣了,咱們又得走路了。”書童流光憂心忡忡提醒道。
他們路上便被偷了銀兩,能到達揚州,還是因為流光在鞋底藏的私房錢,深深體會到財不外露的主仆二人就此不得不改換裝束。
隻是那些錢也不多,進城後便所剩無幾,揚州乃江南繁華之地,物價自然也高,他們所剩的銀兩,還不夠在酒樓吃頓飯的。
年輕人下意識擦了擦臉,卻不想衣服將臉擦得更髒。
“怕它做甚,這揚州城都進來了,還怕走這幾步路?”簡而言之,他過河拆橋,鳥盡弓藏,有恃無恐。
流光:“……”
果然他家公子就是最不要臉的。
“公子,小的這就去打聽打聽,山水書局開在哪兒。”
山水書局是家中產業,總局在京城,江南也有分號,自家產業,作為王家嫡出,長房嫡子,王晏之便是山水書局小東家,找到書局,便萬事不愁。
“不急,不急,公子我饑腸轆轆,實在走不動,還是先填飽肚子才為上選。”
流光摸出自己身上所有銀錢數了又數,卻仍隻有十八文銅板,任他數了幾次,多出半文也無。
他手一伸,“公子,您拿去買包子吧。”
王晏之看也未看,他的目光直直望著前方某處,仿佛泛著光。
“流光,你好不容易存點私房,路上迫不得已便也罷了,如今公子我實在不忍心……”
流光黑線,“公子,您就直說,您看上哪兒了?”
王晏之聲音一頓,揚了揚下巴示意某個方向,“前麵的酒樓,我都聞到佛跳牆的香味了。”
流光心口一滯,佛跳牆在哪兒都是一道大菜,色香味皆美,自然,價錢也十分美麗,遠不是他手中銅板配得上的。
流光將銅板往懷裏一揣,麵無表情道:“公子,我看還是我拖著您去找書局吧,您也不用走,如此,自然也不會累了。”
王晏之:“……”
“你家公子的腸胃委屈了半月,就想哄哄它們,這也不行?”
他想了想,折中道:“這樣,你買了包子找書局,我先去酒樓探探路,等你來贖我。”
這辦法不錯,流光同意了,然而出乎意料,王晏之很快便發現,自己的難題不是沒有銀子結賬,而是他連門都進不去。
酒樓護衛看見他,紛紛圍了過來,“新店開張,裏麵都是才子名人,可不是你能驚擾的地方。”
說著,那人塞給王晏之一包油紙:“主家心善,每個乞討之人都能得一包饅頭,拿著走遠些吃吧。”
王晏之看著自己懷裏的饅頭,眼中驚愕萬分。
他,王晏之,王氏嫡出公子,在家中奴仆環繞,行走在外亦是人群中心,妄想攀附者不計其數。
而此刻,卻被人當成乞丐打發了?
還隻是幾個饅頭?
流光那小子方才要給他買還是包子呢!
可偏生他還不能指責,隻因他此刻形容狼狽,衣衫襤褸,看著竟比揚州乞丐還不如,方才他見了,揚州城街邊的乞丐還多是打補丁的,他比乞丐還不如。
遠處牽著馬的流光見狀偷笑,愉快地牽著馬走了。
偏偏這馬也聞到了草料香,不想走,流光使勁拉它,嘴上念叨:“蠢馬,現在不走,你就等著公子將你抵給酒樓吧!”
果不其然,他們的身影剛剛消失在拐角,王晏之剛好轉頭,沒看見馬,眼中溢出失望。
都已經聞到佛跳牆的香味了,王晏之這步子實在邁不開,饅頭也啃得沒滋沒味。
眼見自己就要被驅逐,他眼尖地看見酒樓門口貼著的告示。
上麵寫著新店開業,為迎接新客,也為見識揚州才子,開業前三天菜品一律八折,且酒樓設有題目,若能答對者,可獲得相應獎品。
參與者得筆墨,答對一道至七道題者,得相應銀兩,答對八道題者,酒樓一餐免單,答對九道,百年女兒紅一壺,十道題全部答對,前朝名家大儒孤本一本。
別的書生皆對孤本心馳神往,積極參與,開業三日,酒樓日日爆滿。
唯有王晏之,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答對八題的獎品上。
免單。
再抬頭時,方才的隨意已經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興致勃勃,眼中冒光。
“我要進去。”他對護衛說。
護衛笑,“你有銀子嗎?”
王晏之下意識要搖扇子,手上一空,才想起自己路上什麽都丟了,自然包括那把自畫山水的扇子。
“沒有,不過招牌上寫,凡來酒樓者,皆可參與答題,並未限製參與之人。”
護衛們笑成一團,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晏之,“你?”
“小子莫要玩笑,我們東家雖心善,卻也不是軟弱可欺,你若是驚擾了酒樓開業,隻怕隨意不能離開。”
不離開豈非更好?他可惦記著那佛跳牆!
“左右你招牌上也未寫不許衣衫不整者參與,那我進去有何不可?你們想,若是我這般人卻得了獎勵,消息傳出去,酒樓名聲豈非更響?”
眾人:“……”
如你這般之人都能答對題目,那這酒樓揚的究竟是名聲,還是笑話?
“哈哈哈,這位小哥有誌氣,左右我等也以困在第八題許久,若是有人答對,也讓我等長長見識!”樓上有書生搖扇輕笑。
雖是讓王晏之進來,卻是滿口笑言,顯然並未將王晏之放在眼中,不過是笑他一個乞丐,也敢不自量力。
當今正值國運昌盛時,百姓安居樂業,家有餘糧便可送子女讀書寫字。
書生越多,不得誌的書生更多,他們見王晏之識字,也直以為他是其中一員,並不稀奇。
得益於他人想看笑話的想法,王晏之成功得入酒樓。
方才最先開口那人表示,“小哥既有誌氣,想來也不屑占便宜,十道題,我等已經解至第七道,你也當一一解過,我等才心服口服。”
其他人聞言也跟著點頭,“是啊,你這小子該不是從哪兒聽了答案來,想渾水摸魚?”
“兄台此言差矣,這位小哥既敢來,想來也是人窮誌不窮,大家既同為讀書人,何必互相為難。”
眾人笑作一團,心知說話那人並非是當真為王晏之說話,而是以讀書人諷他,這世上,可不是隨隨便便識得幾個字,便可稱之為讀書人的。
這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將王晏之架在台上,宛如那伶人戲子,唱戲給人看。
王晏之心道,原來這便是揚州文風。
他對四周的調笑嘲諷置若罔聞,徑直走到大堂,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舉止從容,身姿氣韻皆非尋常人所有。
“小二,將你家題目報來。”語氣輕鬆仿佛隨意拉家常,絲毫不將那些難了眾人三日的題目放在眼中。
眾人笑聲一斂,忽然有種他們在那人眼中才是伶人戲子的感覺。
可笑,可笑,不過一乞丐,便是曾出身大戶人家,會讀書寫字,如今也不過一破落戶,真有本事,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眾人此時心中不以為意,然而隨著王晏之聽過一遍題目,張口便應答出口,無論是對子還是字謎,是經綸還是詩詞,皆張口便來,仿佛連思考也不曾。
且詩詞對子水平極高,比他們如今推崇的答案還高明許多。
第一題答出時,眾人尚且神色淡定。
第二題答出時,眾人也不曾上心。
第三題答出時,已經有人挑眉詫異。
第四題……
第五題……
第六題……
……
第八題答出時,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有人心神不寧,有人麵色驚異,有人當場拍大腿站起身,“好!”
看向樓下大堂中那名神秘的乞丐時,眼中再沒有方才的輕蔑和鄙夷,反而是欽佩居多。
甚至樓上雅間也開了幾扇窗,有姑娘雙兒探頭向下看。
江南地界富庶,女子哥兒的地位也更高,男女大防沒那麽重,隻要正常相交,而非私下相會,皆不會有人指摘。
王晏之開始解題時,尚且記得自己初衷,等題目越深越有趣,他便什麽都忘了,還是一道小二上菜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誌。
“佛跳牆來咯!”
佛跳牆?
對!
他本來幹什麽來著?
王晏之看著他剛剛解完的第九道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轉頭看向勉強撐著笑臉上前的掌櫃,麵不改色問道:“掌櫃的,可否再說一次第九題?”
掌櫃疑惑,心說這年頭的書生是不是都有一些怪癖,卻仍是將題目說了一遍。
王晏之仰頭看他,“好!此題真妙,在下甘拜下風!”
掌櫃的:“……”
一名下人偷偷溜走,進了後院,走到一位正在看賬本的年輕公子麵前,“郎君,外麵有人砸場子。”
那人微微抬頭,陽光傾灑在他眉眼,恰似日照金山,璀璨明豔。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更新太少竟然有罪惡感,之後我努力多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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