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明雨上8

離開之前,虞明清還去補了一份手續,並且告知了訂製戒指的人沒能來取的原因。

戴夫得知緣由後,對此表達了感歎和惋惜。

但也僅僅如此了。

沒有人能和虞明清感同身受,即便是江家人也不行。

虞明清從沒想過,一枚戒指會這麽沉重,他既因為這是江折意送的而喜歡它,卻又因為它間接導致江折意死亡而憎恨它。

可仔細想想,戒指哪有什麽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有的不過是人賦予它的意義。

虞明清怪不了戒指,便隻好怪自己。

他怪自己為什麽要在那段時間解決最後一個仇人,他怪自己為什麽在那天不阻止江折意出門,怪到最後,他還怪自己為什麽要讓江折意心動喜歡得那麽深,如果江折意沒那麽在意他,就不會有這一切,他依然會好好的。

於是到了最後,他發現無論如何都越不過自己,除了意外的車禍,他就是害死江折意的另一個凶手。

都說庸人自擾,可虞明清明顯不是庸人,卻也因此陷入自困中,始終不得擺脫,不願擺脫。

他需要承擔這份重量,背負著這樣的罪孽,才能繼續走下去。

屬於他的那枚戒指上手,他就再也沒摘下來過,除此之外,他還找了根鏈子,將屬於江折意的那枚穿起來,戴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像一個人的重量。

之後虞明清開始認真活著,不再是之前那樣得過且過,即便表麵如常,心裏也枯萎死亡。

他開始自救,用江折意的死。

他看過心理醫生,然而他發現,自己心防過高,且江折意之外的人說的話無法對他產生影響,去過幾次後,心理醫生委婉表示自己可能學藝不精,無法幫他解決問題。

虞明清放過了這名可憐的心理醫生。

之後隨著時間越久,他便越是發現,沒有人能開解他,而他也不需要別人的開解,甚至就這樣,他反而會活得更好。

虞明清想活著,並不是因為他將江折意的死攬在自己身上,想將江折意的那份一起活下去,而是他發現,身死是一次死亡,被遺忘也是一種死亡。

在江折意死後,他注定會被活著的人遺忘,江家已經走出悲傷,江折意的朋友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對江折意的感傷頂多一兩個月,便會被生活中其他瑣事霸占。

隻有虞明清的生活幹幹淨淨,除了江折意,再沒有其他人,他能活多久,他能記住江折意多久,江折意就能活多久。

隻要他還活著,江折意就還在,還在他心裏。

“先生,這是飛躍那邊給出的數據,經鑒定,飛躍有故意控製盈利,降低我們的評估,減少份額占有的傾向。”

虞明清指尖輕敲桌麵,手上的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晃了下陳秘書的眼睛。

“那就停止對它的注資,後續計劃撤銷,將已經到手的份額賣掉。”

陳秘書聞言頓了頓,確認沒有後續才道:“好的先生。”

出去後,他跟項目組說了後續結果,眾人聽了也嘖嘖稱奇,“老板是不是去年拜了佛,整個人也開始修身養性做佛祖了?被人欺負到頭上都輕輕放過,可不像是他以前的作風。”

“你確定這是輕輕放過?我們都撤資的項目,還有哪些公司願意注資?飛躍要麽賤賣,要麽等死。”

聞言,眾人心裏一驚,覺得有道理的同時更加佩服起虞明清來,這人哪裏是去拜佛了,分明是跟佛祖取經去了,齊天大聖都逃不了如來佛祖的五指山。

“對了,你們看見了嗎?這周來,老板手上戴戒指了,他結婚了?這麽快?怎麽半點消息都沒有?”

虞明清幾乎很少戴首飾,平時要是沒什麽事,連手表都很少戴,陳秘書為了虞明清出席各種場合準備了不少衣服配飾,可幾乎都是落灰的命。

這回對方卻主動戴了一枚戒指,肯定有故事。

那天是周末,陳秘書不在虞明清身邊,不知道這枚戒指的來曆,但是他有腦子,知道能讓虞明清戴上的,必然和江折意相關,兩人在一起這麽多年,有戒指也不奇怪。

“這麽八卦,看來你們很閑,那就再增加點工作吧。”

“啊……”

辦公室頓時被哀聲充斥。

虞明清不知道員工私底下的八卦,也不在意,他在家整理和江折意有關的東西。

這得感謝江淮鶴,得到這處房子後,沒有動裏麵的物品,一切都是虞明清記憶裏的模樣,也沒有弄丟什麽,甚至在虞明清回來後,江淮鶴派人把一些江折意留在江家的東西也送了不少過來。

江折意在江家生活了十多年,留下的東西必然不少,其中還有很多是虞明清不知道,沒見過的。

他整理的時候速度很慢,花費的時間很久。

其中有江折意小時候的照片,雪白可愛的小團子,在鏡頭裏笑得開懷,乖巧可愛的模樣,絲毫看不出長大後會變成那樣乖戾的性子。

照片顏色已經有些褪色,像素還有些失真,但是很有年代感,他不知道,二十年後,他看江折意現在的照片會不會也是這種感覺,隻是到時候,已經不會有新照片給他最新的感覺了。

翻過相冊,虞明清開始看其他東西,有江折意曾經穿過的衣服,有他收藏的喜歡的東西,還有一個箱子,裏麵裝的都是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什麽曾經用過的校園卡,曾經做過的試卷,還有一些學校的照片,甚至最奇怪的,貼吧貼子截圖打印成冊?

他翻了翻,發現這些貼子內容都是很多年前的,現在找已經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刪了。

那是一個同人貼,虞明清翻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這是他和江折意的同人貼,雖然換了名字,劇情牛頭不對馬嘴,但是人設昵稱都很明顯。

虞明清沒想過自己那麽多年前就和江折意有這種東西,更沒想到江折意會在私下把它們截圖下來並且打印,想到對方偷偷翻看的模樣,虞明清唇邊忽然露出些許笑意。

很淺很淺,卻已經是難得的顏色。

將東西整理好,整齊放進一個專門用來存放這些東西的房間裏。

虞明清看了看這屋子裏的東西,愣了下神,原來,一個人活在世上的痕跡,也就這麽點而已。

微小到不值一提。

他累了,不想回房間,就在這裏的沙發上窩了下來。

夕陽漸漸回家,晚霞也跟著褪去,天地都陷入黑暗裏。

虞明清睡在這黑暗中,心神不寧。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接觸過太多和江折意有關的東西,晚上他也夢到了和那些相關的過去。

他看到了自己曾經作為課代表幫老師批改作業,其中有一份,就和江折意收藏起來的那張如出一轍。

他看到每次參加活動,無論是文娛還是體育,都有一道身影默默站在人群中,在拍攝其他人時,總要“一不小心”把他也拍攝進去,還老是在他最耀眼的時候。

還看到,自己放學時,將校園卡遺忘在桌上,而後有一道身影路過時,校園卡便不見了蹤跡。

……

虞明清正靜靜看著,看著那些自己不知道,自己曾錯過的過去,直到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逐漸長大,逐漸變成記憶裏的那個江折意。

對方抬起頭,和他對視。

不知從哪兒來的一根香煙忽然出現在他手心裏,並且還已經點燃。

兩人都在這空無一人的教室,靜靜對望。

“虞明清。”他喊。

虞明清看著他。

“我已經死了。”他語氣平靜。

虞明清的心忽然一痛,隻是麵上不顯,是和江折意如出一轍的平靜。

“嗯,我知道。”

他並未移開視線,而是貪婪的看著對方,大概也隻有夢裏,他才能看見對方如此生動清晰的模樣。

他舍不得移開視線,因為他知道,隻要夢醒,一切就會變得模糊,甚至遺忘。

江折意將半截煙丟在地上,踩滅火星。

“我都已經死了,那過去說的做的,都不作數了。”他說。

麵對虞明清,他難得沒有言語尖刺,冷嘲熱諷,隻是簡單又平靜地敘述一個事實。

虞明清看著他半晌,還伸手想要去觸碰他,隻是手才抬到半空,又放了回去,還背在身後,掩飾那微微顫抖的指尖。

“你說了不算。”虞明清說。

“除非你活過來,親口對我說。”

江折意笑了一下,“我已經說過了。”

虞明清眸光微沉,“不,你沒有。”

江折意收斂表情,說了一句:“不要執迷不悟。”

說罷,他像一縷青煙消失在原地。

虞明清忽然從夢裏驚醒。

他喘著氣,睜開還有些迷蒙的眼睛,等他意識清醒時,夢中的事果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就連在夢裏覺得是見這樣的模樣,現在漸漸回想,也隻能回想起一個陌生的,模糊的麵容。

根本不是江折意。

可那些感覺卻那樣的真實,仿佛真的見到了對方。

但實際上,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黑夜是最能隱藏的時候,虞明清沒開燈,放任自己沉浸在這黑夜裏,不讓任何人看清。

江折意撿到他的時候,虞明清除了走投無路,還有些自暴自棄,他其實不在乎江折意要他做情人還是做什麽,他都無所謂。

在江折意說沒有他的允許,永遠不許離開他時,他也沒反對。

他想,反正自己也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既然江折意想要他,那他就一直留在他身邊,哪怕已經不需要江折意的幫助,也從未想過離開。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開始和結束,都由江折意製定,虞明清從沒有給自己留主動權,從前他的清正是麵對所有人,後來,他的清正隻麵對江折意一個人,隻有在他麵前,虞明清才願意做一個君子。

江折意給虞明清套上了枷鎖,隻是對虞明清來說,這並不是枷鎖,而是一種約束,是牽引,是係在他身上的一根線,讓他不至於隨風飄散漂泊無依。

在外人眼中,虞明清給江折意做情人這段經曆是屈辱,一朝翻身,肯定永遠也不會想再提起。

江折意的死,正好幫了虞明清一把,甚至圈內私下隱隱還有一個離譜傳言,說江折意的死就是虞明清做的,隻是過於離譜,始終沒人敢傳到虞明清耳中。

戒指是有將人圈住,束縛住的意思,江折意給他們訂製戒指,除了常見的傳統的意義,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那本是江折意給他們的最終約定,關於終身的約定。

隻是在還沒送出去的時候,就沒了機會。

江折意最後明明都給江淮鶴和律師打過電話,沒道理沒有機會給虞明清打。

可虞明清根本沒收到。

是江折意放棄了這個機會。

他甚至收走了留給虞明清的所有東西,曾經說永遠也不許他離開的那棟房子,也將他趕了出去。

虞明清一直都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是江折意在和他說:“你走吧,我們的約定作廢了。”

他臨死前一句話都沒給他留,卻已經說盡了所有。

江折意親自將套在虞明清身上的枷鎖解開了,從今往後,放他自由。

隻是對虞明清而言,那不是自由,而是江折意不要他了。

他不同意。

他可以做君子,也甘願做小人。

憑什麽江折意認為他死後自己還會聽他的話?有本事就來打他。

沒本事……就乖乖受著。

乖乖……等他。

……

【鮮血模糊了視線,江折意的頭靠在已經破碎的窗戶上,感覺到自己手臂和大腿都很疼,不過最疼的還是脖子,滾燙的鮮血從脖子上的傷口汩汩流出,他的眼睛始終看不清,大腦也昏昏沉沉,仿佛下一刻就能睡過去。

江折意強打精神,他用另一隻勉強能動的手摸出手機,下意識就想打給虞明清,卻在撥出去之前反悔,轉而撥通了江淮鶴,幾句話後,他又艱難地撥通了律師的號碼。

之後他其實還有一段時間有意識,卻始終沒有打給虞明清。

他不想讓虞明清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卻無能為力,聽著也不行。

如果會死,那就安安靜靜地死。

隨著意識越來越模糊,他已經沒心思去想什麽天意弄人,天有不測風雲。

他想,原來自己也有這麽無私大方的時候,他笑,無論從前說過多少次虞明清是他的,永遠不許離開,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卻也和那些俗人一樣,更希望對方好好的。

隻是他雖這麽做,心裏卻仍有無數的嫉恨和不甘,吞噬著他的心髒,吞噬著他的意識。

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仍在心裏默念著:

虞明清……

虞明清……

虞明清……】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明天完結這個世界,不知道能寫多少字,不確定有沒有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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