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明雨上6
臨近除夕,公司開始放年假,隻有幾個離家太遠,錯過春運車票,或者孤家寡人的人還留在公司。
虞明清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在公司待到最後一天,才終於回家。
回到家後,看著幹幹淨淨,沒有任何打扮,也沒有半點過年氣氛的家裏,虞明清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拿起手機,想著讓人來裝扮一番。
隨後又想起今天是除夕,大家都忙著和家人團聚,自己還讓人上班,這樣未免太不近人情。
過去幾年,江折意都會在過年之前就開始置辦年貨,每每還拉著他一起逛商場,什麽福字中國結還有禮花,從來都要買一大包。
回到家還要自己裝,不讓虞明清之外的人動手幫忙。
江折意是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每當過年過節,他都會拉著虞明清一起做過節應該做的事。
就連年夜飯都要自己親手準備。
他很注重私人空間,不願意讓別人插手太多,於是每次過年都隻有他們兩個人。
而江折意這個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當然是不會做飯的。
前兩年的年夜飯都是虞明清主廚,江折意打下手。
虞明清廚藝不說多好,但幾道家常菜是沒問題的,他家也沒讓他養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驕奢**逸習慣。
後來幾年,主廚變成了江折意,隻是剛開始他的廚藝真的很垃圾,讓他們過了兩個餓肚子的除夕夜,後麵兩年倒是把廚藝練了出來,竟然比虞明清還要好一些。
虞明清沒想過江折意會去學這些,畢竟像他那樣的小少爺,天生就該被嬌養著。
隻是不知不覺間,事情就這麽發生了,日子也這麽過了下去,沒人覺得有任何不對。
今年過年,沒有江折意帶著他買年貨,沒有江折意熱情地準備除夕夜的晚餐,也沒有他的各種儀式感,虞明清才發現有多無趣。
這時他才恍然明白,儀式感這種東西,才是過節最重要的意義,否則無論是清明還是除夕,都和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一樣平平無奇。
過去幾年,江折意每次除夕這天都會回江家和家人吃頓飯,下午回來,之後的時間都和虞明清一起。
虞明清從中午等到下午,才恍然想起,那個人不會回來了。
他想了想,去儲物室翻找了一圈,將過去江折意買的年貨找出來,那些福字中國結,顏色還正鮮豔著,完全看不出已經存放了至少一年。
將它拿在手裏,對著窗戶,對著光線看了看,虞明清還是莫名被這鮮豔的紅刺了眼睛。
他微微偏開視線,斟酌半晌,將它拿去掛在門上,看著門上那一抹紅,似乎這樣便算是有了過年的氣息。
似乎這樣,就能算是江折意和他一起。
隨便吃了點東西填肚子,虞明清打開電視機。
電視機裏春晚的聲音響在整個房間裏,給這空****的房子增添了幾分虛假的人氣。
虞明清窩在沙發上,蓋著毛毯,沉沉睡去。
春晚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半夜,熱鬧的聲音也持續到半夜。
虞明清是被一陣又一陣的煙花爆竹聲給吵醒的。
迷迷糊糊醒來時,聽到的就是電視裏和現實中的多重煙花爆竹聲。
“虞明清,該放煙花了。”
“煙花爆竹有安全隱患。”
江折意踢了他一腳,“現在可以放的時候不放,你是不是想等到我們這片也成了管製地區,不許放的時候才放?”
虞明清扯了扯唇角,可不是嗎,等到沒人放的時候,才想放。
等到那人離開,才發現曾經看似尋常的一切有多珍貴,有多應該珍惜。
*
很多人害怕過節,人多的人家不想串門走親戚,人少的人家怕被人發現他親朋好友親緣關係這方麵有多貧瘠。
虞明清從前沒這些顧慮,對他而言過年過節都一樣,現在看著手機朋友圈各家曬出的那些團聚照片,年夜飯照片,竟也有種羞於麵對的感覺。
手機裏有很多人群發的祝福消息,卻沒有一條是屬於自己的。
虞明清給司機和秘書發了個紅包,便關掉了手機。
午夜剛過,虞明清卻沒了睡意。
煙花爆竹聲音漸漸停歇,換作曾經,此時應該是他和江折意的睡前活動時間。
他們會從客廳一直接吻,會在鋪著地毯的落地窗前燃燒**。
迎著窗外的漫天星辰。
那是他們慶祝的方式。
或許也是因為他們隻注重形式,從來不敬鬼神,不夠真誠,才沒能得到神佛庇佑。
虞明清想。
淩晨,在家家戶戶都漸漸歇息的時候,一輛低調的黑色汽車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低沉的汽車車輪在地麵滾動的聲音一直從山上響到山下,又從山下響到山上。
當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許久之後。
虞明清一身深色大衣,手裏提著袋子,走在這夜色裏,還真不明顯。
他拾階而上,皮鞋踩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夜裏無比規律。
到了後半夜,守墓人已經暫離崗位開始休息,他應該也沒想到,有人會在除夕夜不和家裏人團聚,不在家休息,反而跑來這個在尋常人眼中陰森可怖的地方,以至於虞明清的到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虞明清循著記憶開到一座墓前,這是一座雙人合墓,墓碑上刻著虞明清父母的姓名。
一開始,虞明清是沒有能力給他們安排墓地的,後來還是江折意幫忙,才讓他們不至於沒有地方可以睡。
他們被合葬在這裏,這裏還是江折意選的地方,沒想到,現在他自己也留在了這裏。
“爸,媽,除夕快樂。”虞明清給兩人倒了兩杯白酒。
他不知道有什麽能說的,想了很久也沒想到,便隻在墓前站了好一會兒。
“……他也在這裏。”
“你們要是見了他,麻煩多幫我照顧一下。”
“雖然大概和你們想的不一樣,但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喜歡他。”
說完,虞明清又在這兒陪了他們一會兒。
這才離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沒參加江折意的葬禮,也沒來送對方下葬,可他知道江折意葬在那裏。
是他很多次想來,卻又不敢來的地方。
時至今日,才終於能夠比較平靜地來到這裏,站在江折意墓前。
周遭太過黑暗,但虞明清還是借著月光的照耀,見到了江折意的墓。
墓碑上的照片上,熟悉的樣貌,熟悉的眉眼,熟悉得虞明清隻看了一眼,就腳步一頓,遲遲不敢上前。
從江折意走後,他就在沒有看見過對方,也沒有看過江折意的照片,唯有偶爾的夢中,才能朦朧瞧見對方的身影,卻也好似隔著一層薄霧。
第一次清晰地見到江折意的模樣,竟然是在他的墓前。
虞明清走上前,緩緩伸出手,指腹在觸碰到照片上的江折意時,還是輕微顫抖了一下。
冷風呼嘯襲來,將虞明清的指尖吹得一片冰冷。
時隔半年,他終於站在了江折意墓前,
從前就算還抱有種種幻想,可當此時站在這裏,那些不可言說的幻想,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虞明清沉了沉眼眸,下意識摸衣服,從裏麵摸出一根煙點燃。
隻是剛抽了兩口,便想起來自己從前最討厭煙味。
江折意還沒見過自己抽煙的模樣。
他抖了抖煙灰,將剩下半截煙放在墓前。
這是江折意生前最喜歡的一款。也是虞明清唯一抽的一款。
他像是當初抽完了江折意剩下的半截煙一般,將自己剩下的這半截,留給了江折意。
站在墓前,虞明清竟比剛剛站在父母墓前還詞窮。
他不知道能說什麽。
他不想告訴江折意,在他走後這半年,自己是怎麽過來的,那聽起來像是訴苦,像是抱怨,像是示弱。
他也不想和對方說,這半年以來,他有多想來又不願意來。
即便現在到了這兒,他心裏也強忍著想撬開墓,親眼看一看他的骨灰,想將他搶走的衝動。
可他也知道,他早就錯過了親眼見江折意最後一麵的機會,從他轉身離開病房那天起,他就親手丟掉了確認江折意死亡的機會。
哪怕是微弱的星火,他也心甘情願抱著這微弱的星火走下去。
他緩緩在江折意墓前坐下,靜靜陪著對方。
那一句藏在心裏很久,久到已經沒有力氣再說出來的“我好想你”,始終埋藏在心底。
不知過了多久,困意漸漸襲來,虞明清趴在墓碑上,逐漸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身處墓地,夜風四起,周遭的氣氛恐怖又陰森,卻是這半年以來,虞明清第一次睡得這麽安心。
甚至想一睡不醒。
……
【江折意做年年有魚翻車,他看著鍋裏那條已經兩麵焦黑的魚,臉色和那條魚有的一拚。
本來做其他菜都好好的,卻唯獨在這條魚上翻了車,讓江折意精心準備的年夜飯有了瑕疵。
果然,叫魚的都很難搞。
他臭著臉將那條魚端上桌,虞明清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麽,隻是一筷子都沒往那條魚上伸。
江折意磨了磨牙,給他夾了一筷子,“吃。”
虞明清:“……”
他默默將那塊黑乎乎的東西推到角落,隻吃了其他的,單單將它留在碗底。
江折意的腳往虞明清大腿上踩了踩,“你是不是嫌棄我?”
虞明清麵不改色,“我隻是在保護自己。”
果然,姓魚的都很難搞,江折意心想。
終究,那條魚誰都沒吃,年年有餘的願望沒達成。
但是江折意吃到了另一條魚。
那條魚更凶更猛,卻也更好吃,將他喂得飽飽的。
煙花四起,爆竹聲充斥著耳朵,虞明清壓著意識模糊,雙眼迷離的江折意……
恍惚間,耳邊似乎傳來一聲“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