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腰帶 天為被

林格說:“你現在說話好委婉。”

林譽之說:“畢竟我不想被妹妹討厭。”

臨時在戶外用品店購買的帳篷談不上紮實的質量, 一個不知名的德國小品牌,產地是印尼,林格想要幫哥哥撐一下, 被林譽之拒絕。

“這杆子是玻璃纖維的, ”林譽之說, “去車上幫我拿杯水吧,然後坐著那個小椅子,好好替我看落日,就是幫了我大忙。”

林格說:“我替你看?你不還是看不到?”

林譽之低頭收拾帳篷,他很仔細地確認地釘是否嚴實地插入土地:“暫時把落日寄存在你眼裏,晚上再讓我好好看看。”

林格憋了好半天,終於憋出訥訥一句:“林譽之,你真的越來越會說話了。”

林譽之不抬頭:“會說話也沒什麽用, 妹妹也不多對我笑一下。”

林格:“……哼。”

她回車上去找東西, 車子後備箱已經打開, 傑莫和他的女友在忘情擁吻,林格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抱歉,拎起包, 掉頭就走。坐車時間久了,她有些掉向, 南和北徹底顛倒,暈暈乎乎轉了一圈,終於成功轉到林譽之所在的地方——他選的位置其實也沒有遠離人群, 畢竟在這種野外露營中,什麽意外都可能發生。瓦杜茲是列支敦士登公國的首都, 而這個國家目前允許射殺鹿, 他們已經接近這一在地圖上極容易被忽略的公國邊界, 夜晚很可能會遇到奔跑的鹿。

林格不確定車隊裏有沒有人有持槍證,有沒有人攜帶槍支。她隻知德國的一些獵,槍十分精美,就像昨夜電影中,男性主人公手中持有的那一把。

喔。

還有林譽之那柄槍,今日早晨就禮貌地將林格硌醒。

如果她現在說後悔,是不是有些晚了?

這樣想著,林格坐在折疊椅子上,怔怔看著林譽之發呆。

林譽之的動手能力一直頗強,在她暈頭轉向找位置的這段時間,他不僅把帳篷支好,就連床墊也打了氣,鋪上一層柔軟的白色毯子。抬頭看林格,林譽之抬手,示意她過來——

林格猶豫好久,才磨磨蹭蹭地躬身撥簾,半跪坐在毯子上。

林譽之問她:“倆枕頭,一粉一藍,你想要哪一個?”

林格指了指藍色。

林譽之鋪好枕頭,抬手,林格心不在焉,條件反射地往後躲了躲。林譽之沒勉強,伸手捏了捏她臉頰:“等會兒吃烤肉,你想喝什麽?我去買?”

他的動作很自然,完全沒有因為林格的抗拒而僵硬。

林格問:“什麽烤肉?哪裏吃烤肉?你去哪兒買?”

林譽之說:“想吃什麽就說,相信你哥。雖然我沒什麽超能力,但還可以讓妹妹吃點她想吃的東西。”

林格想了想:“那就可樂吧。”

林格再一次窺見林譽之那高超的交際能力。

他用了德語、英語和法語,嚐試和八個人進行交談,並成功地用鈔票換來一罐可口可樂。烤肉是一個愛好美食的意大利人做的,他車上隨身攜帶著燒烤架和一個儲存著生鮮牛肉的大保溫箱。林譽之付了錢,和林格一塊兒坐在離燒烤架最近的露營椅上,看著傑莫和他的女友調試好天幕和投影儀。

他們放了一個很老很老的愛情電影,1961年的《猶在鏡中》,風雨交加的夜晚,患有精神疾病的姐姐和自己的血親弟弟發生了關係。

專注看電影的人不多,大家都在聊天,等待燒烤架上的肉發出劈劈索索的聲音。意大利人用英語抱怨著買不到沒有臭味的豬肉,一邊又熱情地告訴林格,有機會一定要去陽光充沛的意大利南部看看,那邊的溫暖能讓她蒼白的臉好起來。

林格不覺得自己臉蒼白,她想,可能隻是電影中的情節嚇到她了。

林譽之拿來一張毛毯,順手蓋在她身上,替她遮擋著風,他甚至還“交易”了一杯熱可可,自己一口未喝,全遞到林格手中。

冷不丁,林格想起,之前林譽之回家帶零食,也是隻給她帶一杯奶茶。

隻屬於妹妹的奶茶。

林格本以為今晚很快就會過去,烤肉很好吃,而那些人講的德語,她聽不懂,林譽之和他們聊了些什麽,她也不知道。隻能大概猜到,林譽之對外的介紹是她男友,因傑莫遞飲料時越過了林譽之,他對林格的解釋是——

“你男友明天開車,不能喝這些有酒精成分的東西,”傑莫聳肩,“這些人不怕,也無所謂,但你男友看起來是個正派人。”

事實證明,林譽之此人的確很正派。

說歸說,等林格和林譽之去帳篷中夜宿的時刻,林譽之挺規矩的,沒有碰她,也沒有**自己,在換睡衣時,他甚至還關掉了燈,避免林格看到他的尷尬。

林格雙手扯住被子,像一個被人往爪子上放了小紙牌的龍貓。

第一次在野外露營,感覺很新奇,遠處人的笑聲,說話聲,十分清楚,還有人用音響放的歌,木吉他——一切混在一起,都抵不過林譽之躺在她身旁時,發出的細微呼吸聲。

這種短暫的呼吸聲很快就被外界的騷亂打斷,隻聽見尖叫,還有不知道什麽語言的咒罵,林格從**坐起,下一刻被林譽之握住手:“別出去,我先看看。”

林格豎起耳朵聽:“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叫聲?”

“鹿,”林譽之在睡衣外多加一件外套,淡定,“大約是鹿闖入了野營地,野鹿和馴化的鹿不同,會主動攻擊人。”

林格問:“那怎麽辦?”

“趕走就行,”林譽之打開帳篷門,一頓,從枕頭下摸出一柄東西,遞給林格,“開著燈,野生的鹿懼光,我就在外麵——萬一有人進來,你拿這個捅他。”

林格摸著那柄刀,傻眼了:“你哪裏來的?”

“傑莫的,”林譽之說,“聽動靜像是鹿群,應該是誤入的,別怕。”

林格說:“你說了這麽多,我怎麽可能不怕呀?”

“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格,”林譽之笑,離開帳篷前,摸了下她的額頭,“我相信你。”

林格並不怎麽能相信自己。

她這可是第一次露營,聽見林譽之的腳步聲漸漸遠了。自駕遊這一路上,她不是沒有見過野生鹿,不是那些可可愛愛的小梅花鹿,這些被允許射殺的野鹿有著灰黑色的皮毛,以及“嘶嘶”的聲音。德國等幾個歐洲國家允許射殺野鹿,也是因為這些動物的泛濫影響了當地的生態係統,對植被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可想而知,這些東西絕不是什麽蹦來蹦去的小可愛,也非詩經中所歌頌的“呦呦鹿鳴”。

人在害怕時會瘋狂分泌腎上腺素,現在的林格就怕極了,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嘈雜,吵得像一場集市。林格當然知道林譽之留她在帳篷是在保護她,更清楚她現在出去也幫不上什麽忙,那是野獸,而她沒有麵對野獸的經驗,也不了解野鹿的習性。

大約過去了十分鍾。

她的心在煎熬中始終提在嗓子眼。

胡思亂想中,終於聽到沉悶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林格放下尖刀,近乎欣喜地打開帳篷門:“哥!”

裹著外套的林譽之躬身,摸了摸她腦袋,順帶著將她整個人塞進帳篷,不動聲色阻擋身後的視線:“格格,把我包裏那瓶活絡油拿出來。”

林格轉身,去翻活絡油,聽見傑莫感慨:“你們小情侶可真有意思,平時也叫哥哥妹妹?”

林譽之說:“她怕羞,你再調侃,等會兒這活絡油可就不給你了。”

傑莫笑:“別別別。”

他的腳在剛才驅趕野鹿中崴了一下,在這荒郊野外,林譽之的備用醫藥箱派上了大用場。

傑莫拿著活絡油道謝,一瘸一拐地在熱辣女友的攙扶下離開,而林格,還沒有把包拉鏈拉上,迎麵被林譽之抱了個滿懷。

方才在傑莫麵前的鎮定自若完全消失不見,林譽之緊緊地擁抱著妹妹,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親昵地蹭了又蹭。

他聲音低低:“剛才我快被嚇死了。”

林格說:“這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吧?”

“我知道你也很害怕,”林譽之歎,“我也很怕,格格。別動,再讓我抱會兒,我的腿有點痛。”

林格緊張:“是不是剛才跑步時受傷了?”

林譽之說:“可能是風太冷了,不礙事,小問題。”

林格小聲問:“你說你怕,是怕什麽?”

林譽之說:“這是你第一次和我露營,我害怕這次經曆給你留下不愉快的印象——以後你就不肯跟我出來了。”

林格說:“以後我們也沒有機會露營呀?”

這話一說,她就察覺到失言。

不對,不該在這個時候忽然提到這種事情。就像不能在大婚之夜提到將來離婚如何如何怎樣——盡管她知道這隻是一段並不明朗、僅僅是互相慰藉的情人關係,可貿然說出這些話,還是過於煞風景。

為了遮掩尷尬,林格清了清嗓子,說:“林譽之,你往後退退,腰帶硌到我了。”

又是一陣沉默。

半晌,林譽之鎮定地說:“我現在穿的睡衣,沒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