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忘記姓名 情人

電影還在繼續。

林格聽不懂那些對話, 無論是德語、克羅地亞語、斯洛文尼亞語還是匈牙利語,她所熟悉的語言僅限於中文和英語。

屏幕上的人物已經結束了一輪的“示範教學”,正躺在被子中交談, 德語的發音更靠後一些, 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從喉嚨深處擠壓而出。電視屏幕上的兄長正以音調低且凶的聲音同淩亂了頭發的妹妹交流, 而電視屏幕外的妹妹,正因自己兄長冷不丁的一句話而呆若木雞。

林譽之沒有同林格再翻譯屏幕上兩人的對話。

屏幕上,從這場“教學中”獲得快樂體驗的妹妹正在沒心沒肺地詢問哥哥,接下來的她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去對自己的心上人?

林譽之不想把這樣糟糕的台詞翻譯給某個會有樣學樣的人聽。

沒有等到林格的反應,林譽之在短暫的寧靜後抬起手,觸碰著她的頭發。

奧地利溫暖濕潤,這兩天,她那總是容易炸毛的頭發, 也意外地變得柔順不少。不再如之前, 像炸毛的刺蝟, 被炙熱陽光曬糊了的獅子,草原上被秋風吹幹的野草。

林格沒有推開林譽之,她的呼吸都是曖昧的霧氣:“你瘋了?”

“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林譽之垂眼看她,“也沒人知道我們會做什麽、做過什麽。”

林格想, 林譽之真應該去做超市裏的促銷員,去當負責推銷產品的商人。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人付錢的陷阱,他用曖昧的語氣增加遮蔽的枝條。

他們都沒有喝酒, 甚至沒有碰任何含有酒精的食物。可如今他們的狀態卻像是醉了,像悶在塑料袋中發酵的葡萄, 她不敢去戳破那薄薄一層皮, 不知接下來流淌出的是美酒還是酸醋。

“林譽之, ”林格終於成功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說,“你瘋了?”

林譽之問:“你不想?”

林格:“……”

這個混蛋,這個畜生,他到底怎麽想的?怎樣才做到這樣麵不改色地說這些話?

柔軟的鵝絨被像夏日雨前的雲,幽靜無聲地遮蔽著他們。林格的嘴唇上方有幹裂的一個小傷口,她不能再去舔了,每一次接觸都是柔軟的痛。

她緩緩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那些淩亂的思緒沒有因為這一個緩慢的呼吸而有所清晰,而在這僵持的熱潮中,林譽之的手撫摸著她耳垂稍稍向下的位置,啞聲:“但我很想。”

雙手捧住林格的臉,在她吃驚睜大眼睛的同時,林譽之那有著薄荷味道的唇將她的呼吸覆蓋。

這絕不是一個含有溫柔意味的吻。

她唇上那個幹裂的傷口在此粗魯的對待下後有著微妙的疼痛,像老舊小區盤根錯節的電路,劈裏啪啦地閃耀著短路的火花。林格沒有推開他,這一切就像是掩耳盜鈴式的默許,似乎這樣就能稍稍減輕她的罪惡感,她那——需要吃藥才能夠完全忘掉的罪惡——

為什麽古早言情小說中總是存在著許多女主“被迫接受愛意”的橋段?為什麽總是存在“強吻”,“強行觸碰”“強,摸”,為什麽總讓男主去“霸道”地做一些“宣示主權”的行為,再著重渲染女主的“羞惱”“嬌羞”“雖抗拒卻還是半推半就”,為什麽要將此描寫為“甜”?

因為羞恥。

因為一些趨向保守的讀者認為,女主談性是恬不知恥,是過於開放,是不可饒恕的錯。

她就該無欲無求,單純到腦中隻有對男主的愛,就像一個漂亮的、按照意願按部就班履行“愛男主”這一義務的完美人偶,方便隨時代入的一個無靈魂軀殼。

林格在大學時曾為此和舍友展開激烈的探討,她能夠頭頭是道地將這種“被強迫的甜”分析成大環境和成長曆程中不正常的性知識。似乎社會總是對女性多一分苛責和要求,貞,潔在女孩子身上成了沉重的牌坊,男性卻將失去它視作能證明魅麗的光榮榜。水性楊花和風流倜儻,同樣性質的詞因不同的性別而被賦予不一的褒貶。

林格從不為她主動示好而愧怍,她的心結在於主動示好的對象是兄長。

那是超過性別之外的另一道倫理天塹。

這次,是林譽之先跨過了。

她“被迫”地去同無數古早言情小說女主共感。

這不是林譽之第一次嚐試取悅林格,早在共同擁有的體驗後,林譽之便俯下身,毫無遺漏地吃掉妹妹為他而起的所有痕跡。

他深刻記得自己忍耐了多久,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克製自己,才能把她好好地哄著,慣著,不動聲色地要她越來越快樂,越來越離不開他。

然後便是分手。

初初被迫分手的那段時間,林譽之恨她恨得咬牙切齒,恨到早知就不該那樣溫柔謹慎地對她,直接吵死算了;後來呢?後來林譽之想,她隻要道個歉,說聲對不起,他就完全原諒她。

林格始終沒有來。

還是他主動,千裏迢迢地過來,處心積慮地安排了這場隻有兩人的異國旅行。提前訂滿房間,買通酒店前台貪財的服務員,默不作聲地看著小偷盜竊妹妹東西時不製止、借故上衛生間時將對方毆打掉兩顆牙齒,付費支開她同公司的那兩個小朋友……林格不會知道,艋艋和趙薔是在他授意下才說出那番話,就像她完全想不到,她丟失的手機和錢包,此刻都穩穩地躺在林譽之的行李箱中。

林譽之會還給她,但不是現在。

林格想,此刻的她一定很像一尾魚,一尾從車廂水箱中甩到沙漠上的魚。

小時候看過的定格動畫中,會用許多幀畫麵來刻畫的一條可憐小魚。

粗糲到能貫,穿魚身的石頭上不滿能撐石皮魚月複的沙子,幹燥,炎熱,蒸騰的海市蜃樓。

她臉色並不妙,抬手遮住眼睛,好像就能催眠自己忘掉,忘掉對方是自己的哥哥。

林譽之已經不是那個隻知道提前準備好雨衣的男大學生了,他撫摸林格的額頭,大拇指順著她的臉頰,安撫地觸碰。林格的異樣表現,明明已經動心卻沒能氤氳出歡迎他的東西。她的表情,呼吸,皮膚,都是已經準備好的表現,卻偏偏不到充分接納的地步。

他沒有強迫林格,隻是無聲歎口氣,俯身向下,埋首。

林格說:“哥哥,髒。”

林譽之捏住她手腕,沉沉:“別叫我哥哥,今天我隻是你的情人。”

隻是她的情人。

林譽之有足夠的耐心等她放鬆,什麽兄長什麽哥哥,隻要能得到她,即使是做她監護人、當她養父都同樣可以。隻要能長久在一起,無論是什麽名聲,什麽身份。

他已經可以不在乎這些無謂的稱謂,可林格還不行,她畏懼。

那就消除她的恐懼。

如蚌含珠,柔軟蚌肉中緊緊包裹的名貴珍珠,倘若怕,那便永遠不會摘取它;似鳥投林,倘若叢林久旱,不降甘霖,那強硬的鷹隼絕不會強行撥林入山。

隻要能消除她的恐懼。

隔壁的聲音還在起伏不絕,林格死死捂住嘴巴,不令聲音走漏。偏偏林譽之不,他並不說話,隻是耐心地吃他的甜品。

過度的壓抑呼吸令眼睛代償,睫毛間氤氳的水汽讓林格仰麵,看不清天花板,她的呼吸像潮起的大海,不停歇的波浪是將她靈魂抽離的離岸流。手指狠狠地拽住林譽之的頭發,如煮熟的海蝦弓身,似秋日熟烈的石榴狠狠地磕到牙齒,腳背繃直若即將登台的芭蕾舞者,成千上萬的聚光燈齊齊打開、隻聚她一身,數不勝數鎂光燈瘋狂閃耀不停,萬千閃光燈,百億快門聲響起,她在頂點定格,繼而無力若風箏重重墜入鵝絨被。

林格想不到如這般激烈的歇斯底裏愛河發生在何時,她像剛剛跑完一場八百米長跑,腦袋發暈耳朵嗡鳴,千萬隻蝴蝶翩翩把她包裹,而林譽之,側躺在她身旁,抬手,趕走她眼前的顛亂狂蜂。

他的臉頰、鼻梁和嘴唇落了一場局部的小雨,有著她熟悉的氣味。

林格手中還有他兩根頭發,是她控製不住,硬生生拽下來的。

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想他是否介意了,她現在比在溫泉中連續泡了半小時還要虛弱。

林譽之傾身,抬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柔聲叫她名字:“格格。”

林格悶聲:“嗯。”

林譽之說:“我有話要問你。”

被槍指著,林格不能睡,她不得不仰臉看兄長,打起精神,以應對他接下來的對話。

他的表情很嚴肅,就像打算問一個有關地球存亡的問題。

不。

不能這樣類比。

就像有關她明日是否還能看到太陽,或者他是否能安然活過今夜……

這樣的表情。

林格說:“你說吧。”

林譽之撫摸著她的頭發,問:“你和你前男友在一起時,也這麽舒服嗎?”

林格:“……”

林譽之說:“我和他們比起來,你認為和誰更爽?”

林格說:“這種話完全不像是能從你口中說出的,林譽之。”

林譽之點頭:“那我換個委婉的說法,你更喜歡和他們做,還是和我?”

林格說:“你為什麽忽然會問這種問題?”

“不為什麽,”林譽之說,“你之前不是說,’終於找到不會弄痛你的人’嗎?”

他模仿林格的語調,靜靜凝視她:“這次我也沒有弄傷你。”

林格:“……”

“所以,”林譽之說,“不如給我一次機會。”

林格問:“什麽機會?”

林譽之說:“做你那見不得光地下情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