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翻譯 共枕
在健康情況下, 林格很少會去觀察人的眼睛。
普通人家裏用愛包裹長大的孩子,不用學習“察言觀色”這一項技能。林格也不需要,她隻有在最難過的那一段時間, 才會格外地留意周圍人的注視。
吃飯時, 服務員多看她幾眼, 林格會想,她為什麽多看我?她看到我手腕上的疤了?網絡上刷到有人玩“德國骨科”的梗,她會冷汗直流,仿佛這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提醒,提醒她曾經和自己兄長犯下過不可磨滅的罪行;逢年過節,回家看望父母,“林譽之”的名字是一個詛咒,父母每一次的無意間提起, 都令她惶惶不安, 提心吊膽, 唯恐父母發現端倪。
她們在戀愛時肆無忌憚,卻在分開時謹慎不敢言。
後來的藥物讓林格短暫地忽略了這一切。
抑製了情緒的波動,也抑製著穀欠念的產生, 在斷藥後,副作用仍如影隨形, 好似招惹後再甩不掉的幽靈。
心理醫生對林格說,她適合多多向人傾訴,適當的排解有利於她壓抑的情感揮發。偏偏困擾她的事情, 是不能出口的兄妹悖德。
過度的自我壓抑,壓抑到林格幾乎喪失了對男性的興趣。有時受激素影響而起了興致, 大多也是簡單的自我撫慰, 草草了事, 就像應付一件公差。
今晚或許有些不同。
曆史古書,常常把帝王身邊的美人稱之為狐狸精,恨不得把所有的罪孽和昏庸都歸結於“紅顏禍水”。而精怪小說中,狐狸精大多也被汙名化,隻有聊齋中,少數的、極其善良的狐狸,才能保持天真爛漫的名聲。
林格想,林譽之應當是聊齋中的狐狸精,是那個無意的“靈狐小翠”,而今晚的她卻總忍不住想要將他比擬成被女媧指使的蘇妲己。
因他的一舉一動都像在引誘她。
吵架時他額頭上的青筋,看她時的眼神,因壓抑而微微顫抖的聲線,在給她看腿時,他甚至連酒店的睡衣都穿得如此**,**,為何酒店提供的睡衣如此短?為何遮不住膝蓋?他是不是在故意露出他的大腿?是不是故意展露出這漂亮的肌肉線條給她看?
所有的**漾都止步於林譽之的臉,他微微抿著唇,神情嚴肅,是正派的、關心妹妹的、純粹屬於哥哥的一張臉。
唯獨眼神不同。
他的眼神不應該屬於一個兄長。
就像忍不住借著關心的名義觸碰他的腿,現在的林格也忍不住問出口。
晚餐中那尾散發著黃油香味的博登湖白魚在她血液裏愉快地甩動著優雅大尾巴,林格捧著林譽之的臉,近距離看他的眼睛,像審計在核對賬簿,嚐試從中找到能證明那個美人無辜的證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一切發生得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林譽之沒有否認。
林格說:“你要承認自己汙蔑了她嗎?”
林譽之抬手,按住她的腰,低聲:“你一定要我說得直白嗎?”
林格問:“什麽?”
“現在這種情況,孤男寡女,共居一室,”林譽之說,“你離我這麽近,還說這樣讓我無法反駁的話,格格,我是你哥,不是被閹割。”
林格說:“你的諧音梗一點兒也不好笑。”
林譽之抬手,扶起林格,要她起身:“大概因為我這個人天生不懂幽默。”
房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隔壁的情侶正在做一些恩愛的事情,透過薄薄牆壁,清晰到好似就在身旁。這樣的環境過於曖昧,無論是語言還是肢體動作,鬼使神差,兩個人都沒有推開對方,對視的目光是粘稠的磁石,這木質結構的套房是困住他們的磁場。
林格的嘴唇又幹了。
她沒有帶潤唇膏,忍不住又去舔,抿一抿,潤一潤。
林譽之的嘴唇就不幹,他好基因,天生適合親吻的唇,連唇紋幾乎都看不見。
林格想,他多半也意識到這點,他在看她的唇,看她的舌尖——移開視線,不讓那暗暗的火苗點燃不該的引線。
“你想現在睡覺,”林譽之說,“還是,想再出去吃些東西?”
林格不想吃了,她一直保持著晚上少食的習慣。這裏並不是熱帶,她卻有種置身於炎熱叢林的錯覺,好似亞馬遜叢林的雨季,空氣都是曖昧的、被雨露浸潤後的植物汁液味道。她低頭,看林譽之那條受傷的腿,他比之前更健壯了。哪怕是腿傷不能正常鍛煉,那些肌肉仍舊有力、穩穩地托撐著她。
林格說:“不餓,也不想睡覺。”
“那就上來,”林譽之掀開潔白的被子,禮貌地問,“和我一起躺會兒?”
其實是很尋常的一句話,在這個節點的提出卻顯得不合時宜。他隻穿著酒店提供的睡袍式睡衣,分開的下擺中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兩條腿。林格不是清心寡欲的佛門弟子,她已經很久沒有近男色,前幾天不看不碰還好,尚能有些定力,而現在的她,完全不能多看,不敢多看。
她伸手按住胸口,企圖把那些砰砰跳的雜念一並按下。
回答被手機鈴聲打斷。
父母聯係不到林格的微信,又打不通跨洋電話,焦急地打到林譽之的手機上。林譽之及時安撫了二老,並讓林格和他們成功通了微信視頻。
聽到林格說自己手機被盜後,林臣儒一臉的“看,我早就說了吧”。
“幸好是譽之陪你去,要是我陪你,現在咱倆估計都要去大使館了,”林臣儒語重心長,“聽你哥哥的話,啊?他有經驗,還能打。”
林格說:“你這話說的,就像給我找了個保鏢。”
“別胡說八道,是你哥,”林臣儒說,“晚上也注意,別亂跑,啊?我聽說德國那邊接收了不少難民,看新聞也不太平……注意啊。”
林格嗯嗯嗯嗯,敷衍幾聲,好不容易哄著爸爸掛斷電話,自言自語:“什麽新聞?我爸在國內,什麽時候開始關心起德國的新聞了?”
林譽之不說話,遞來手機,示意她自己看。
林格探頭。
喔。
一個波蘭的男性留學生在地鐵遭受了一阿富汗籍男子的侵犯。
林格:“……”
好危險。
雖然這已經是奧地利境內,但和德國相比,隻能說二弟也別笑大哥。她原本還想去博登湖周圍轉一轉,現下看來,最安全的也就是在酒店中轉轉、或者在房間裏轉轉。
前者遭到了林譽之毫不留情的拒絕。
“酒店裏也不一定安全,你以為這樣的旅館中就能保證客人不受侵犯?”林譽之說,“語言不通,隱形的種族問題,還有你,林格,你是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子看起來多容易被欺——”
“好啦好啦,林譽之,林唐僧,林嘮叨媽媽,”林格舉手投降,“我不出去了,就在這裏看電影,好嗎?”
她說:“就你這性格,誰投胎成你孩子誰倒黴。”
林譽之置若罔聞,他問:“氣泡水還是礦泉水?”
林格說:“礦泉水。”
林譽之擰開礦泉水瓶瓶蓋,遞給她一瓶,自己打開一瓶氣泡水,喝了口。
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大了,聽得出戰況十分激烈,間雜著高昂的oh~baby和一些含糊不清的詞語。並不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拓寬詞匯量的林格坐立難安,不得已問林譽之:“你能打開電視嗎?”
林譽之順從地開了電視,林格看不懂操作係統上的文字,問他:“這是什麽意思?”
林譽之說:“我不認識,這應該是斯洛文尼亞語。”
林格:“喔。”
不懂語言,也看不懂介紹,她拿走遙控器,選了又選,終於選了唯一一部德語電影,放大聲音,企圖蓋過隔壁那對甜蜜的情侶。
事實證明果真有效,二十分鍾後,隔壁情侶的聲音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林格心不在焉地看著屏幕上的金發碧眼甜妹女主和她帥氣的兄長——聽不懂的她,隻能通過林譽之的在線翻譯來粗略地了解劇情。
主角是重組家庭的兄妹,前半截都是尋常的兄妹拌嘴,從敵視到逐漸接納。妹妹喜歡上兄長所在橄欖球隊的一名隊員,為了圓妹妹的夢,兄長開始幫助妹妹追愛,私下裏告訴妹妹,那名隊員的喜好和行徑。
截止到這裏為止,還是一個很溫馨的親情電影。
故事從兄妹被迫住在同一家旅館中開始,一嚴肅的兄長,和妹妹躺在同一張**,開始身體力行地教她“如何與男性完成一些初次的體驗”。
林格:“……什麽鬼?”
“我以為你知道,德國人的口味都比較重,”林譽之平靜地說,“根據調研,他們更喜歡觀看一些有悖常理、挑戰人類忍耐力的影片。”
這樣說的時候,兄妹二人躺在同一**,看著電視,屏幕上,那對兄妹也是如此姿勢,就連電影中旅館的裝潢風格也如此接近。
“如果你選擇和那個小子繼續戀愛,”林譽之說,“那就意味著你必須要接受這些東西,勞拉。”
他在同步翻譯電影中的台詞,念給林格聽。
林格就躺在他身側,枕頭沒有墊好,迫使她不得不靠近林譽之,近到她的頭發不知不覺地靠近他的肩膀,在她不知曉的時刻,屬於兩人的身體已經開始嚐試觸碰。
隔壁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林格沒有在心中感慨對方的身體好,她此刻的注意力在身旁的林譽之上,他的體溫很高,隔著睡衣也要燙壞她;手臂的肌肉在漸漸緊繃,是不是也在為此刻尷尬?顛倒的兄妹身份,這個被選中的唯一德語電影,他翻譯的聲音,這糟糕的台詞。
“放輕鬆,”林譽之緩緩地說,“別抗拒我,我隻是在教你。其他的男人隻會想要粗魯地弄壞你,而我,我是你的哥哥,哥哥永遠不會傷害妹妹,相信我,就這樣,對,你可以圈住我的腰,就這樣,把你的雙腳都壓在我的月要上。”?
電視上糟糕的畫麵清晰地印照在林格的視網膜上,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大約是選中了一個小眾的深夜電影。不需要拿電影中的男主角和林譽之做比較,他的肌肉沒有林譽之好看,身材沒有林譽之好,就連臉,也都不在林格的審美之上。聲音也是,電影中的男主,聲音低啞,每一句都是瑟氣的過度挑逗,可林譽之不同,他聲音壓抑,輕顫,隱忍,沒有情穀欠的味道。
在電視上的妹妹發出被傷害到的聲音時,林格一動不動,隻是靜悄悄地夾起腿,兩條腿疊放,克製著動靜,她暗自祈禱林譽之不要發現自己的異樣,她看著這個電影,卻因身邊林譽之的存在和聲音而起了久違的感覺。
她側臉看,林譽之平靜地看著電視屏幕,上麵隱晦的拍攝方式和情節並不能給他的眼睛帶來絲毫波動,他如一口無欲無求的枯井,隻是在循詞守句地翻譯著台詞。
林格卻為他這樣的姿態而隱隱躁動。
林譽之說:“今晚我不想當哥哥了。”
林格說:“你別亂翻譯,電視上他倆一直在亂叫,根本沒說這麽長的台詞。”
“我知道,”林譽之說。“這句不是翻譯。”
林格愣住。
林譽之的視線終於從電視上移開,看向幾乎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裏的林格。他側身,擋住她看向側邊台燈的視線。
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完完整整,不露分毫。
“格格,”林譽之說,“你對我有感覺。”
林格說:“你在說什麽屁——”?
“你的體溫升高,雙腿交疊,呼吸急促,間歇性地調整坐姿,一直在夾,”林譽之說,“我們有過那麽多次,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林格難堪地閉上眼睛。
啊,這個聰明的王八蛋。
“忍著對身體不好,嚴重影響你的健康,”林譽之清清淡淡地說,“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關燈。”
他說:“我剛才已經洗幹淨手,也漱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