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柚本來還有些心虛, 但是抬頭看見陸應淮的臉色之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殿下這是怎麽了？
身體不舒服嗎？
明明才分開了兩個多小時，但陸應淮的氣色卻像是發生了驟變, 一點血色都沒有, 透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深刻疲憊。
陸應淮扶了夏柚站直，收回手。
夏柚猶豫了一下，開口：“殿下, 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陸應淮隻是微動了下唇角，回答道：“剛才處理公務太晚了, 有些頭疼。”
“哦哦, 那您早點睡！”夏柚連忙說, “我這就回去，不打擾您了。”
“沒關係，頭疼反而睡不著。”陸應淮觀察了夏柚幾眼，了然，“吃撐了？”
夏柚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雖然大貓小貓一起鬧是起因, 但最關鍵的還是他的精神力正處於吃飽後的亢奮期, 有點失眠。
不過，等下。
夏柚轉頭看了眼自己跌進來的門，探頭回去確認自己一片漆黑的臥室，又轉回頭看了看兩人所處的房間。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的房間當時好像就是安排在殿下臥室的……旁邊？
他明明還在剛住進來的時候檢查過牆麵, 沒有發現內門來著。
陸應淮道：“貴族莊園的主人臥房都是這樣的樣式，但因為隔壁房間從前並沒有人居住，為了防止有人從那邊房間潛入, 這扇門被設置成了單向精神力開啟。”
陸應淮抬頭掃了一眼夏柚房間的狼藉, 都已經不用去探查自己的精神體剛才幹了什麽好事, 頓了頓，道：“明早我讓周叔重新整理一下房間，把內門的設置改成雙向，你對房間有什麽需求也可以和周叔說。”
“喔。”夏柚點頭，將抱著的黑豹放開，順手摸了一把豹子柔軟的肚子毛。
不論是哪個星球的元帥府，給夏柚準備的房間都可以算得上是精心安排，要說需求的話……
夏柚小聲道：“殿下，您說，如果我和周叔說，我想要一個能讓元元和小老虎共處一室相安無事的房間，可行嗎？”
毛絨控有什麽錯呢？
他隻是想每天訓練回來都能摸到心愛的毛絨絨罷了。
嗯，當然了，最好是一大一小兩隻毛絨絨。
說這話的時候，夏柚的手還沒離開黑豹，眼裏滿是亮晶晶的期待。
與此同時，內門後麵又偷偷探出來小半個虎崽腦袋，看上去怯生生的。
陸應淮：“……”
一個是小先生，一個是外甥，元帥閣下能怎麽辦。
陸應淮其實並沒有見過幾麵秦安泓，隻記得這個外甥從小就是一副板板正正的做派，禮儀上挑不出任何錯處，對誰都是溫和的笑臉，同姐姐沒有半點相似，反而更像他的父親。
秦安泓的精神力等級從出生起就是S，會覺醒精神體並不意外，隻是年紀這麽小就有精神力紊亂症的趨勢，恐怕和當時他出生時陸九竹恰好處於精神力紊亂值巔峰有關。
秦安泓現在意識不清醒，身體躺在休眠倉，還要等到他真正醒過來，配合更加細致的檢測才行。
但說實話，陸應淮其實很意外秦安泓的精神體，居然會是老虎。
——全然承襲他的母親。
雖然皇帝陛下沒有精神體，但曆來皇室中覺醒精神體的，大部分是有翼類，類似天鵝這種優雅的形態很常見。
黑豹又低低吼了一聲。
夏柚的腦袋蹭到了黑豹的豹爪下麵。
陸應淮頗覺頭疼。
黑豹帶崽，虧小朋友想得出來。
精神體在不受主體精神力控製的時候，絕大多數都遵循本能與最真實的喜惡行事。
想讓一隻成年的、並且沒有帶崽本能的雄性黑豹接受一隻才一歲大點的虎崽子……唔。
陸應淮想了一陣，問夏柚：“真不困？”
夏柚果斷搖頭。
“那走吧。”陸應淮將黑豹從夏柚身邊招回來，示意夏柚抱著小老虎，“去訓練室。”
陸應淮這邊的房間和夏柚的房間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樣式，都是一個小客廳套著臥室，浴室設立在臥室裏，從客廳完全看不到臥室中的情形，角度很注重隱私。
為了方便陸應淮出行，元帥府裏都有上下行的懸浮梯，隻不過除卻陸應淮，平常並沒有人使用。
本以為他們要出去，然而夏柚跟著走進懸浮梯後，就見陸應淮按下了負2層的按鍵，好奇道：“殿下，訓練室不是在另一棟樓嗎？”
“那邊是軍團的訓練室，體能訓練可以過去那邊，器械設備都差不多。”
懸浮梯的門打開，陸應淮本來要控製輪椅，結果卻被夏柚搶先一步。
夏柚的肩膀上趴著一隻四處張望的小老虎，眼睛圓溜溜的，四隻胖爪子緊緊扒在夏柚肩膀上，身後的尾巴垂下，在夏柚身上掃來掃去。
黑豹走在夏柚和陸應淮的身邊，時不時掃一眼居高臨下有恃無恐的小老虎，目光幽深。
陸應淮任由夏柚推著他往前走，在門前停下時，門上的虹膜感應檢測到生物信息，緩緩打開。
“這裏是精神力訓練室，四周是用特殊材料封閉建成，能夠完全阻隔精神力外泄。”
夏柚環視四周，在各個角落都能看到與陸應淮抑製器上相似的紅色能量石，想來也有吸收逸散精神力的作用。
陸應淮在門口的操作台上加入了夏柚的生物信息和虹膜認定，一邊道：“以後如果在吸收能量石的過程中有不舒服，都可以來這邊消耗掉過剩的精神力，以免造成負麵的影響。”
“負麵影響？”夏柚回頭，“能量吸收過度的話，還會有負麵影響嗎？”
夏柚從前吸收喪屍晶石的機會難得，所以隻要有機會，都是努力讓自己吃到不能再吃，之後慢慢消化，無非就是後麵幾天吃不下東西又精神亢奮到睡不著。
這麽饑一頓飽一頓的過了五年，倒也好像沒什麽大問題。
夏柚偷看了一眼背對自己的黑豹，偷偷摸了一把小老虎的爪爪。
“我就是覺得精神有些亢奮，肚子撐。”
陸應淮頓了頓，這才從某種層麵意識到，夏柚做為唯一可以吸收能量石的治愈係精神力者，總會有其特殊性。
一般而言，如果他們過度吸收能量石中的精神力，雖然可以短時間內提升精神力攻擊性，但也會使得自己的精神體暴躁難控，從而頭痛欲裂。
但治愈係精神力從未有過精神體的凝結，並且又是完全的安撫性質……
陸應淮：“先按照你的直覺來，不過一旦有不舒服，要第一時間告訴、告訴文軒。”
陸應淮似乎本來是想說告訴他，但話到嘴邊卻又改了說辭。
夏柚察覺到這一點，但並沒有多想，隻點點頭：“好。”
陸應淮在操作台上輕點了兩下，兩人麵前一大片的空地乍然而起一個四麵透明的正方形能量罩，然後在幾秒鍾的時間內，模擬出了樹木茂盛的叢林環境。
夏柚在能量罩外轉了一大圈，抬手碰了碰能量罩表麵，被溫柔卻堅定的力道彈了回來。
“這是精神力訓練模擬場。”陸應淮道，“小柚，把小老虎放進去。”
夏柚依言將小老虎放在模擬場的門口，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吸引小老虎，小老虎在門口徘徊猶豫了幾秒，然後四爪飛快地竄了進去。
下一秒，陸應淮身邊的黑豹也化作一道利箭衝進了模擬場。
夏柚還沒來得及擔憂，麵前就浮現出一道光屏，畫麵一分為二，顯示出的赫然就是小老虎和黑豹所出的位置及場景。
他抬眼看向陸應淮，發現陸應淮麵前也是同樣的光屏。
“因為有你的存在，小老虎對黑豹沒有順服的態度，所以黑豹容不下他。”
要說誰最了解黑豹，無疑是陸應淮自己。
“想要讓黑豹接納這隻幼崽，就必須要讓小老虎意識到，想要在這片領地生存，哪怕他找到了靠山，也必須學會臣服。”
“即使是暫時的低頭。”
畫麵裏，黑豹正一邊嗅聞一邊朝著小老虎的方向飛快靠近，目標十分明確。
小老虎似乎是跑累了，正蹲坐在一處溪流旁邊探頭喝水，而就在它的不遠處，一隻黑豹無聲無息的靠近。
夏柚緊張地屏住呼吸，正在這時，卻聽陸應淮道：“小柚，來。”
夏柚：“！！！”
模擬場的門口加載出一架機甲，雖然隻是軍部常見的款式，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但在從沒接觸過機甲的夏柚眼裏卻新奇極了。
精神力小觸手探進機甲的駕駛艙，對按操控台上的按鈕摸來摸去，不敢真的按下去。
下一秒，陸應淮的精神力也進入機甲駕駛艙中，一邊按下機甲的啟動閘，一邊為夏柚同步講解操控台上每一個按鈕的作用。
天空陡然被站起來的機甲遮蔽，一道無形的壓迫感彌散開來。
正在喝水的小老虎猛然抬頭，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而黑豹也停止了進攻的動作，抬頭看著天空，緩緩後退隱沒進叢林裏。
……
等到一豹一虎從模擬場出來的時候，小老虎已經蹭在大黑豹四肢間，啊啊啊地叫個不停。
大黑豹雖然有些不耐，但既沒有對小老虎呲牙，也沒有收回自己被抱著的前爪，默認庇護了這隻小崽子。
夏柚心悅誠服，背著大黑豹給陸應淮比了一個大拇指。
吊橋效應玩到馴獸身上，嘖。
果然，能坐到元帥這種統領位置的人都不簡單，戰術玩得是一等一的……嗯，不拘一格。
陸應淮看了眼時間，微笑道：“小柚。”
夏柚玩了幾個小時的機甲，正是精神奕奕的時候，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距離你體能訓練開始的時間，還有不到……嗯，”陸應淮點開時間，悠悠開口，“一個半小時。”
一個半小時？！
夏柚瞪大眼睛，瞬間一個激靈，撈著豹子抱了老虎，百米衝刺飛奔離開。
遠遠的，從外麵傳來豹子的低吼聲和小老虎啊啊啊的叫聲，熱鬧極了。
元帥閣下抬手掩唇，輕咳了一聲，隻覺得前幾天的氣悶頓時紓解了不少。
點開衛承的通訊框，陸應淮為一個半小時後絕對會萎靡不振的小先生請了半天假，正準備回房休息，就看見周叔穿戴整齊的身形出現在訓練室門口。
老管家微笑著鞠躬，對陸應淮道：“先生，因為小先生的臥室一時間不太適合居住，今晚要不要讓小先生在您的房間將就一下？”
陸應淮沉默了半晌，眼神清明地看向老管家：“周叔，我沒有那個意思。”
老管家並沒有表現出意外、亦或者說服的態度，而是語氣平淡的敘述：“小先生已經在您的房間暫住，既然您不方便，那麽就要麻煩您今晚去休眠倉暫住一晚了。”
陸應淮：“……？”
“周叔，元帥府很大。”陸應淮緩緩道。
老管家溫和回答：“但是沒有其他適合您暫住的房間了。”
陸應淮：“。”
在元帥府，老管家說沒有房間，即使有，也會變成沒有，即使沒有，也能在短時間內安排出來一個。
陸應淮妥協：“我去書房。”
老管家微微欠身。
但是在離開前，周叔突然開口問：“先生沒有這個意思，是因為考慮到與小先生的年齡相差太多，不太適合嗎？”
大多數年長者總會覺得少年莽撞，不夠沉穩。
但星際時代，人們的平均壽命早已超過三百之數，這樣的年齡差在伴侶間很正常，周叔也原本以為小先生對陸應淮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陸應淮垂目，嗓音淡淡，說出的話卻如同一道驚雷炸裂開來。
“周叔，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老管家垂在身側的手突然收緊，語氣急切：“之前不是說小先生的精神力——”
陸應淮打斷了老管家的話：“周叔，之前文軒一直很在意小柚的精神力，但是從抵達藍星到現在，文軒卻半點都沒有給小柚透露我的病情。”
孟文軒一直負責陸應淮的病情，哪怕是陸應淮自己，都沒有孟文軒更清楚。
“難道……”老管家想起什麽，麵色大變。
陸應淮低聲道：“文軒發現我的精神力波動數據有異常，兩天前，我重新做了精神力等級測定。一個小時前，我的精神力檢測報告被主腦確認完畢，發送了報告回來。”
“是3S。”
越是高等級的精神力，確認等級就越是需要評估時間，在此之前，還從沒有人類的精神力能夠達到隻有理論數據的SSS，因此陸應淮的精神力等級隻能由主腦獨立運算。
暫且不談治愈，哪怕隻是安撫患有精神力紊亂症的人，都需要治愈師擁有不低於被安撫者等級的精神力。
陸應淮的精神力等級越高，距離深淵就越近。
從知道夏柚的存在，牽動出那一絲希望，到確認精神力升階，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陸應淮能從上一次的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奇跡，下一次就是SSS級別的精神力紊亂，除非命運再次將奇跡投向他，否則陸應淮蘇醒的幾率不超過10%。
“周叔，我沒有時間了。”
或許在曾經的那麽一瞬間他也曾有過期待，但還好，這樣的悸動並沒有時間醞釀太久。
老管家站在門口，片刻，轉過身去背對陸應淮，不再開口。
想起幾個小時前，少年扒在書房的窗外，透過花窗映在書房地麵上的豹與玫瑰，陸應淮彎了彎眉眼，聲音很輕。
“等到小柚精神力達到S級的時候，再告訴他精神體的事情吧。”
那個時候的小朋友應該已經長大了，身邊也有了更多喜歡的精神體，不會執著曾經短暫相處過的殿下與豹子。
也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不過，在此之前……
陸應淮點開自己的光腦，手指尖在某串通訊號上停下。
十幾秒後，身著睡衣的皇帝陛下接通了通訊，看向光屏裏衣著整齊的陸應淮，輕笑道：“這麽晚還在訓練場？”
“陛下，晚好。”陸應淮欠身行禮。
光屏那邊，皇帝陛下意識到什麽，緩緩坐直身體，蹙起眉頭。
“我申請，由第一軍團研究部啟動【藍星精神體複蘇試驗】。”
“執行者？”
“陸應淮，夏柚。”
皇帝陛下沉默了許久，深深凝視陸應淮。
“你的意思是，一旦出現紕漏，所有的責任由你來扛？”
陸應淮的名字在前，就是行動的第一負責人。
“是。”
“一旦這次試驗結果確認可行，日後落在夏柚身上的榮譽和人脈將會是極其龐大的積累，他可以在羽翼豐滿之後掙脫元帥府的名頭，不再需要你的庇護，到時候，你們的婚配關係或許會名存實亡。”
“應淮，即便如此，你也決定成就他？”
陸應淮的唇角勾起，眼尾掠過溫柔的弧度。
“是。”
通訊那頭的陛下半晌無言。
陸應淮低聲道：“陛下，我的心情，正如您當年選擇成就姐姐。”
陸九竹參軍前已經和當初還是皇子的陛下相戀，但因為陸九竹的夢想，陛下不僅沒有阻止，反而送了一場風托著心愛的人扶搖直上。
而站在巔峰的陸九竹，最終也成為了那場誰都沒能預料到的政變裏，唯一堅定無比站在陛下身後的支撐。
而現在，陸應淮做了和曾經的皇帝陛下一樣的選擇。
他想要在他活著的時候，還有能力的時候，送小先生一陣風。
他們之間或許還稱不上喜歡傾心，亦或者更深的感情羈絆，但……
陸應淮眸光微動。
他這一生，僅僅獨屬於陸應淮的羈絆太少，這段短暫卻如同奇跡一樣的百分百契合度緣分，也應該有一個美好的結尾。
就當是……那支最獨一無二玫瑰的回禮吧。
光屏閃爍了一下，通訊戛然斷開。
兩秒後，來自皇帝陛下的批複發到了陸應淮的光腦裏。
***
樓上臥室裏
一大一小兩隻貓貓被周叔嚴厲訓斥後，拎著後頸皮趕去夏柚的房間休息。
夏柚在陸應淮的房間裏猶豫遲疑了好一會兒，本來想等殿下回來，但實在沒抗住精神力消耗後湧上來的困意，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黑豹從內門裏探出腦袋，走到沙發邊來回徘徊了幾圈。
不一會兒，輪椅壓過地板的聲音傳來，陸應淮打開房門，輕輕歎了口氣，用精神力抱起身材纖細的小先生，送進了床榻上的被窩裏。
陸應淮正要離開，就聽到身後傳來夏柚迷迷糊糊的聲音。
“……殿下？”
夏柚抱著被子坐起身，揉著眼睛看向陸應淮，眼睛裏滿是困意凝聚的水汽。
“您還不休息嗎？”夏柚的聲音糯糯的，“周叔說時間太晚了不好收拾房間，我就想著在您沙發上湊合一晚上。”
陸應淮沒有靠近，而是輕聲安撫道：“你先睡吧，明早的訓練推遲三個小時，下午補上訓練量就好。”
“我還有沒處理完的軍務，在書房休息一下就好。”
“喔……”夏柚似懂非懂，但被困意侵襲的神經已經非常遲鈍。
一點一點慢動作滑進被子，夏柚小聲輕喃道：“那我先睡了……殿下，晚安。”
陸應淮用精神力將留有一條縫隙的窗簾拉上，低聲回應道：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