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快要到貪狼殿的時候,遠遠地又來了一群人。

弗一見貪狼星君的馬車,立時便烏壓壓地又跪下了:“星君深夜出殿,奴才等未及時察覺,還望星君恕罪。”

少年撩起簾子抬一抬手讓他們起來,正要下馬車,又聽前麵的人道:“夷玉山有使來訪。”

接著便讓開一條道來,露出後麵一隻重明鳥。

貪狼星君點點頭,沒說話,左右看了一眼,見白術已經領著醫官站在鬥魁殿前等待,便示意旁邊的侍女先將那孩子和齊芸送過去。

鬥魁殿是除貪狼殿和天樞宮外距離山道最近的一個殿,偶爾做宴客用。但因為實在沒什麽客來,大半時間也都是閑置的,不比前兩個殿尊崇,暫時安置落魄的王族,勉強算是不合適中的合適。

他安排好了,這才下了馬車,伸手召那重明鳥到跟前來。

雙目的奇鳥很是溫順地蹭了蹭他的頭,開口卻是口吐人言,正是巨門星君的聲音:“容煬,如今堂庭山下兩國交戰之際。一則戰亂四起,民心惶惶,恐有妖邪趁機作亂,你要分外留心些,二則,兩國戰亂乃是人族族內之事,你身為星君切記不可插手......”

容煬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重明鳥光滑的羽毛,心想許久沒聽見自己的名字了。若恒姐姐和其餘的星君不來,便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諱。堂庭山的侍女,道童都隻稱呼他為星君,大多時候連封號都不加,好像他最重要的就隻是這個身份而已。隻要有了這個身份,不管是他還是旁的人,其實都沒有分別。

容煬抬頭看一眼遠處的星空,隨手掐了一下,已經是寅時過了。重明鳥從夷玉山飛過來大約兩個時辰,那杜若恒最早也得是子時才吩咐的。他自然不會認為她是一覺醒了想起要囑咐一句,八成一直忙著公務到了深夜。對比起來,自己這個星君的確做得有些不像樣子。

容煬這樣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杜若恒到底要說些什麽,倒沒怎麽留意了。獎勵似地讓人盛了些竹實來,親自喂重明鳥吃了,便打算跟去鬥魁殿中看看。

“星君。”白芨叫他。

“又怎麽了?”容煬讓其餘人各自散了,隨口應道。

白芨看著他,還是很不讚成的樣子:“巨門星君方才也說了,星君不應插手......”

“若恒姐姐說得對,但我已經插手了,自然就得管到底。”容煬一邊往殿裏走,一邊道,“你要覺得我很壞規矩,留在堂庭委屈你,我也可以給姐姐寫封信,天亮了重明鳥回夷玉山,你就跟著去罷。”

他說完,又瞥了瞥還未走遠的侍女,道童們,想勸他的估計不少,不過都很有眼色地等著看白芨這個頭陣打得如何。於是容煬伸手點了點道:“你們都一樣,堂庭山也不缺人伺候。”

他語氣淡淡,本也還是個孩童聲調,絲毫不見怒火。周遭人卻又匆匆跪下,白芨忙道:“星君,奴婢絕沒有這個意思。”

容煬卻也不再分神理會她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徑自進了鬥魁殿。

堂庭山的醫官自然不是凡間能比,隻一副藥煎了送下去,那孩子體溫便降下去了不少。

容煬坐在床邊摸摸他的脈,他雖於此道上還不怎麽精通,到底也會一點,感覺的確平穩了些,從衣袖裏拿出一顆大補的丹藥,問那醫官道:“這個他能吃嗎?”

能自然是能的,但容煬手裏的丹藥十分珍貴,並非尋常物什,醫官想說其實凡人並沒有這個必要。然而他隻剛說了前半句,容煬卻已經掰開那孩子的下頜將丹藥塞進去了。

“肁國王後怎麽樣了?”容煬又問。

醫官斟酌著想了想:“奴才盡力而為。”

容煬點點頭,挽起袖子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覺得應該也沒有燒成傻子的危險了,於是放下心來,吩咐那醫官需要什麽藥材,隻管用就是了,不必著人來問。又讓白術將今夜的事,前因後果都再仔細打聽一番。

兩人俱點頭應了,容煬思索片刻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揉著眼睛回貪狼殿睡了。

他還年少,正是缺覺的時候,夜裏又這麽折騰了一番,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隨意攏了頭發,從內殿出去,白術已經候著了。

“星君,肁國王後一個時辰前去了。”

容煬正接過侍婢手中的茶盞,頓了一段,有點詫異:“去了?”

“倒不是醫官不盡心,隻是王後傷重,送上來時,已命數將盡。因為是在堂庭神地,才又挨了這一時半刻。”白術解釋道。

“那你找個風水好的地方把她埋了吧。”容煬唔了一聲,覺得有點可惜,倒也沒有其它想法,指指旁邊的椅子讓她坐下:“事情打聽得怎麽樣了?”

“都有結果了。”白術行了禮坐下:“肁國與彥國的仗打了一年有餘,因著去年肁國幹旱饑荒,漸漸就落了下風,三日前彥國軍隊攻進肁國王城,將肁國國君殺了,幸得一隊侍衛護送了王後與小公子出城。彥國對他母子二人窮追不舍,一直追到堂庭山來,便是星君昨日所見。”

“國君都死了,那肁國就算是亡國了?”

白術搖頭,“這倒還沒有。肁國世子,也就是星君昨日救下的小公子一母同胞的大哥,如今還在肁國南麵率兵抗戰,聽聞昨日又收複了一座城池。隻是國君去得突然,世子尚未登基,肁國現在算是沒有君主,所以他幾個兒子身上都多少帶上了龍氣。想來也就是這樣,昨日這小公子才能開了上山的道。”

“這樣。”容煬支著頭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對了,昨夜肁國王後說,那小孩名字是我起的,又是怎麽回事,他到底叫什麽名字?”

“那小公子叫寧辭,的確是星君賜的,不過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寧辭?”容煬把這兩個字在舌尖過了一遍,倒又有了點印象。

五年前,他誕世不過三載。雖然生而能言,遠不是凡間三歲孩童能比,但終歸也還小。杜若恒一向憐他,故而堂庭山的許多事,都還是像容煬誕世前一樣,由她代勞。那年歲除,山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杜若恒在堂庭山陪他,也讓侍女紮了紅燈籠給他玩。

他正看得新奇,忽有一隻朱雀鳥從山下飛來,那是凡間帝王家與星君溝通的神鳥。說肁國王後新生了位小公子,因為肁國王宮已經許久沒有添新丁,這一胎又是王後生的嫡子,所以格外看重些,便想求星君賜個名字。

杜若恒想了想,覺得年節喜慶時候,起個名字也不妨事,便對他道:“容煬,那你起一個吧。”

他彼時正急著去山巔看燈,聽說肁國國姓為寧,隨口便道:“既然今日生的,那就討個辭舊迎新的意象,叫寧辭吧。”

正經說起來,那是他誕世之後,以星君身份幹的第一件事。後來再有求他賜名字的,他也嫌煩,通通拒了,算來,其實也就起過這麽一個名字。

“肁國國君得了星君親辭的名字千恩萬謝,也不知道星君誕世不久。小公子滿月那日,又托了朱雀鳥上堂庭來,想讓他認星君做義父。”容煬正回憶著,又聽白術道。

容煬手裏的茶盞差點沒端穩。不管怎樣,他按人間的方法來算,還是個八歲的孩子,有個五歲的兒子,就算是幹的,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十二分的不妥當。

容煬接過侍女遞的白絹擦了下嘴角:“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星君當時仿佛不在殿中,這事先呈給巨門星君那裏,便被駁回去了。”

容煬緩了口氣,低頭也抿了點茶,左右閑著也沒事,決定還是去看看那小孩,站起身道:“他燒退了沒有?”

“退了。”白術亦跟著站了起來,“奴婢方來時,小公子還在睡,現下也應該醒了。”

果然是醒了,還沒進到鬥魁殿就聽到他的哭聲,很精神。可見醫官醫術的確不錯,隻一夜時間已經調養得大好了。

容煬推了殿門進去,裏麵立著的侍女皆矮身行禮,小孩被這陣仗弄得靜了一靜,但旋即又哭了起來,哀哀地隻是要母後。

洗去臉上血汙,他委實是個漂亮的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張臉,如果不是兩個眼哭得像核桃仁,估計還能再漂亮點。

“寧辭,是吧?”容煬在他床沿坐了,學著山下逗小孩的樣子擰了一把他的臉,勉強溫和道:“好些了沒?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母後,我母後去哪兒了?”那下大概沒掌握好力道,寧辭臉上肉眼可見地紅了一塊,癟了兩下嘴,哭得更厲害了。

“你母後嘛。”容煬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淚,“你母後不在這裏,你先好好呆著,說不定過幾日她便來接你了。”

他說了,才覺得這話不太吉利。索性小孩並不管這麽多,隻聽到不在這裏,就又開始哭,容煬難得耐著性子哄了哄,也沒什麽效果。

容煬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自打誕世也一直隨心所欲,無需看任何人的臉色,從來都隻有別人哄著他的。眼下屈尊降貴地哄了哄寧辭,見他不領情,也就沒了耐心。讓侍女好生看著他,起身推門便走了。

“星君。”身後白術急忙也跟了出來。

“你不必跟著了。”容煬回過身,因著還不夠高,略踮了腳,抬手在白術額間點了一下,一道淡淡光影閃過,“我升你做鬥魁殿的掌殿侍女,你就專心看顧寧辭吧。”

白術要跪下來行個大禮謝他恩典,容煬被裏麵的哭聲吵得心煩意亂,一心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去,便抬抬手算了。

白術卻又問他:“星君,就讓小公子住在這裏嗎?那他母後的事......”

容煬想了想:“先住著吧,他應該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至於他母後。你隨便挑個合適的時間告訴他就行了。”

這種事情,不管什麽時間,都不見得合適,白術有些遲疑:“這......”

“你不是說他都五歲了?也該曉得事了。我五歲的時候,若恒姐姐不就回去夷玉山,留我獨自管著堂庭嘛。”容煬道。

白術心道你的五歲和一個凡間孩子的五歲差了不知多少,卻也不敢再說什麽,低頭應了聲是。

容煬將寧辭帶上山來,不過是因為一時心軟,加上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緣分,不忍看他死在自己麵前。如今寧辭身體沒有大礙,又派了侍女照顧,想來命就是保住了。

容煬覺得自己已然仁至義盡,便想著這樁事算是了了,不過山上多養個人而已。又往鬥魁殿看了一眼,皺眉道:“你想個辦法讓他別哭了,再這樣下去嗓子隻怕要廢了。”

言畢,便頭也不回地往藏書閣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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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大家倒回第八章 ,就會發現傅寧辭這一世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起名的時候被容煬動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