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走到半山腰時,山道便被紅色的高牆攔住了。正中央是一扇朱紅的大門,門上懸著一塊匾額,上麵用甲骨文寫著長明宮三個大字。
傅寧辭伸手緩緩將門推開,提步欲進,容煬頓了一頓,站在門內回頭看了一眼,眉宇間有懷念的神色劃過。
“怎麽了?”傅寧辭問他,容煬卻猶豫了一瞬,最後隻是搖搖頭:“走吧。”
從宮門進去仍然是山道,再往裏走,拐過一個彎,便影影綽綽能看見山頂零星分布的建築,隻是真的到時,又差不多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順著漢白玉的台階上去,眼前的景象卻與傅寧辭預想中有些不同。四處都是焚燒後的跡象,亭台樓閣間種植的大片雲杉幾乎都被燒得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池塘也已經幹涸了,露出裏麵的鵝卵石和燒焦的魚屍......
正前方的貪狼殿,已經被燒得辨認不出原樣,連宮牆都坍塌了,隻有遠處幾座宮殿還算勉強完好。
傅寧辭沿著石子路走進去,燒焦的泥土連青苔都長不出來,他彎腰撿起地上一片碎瓦,低聲問容煬:“是那次大戰造成的嗎?”
“不是”容煬沉默了一會兒,漫天的火光似乎又浮現在眼前。那場火燒了三天三夜,他佇立在塔尖上,看著長明宮變成一片火海,自己的心也像被烈火焚燒過,從此寸草不生,一片荒蕪。“是大戰後,我放的火。”
傅寧辭愣了一瞬,定定地看著他,想說什麽,一時又找不出話來。容煬垂眸避開了他的目光:“天樞宮是應該是完好的,今天先在那裏歇吧。”
他並不提所謂的最後一步要怎麽完成,傅寧辭也就不追問,由容煬帶著他沿著小徑穿過周遭的殘垣斷壁。天樞宮在貪狼殿背後,因為規模略小一些,幾乎被完全擋住了。離得這樣近,卻連一點煙塵都沒有沾到,容煬甚至還給它又加了一道封印,開啟的那一瞬間,靜止的千年的時光又流動起來了。
宮中的一切還是容煬當年離開時的模樣,桌上擱著茶盞,裏麵還有殘茶。內殿中依稀飄**著淡淡的沉香氣,床榻上擱著錦被,塌邊不知為何,竟然有一架小小的搖床,上麵還懸著精致的鈴鐺。
兩人放了行李,又用枯枝敗葉在殿前的空地上生了一小堆火,容煬熟門熟路地從正殿旁的小廚房裏找出一口銀鍋和碗箸來,架在火上開始準備晚餐。
“這都是古董吧?太奢侈了。”傅寧辭把天樞當水果刀使,開了個鳳梨罐頭和一袋糯米圓子倒進去煮。
容煬抿抿唇,沒有接話,傅寧辭靠在他旁邊坐下,捏了捏他的臉:“好了,你別不說話。我沒有生氣,剛剛就是有點被嚇到。燒了就燒了唄,也不是什麽大事。業主不追究你責任了。”
容煬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業主是說他自己,縱然時間和場景都不合時宜,也還是忍不住跟著笑了:“這麽沒有原則?”
“你高興就好嘛。”傅寧辭順口道:“我是沒辦法戲諸侯給你看,燒個房子還是可以的。反正都已經這樣,你把自己賠給我就行了。”
天正在一點點地黑下來,火光映照在傅寧辭的臉上,半明半暗,他一雙眼睛卻亮如星辰。容煬忽然很想抱他,於是也就真的這麽做了。傅寧辭旋即回抱住他,貼著耳畔笑道:“被感動得要以身相許了?”
“你記得剛剛看見的宮門嗎?”容煬輕聲問了一句好像不相幹的話。
傅寧辭心道我又沒有健忘症,哪能忘得這麽快,正要開口,又聽容煬道:“那是我三千年前,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容煬說完這一句就沉默了,傅寧辭想要去看他的臉,卻被容煬發抖的雙手抱得愈發得用力,動彈不得。過了一會兒,他感覺一滴水落在了肩上。
“容煬?”傅寧辭有些慌起來,伸手慢慢撫過他的脊柱,也不說別的,隻輕輕叫他的名字。
他們就這樣在星光下靜靜擁抱著,火堆上的甜湯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很久容煬才鬆開他,神色已然恢複平靜。如果不是肩頭還帶著一點濕意,傅寧辭簡直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當年,我們在一起對嗎,那時你還沒有入魔?”傅寧辭接過容煬遞給他的瓷碗,又環視一圈,“就住在這裏?”
容煬良久,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怎麽又不說話了?不是說我要問什麽都可以嗎?”傅寧辭這樣說著,到底也不忍心逼他,語氣中亦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安靜地喝完一碗湯,覺得身上暖和一點,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當時在器靈裏,常右山下的那個書生說,我在找人,是真的?在找你嗎?”①
容煬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傅寧辭歎了口氣,靠過去一點,偏頭抵著容煬的肩:“其實我懷疑過。”
“什麽?”
“你是祿存這件事。”
傅寧辭迎著容煬略帶詫異的目光笑了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容煬搭在自己的腰間的手:“當時在姚廣的記憶裏,祿存說他不懂情,卻見一個人幾百年間為情所困,不得脫身。②能活幾百年的,想來就不是人了吧。不管是若恒姐還是姚姚他們,顯然都不是動情者.....所以我一直在想,他說的或許是我,但如果你真是祿存,那我當年愛的就不是你了。”
傅寧辭垂著眸輕輕在容煬手心畫著圈,頓了片刻又道:“我不知道我這輩子是什麽時候愛上你的,或許是見到你的第一眼。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星君,也不知道我們有前緣,在那以前我沒有愛過別人,在這之後,我也失去了愛其它人的能力......你別看我,我知道這話矯情得很,但我想和你說......我總覺得我要是前世愛過某個人,那也隻會是你。”
“當然,這都隻是我毫無理由的猜測。其實你更多的破綻不在這裏,比如作為一個普通人,你的本事實在是太大了點......可是涉及到你,我就不願意多想。總之既然我愛你是真的,那就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傅寧辭站起身又盛了一碗湯,然後坐回容煬身邊,容煬喉結動了動:“寧辭......”
傅寧辭貼過去用一個吻將他後麵的話吞了下去:“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逼你把往事都告訴我。反正那些都過去了嘛。如果回憶那些對你而言並不是一件愉悅的事,你不說也沒關係。隻挑重要的告訴我就可以,比如,為什麽祿存說他記得全部的事情,他的記憶沒有被改.....”
“因為藏在姚廣體內那一段記憶碎片,祿存的記憶原本就是不完整的,我沒辦法再改,隻能將他關起來。”
“我就是打個比方,你別這麽緊張。嚇著你了?”傅寧辭聽他解釋,愣了愣,笑了。
“沒有。”容煬拍拍他的背,傅寧辭貼過去蜻蜓點水地在他眼皮上親一下,火光在他們身後投下纏綿的影子,傅寧辭抵著容煬的鼻尖:“在知道你是天魔之後,我曾經有一點羨慕你,可以記得那麽多的往事。但如果他們更多是讓你痛苦的話,我情願你什麽都忘了,那樣我們還可以徹底從頭來過.....”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隻剩下火堆裏的木材燃燒時劈裏啪啦的響動。偏頭枕著容煬的肩,似乎睡著了。
容煬一動不動地靜靜坐了片刻,然後彈指熄滅了火堆,伸手繞過傅寧辭的膝蓋將他抱起,走回內殿。
傅寧辭一米八的個頭,好歹也是一百三的體重,但容煬抱得極穩,像對待一件珍貴的瓷器。
他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在床榻上,然後拉過旁邊的錦被蓋上,壓了壓被角,確定不會有寒風透進去。後點燃了安神的沉香,關上門轉身離開了。
身後傅寧辭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緊閉的宮門。肩頭的濕意猶在,好像嵌進了肌理裏,永遠成了他的一部分。傅寧辭心中仍由疑惑萬千,也知道現在自己逼問,或許可以得到答案,卻還是不忍心讓容煬為難。他想這次天亮前容煬肯定會回來,那自己就等一等吧,也沒有關係。
“都已經帶他到這裏了,為什麽還要避開他?”紅蝶停在一旁的枯枝上,又被冬夜的露水,沾濕了翅膀。
容煬站在貪狼殿前,拿出了龍脈,輕聲道:“所有未知的事情,我都不想他參與,我隻想給他一個確定的,好的結果.....寧辭會明白的。”
那些龍脈連成的殘缺圓環,漂浮在半空中,像是被固定住了。正當容煬以為自己猜錯了,最後一段龍脈並不在這裏的時候,它忽然開始向後山的方向移動。
透明的晶瑩的龍脈像流星一般劃過天幕,容煬緊緊跟著它,卻在看見龍脈飄過密林,徑直鑽進了隱藏在山壁浮雕後的洞穴時,頓住了腳步。
“怎麽會在那裏?”那隻蝴蝶驚呼出聲。
容煬隻遲疑了一瞬,踏著山壁跟了上去。
掀開遮掩在浮雕上的茂密藤蔓,後麵是一個巨大的洞穴,往前走了一段,裏麵並非漆黑一片,洞頂上空有一盞古老的油燈靜靜懸著,映照出洞中的景象。
容煬往周遭看了一眼,臉上閃過一抹痛苦的神情,他曾在這裏度過了許多個日夜。但龍脈並沒有就此停留,繼續向洞穴的更深處去,那是容煬都沒有踏足過的區域。
又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那段圓環毫無預兆地落在了地上,容煬彎腰將它拾起。用手抹開地麵的塵土......
他看著地上的圖案,忽然明白自己為何從前未在山上察覺出龍脈的存在。這最後一段龍脈,竟然是被自然形成的封印藏了起來,而那個封印,赫然是北鬥七星的形狀。
傅寧辭看著頭頂成成疊疊的簾幕,金線繡著繁複的圖案,在黑暗中閃著細碎的光。他仔細聽著殿外的動靜,夜風拂過樹梢,還有微弱的蟲鳴,直到他們被容煬的腳步聲打破。
“回來了?”傅寧辭從被子裏探出手,往裏挪了一挪。
容煬低低地應了一聲,躺在他身邊。
傅寧辭把他冰冷的手握住,放在心口,仔細地暖著。他並沒有問容煬順不順利,但能看出他神情中的沉重。
“睡不著嗎?”過了一會兒,傅寧辭問。
“你先睡吧。”容煬道。傅寧辭就笑了,說我也睡不著。
他支起身子在容煬額間印下一個吻,靈巧的手指挑開了他的衣襟。然後親吻落在了喉結,胸膛,沿著小腹一直往下......
就在一低頭便要碰到的時候,容煬忽然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拉起來,接著便重重吻住了他的唇。
傅寧辭順從地將手搭在他的脖頸,感覺容煬的手指從腰窩滑下去,像一片羽毛,帶著一點點戰栗和癢......
容煬的動作比平時要重一些,但傅寧辭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點抗拒,隻是仰著脖子去勾容煬的舌尖,與他耳鬢廝磨......在最後,容煬要退出去的時候,傅寧辭摟住了他的腰,唇邊還是含著一點點笑,輕聲道:“沒關係,都給我。”
他仍由容煬發泄在自己體內,手指從他光裸的背上拂過,然後偏頭舔掉了容煬鎖骨上的一滴汗。
“我在。”傅寧辭溫聲說:“我一直都會在。”
不管前路是否有終點,不管你是否願意讓我一同承擔,但至少我會陪著你,哪怕置身黑暗,也想給你一點點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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