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容煬一直也沒有告訴傅寧辭事情到底進展得如何了,他隻是不時便會離開,再回來時,往往身心俱疲的樣子。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了三天。傅寧辭一直在等,等容煬主動說出來,有好幾次,他覺得容煬就快要告訴他,可最後卻又沉默了。他不知道容煬在顧慮什麽,卻能看見他越來越蒼白的麵頰,與眼瞼下讓日益濃重的青色。
“到底怎麽了?”又一天夜裏,當表盤的指針劃過兩點,容煬才帶著一身的寒氣回來,傅寧辭終於忍不住問他,“需要我幫忙嗎?”
容煬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側過身抱住他,傅寧辭輕輕摸著他的後頸上方短短的發茬,很久以後才聽容煬道:“沒事。”
傅寧辭壓下心裏那一點失望,輕聲道:“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會輕鬆一些。”
容煬似乎僵了一秒:“你別擔心,隻是時機不到而已。”
傅寧辭湊過去蹭蹭他的麵頰,抵著他的額頭,擠出一個笑意,假裝隨意道:“好,我知道了。”
他一宿未眠,容煬亦是,天剛亮,又悄聲離開了。
傅寧辭坐起來歎了一口氣,不是不困,但就算閉上眼睛也完全睡不著,索性披了外套起床,沿著天樞宮外的小徑散步。他知道容煬去了後山,想要跟過去看看,走到岔道口又猶豫了,慢慢地踱回來。
不知不覺間,到了隻剩一片廢墟的貪狼殿前,靠著冰涼的白玉石階坐下。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消散,朦朦朧朧,遠處隻見綿亙不斷的山脈,衰敗的景象倒沒那麽明顯了。傅寧辭回頭看了一眼屬於他的神殿,他曾居於殿中鎮守一方,除妖驅魔,以維護天道為職,如今千載過去,時移世易,但他依然是星君,難道真的隻能看著自己所愛之人苦苦支撐,沒有一點辦法嗎?
容煬昨夜說是時機未到,如果真的隻是時間,那容煬必須得撐到被天魔徹底控製以前,如果不是......那傅寧辭至少也希望,他們在人世相守的日子,能長那麽一點點......
傅寧辭坐在台階上思量半晌,不知怎的,又想起在楓江博物館重新遇到容煬的那一天,不到兩個月前的事,竟然恍若隔世......忽然,他腦海中電光火石般劃過一個念頭......要想再拖延一段時間,或許也不是沒有辦法......
“若恒姐,你先吃點東西吧,這都好幾天了,你這麽不眠不休怎麽行。”蘇姚姚讓食堂送了份飯菜上來,敲開了杜若恒辦公室的門。
杜若恒剛剛接完一個電話,皺著眉捏了捏鼻梁。傅寧辭帶著容煬離開之後,她一時也不願將事情宣揚開來,斷了傅寧辭的後路,隻能私下查探。前兩天剛剛從西北回來,傅寧辭應該是去過那裏,現在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再這樣拖下去,隻能下通緝令了。”杜若恒用筷子夾起一片青菜葉子,還沒有碰到唇邊,又放下去,歎息道:“天魔的事情,越久,就越難收拾,現在大概還能控製,偏偏寧辭.....他怎麽會這麽不知輕重?!”
蘇姚姚也不知該怎麽答話,又聽杜若恒問她,“寧辭爸媽那裏打聽過了嗎?有消息沒有?”
蘇姚姚搖頭:“一直派人在小區外麵守著的,我前兩天也去過了,的確是不知情。”
蘇姚姚不僅去了,還替傅寧辭一直沒有消息的事情圓謊,說他去山區出差了信號不好,又被老人家不著痕跡地抱怨,馬上除夕了,怎麽還得到處跑。
“明明說有喜歡的人了,過年要帶回來給我們見見呢。”臨著出門時,傅寧辭母親這樣說。
蘇姚姚心道你要知道他喜歡的到底是誰,多半就希望他別回來了。她正這樣想著,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低頭一看,是一個沒有見過的陌生號碼。
“喂?”蘇姚姚漫不經心地按下通話鍵,那頭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姚姚,是我,你別聲張。”
蘇姚姚覺得後背上冷汗都下來了,咬著舌頭克製住尖叫的衝動,趁著杜若恒沒注意到她的失態,竭力平靜地從門口退了出去。
“我發個地址給你,你盡快趕過來。不要告訴其它人,特別不能讓若恒姐知道。對了,記得帶點補血凝氣的丹藥。”傅寧辭匆匆說完這一句,就掛了電話。蘇姚姚還想問他,那頭卻隻剩下一片嘟嘟的盲音。
“怎麽這麽信我啊?!”蘇姚姚站在茶水間,看著新收到的短信急得直罵他。她想自己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去告訴杜若恒,可是......
“要死了。”
蘇姚姚把手機往水槽上重重地一砸,嚇得正準備接水的孟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斟酌著問她:“局長,怎麽了?”
蘇姚姚猶豫一會兒,捏了下太陽穴,想了想道:“南城上午報的鬼上身的案子處理得怎麽樣了?”
“去了兩個外勤還沒回來,要我現在打電話問嗎?”孟輕一邊衝著咖啡,一邊想,那案子並不複雜,怎麽也不值得蘇姚姚這麽煩躁。
“不用了。”蘇姚姚道:“我自己過去看一眼算了,年底了,萬事小心些。”
她說完便往門外走,同時狀若無意地補充道:“要是若恒姐問起來,你就告訴她我去現場了。”
孟輕不明所以點點頭:“知道了,局長。”
蘇姚姚去南城跑了一圈,又隨便找了個借口甩掉了其它人,製造出一副自己還在現場隻是單獨活動的假象。然後換了張身份證買了最近一班的機票,在兩個小時以後,到達了總局所在市附近的機場。
傅寧辭發給她的地址就在距離最近的縣城裏,蘇姚姚打了輛車過去,路上又收到了更詳細的酒店房號,她在心裏不太禮貌地問候了傅寧辭的祖宗十八代,然後又客客套套詢問司機能不能再開快一點。
蘇姚姚一路跟個地下黨接頭分子一樣鬼鬼祟祟地溜到了酒店的三樓,在盡頭的房間三長一短地敲了兩遍。
門開了,十來天未見的傅寧辭終於出現在她眼前。
“你要死啊?!”蘇姚姚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沒被其它人知道吧?”
“怎麽沒?”蘇姚姚沒好氣道,“全在樓下等著抓你呢。”
“好了,姑奶奶,別鬧了。我就順口這麽一問。”傅寧辭把她讓進來,關上門。
“我不是你奶奶,你是我爺爺,我這不是跟孫子一樣被你呼來喝去的。”蘇姚姚甩開他,在房間裏看了一圈,“容顧......哦,不,你們家那魔頭呢?你到底叫我來幹嘛?投案自首也不用讓警察上門吧?”
“你別這麽說。”傅寧辭知道她就隻是嘴上厲害,遞給她一杯茶,蘇姚姚皺了皺眉還是接了。
“那你讓我怎麽說?”蘇姚姚見傅寧辭麵色也不好,到底於心不忍,放緩聲調:“容煬怎麽會是天魔?還要殺我們?楚晴告訴我的時候,我都快被懵了,你又聯係不上......”
“倒也不完全是這樣。”傅寧辭打斷她,簡單地說了下情況。
蘇姚姚悶悶地喝了一口茶,半晌問:“容煬告訴你的?他說你就信?”
“不然呢?”傅寧辭很輕地笑了一下。
“沒治了你。”蘇姚姚將茶杯往桌上一擱,“那你們這幾天在哪兒?一點消息沒有,若恒姐都快要瘋了。”
“我不想瞞你,但我現在告訴你也沒用,容煬加了封印,我和他大概是可以進出,其餘人一時半會兒隻怕還過不去。”傅寧辭道。他今天給容煬留了紙條,說天黑前會回去,但對於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順利下山,其實都沒什麽底。過了山下貪狼星君殿,前路依然被霧氣掩蓋,隻是當傅寧辭走進時,卻又悄無聲息地散開了。
蘇姚姚無奈地看他一眼,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你找我過來,到底是做什麽?就為了讓我給你帶點丹藥來?容煬受傷了?”
“沒有。”傅寧辭頓了片刻道,“我想把自己的靈力,分他一半。”
“什麽?!”蘇姚姚猛地站起來,衣角不巧帶著茶杯滾在地上,濺起一點水漬。
“傅寧辭!”蘇姚姚沒心思理會這些,吼他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把你的靈力給他一半?怎麽分?!”
“剖丹。”傅寧辭顯然是深思熟慮過了,語氣很堅定,“把我的內丹剖開,給他一半......姚姚你不要急,我仔細想過了,不管容煬到底要做什麽,我得給他多爭取一點時間。當時,姚恪入魔之後,靠著祿存記憶裏帶著的那一點靈力,都可以讓神智維持那樣長的時間。①如果我的靈力給一半給容煬,那他......”
“我不同意!”蘇姚姚厲聲打斷他,“你會死的!不行,你不能這麽胡來,我要告訴若恒姐......”
她慌慌張張地掏手機,被傅寧辭攔住:“不會死的,我是星君,怎麽會那麽容易死。頂多是功力消退,這沒什麽,況且隻是一半的內丹而已。”
蘇姚姚瞪大眼睛,看他這樣平靜,鼻頭都酸起來。
“姚姚。”傅寧辭笑一笑,彎腰把地上的茶杯撿起,幸好地毯厚,倒沒有摔壞:“你知道的,剖丹,如果硬要來,我自己也可以。我隻是怕沒弄好,反而壞了事,如果你不幫我,那我就隻能......”
“你威脅我?”蘇姚姚揉一揉眼睛,哽咽了一下好歹沒哭出來,“感情你叫我帶那些藥來是給你自己用,你就這麽喜歡他?”
傅寧辭苦笑了一下,輕聲道:“對啊,我就這麽喜歡他。”
“傅寧辭,沒有人幹過剖丹的事,你憑什麽這麽肯定,說不定一剖,你立刻就......”
“不會的。”傅寧辭說:“我們雖沒有剖過,妖族卻有先例,你是知道的。而且我還想再陪他一段日子,不會死的。”
蘇姚姚把臉扭向一邊,僵持著不說話。半晌,傅寧辭低聲道:“姚姚,我知道這很為難你。但這是我現在能想到唯一的辦法,如果你實在下不了手,那你回去吧。不要告訴若恒姐,你今天見過我就好。”
他說著在床邊坐下,竟然是要直接運氣,將內丹逼出來。蘇姚姚知道這是在嚇自己,也還是忍不住揮出銀鈴製止了他。
“行了!”蘇姚姚咬了下後槽牙:“我真是瘋了才幫你。”
遮光簾全部都拉上了,他們麵對麵盤膝坐在地毯上,文曲鈴,在身側繞了一個圓環。
“傅寧辭......”
“沒事。”傅寧辭道,“我不怕,你也別害怕。不管怎樣,姚姚,謝謝你。”
“你現在和我說謝謝幹嘛?你能平安度過再說。”蘇姚姚咬著嘴唇,也知道傅寧辭的樣子,是沒有商量餘地了,“我動手了?”
傅寧辭點一點頭,閉上眼睛:“嗯。”
蘇姚姚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掌心推了出去。
傅寧辭覺得從來沒有這樣痛過,大顆的汗珠順著額頭往下滑,他隻能在腦海中不斷回想容煬的模樣,他的笑意,皺眉時的表情,還有麵對自己時無奈又縱容的目光......
他的心口處漸漸能夠看見一點點微弱地亮光,然後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傅寧辭強忍著安慰自己想很快就會結束的,蘇姚姚卻忽然停住了手。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吃力地睜開眼睛,因為太疼,一時都看不清東西。
“怎......怎麽了?怎麽停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蘇姚姚的神色,那是傅寧辭從未見過的驚慌。
“傅寧辭......”蘇姚姚指著他,手一直在抖,“你......你體內就隻有半顆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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