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臨近春節,火車站黑壓壓地堆滿了人。這個市的機場還在建,容煬隻能買了最近一班的高鐵票。
候車大廳被行李和人流占滿了。容煬在二樓的一家甜品店點了杯熱可可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看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潮。
那大概都是要歸家的人,哪怕行囊沉重,臉上也依然是藏不住的笑意。容煬轉開眼睛,他也曾想和某人一起投身紅塵之中,也一度以為真的可以得到上天垂憐開恩。但其實一切都隻是短暫的幻象,走到今日,世人的喜悅,依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服務生把他點的飲品送過來,年節時候,到處都是喜慶的氛圍,杯子都貼心地換成了紅色。
容煬端著杯子抿了一口,又皺眉放在桌上。
他一直不太喝得慣這些,剛才也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就點了,或許是因為傅寧辭喜歡。在杜若恒來之前那一周,他們坐在會議室裏批報告,傅寧辭手邊就常放著熱可可。有天蘇姚姚不在,也忘了是在聊什麽,傅寧辭忽然笑著湊過來吻他,唇邊也帶著一點可可香,但隻有甜味,一絲都不覺得膩。
容煬拿出車票看了看,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車票上的名字自然不是他的。那隻紅蝶從他小臂上飛出,停在手指上:“真的就這麽走了?傅寧辭會發瘋的。”
容煬沒說話,紅蝶又道:“你何必說那些話傷他,弄成這個樣子,你自己又難受。”
“不然呢?”容煬撐著頭按了按眉心,終於道:“寧辭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比預想的更要糟糕,總不能讓他跟我走。回星靈穀呆著,仔細調養,大概還能再拖一段時間。”
“你以為你話說得難聽,一走了之,覺得他會回去嗎?”紅蝶飛到他眼前,歎一口氣,沒有聲音,隻是掀起了一陣細細的風:“我算看出來了,你倆一個賽一個的倔......你當年和他糾纏那麽久,要是早一點放手,也不至於鬧到今天。你做不到的事情,也別指望傅寧辭了,他現在多半醒了,指不定怎麽找你呢......”
它話沒說完,被容煬抬手壓了下去。不遠處的桌子上,一個小女孩正好奇地看著他,又伸手去拉旁邊正在接電話的年輕女人的衣擺,那年輕女人回頭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麽奇怪之處。大概是著急要走,聽女孩兒比劃說話也隻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拉著她離開了。
“行了,飛回來吧。這種時候,別惹麻煩。”容煬這才重新攤開手,輕輕用指尖點了點蝴蝶的翅膀,聲音中帶著一點難得的疲憊,“其它事情,你不要管了。等我們出發了,我會想辦法通知巨門星君來接寧辭回去。”
他又坐了片刻,廣播裏傳來開始檢票的提醒。容煬走到檢票口,剛要把票送進去,又停住了腳步。
“先生?”工作人員一臉奇怪地看著他,身後的隊列也開始催促,“哎,怎麽回事,走不走?”
他頓了兩秒,皺起眉,轉過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車站。
“怎麽了?”紅蝶急忙傳音道。
容煬聲音有些不穩:“寧辭出事了。”
傅寧辭一路把車開得飛快,他不知道容煬到底走多久了,要是已經回了城,離開的辦法就更多。他有一會兒急得頭腦不清楚,想直接聯係公安係統去查,電話都要撥出去了,又忽然意識到這樣一來,杜若恒隻怕很快就能找過來,再者,容煬在這世上呆了這麽多年,能用的身份難道會真的隻有一個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傅寧辭煩躁地把手機扔出去,重重歎了口氣。道路兩旁都是綿延的戈壁,寒風卷起黃沙吹過,徒添了一抹淒涼。一層不變的景象很容易就生出一種到不了盡頭的錯覺。
傅寧辭怒火之下,將心髒的隱痛忽視過去,直到遠遠看見提示入城距離的指示牌,才驚覺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不聽使喚。他想要踩下刹車,腿卻已經麻木了。前麵是個轉彎,眼看就要撞上去,傅寧辭拚著最後一點力氣,死命將方向盤往右打,衝進了路旁的沙堆裏。
“怎麽辦,你還走嗎......”
朦朧中,傅寧辭好像聽見誰在說話,聲音很尖,難辨雌雄。他試圖睜開眼睛,但始終不能如願。他感覺有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指間壓著他的脈搏。哪怕腦海迷迷糊糊,傅寧辭卻仍然清楚地感覺出那是容煬的手。
他想說你別走,又發不出聲音,隻能竭力去抓容煬的手腕,也怎麽都抓不到。
“走不了了。”他聽見容煬說。傅寧辭甚至能想象出他的神情,垂眼,很無奈的樣子。“他現在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就算回星靈穀,可能也撐不到我回去......”
“怎麽會這麽快?那現在你要帶上他嗎?”紅蝶問。
容煬沒有說話,他看著傅寧辭的臉,在睡夢中,依然蹙著眉。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傅寧辭的一根手指,卻在這時輕輕勾住他的衣袖。
“你別走。容煬,你不許走......”傅寧辭聲音極輕,容煬隻能通過他的唇形分辨他在說什麽。容煬於是反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麵頰,又偏過去吻他的掌心。
傅寧辭或許感覺到了,還是皺著眉小聲地強調說你不許走,眉頭又終於漸漸舒展開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太陽從地平線的那一側落下去,天黑了。月色隱藏在雲層之後,隻有滿天的繁星,靜靜地映照著荒涼的戈壁。
傅寧辭醒來時,已然忘記了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對話,腦海中最後的印象是自己撞進了沙堆裏。周圍一片漆黑,他以為是被某個好心人送到了醫院,又覺得不像。也顧不得那麽多,隻想著得快點找到容煬,跳下床,摸索到旁邊的開關按下去。
屋裏瞬間亮起來,傅寧辭被燈光刺激得眨了一下眼睛,又驀地頓住了動作——容煬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
這是一間酒店的套房,容煬原本是累極了,靠著沙發休息,這下也驚醒了。
傅寧辭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心頭一時五味雜陳,怒氣更盛,他咬了咬後槽牙,在容煬開口之前,猛地抬起手扇過去。
容煬不閃不避,靜靜地看著他,那一巴掌到底沒有扇到容煬臉上。傅寧辭在半空中停住了手,瞪著容煬眼圈都有點發紅,抓起旁邊的玻璃杯砸出去:“你不是要跑嗎?躲我嗎?怎麽不跑了?回來幹嘛?”
容煬不說話,伸手想要去摸他的眼睛,被傅寧辭一把推開,“幹嘛?我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可以滾了。”
“寧辭......”
“滾!”
容煬歎了口氣,拉住他的小臂:“我錯了。”
傅寧辭冷笑一聲,用力地甩開他:“逗貓呢你?打個巴掌給個甜棗,我憑什麽......”
“我帶你一起走,行嗎?”容煬終於道,傅寧辭神情緩和下來一點,容煬伸手抱住他,“好了,乖,不鬧了,我帶你一起走。”
“到底是誰在鬧?”傅寧辭一聽就來氣,又推他:“不是還說最後一個殺我,你怎麽不直接把我活剮了?”
傅寧辭氣急敗壞,什麽話都能說,偏偏容煬還沒得分辨,隻能貼上去親了親他的眼睛,等傅寧辭稍稍冷靜下來一點才道:“對不起,我錯了,你別生氣。”
傅寧辭也知道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解決問題要緊。於是深深吸了口氣,拍拍容煬的背:“你先放開我,不揍你。我們談談。”
不到一天的時間內,主動權換了位置。容煬也沒有辦法,在床邊坐下,傅寧辭和他拉開一點距離,打量他道:“說吧,怎麽改主意了?”
“因為發現你出事了......我隻是不想拖累你,但如果我走了,反而”他話沒有說完,又握住了傅寧辭的手:“以後開車不要這麽快,我今天要是晚來一步,你......”
“我是不是得謝謝你救我啊。”傅寧辭原本就是這樣猜測,容煬一說也就沒有多懷疑,心道早知你吃這一套,還哄什麽哄啊,費力不討好,直接抹脖子給你看算了。
容煬見他沒有再甩掉自己的手,暗暗鬆一口氣,“你先休息一會兒,也快天亮了,到時候咱們就......”
“我同意要和你走了嗎?”傅寧辭也不問容煬是要去哪兒,淡然道。他麵上裝得平靜,心裏其實也打鼓,怕玩脫了,容煬要反悔說那你就別走,咱倆一拍兩散結了,自己還得想辦法收場。
幸好容煬頓一頓,開了口:“你想問什麽?”
“還是上次那個問題,你和若恒姐當年見到的天魔,是同一個嗎?”
“我說,你就信嗎?”
“不然呢?”傅寧辭無奈地笑了,“容煬,我在你麵前,沒有別的選擇。所以你不要騙我。”
容煬喉結動了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想了想道,“不是同一個。”
傅寧辭還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這次容煬沉默了一會兒:“我其實,很難界定我們之間的關係,大概......他算是在我身上附身了,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巨門星君說,天魔生性就是要毀滅一切,這是真的。他正在逐漸恢複,變得越來越強,一旦我的神智,壓不住他,後果不堪設想......”
“就像當年靈魔大戰嗎?”傅寧辭問他,見容煬點頭,又問:“那你現在?”
“大部分時候可以,但是......上次在妖族的事情,就是因為我已經快控製不住了。”傅寧辭皺起眉,容煬的下一句話,又扭轉了他的注意力:“不過我這麽多年,一直在想辦法,把他和我剝離開來......你別擔心,不會傷到我自己。畢竟在他附身之前,我也活地好好的。”
傅寧辭一顆心隨著他的話七上八下,“真的可以嗎?”
“嗯。但還差最後一步,需要去一個地方。”容煬頷首,“寧辭,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問題,我路上慢慢告訴你,好嗎?”
“好。不管你有多大把握,我都陪你試,如果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但你不可以再丟下我了,我下次真的會生氣的。”傅寧辭沒有再猶豫,“所以,我們到底是去哪兒?”
容煬看著他的眼睛,聲線不知為什麽微微有一絲顫抖:“堂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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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堂庭山:貪狼星君的封地。在第三十五章 ,第六十七章提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