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夜風吹過,陽台邊傳來極其細微的一聲響,容煬睜開了眼睛。

玻璃上,露水慢慢匯聚著,成了一條蛇的形狀。

傅寧辭還熟睡著,容煬在他眉間落下一個親吻,輕輕挪開了傅寧辭搭在他腰間的手,指間在傅寧辭的手背上畫了道符。在衣櫃裏隨便找了衣物換上,推開隔壁的門從窗戶口跳了出去。

容煬落到地麵,四下看了看,一條墨綠色的小蛇,無聲無息地遊動到他麵前。

蛇首衝容煬點了點,便向前遊去。

這片別墅區住戶本來就不多,淩晨兩點,更是空無一人。

寒風從樹木間穿過,像刀鋒一樣,刮過容煬露在外麵的皮膚,間或,遠處傳來一兩聲鳥啼。

容煬目不斜視地跟著那條蛇從水榭邊繞過,池塘的對麵本來有個涼亭,現在卻變成了空地。但若細細留意,會發現那裏的霧氣似乎要比別的地方重上一些。

那條引路的小蛇,到了那兒便不見了。容煬徑自從霧氣中走進去,涼亭又出現在了眼前。

舒赫正在亭中等待,見到容煬,立時便跪了下去,“先生,我辦事不力,求先生責罰。”

“先起來吧。”

容煬在亭邊坐下,蛇族畏寒,舒赫四麵都貼了符,整個涼亭裏密不透風,溫暖如春,還生了一堆小小的火。

舒赫仍然跪著,低頭又說了一遍,“求先生責罰。”

“怎麽責罰你?殺了嗎?”容煬伸著手,看火光在指間跳躍,“好了,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起來吧,別讓我再說第三次。”

舒赫這才站起來,容煬朝他攤開一隻手,“拿來我看看。”

隻見舒赫從袖中拿出一小段三寸來長,透明的東西,彎腰,雙手恭敬地遞到容煬手裏,正是一段龍脈。

然而龍脈本該是晶瑩剔透的,這段龍脈裏卻夾雜著淡黑色的雜質,表麵還有深深淺淺的裂痕。

“上次被星君發現行蹤,若非先生及時提點,隻怕就要誤了先生大事,實在是屬下的錯。”舒赫垂首道,“這段龍脈,我去時已經聽不到龍吟了,取出來的龍脈,也與以前的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屬下......”

“不是你的錯。”容煬語氣一絲波動也無,那天下山時,天邊那條殘缺的龍影出現,他便明白這段龍脈出了問題,“鍾宅凝聚過太多的鬼魂,陰氣太重,龍脈被腐蝕了。”

“那該如何是好?”舒赫一直擔心是自己不得要領,所以損毀了龍脈,如今聽容煬這樣說,也並沒有安心一些。他雖然不知道容煬取龍脈是要做什麽,但是花了這麽多年,總有他的原因在。

容煬將那段龍脈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看,語氣倒沒什麽波動,“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麽影響現在還不好說。其餘的呢?”

“我隨身都帶著。”舒赫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木匣子,裏麵還並排放著十多條龍脈,都是這些年四處收集的。

容煬將它們取出來,連著手裏這根一起向上一拋,這些龍脈便按照某種順序規律地懸浮在空中,成了一個透明長鏈的形狀,隻是中間還有一段空白。鍾家取出的那一段,雖然也連上去了,但總能看出有些不一樣。

容煬目光落在上麵,半晌又沉默地收回視線。舒赫單從他的表情,也看不出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還差一段了。”那段圓環慢慢落在容煬手裏,他垂下眼看了看缺口的大小,“不管怎樣,先找齊再說。剩下這一段找得怎麽樣了?”

“還沒有。”舒赫有些惶恐地搖了搖頭,垂首又要跪下去。

這些年,他替容煬找龍脈,哪怕一開始不能確定詳盡的位置,但按照容煬給的地圖和龍脈互相間的感應,總還是能大致知道方位。然而鍾府地下的龍脈現世之後,卻再也找不到了。

容煬不耐煩地按了下眉心,“這都是些什麽毛病。給我滾起來,要真這麽愛跪,我替你把腿折了,也就不用再站了。”

舒赫抿唇小心翼翼道,“都是屬下無能。”

“雖然管得不多,但你也勉強算是我教導出來的。”容煬掃了他一眼,不帶什麽感情地笑了笑,“你這一口一個無能,就是在打我臉了。”

舒赫倉皇地動了動嘴唇,容煬抬了下手,“行了,廢話別再說了。寧辭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醒了,我時間也不多,不是專程來聽你懺悔的。你先告訴我,還沒有是什麽意思?沒有確定地點,還是完全沒有消息?”

“屬下無......毫無頭緒。”舒赫將竹簡遞給他,“按圖上看,最後這條龍脈應該是在東南方向,可我細細搜過,卻......”

完全找不到,連龍氣都沒有分毫,舒赫簡直疑心這條龍脈是否真的存在,但的確又差了一段。

“東南......”容煬抬手接過竹簡,動作間,從沒有攏好的衣襟露出一小片胸膛。

他生得比常人白,深深淺淺的吻痕在上麵顯得格外突兀。

舒赫眼風瞥見,他雖然不怎麽和旁人親近,但畢竟活了三百來歲,也不是未通人事,反應過來,趕緊低下了頭。

“你確定仔細搜過,沒有遺漏的地方......舒赫。”容煬麵色一沉,皺起眉,“想什麽?”

“沒,沒有。”舒赫頓了頓。

容煬往後一靠,拿著竹簡閑閑地敲了兩下,“我大概知道在哪裏了,不過你還是重新找一遍,要是果真沒有,我會處理的。”

舒赫抬眼看他,話還沒出口,容煬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去不了。”容煬輕輕閉了下眼睛,神色有一瞬的脆弱。他想隻怕是又要回去了。這世間所有的事,都像一個圈,從哪裏開始的,也得在哪裏結束。

舒赫遲疑著叫他,“先生。”

“按我說的去做就行。”容煬再睜開眼,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波瀾不驚,“還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說一聲。”

舒赫點頭,聽容煬道,“巨門星君要回來了。”

舒赫一愣,火光映照著容煬的臉,讓他神色難辨。容煬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她消失了一個多月,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裏。我了解她,也仔細思量過了,按巨門星君的性格,現在民研局的這些事都不值得她這樣大費周章,她大概是又發現了什麽......我原本也隻是猜疑,可昨天寧辭告訴我,她要召集所有星君,現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也有個八成了。”

舒赫一席話聽得雲裏霧裏,小心翼翼,試探著問,“先生的意思是,巨門星君或許發現了您......”

“我怎麽?”容煬眼皮不抬,淡然道。

舒赫不敢說出那兩個字,隻是擔憂地看著他,“先生需要我做什麽?”

“你不用太擔心,我有準備。”容煬放緩了語氣,“如果事情真的是預料的那樣。那麽過些日子,我會和民研局的人一起來一趟妖族。屆時,不管我以什麽身份出現,你......”

這話聽著奇怪,但舒赫還是立刻道,“我從未在那以前見過先生。”

容煬讚許地看他一眼,“妖族以前還有哪些見過我?”

“不多,隻有我的親信。”

“你的親信我一個都不信,全關起來吧。在寧辭回民研局以前,你安排守過他的人,也關起來。”

“是。”

“還有。”容煬看著前方柱子上的木頭紋理出神,想了片刻說,“我要是來了,那麽你在我到的第一天夜裏醜時,替我打開祭壇。”

“那個人......”

容煬搖頭,“不用轉移,沒關係。”

舒赫應下來,又輕聲問他,“先生還有什麽吩咐?”

“沒有了。”容煬靜默片刻,在舒赫準備告退的時候,忽然叫住了他。

“怕嗎?”容煬用腳尖輕輕踢了下火堆,抬眸與他視線持平,“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得先把這把火往你身上引。”

舒赫倏地一愣,隨即道,“不怕,屬下願為先生肝腦塗地。”

“動不動就要死要活地做什麽,你且安心,會把你摘出來的。”容煬笑了笑,站起身走到舒赫麵前。

許是被容煬身上的吻痕驚著了,他靠得近了,舒赫壓根不敢看他,趕緊低下了頭。

“別動。”

容煬皺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然後手指飛快在他眉心處點了一下,又放開了他。

手背上藏青色的花紋浮現又消失,舒赫覺得身上驀地空了一瞬,詫異道,“先生,您這是?”

“等你把我吩咐的事辦完,血誓自然就會解了。三百年了,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想當妖王就繼續當,什麽時候不想了,四方閑遊都好,不用再受我驅使了。”

容煬將那一堆火熄滅。回過頭,見舒赫臉色慘白,“先生......”

“你這是做什麽?”容煬皺眉,“血誓要解了,不習慣嗎?”

“就算沒有血誓,我也......”舒赫不知道怎麽說下去,盡力穩住自己的語調,勉強平靜下來,“我這些年替先生做事,並不是因為血誓在身。是因為先生有恩於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我一直拿先生當至親看待......”

“我對你的恩情,你已經還完了。”容煬歎了口氣,“況且,這邊結束,我的確也沒有事情要讓你去辦了......”

舒赫睜大了眼睛,第一次陡然打斷了容煬的話,“先生,您說您有準備的。”

容煬低頭很輕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沒有再看舒赫,提步往前走去。

舒赫在身後倉皇地叫他一聲,“先生!”

“其它的事情,以前就交代過了,我不再說了。這裏處理了就快些回去吧,替我把剩下的事情辦完,你自由了。”容煬腳步頓了一頓,最後也還是沒有停下來,走出涼亭,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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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呀,2019年如果有不如意的地方都已經過去啦,2020年大家一定要開心順遂哦。